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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那些阴雨和阳光的日子里,在那些自我感觉闭月羞花的女同学和逞怪披奇的男同学面前,我因旷课和旷课去赌博做过多次检查,班主任大约是替我遮羞,把检查一直称为发言。算起来,在我所有的老师中,他真的是对我最操心的一个。他有些瘦弱,那开始弯曲的脊椎有时让我担心,进而猜测他的腰身能否撑得起他几近一尘不染的灵魂。每次我做完检查的时候,他都会引经据典反复举例,引导我的人生,甚至说起过不少有名有姓的外国人。有的我知道,有的我不知道,我是学历史的,自然科学界的常识不是我的常识,事实上这些外国人一旦出场,在我还没有被他感动的时候,他先把自己就给感动了,于是,我只能装作被感动到要死要活,再痛哭流涕,最后以真诚的承诺宣告一个回合结束。

    班主任总是在风吹着他凌乱的头发中就被我这么打发了,问题是班主任上面还有系主任。我知道我是怎么惹上他的,虽然他从来都没向任何人提及过。大二刚开学的时候,有一次课间,我和几个同学站在教室的窗户前。那天上午,我们上课的教室在二楼,窗户大开,楼下有一群女生从花园边上走过。她们中试图和花争艳的大有人在,花还没来得及表态,我们的荷尔蒙已开始井喷了。忘了是谁说--若是向着那群女生喊一声小李,一定会有人回过头给我们行注目礼,然后,也许会由此引发出沁心透肺的故事来。我便喊了一声,还真是应验了,接着再喊。

    我的同学们后来说,就在我热情高涨地喊着小李的时候,系主任从楼里出来,大约是听见了我的声音,也转过头来。而我只是盯着女生们,一个长发飘飘的女孩正把目光投向了我,这足以让我接着喊下去--小李,对,就你,叫的就是你。我也该发现系主任了,他盯着我看了有那么几秒钟。就这几秒钟,让他记住了我。记住我不是我当时的叫声销魂,而是他姓李,只有校长、副校长和一拨老教授才叫他小李,显然,他认为我是在作弄他。

    那个学期末的考试中,他巡查到我们班,我被顺理成章地抓成了考试作弊的典型。为了显示他是公平而不是报复,顺便还株连到了我的两个同学。当然,作弊是事实,证据也有一大把,话说是个学生,考试从不作弊的又有几个呢?

    系主任是个秃头,常戴一顶灰色的鸭舌帽,有一阵子,那顶鸭舌帽足以隔离我和我的精彩青春。同时,我觉得我也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如果没有我的存在,他的生活大概无趣很多。我常想--不管他是从醉酒中醒来,还是从美梦中回到现实,想做的第一件事大约就是看看我有什么不轨,如果有,他的情绪就会立刻高涨起来。我真的不想例举他的那些罪孽,毕竟他已经成了古人。四年前,在得知他终于离开了这世界的那一刻,我都记起当年发誓要去在他的葬礼上笑上几声的,不过,时过境迁的我还是说服自己懒得去参加他的葬礼。他死于突发心脏病,在发病前,和一个徐娘半老的副教授因为奖金的事在争执,争执在升级到几乎要肉搏时,他口不能言,缓缓倒地,然后在医院里糊涂地度过了人生最后的三天。和他发生争执的副教授慨叹着命运的不可捉摸,去了千里之外的另一所高校,在那里,用她人生后半程的大把时光,压制自己不再回忆那场争执。

    我在发言的时候,系主任一般都是半边阳光普照,另半边阴云密布。他几乎不说话,只对我看看,再看看别的同学,最后去看一下我的班主任。只有一次,他在我发完言后说话了,他认为我上次的上次的上次的检查就是这些内容,几乎完全一致,进而论证出我这个学生的这个态度等等很有问题。

    他这么说的时候,我的同学们都在笑。

    因为他的话前半句说得很对,自第一次辗转抄到一份检查后,我就一直留着底,我知道以后还会用,若丢了,还要再去求人。人家又不是亲爹亲娘,只是偶尔会帮衬你一次,再三再四去找怕会遇着的是一张厌烦的脸,话说回来,就算是亲爹亲娘,那又如何?但对他的后半句话不止是我都不认同,我的同学们也持有和我一样的观点--检查中的什么打麻将影响学习,是一种赌博行为,还伤同学感情等等这些都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这个态度很对啊。

    班主任说我是偷换概念,他自作主张的发挥系主任的观点,尝试着帮助我剖析问题的根源。有一次,他说到父母辛辛苦苦挣钱供我上学啥的……那一回,他的话还没说完,我就伸出手打住了他,我略带夸张地第一次给外人说了我和父母的关系,只是,我把父母留给我银行卡的这一点隐瞒了。不仅如此,我还顺便继续夸张地让他明白--我打麻将就是因为我没钱,如果我的父母跟我关系正常着,还如果他们是富豪或者官员的话,我也是什么二代的,用不着打麻将,这是逼的。

    这件事后不久,学校给了我最高等次的助学金,我也保证不再打麻将了。保证对大多数人来说就是解决问题的一个台阶,顺势下来后,星星还是那个星星,月亮也还是那个月亮。

    那时,我只有二十岁,蛮力总是充斥着身体,无时不刻在体内激荡,一旦有机会,都用不着我思考,身体自动会破出个洞来尽情释放。于是,重操旧业几乎用不着做什么心理上的挣扎,而班主任也认为我成功地挑战了他的容忍极限,开始对我失望,并进而放任自流了。

    有一次,一个一直都帅气逼人的家伙为了还我的赌债,在校园里偷了几辆自行车去卖,结果不幸被破了案,这直接连累到了我。班主任心中纠结了一番后,还是忍不住同情心泛滥,又一次试图挽救我,可系主任执意要把我除名。后面的情节就有些狗血了,我的班主任居然找到了校长的老婆,他和校长的老婆是大学同学。在校长老婆的影响下,我最终被留校察看。

    班主任大约认为帅气逼人的那家伙显然有爹疼有娘爱,还厌恶他关键时刻出卖同学的品行,因此,同情给他就少洒了点。同时被除名的还有一个让女生怀孕却死不认账的伪诗人,那个女生从三楼跳下来,医生的努力让她保住了性命,却留下一双长短不一的腿,我不知道,在以后的岁月里,她迈出自己的双腿时,会想到什么。

    这个大逆转的情节终于让系主任选择把我刻意地遗忘,我继续打着麻将,只是不再和学校里的那帮孙子一起玩。有一段时间,日子还几乎过得花天酒地。班主任有时依然会同情着我,要不是他及时通知我,我有几次连考试都差点错过。其中有一次考试,我进考场的时候,带课老师居然说我不是他教的学生,确定我走错了教室。我一脸无辜地再三告诉他没有。他一边翻名册,一边听其它同学自告奋勇地作证,他放弃了自己最初的确认后,还幽默地怀疑是不是自己走错了教室。真的,我没有遇到过比他更有趣的老师了。

    日子就这么按部就班地过着,期间,我还假模假式地谈过一次恋爱,女孩是湖南人,有着很好的皮肤和一个好听的名字--王珧。她倒不干预我打麻将,但总是严格要求我的穿着、举止和语言。我觉得,世界上的很多的事都跟大禹治水相似,需要疏,而不是堵。我和她就这么严着严着远了,严着严着散了。站在以后的年龄上,这件事不管怎么看起来都显得幼稚,所以就不再唠叨了。记着是在那一年中最热的那天,我们一个个都很苦逼地离开了校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