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其他小说 » 岁月的滴响 » 31

31

    第二天一早,我去见吴冲。我自以为拿准了吴冲的脉,可不成想是捏在他的肘子上。预想着他会对我去电视台的事望穿秋水,可事实上他道面佛心,似乎根本就忘了这回事。不多几句话说完了和成茵的见面,当然,这是被巧妙地夹杂在我去电视台联系广告的业务中。吴冲只点头,表现出他只关心业务,至于成茵,见或者不见,都是我个人的事,在他面前提及,是一件多余的事。

    我忽然发现自己的语言能力如此差劲,一时说出来的话都打结了,于是站起身要走开。他正好在这时候签完了文件,合上文件夹,打手势让我先留一下,再站起来走到我旁边,和我并肩而立,我们一起把目光投向楼下的花园和花园旁那经久不息的河水。这样好一阵子后,他才收回目光问我看到了什么。

    我说:“我看到的,你也都看到了。”说完了,觉得这句话有味之极,心底里自我陶醉孤芳自赏。

    他没有再说什么,他的道面佛心应该被世俗的滚滚洪流给冲开可缺口,他在找话题把我们的对话引到他所想知道的事上,这样也好,我便可以极其投入地和他一起演戏了,然而,他才轻叹一声,又开始走神了,他对着窗户,眼睛和脸色若电影中的四季轮回。这种变化毫无保留地显示出他内心的亢奋和挣扎,进而极力掩饰,有好几次,他都要说出来了,可话卡在了喉结上,蠕动的喉结像是被堵塞的水管,随时都会崩掉,这样,我开始同情起他的喉管。

    后来,他也可能发现了自己的异样,便收回已经飞出不知多远的心,装出一直在看楼下的大街的样子,感叹般地说:“看看,这么多的人,都忙忙碌碌的,日复一日,春夏秋冬,可有几个人能真正知道他们在忙什么呢?哈哈。”

    我心里在说,其实,他们知道!大多数人都在为争取一个体面的生活而奔波。

    我没有把在吴冲公司上班的事告诉陈丽容,把传媒公司和电视台、成茵和吴冲放在一起看,我的身影该是不会一直都出现在大旗,随时做着在某一天早晨面对着窗外的雾霾说再见的准备。再说,就算我是不打算继续在虹光公司干下去,也得给自己有个交待,让王二坏操作着停职,就偃旗息鼓地认怂了,这不是大多数人的人生习惯。

    陈丽容变得很容易发火,像一个被父母和老师轮番批评过的孩子,走过一棵树,她会去揪树叶,遇着一株草,她会狠命踩上去。也像是街边因为某种需要摆好的炮仗,随时可能被点燃。

    我领教到了女人的破坏力。有几次都是在吃饭的时候,忽然飞过一只苍蝇,她伸手去打苍蝇时,浑身的戾气在体内一顿狂乱的压缩后,撒泼着挥舞,苍蝇没有打着,余留的戾气又涌到嘴里,水火交融般喷了出来。

    那些戾气从抱怨不是人过的日子的开始,然后诅咒包括日月星辰在内的一切。事实上,这些抱怨和诅咒都是前奏和铺垫,为的是制造一个支撑她为所欲为的舞台。她站在舞台中央,将控诉者、受害者和审判者的身份集于一体,先是给我一个根本就不是男人的帽子,然后拿起一把手术刀,一点一点解剖出我成千上万的缺点和缺陷,从肉体到精神,从行为到思想,每一条都像一个标签,像某些仪式上的彩旗一般排列,悬挂在舞台上。如果说这是一场战争的话,她的布置才刚刚完成,接踵而来的就是通天彻地的炮火了。那些形容和比喻人们负面的词,只要是她掌握的,一再叠加,横冲直撞,硝烟过处,寸草不生。任我再皮糙肉厚,也感觉到了体无完肤。我没有用对等的炮火去袭击她,甚至连防御性的对抗都没有,这不是说我没有足够的火力,而是我不想让战争升级,因为她能制造这样的战争,我确实负有无法推卸的责任。这样,我能做的就是在枪林弹雨中的间歇中看她几眼,再去看自己的伤口。

    她会因此获得极大的满足感,觉得时机到了后,收了火力,以获胜者的姿态开始分析她大杀四方的原因,当然,所有的原因归根到底都是在我身上。她的句式通常都是--不是我要……而是你……

    真不知道是谁创造了这样的逻辑混乱的句式,让她简单地拿来,还自以为真理是在给她站台。这大概算是清扫战场,把已经奄奄一息的我再用小口径武器直接击毙。

    当然,这只是在我面前,换个人,她基本不会如此。这一方面是因为我有一个她男朋友的身份,而且还堂而皇之地同居在一起,另一方面,她把自己和我在现世标准下比较一番后,觉得从任何的角度去看,她都比我要优秀和成功一些。比如,她在公司是财务人员,在冬暖夏凉的办公室上班不说,还处在公司的核心,而我呢,就算是小车班的专职司机,也是个开车的,更何况车上坐的还是王二坏。更倒霉的是我们都失去了原来的位置,她还有个岗位,我已近乎一无所有了。

    总之,她以猪的气质爆发出狮子老虎般的愤怒,已经很努力了,但结果并不向着她预设的方向发展,我们无法因为她的愤怒就变得腰包鼓起来。

    她的发泄总是在即将流下委屈的眼泪之时结束,她或者关上门,睡个死去活来,或者脸色坚毅地出门去,几天不和我联系。

    贫贱夫妻百事哀。道理是这样,如何在贫贱中尚能不哀,我没什么好的招数,那些禅道般的句子大概只适合特别的人,而我和陈丽容都不是。

    有一次,大概是她出门后见到了那推架子车的师傅,她把自己的委屈一股脑地倒给了我师傅,她倒是实话实说,事实上,她不大会说谎,她本质上是诚实的。

    我师傅找到我,像一个亲近的长辈一般,放狠话数落了我一通,她甚至认为在我父母不在我身边的情况下,她有义务看着我走端正人生的道路。后来,她把话头指向了陈丽容。她眼里的陈丽容就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让我不要期望太高,她认为如果陈丽容有一副好皮囊的话,她所表现出来的一切都可能是可爱的。

    后来,她还就给我了几个具体赚小钱过日子的建议,大约是我实在无法忍受她的絮叨,便轻飘飘地告诉她我是大旗传媒公司的经理。她当然投来狐疑的目光,先是猜想大旗传媒公司事我杜撰的,又不认可我经理的身份,但被我一直坚持着的淡淡笑容给全部瓦解,以她富足的人生阅历,足以看到笑容后面的真实。

    就算是成茵不提醒了我,我也并不想靠着吴冲这棵大树乘凉,就这么呆在大旗传媒公司,我的身体内有些自食其力之类的观念会努力挣扎,还有重点是我并不看好它,也许,在我走出电视台的那一刻,它被赋予的使命就已经全部完成。但若是从另一束彩虹般的光线下去看,吴冲是我同学,他闪耀的光芒只需要在经过我的时候遗漏一丁点,我借此开始另一番人生的概率便不会小,没有了传媒公司,可能还有其它的公司。

    我的人生也爱逗我玩,往往是它把我逼向绝路,让我真的去思考怎样迈出下一步的时候,都会自动在脚下生出一条路来。

    本来我是想着要按约定的时间提醒一下张董的,只是一来时间还没到一个月,二来,我又到了大旗传媒公司,暂时算不上失业。有一天,我在传媒公司我的办公室里撩一个网络那头的自称是未来明星的女孩,虹光公司人力资源部打来了电话,一个慵懒的声音告诉我说,我被安排到了运销公司去开车。

    随即过去把这事给吴冲说了一下。吴冲笑了,没有表现出对司机职业的鄙夷。对了,好像他曾经说过职业没高低之类的话,还以他曾做过很多不起眼的工作来证明。他让我两边都做,用他的话说,这根本就不是个事,传媒公司的很多事,是电话就能解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