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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觉四周都是灰的,有几次,都认不出去大旗集团的路来。随后的那些天里,我成了另一个老朱,把自己埋在那些旧社会的游戏里,无所谓荣耀与耻辱,只有在离开电脑的那一刻,我才能感觉到这个世界的真实。我连麻将馆都不去了,陈丽容说我天生的奔波命,即便有一个成功的人生,也无法享受。在人生必经的路上,总有一个又一个的意外在等着我。

    就像人们曾经羡慕陈丽容一样,运销公司有不少司机也羡慕我,他们希望某一天有人拿肉包子飞过来,这样,就轻松进入到我的状态,上班不用干活,还有薪水可拿。这也算是他们简单的理想之一,我知道,他们没有恶意,只是站的位置不一样罢了。

    有一天下午快要下班时,我依然在司机休息室里征战,江露打过来电话,约我晚上到一个叫海青坊茶楼去,我脑袋转了两圈,让自己固定了很久的脖子稍舒服一点,然后眼睛离开了电脑,用那种似乎是外星传来的机械声拒绝了。这应该不是出于我的本意,我再不堪,也不会真的拒绝这般美女的邀请。她像是脱下了穿得太久的旗袍,换上了红光公司的工装,这样,我们出现在同一个画面后,显得和谐起来。她真诚地传达着歉疚和关心,一再说出事的那天,是她派我出去的,不对我表示一下,心里的坎过不去。于是我顺着刚才的拒绝又故意演上了,端了几个来回,把她对我的歉疚关心放大到极致。

    因为几乎是本色出演,效果太过逼真。

    想想前些日子,在解决问题的时候,好端端的一个美女,被涂上了熊猫眼,连几层粉都遮不住。

    一丝的怜香惜玉爬上了我的心,我唏嘘了两声,很矫情地说:“好了,我去就是,但是说好了,不能再提那件事。”这话一说出来,忽然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受伤的孩子,一个被主子踢了一脚的丫头。

    江露还是江露,立刻抓住机会,改用长辈的口吻连说了几个好,进而用沧桑的口吻承诺一定不提那件事。

    她貌似还真拿我当孩子了,于是,依然矫情地威胁她,若是再这样,老子不去了,电话里先传来她的笑声,温婉而甜蜜,接着她像拉起了孩子的手,接着把孩子抱了起来,拿出一件玩具哄孩子般说:“对,对,你是伟哥,雄伟的伟,好不好?”

    真的接不住。

    本来我是直接去茶楼的,就在走出办公楼时,无意间摸到下巴,觉得胡子有些疯长,便先到家里去刮胡子。

    当时,陈丽容坐在沙发上,漫不经心地翻着一本美容杂志,她根本就没染上我世界里的灰蒙,相反,还更映衬出了她周遭的阳光灿烂,用装出来给我看的沮丧掩盖着幸灾乐祸。她的元亨公司已经理顺了,而且即使最蹩脚的预言家都会预测到的有着美妙的前景。在我开的车被撞后,她觉得有足够的理由让我离开运销公司,也离开和成茵有着丝丝关联的大旗集团,做她的助手、助理或者秘书。

    我刮胡子的时候,她又一次诱导般地说:“其实,根本就不是个问题,没有过不去的坎,也没有爬不上去的坡,你说呢?人的一生有弄潮之时,也就有沉到谷底之日,你已经是连跌几次了,怎么着都到了谷底再没处跌了吧!下一段也该是向上了,你说呢?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这可是我的台词啊!前阵子,还是我在给她这么说。显然,陈丽容学习的本事提高了不少。我明白她的目的——她在诱导着让我向着她设定的目标一步步走过去,前面可能就是早已布置好的陷阱。

    我知道她的陷阱是温柔和温暖的,也不是看不上她的陷阱,更不是因为涉及到男人的脸面,我都能去吴冲的公司,我都能玩旧社会的游戏,这又算得了什么呢?问题是她想压上我一头,直接压着,获得沉甸甸的满足感,我不喜欢她的这种伎俩。还有那间公司,在我看来,有她在前面冲锋,毛正祥稳着阵脚,这已经足够了,我即便去了,也是个多余的人。在吴冲的公司,我就是个多余的人,这让我已经有些倦了。

    我非常认真地叹了口气,装出很无奈的模样,深叹了一口气,再摇摇头。我觉得我摇头是拒绝,另外,我也没空去试探她的陷阱,因为心已经走在了去赴约的路上。

    她把在小处和局部的精明发挥到了极致,在我看穿她的同时,也同样看穿了我,但她一时不揭穿我,并继续诱导,还搬出自己的亲身经历,以证明我根本不需要赖在虹光公司。但她可能忘了,她的话本来就是跟我学的,这我应对起来游刃有余,在她觉得还一时无法成功时,忽然叹了口气说:“过吧,怎么过都是个过,结局还不都是一缕青烟。”

    真的没创造力,语气、逻辑,甚至每一个字都来自于我。

    我已经刮好了胡子,跟她说我真的要出去。她不知道从何处调动来了一股真切的感情,一时迸发后,紧贴上我,让我再陪她说会话。我拿起一根烟点上,吸一口,吐出来,很认真地看着自己吐出的烟消散在空气里。

    于是,我们顺着刚才的一缕青烟接着说了下去,有一阵子,这一缕青烟居然又和我面临的问题结合起来了,真的有些不可思议。

    因为这一缕青烟的缘故,我们在谈话中不免会带着些许伤感,比如,古人讲的盖棺定论,入土为安,这样的词也要改成化烟定论,飘撒为安等等。陈丽容说不一定都要撒的,还是保留个盒的好。我也顺着她说确实保留个盒子也不错,就是不知道这个世界是否还有盒子的容身之处。我还想起了一个南方的同事,那个数学老师,把人生的多半精力都放在唯一的儿子身上,儿子大学毕业后申请到国外的助学金,越过大洋去硕博连读,但他从此像丢了魂。他总是说,以后要把骨灰将撒到海里,这样儿子只要到有水的地方他就能感觉到。每当他这么说的时候,我们一拨听众都眼圈发湿。

    陈丽容忽然开了窍,也有了十足的创造力,像一个上世纪战争年代的理想主义者,带着憧憬新中国的神情,开始了演讲。

    她想到了开发房地产,但又和绝大多数房地产商想的不同,房地产商们想到的是让人宜居,她想的四平方的小格子,一个格子就是一个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