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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朋自徐来(十一)

    馄饨店的老板娘原本就是个和善的性子。

    她性子里没那么争强好胜,也愿意实心实意的做生意,所做的每一碗馄饨从来都是保质保量的,皮薄肉厚从不掺假,在这片小区里很有口碑,大家看她过得不容易,一个人起早贪黑的,也都愿意照顾她的生意。

    她往来于小区内,四处送餐,倒不像是其他的外卖员那样,出入还要有保安登记。就连楼里的保安都不大盘查她,只要遥遥的看见她,便笑着向她挥挥手,任由她出入了。

    今天晚上也不例外,她听了一席弗如的话,心里总是有些惴惴,眼看时间差不多了,提起两盒馄饨就向楼里面走去。

    楼道里很静,她没坐电梯,从安全通道一路爬着楼梯上来,左右顾盼没人,小心的趴在范文杰家的大门口,凝神向里面听了一会儿——没有什么声音。

    她从衣兜里掏出一个老旧的手机,看看上头的时间,着急的在门口把耳朵贴的更紧一些,双手上也用了力,就听“吱”的一声,大门居然向里面被推开了。

    房门居然没锁门?老板娘十分惊讶,她从门缝向里面张望了一下,只见里面漆黑一片,只不过因为窗帘没有拉严,还微微透着些许的光亮,不至于到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

    她想了想,闪身走了进去,抬头看见墙上的挂钟,又回头看了看鞋柜上贴着的那些贴纸,都和自己下午来时没有什么两样,才略微放了些心下来。

    她思忖了一下,在门边儿上脱下了鞋,只穿着袜子向里面走了几步,就听见身后有一声轻微的响动——大门自己合上了。

    她也没太在意,小心谨慎的向里面继续走。

    各个房间都开着门,里面一目了然的空无一人,而且也都没有光亮。

    最里面仅有的一扇门紧紧闭着,凭她的揣测,应该就是浴室无疑了。

    她小心的贴在浴室门外听了听,确实有极为轻微的淅淅沥沥的水声,可是......她有些艰涩的抬头,又望了一眼墙上的壁钟——这个没有声音啊,这可怎么办呢?

    她习惯性的咬了咬手指关节,再次掏出手机,把手机的话筒放在了门上,调到了最大音量,快速的按了一下播放键,里面录着的一声她预先准备好的钟鸣,“当”的一声响起来,与之前的钟声极为相似。

    可这么做毕竟是很有风险的。

    能不能行?

    浴室里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瓷器落地摔碎的声音,老板娘紧张了一下,握紧拳头,可是眼神里闪出果决而坚毅的光,很有些破釜沉舟的意味。

    她坚毅的站在门口,强令自己冷静,不要怕......

    声音过了很久,里面再没有什么动静,她逐渐又冷静了下来,伸手尝试着去转动了一下浴室的门把手,没有反锁!她心里略微放下了一些心,提着一口气,轻轻一推,却没有推动。

    她心里一愣,可是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退回来,想着这家里来了一个长住的朋友,又是个青年男人,看着再文弱,也不是她对抗的了的。虽然现在不在,可到底说是借住在这里,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返回来呢?

    也许时机不对吧。

    她不再犹疑,退身向后走去,直退到大门口,快速的重新穿上了鞋,转身一拧门把手,可是令她惊异的是,房门的把手居然像浴室一样紧紧的锁着,任她如何摇动,都没有丝毫的反应。

    她这下彻底的惊慌了,忙去看锁扣的位置,没有任何的异样啊,怎么会打不开门呢?她想吵想叫,可所有的尖叫都被锁在了喉咙深处。

    不行,不能让人发现。

    这时,身后像是有什么快速的划过,带动她最外层的头发似乎飘起来一些。

    老板娘猛的扭回了身子,可是漆黑的客厅里空无一物。

    正在她警惕的四处打量时,身后又有一阵凉丝丝的阴风刮过,她这次觉得头皮都有些发麻了,但四周仍然明显只是个平静的空无一人的屋子。

    只是她毕竟经历了太多生活的磨难,胆子要比一般人更强壮一些。

    她试着走向窗口,伸手想要去推开窗户,看能不能从旁边的安全梯爬下去——只要够着了外墙上的安全梯,再踏着这一户一户室外的空调机箱,凭她常年干活儿的利索手脚,总能安全落地。

    可是她又使了使劲儿,但无论如何推,那窗子就是纹丝不动!

    连窗户也被锁上了?到底是怎么锁的呢?看不明白啊!

    老板娘这才意识到事情已经到了比她想象中更加严重的地步了,她屏着呼吸,默默的向后一步一步警醒的倒退着,直到把后背抵在大门上,才吐出一口气。

    她想着后背空无一物,再也不会有那阴侧侧的阴风从背后刮动了,尽管这十有八九可能只是她自己心虚的表现。

    可是下一秒,两扇落地的窗帘突然向内里涌动了一下,老板娘脚下不觉一软,因为她自己刚刚已经确定过了,那两扇窗都是紧紧闭锁着的,没有开窗......哪来的风去吹动窗帘!

    这房子里处处透着邪性,窗帘的下摆还在不住的向上滚动,墙上那钉得牢牢的挂钟,居然松懈的向下跌坠下来,时针秒针被摔飞出来,表盘跌落碎裂了一地。

    老板娘忍不住就要尖叫,抬起粗糙的手指,死死的捂住自己的嘴巴。

    她瑟瑟发抖,极为缓慢的转身,开始小幅度的砸门,再次慌张的去拧门把手,可那锁扣就是纹丝不动,她真的害怕了,她的叫声越来越大,不再受理智的控制。

    身后像是有人似有还无的拍了拍她,她惊悚的一回头,空无一物,只有墙上那原本挂着挂钟的位置,多出了一个黑色的影子,像被风吹动似的虚晃,看不出具体的形象。

    突然,她听见不知哪里传来的声音,低低的唤了一声,“小敏,小敏......”

    “啊!”这回老板娘是真受不住了,她捂着耳朵惊声尖叫,身体瑟缩的跪趴在地上,蜷缩起来,这是她的幻觉吗?不是的,她掐着大腿,一阵阵剧烈的疼痛传来,这是真实发生的。

    “小敏,小敏......”

    那持续不断、延绵不绝的低哑呼唤,像是从遥远的异界传来的飘渺的倾诉,像是一句句催魂夺魄的呢喃,又是使她止不住的感觉到茫然无措的声音。

    “你是谁?你是谁?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她高亢的喊着,手臂在空中乱挥。

    可那声音却并没有饶过她,忽远忽近,浅吟低诵,仿佛远在天边,又仿佛就在她的耳边,带着濡湿的气息,浅浅点点喷洒在她耳廓边的皮肤上,带起绒毛末端一阵阵的颤栗。

    “连我是谁,你都听不出来了吗?”

    她听得出来,她怎么会听不出来,这就是她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死鬼丈夫啊!

    “天呐,怎么会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已经死了吗?你为什么死了都不肯放过我!”老板娘尖叫。

    “你说呢?”那声音又阴测测的响起。

    老板娘痛哭流涕的伏拜在地上,断断续续的哭诉,“我、我已经尽力的去做了,我已经尽力的去做了,你不要再为难我了,不要再逼我了......”

    “什么是尽力?说说看。”那声音响起。

    老板娘已经瘫软在地了,她心里的防线仿佛崩溃了一般,高声尖叫着,“我知道,这房子是你最后的心愿了,可是我就算起早贪晚的赶工,爬五更赶半夜的劳作,可我毕竟是一个女人啊,我没有三头六臂,就只能挣到那两个半的辛苦钱,怎么够买这么昂贵的房子?我们的馄饨,一年才涨一块钱的价,可这房子的房价,一年可不止1万的涨啊,我要怎么样才能买得起?我要怎么样才能买得起呀?”

    她尖声的叫喊着,越说越伤心,举拳不住的擂打着自己胸口,仿佛那里压着千百斤的重负。

    “所以呢?”那个声音又问,“你为什么还没有成功?”

    “我也不知道怎么没有成功,这本来是个万无一失的法子呀。我在那贴纸上撒了摄魂粉,就是我老家祖传的那包摄魂粉,给这个租户贴在了手上,粘在了他的皮肤上。我已经摸准了规律,只要他去泡澡的时候,那家里的钟声一响,就是一个隐含的指令信号,他就会按照我之前暗示他的,拿刀自行割腕。他自己不会有任何知觉,外人看起来也留不下任何的证据......我以为、我以为他就这样死了,无声无息的,别人都会以为他是压力大,总之不会赖在我头上!我心里都算好了,只要这房子里出了事,变成了凶宅,房价就会往下降的,我再压压价,我的积蓄就能买得起了!我就能完成你的心愿了!”她痛哭流涕,“到时候,我们就能在这座城市里立下足了,我们就能变成真正的滨城人了!可是我没有想到,我没有想到哪里出了纰漏啊,居然、居然没有成功。现在他们把那个挂钟也换了,我、我还没想到更好的法子,没想到要用什么来代替钟表的指令,当家的,你别急,你容我再想想,我就快成功了,我就快成功了,当家的,求求你别再吓我了!”

    “啪”的一声,客厅的灯亮了起来,而随即那老板娘便直挺挺的倒在地上,瞳孔放大,整个人昏倒了过去。

    弗如推开衣柜的门,从里面走了出来,他走到老板娘身边,有些可怜,又有些可叹的俯视着这个女人,只见她脸上一团一团的眼泪鼻涕,将整个人显出无法言说的脆弱沧桑。可是如果不知道她做了什么,弗如也许真的会从内心里觉得她处境艰难可怜,但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能够下得去手杀一个完全无辜的人,那她自己即便再有苦衷,也仍然使人对她的怜悯有所保留。

    弗如看向半空中徐徐降下来的那一团淡紫色的神识,由衷的说:“刘秘书,谢谢你,这件事情如果没有你的帮助,我一个人虽然也能完成,只是效果肯定没有这么好。”

    刘秘书走过来看了看地上的那个人,“你不必这么说,你今天来找我,让我用这种方式来弥补那天那番话对你的......”

    “不不不,你绝对不是这样想的,何必要口是心非呢?”弗如涎着脸笑道,“我心里知道你心里啊,住着一团火,可不是你外表表现出来的那么冷冰冰的,你也希望范文杰不会无缘无故的被人谋害是吧?只是我现在有些为难,”他不想听刘秘书再次否定自己,佯装着有些犯难的皱起眉,自顾自的说,“这老板娘说起来人倒是也没坏到底,而且也是有苦衷的,可是她在这件事情上的目的叵测,一门心思想把这房子变成凶宅,要是真的成功了,岂不是又害了原来的房东,又害了无辜住在这里的范文杰?哎呀,我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处置她,我我我我,真的有些下不去手啊!”

    “我明白你的感受,”刘秘书点点头,“可是像你说的,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既然起了歹毒的心思,保不齐以后还会继续,所以不能因为自己是弱者,就代表有权利可以去无端的加害别人,不能因为自己弱势,就觉得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都是理所应当,都应该被理解包容。”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你总结的可真好!”弗如拍着手叫着好,一副谄媚的样子。

    刘秘书走过来,“这样吧,既然她能用摄魂粉控制住范文杰,那我也用摄魂粉让她写一份供状,隐去这些看起来不可思议的摄魂方式,只把她的动机和目的写出来,再以她的名义寄给房东,这样房东有了防备之心,即便以后再有一些什么其他的情况发生,也算是一个证据,而且有了这件事,她内心应该也有所触动,以后即便再起歹念,也要碍于有这个证据收敛心性。”

    “你这个方法好是好,可是......”弗如有些犹豫,“我不想因此断了她的财路,她从本质里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坏人,从另一个角度说也是个可怜人。我打听过了,她和丈夫刚到城里的第1年,女儿就出车祸去世了,后来没几年,丈夫也得癌症去世了,她一个人风里来雨里去支撑着这么一个小本生意,也真的是不容易,如果没有点执念,怎么可能支撑得下去,只是这执念有些偏激罢了。”

    “我知道了,”刘秘书若有所思,“我会想想办法,看看怎么能真正改善改善她的生活处境。”

    弗如只是笑着点了点头,知道刘秘书若是承诺了一件事情,一定会有始有终的,这点他从来都不担心。

    两人各自沉默了一会儿。

    “现在这件事情也算是基本上解决了,诶,你那个朋友呢?”刘秘书尴尬的找了句话说。

    “他也不算我朋友,暂时算是客户......哈,你居然关心起范文杰来,我要不要说一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呢?”弗如凑的近了一些,语气也软了一些,“你不要不好意思,关心别人并不是一件多么难以启齿的事情,不过不着急,咱们一步一步来。”

    “你说什么呢?”刘秘书瞪了他一眼,转身向下消失了。

    “又害羞。”弗如嘟囔了一句,不过眼神里却写满了笑意。

    今天请刘秘书帮他的时候,原本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情,没想到一向冷淡的刘秘书居然爽快的答应了。他总算对范文杰有了交代,从此之后不用再担任范文杰会受到莫名其妙的生命威胁。

    有始有终,功德圆满呀!

    弗如刚才给那范文杰施了一个催眠咒,他睡的别提多香了。

    一觉醒来,一切都重归平静,尘埃落定了。

    弗如心情十分愉快,收了范文杰的大笔酬金,掂在手里左看右看,爱不释手,虽然让他心动不已的仍然是美食,可是没有这一张张红红绿绿的纸,怎么能吃到美食呢?

    他眉开眼笑的去找刘秘书,扬扬手里的一沓钱,“这是我的启动资金,我说过要拿范文杰的事儿试验一下,结果你看,我觉得我还是有点天份的,刘秘书,怎么着,咱俩共同成立个公司吧,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跳出三界之外别人不帮你我帮你多奇怪都没问题侦办社!诶呀,你别走,别走,名字还可以再商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