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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风雨将至

    顾容屾第一次踏足这般美丽的街道,他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只见来来往往的车马飞扬起一层薄薄的尘雾,温和的阳光穿过更显得朦胧。恍惚间让人感觉不是穿行在繁华的街市,而是走入了迷离的梦中。

    街道上人群熙熙攘攘。有穿着丝绸锦缎的富家子弟,有簪金戴银的贵气妇人,有推车贩浆的平民小贩,也有精通吹拉弹唱的街头艺人。宽阔的石板路两旁是整齐排列的店铺,老板们热情地向路过的客人吆喝着,希望能给自己带来好生意。

    整条街道是如此热闹,这对于整日在山中修习武功,磨炼心性的顾容屾来说简直就是仙境。他瞪大眼睛,这瞅瞅,那看看,仿佛是要把一切都深深地刻在脑子里。

    顾天城见屾儿这般模样,觉得十分好笑。师徒二人就这样在街上不缓不慢地走着。

    “这位先生,拈一卦吧。鄙人自幼钻研阴阳术数,倒也颇通些风水。”

    顾天城回头看去,却是一位算卦先生。只见他消瘦的脸上刻着饱经风霜的皱纹,一双炯炯有神的细长眼微微眯着,似笑非笑。高高的鼻子下是一对微白的八字胡。身后撑着一块布,上面写着“神通天机,意晓阴阳”八个黑色大字。

    顾天城摇头笑了笑,正准备走。

    “先生且慢!”只见那老头说罢便摇起一双如松根般的大手,动作快到常人根本无法看清。接着又从不知何处摸出三枚铜钱,朝空中掷去,又捡起,来回重复六次。然后倏地跳起,死死拉住顾天城衣角,低着声音说:“小人观先生君子之风。方才先生回头曰(yue)顾。当下日行东南,时处辰龙曰(yue)巽,巽则生风。然辰龙属土,土所克者,水也。敢问先生之名可否带个清字儿?”

    顾天城大骇。原来那算卦先生卜词中所说的顾风清正是天枢门已故老掌门,顾天城的父亲。他急忙转身行礼。顾容屾在后面不知师父何事,只好跟着一起行礼。一通礼毕,那先生便又坐回椅子上。

    “这位,是贵公子?”那算卦先生用似乎能刺穿人躯壳的眼神上下打量着顾容屾,“果是生的一表人才!但不知心性坚强否?”

    “先生说笑了,顾某未曾有子嗣。但与此徒情如父子。敝徒虽自幼习武,然初出茅庐,未曾经霜历雪,稚气未脱。今日得见先生,未知名姓,还请先生见教。”顾天城不知来者何人,谨慎又恭敬着语气问道。

    “何谈见教!顾先生谦虚了!”只见他坐直了身子,抱起手,向顾天城使个眼色。

    “屾儿,你先退下,我与这位先生有话说。”

    “诺,师父。”

    “我不过一介江湖草夫,无名无姓。十六年前,我们众人与尊上顾风清掌门一同杀入月崖山时曾见过公子一面。彼时公子悲痛,怕已记不得鄙人了。“

    “先生请恕晚辈不敬之罪,还望先生海涵……”顾天城起身作揖道。

    “哪里话,公子莫要客气。自从天正教余孽脱身逃跑后,我便独自追寻其行踪,十数年来,未尝放弃。十二年前谢家灭门惨案,鄙人颇觉蹊跷,公子难道就没有疑心吗?”那老头捋着胡子,一双炬火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顾天城。

    顾天城思索着,他紧皱起眉头。琅琊谢家从来深居浅出,江湖人对其知之甚少。也从未听说过有何世仇,十六年前也未曾参与月崖山剿灭天正教之战。一直以来,江湖人士之间多有恩怨,故时有仇杀发生。但最多三四人,一般为一人。杀手大多秉持“祸不及家人”的信条。像这般将全家老少四十余口屠戮殆尽的事情,实为罕见。然而虽疑点重重,十几年来却也找不到什么可行的解释。

    “先生莫非是查到什么?”顾天城试探着问道。

    “谢家位于琅琊西北方向,彼时我欲前往朔方找寻天正教余党踪迹。日夜兼程,十分困怠,当晚便爬到山头一棵树上睡觉,距谢家仅二十余里。天明时望见远方浓烟滚滚,连忙赶去一探究竟。当时我所疑惑于夜间寂静,若有打斗声,必会引得山中犬吠。可是如此距离,我却未听得任何异响。”那先生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我到达后,翻过院墙,只见院中除一些烟熏过的污渍,未曾发现任何打斗痕迹。”

    “若是如先生这般说,那凶手武功定远在一般江湖人士之上。”顾天城感叹着。

    “是啊,当时我大为震惊,究竟是何人能灭谢家满门而无任何痕迹声响。我推开正房的门,走入之后,拉开床纱,发现谢家夫妇平躺在床上,还保持着睡觉的姿势。只是脖子上有道细细的伤口,那绝非一般兵器的切口,倒像是丝线勒入的痕迹。之后我又检查了后罩房,那些女仆死状亦是如此,这些人像是在无知觉中死去。墙上和地面也没留下任何脚印。我做镖客几十年,走南闯北,自以为轻功天下第一,却也未见过如此厉害人物,可见此人轻功已炉火纯青。”

    “镖客?先生莫非是‘藏天手’老前辈?方才见前辈摇卦手段,晚辈已暗自吃惊。此番才认出前辈,是晚辈愚拙,望先生恕罪。”顾天城施礼道。

    “哈哈哈哈——,顾公子不必如此多礼。我不过是个不知礼数的乡野村夫罢了,公子不必如此拘束。”藏天手笑道,“经过我的观察,火是从宅门边上的客房烧起来的,此处烧毁最为严重,接着是东厢房,西厢房……我猜凶手是从宅门之处开始放火,然后逃走。由于梁柱已经烧毁,导致厢房倒塌,此处火虽灭,但我也未能进去查看。”

    “如此大火,先生为何未能察觉?”顾天城不解地问道。

    “当时我也疑惑啊。若是这般大火,夜间必是明亮非常,定会惊起山中飞禽走兽。在仔细检查过后,我才发现这火并非夜间烧起,若是夜间烧起,不说各种声响,单是到天明时分,整个宅子肯定都已烧作灰烬了。根据宅院烧毁程度,我推测这火是从平明时分烧起,此时鸟兽多已苏醒,且火光已不十分明亮。故不会致其惊觉。”

    顾天城皱紧了眉头:“若是这般说,那凶手杀人后并未立刻逃走,而是待到天明方才放火遁去,是怕夜间被人发觉。可是谢家从来与外界接触甚少,若是如先生所说的那般手段高强不留痕迹,即使不放火也难以被人觉察,他又何必画蛇添足放火烧宅?”

    “哈哈哈哈——,顾家公子果然聪慧非常。十几年来,我也想查出这背后的秘密。只是这凶手手段实在厉害,竟不露一丝痕迹,罕见,罕见啊。江湖上有传言说谢家并非常人所见那般普通富贵人家,而是家中藏有武功秘籍的世家。虽不知真假,但若有人是为秘籍而来,倒也不无可能。如此一来,凶手杀人后找寻秘籍,直至天明找到后放火离去,倒也说得通。不过些许江湖传闻,未尝查验。怪哉,怪哉!”

    “先生走南闯北,逍遥江湖,向来不露身份。今日市集一见,敢问先生是有何指教。”来来往往的人群似乎又多了些,此起彼伏的吆喝一声接着一声。顾天城向前迈了一步,走到那老前辈身边,低头压着声音说。

    那老头一双锐眼只在眼眶里一转,便扫清了周围状况,接着推开顾天城,拍手大声笑着说:“先生道我卦不准,我也不强求先生。人各有命啊!好年光——不多喽,只怕先生日后如长乐街臭乞丐般流落街头,风里卧,雨里眠,肚内空空时想起我今日所言,怕是会悔不当初啊。走吧,走吧——。”

    顾天城瞬间就明白了话中含义,他装作生气的样子,指着“藏天手”鼻子咬牙切齿地骂道:“一派胡言!你这老东西,一天到晚却只会装神弄鬼!若真如你所说,日后我流落街头时,你怕已是尸体都叫野狗分食,变作无头枯骨了!”说罢一脚踢翻桌子,那些钱币,卦签,龟甲之类的物件掉了一地……

    “哈哈哈哈哈哈——”那算卦先生只是大笑不止。

    “咦——你看这是什么事儿,生的君子模样举止竟如此粗鲁。”周围看热闹的人聚了过来,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着。

    “咱们走!”顾天城唤来顾容屾。顾容屾一脸不可置信,他从未见过师父这般生气。顾天城向来待人和善,除教育徒弟外,便是生气也从不写在脸上。今天这般行径,倒是让顾容屾摸不着头脑了。顾天城双手背在身后,装作恼怒的样子领着顾容屾离开了街市……

    月隐,星沉。此时正是寅时二刻光景,天将亮未亮,看门的狗都懒得起来吠叫两声。

    顾天城换了套麻布衣服,手里拿着一个大酒葫芦,不时嘬上几口,他浑身散发着酒气,偶尔还摔个跟头,晃晃悠悠地走在空旷无人的大街上。他此行没有佩剑,没有束发,只是随便裹着一方灰色头巾,脸上和身上也多了许多污泥。只见他一会儿从街左边走到右边,一会儿又从街右边滚到左边,口里还嘟嘟囔囔自言自语地说着胡话。一眼望去这完完全全是个宿醉未归的酒蒙子。

    他这样看似漫无目的地晃荡着,实则一直目标明确地朝长乐街方向走去。

    “喝酒,喝酒!都给我喝!哈哈哈哈——!”

    他歪进一条小巷,走了片刻,又转过巷尾,终于来到长乐街上。此刻他身体的动作没有变化,眼神却一下子锐利起来。他一边踉踉跄跄地迈着步子,一边上下四周打量起来。

    “这是何人夜不归宿,却在街上游荡呦。”阴暗的角落里缓缓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顾天城扭着身体歪过头看去,只见黑影里躺着一个人,身上散发出的臭味简直令人作呕。

    “哈哈哈哈,喝酒喝酒!哈哈哈哈哈——。”顾天城一个趔趄,就摔到了那人身旁,顺带着把酒泼了他一脸。

    “天城,所来何事?”老乞丐擦擦脸,低着声音问道。

    顾天城借着些许微光,终于看清了那老乞丐的脸,霎时他红了眼眶,他看着老乞丐的眼睛,喃喃地说:“是您,真的是您……”

    原来这老乞丐不是别人,正是当年顾风清的江湖知己。此人自小无父无母,亦不知名姓,因此人都称其无名。四岁时幸得天枢门救助,给口饭吃,便没饿死。由是与顾风清从小相识,交情深厚。为人因不喜规矩约束,十七岁时便离开天枢门独自谋生。

    顾风清二十岁时加冠成婚,翌年喜得顾天城。彼时天枢门广告江湖好友,一同入门庆贺。离开五年的他特地重回青盆山,与顾风清叙旧,在昔日众多好友苦劝下最终答应留在山中照料门务,待顾天城如同己出。平日除了精进武功外,便是与顾风清喝酒对弈。

    顾天城十六岁那年,他突然提出要离开天枢门,众人苦苦挽留不住,于是备酒设宴为其送行。宴会上,酒到浓时,情到深处,顾风清湿着眼眶举起酒杯动情地说:“无名师兄此去,便不知何日能再见。我只一壶清酒,半轮明月,送故人远行千里!“说罢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接着他又满上一杯说:“师兄他时若遇困难,或是念起天枢门,想起我顾风清,一声吩咐。即便是山水艰险,霜雪如棉,师弟也在所不辞!”无名同样红着眼睛倒满一杯,感慨着说:“我本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之贱民。能有今日之成,全仰天枢门恩情。纵我离去,也永不可断舍。此身永属天枢门!”

    临走前,无名掏出一小块纯白玉佩放到顾天城手中,紧紧握了握他的手。他看着这位自己从小带大的后辈,满怀爱惜地说:“好好珍重,务必刻苦精进武功。日后倘若有难,此玉佩将护你周全。”然后转身飘然离去。

    无名离开后,天正教作恶日渐猖獗。绑架、劫掠、暗杀无所不为。死者无不身首异处,五官皆被刀剑割去以致不可辨认,甚至内脏也被尽数掏空,手段之残忍,闻所未闻,令人不寒而栗。

    于是天枢门汇聚天下义士,共诛天正教。时隔十年光阴,无名重新归来,率领江湖侠客组建八道同盟,与顾风清一同讨伐不义。昔日春秋鼎盛的两位老战友如今皆已须发泛白,而从前稚气未脱的顾天城现在却可以接过父辈的旗帜了。此战过后,天正教名存实亡,而天枢门亦死伤十之八九,顾风清更是不幸重伤死在月崖山上。顾天城悲痛欲绝,无名也自此不知所踪……

    “是藏天手叫你来找我的吧。”

    “正是,师伯。老先生同我讲了十二年前谢家灭门的事。”

    老乞丐闭上了眼睛,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慢悠悠地说:“天城,我送你的玉佩还留存否?”

    “师伯,玉佩我留给小女流莹了。”顾天城实话实说。

    “没用啦,那玉佩已经作废了。”老乞丐叹了口气。

    顾天城明白,那玉佩定然隐藏着什么秘密。他接着问道:“伯父何出此言?”

    老乞丐捋了捋胡子,讲起了那段往事:“那玉佩名叫三生玉,是来自琅琊谢家的信物。凡佩此玉者遇危难,即使千里迢迢,谢家也会派人前来襄助。若是佩此玉者不幸身亡,谢家同样会对凶手进行追杀,不死不休。”

    顾天城十分震惊:“竟是如此!伯父怎知如此详细?藏天手前辈所言果然不虚!”

    “从与谢家相识到今日,足足四十四年矣!我十七岁离开天枢门,独自在江湖闯荡。某日,我在市集闲逛。忽闻得街上喧哗,走过去才看见是四个纨绔子弟领着家奴,围着一女子拉拉扯扯。我平生好打抱不平,前去替她解围,因此也惹恼了那四人。那女子颇知礼仪,事后央求我去她家一坐。原来那女子却是谢家千金,也就在那时我结识了谢家主人。那主人待我如上宾,我又与他相谈甚欢,由此结为忘年交。”

    “正是在此时您知道了谢家的秘密?”

    “谢家一直对自己从事的行业守口如瓶,其实我也不曾过多了解。在你出生那年,临走,谢家主人赠我三生玉,只说有此玉者可换一命。无论何人持有此玉,生则谢家尽力保其平安;若不幸身死谢家则为其报仇。后来谢家被灭门,我想这玉便也没了用处。”

    “伯父,这些年您都去哪了?如何落得这副模样?”顾天城上下打量着无名,心疼地问道。

    “哪儿也没去。”无名摇摇头,“风清死后,我便暗中跟着你来到了这里。既然你父亲不能再荫护你,那就让我这把老骨头发挥余热吧。最近我看市集上生人多了起来,恐怕一场针对天枢门的血雨腥风要开始了。”

    顾天城抬起头望着天边渐渐暗淡的北斗七星,心里一阵阵隐痛。他舍不得天枢门,舍不得这位霜雪满头的老伯父,也舍不得最心爱的徒儿。一想起来可能会失去所有这些,他就不知怎样去权衡取舍。

    他沉思良久,终于开口道:“伯父可否再帮侄儿一次,侄儿自是感激不尽。”

    老乞丐摸了摸胡子,闭上眼睛说:“我知你何意……去吧。”

    此时天已蒙蒙亮,月亮逐渐收拢了光辉。顾天城来不及向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施礼道别,趁着小商贩起床前这最后一点时间,又装作喝醉的样子绕了几条路,回到了下榻的旅馆。

    顾天城躺在澡盆里,往昔岁月又如连环画一般浮现在眼前。

    “杀——!“只听一声尖锐的竹哨响过,雪地里霎时腾起无数埋伏多时的死士。他们大都着七星派的七星衣,不过这七星衣又略有不同。

    原来这七星派以北斗七星为意,开七门,分别为天枢门、天璇门、天玑门、天权门、玉衡门、开阳门、摇光门。七门中又以天枢门为正宗,所以凡遇重大行动,各门当统一听从天枢门调遣。

    百年来,七星派始终以维护江湖正义自居,故江湖又称其为“清风七门“。他们此行目的便是要彻底铲除为祸江湖数十年的天正教。天正教打着“开天奉地,扶健正德“的幌子吸纳教徒,以“抚育“之名掳走穷苦黎民之子,借以扩大势力,并对反对他们的江湖人士进行暗杀。正因如此,这次行动也得到了许多江湖散客的响应。

    就在众人正欲杀入门中时,一阵清脆的笛声打乱了众人的思绪。

    “不好!有埋伏!是魔女的玉明笛!“众人不由得泛起一阵心慌,只得原地持剑而立。

    “哈哈哈哈哈————“,一阵尖锐又狂妄的笑声传来。众人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一女子稳稳的立在房檐上,风吹起她的披风,露出红黑色的内衬,更显得阴暗与诡异,面纱之下看不清她的脸。

    她恶狠狠地瞪着一个立在人群正中的中年人喊道:“顾风清,你逼得我好惨!杀我教徒,毁我教门,今日竟追杀至此,难道你就一定要屠我满门吗!“

    “非我屠你,乃君自屠。多行不义,已伤天理。“那中年人缓缓说到,声音不大却充满力量。

    “哈哈哈哈哈————“,又是一阵尖锐且狂妄的笑声,“不义?何为不义?这世间天下的义岂不是都由你顾风清说了算?“。女人压低了声音:“今日如此,有你无我,有我无你。纵我教灭,你门也休谈东山再起!“说罢,纵身持剑跃入人群中,紧接着无数身着黑袍的魔士从房檐一并跃下。

    山谷里顿时响起了叮叮当当的刀剑碰撞声,风里混杂着连绵不绝的杀声以及将死之人的呻吟......冒着热气的血随着洁白的雪花一同落下,染红了雪地,染红了竹林,升腾起红色的雾......

    雪落,黄昏。这场死斗终于渐渐停了下来,双方都已无力再战。女子把破损缺口的剑插在红色的雪地上,艰难的撑起身体,她的声音还是前般那样尖锐狂妄,不过此时又多了些不甘与颤抖:“清风七门,这是你们想要的结局吗?我满足你们便是!这若是你们想要的和平江湖,你们拿去便是!“。顾风清此时已身负重伤,他无暇理睬女人,只是微睁着眼轻轻唤到:“天城,天城.......“。顾天城眼含热泪,喘着粗气,跪倒在父亲旁,他挽起父亲的胳膊,把只剩一口气的顾风清扶进怀里:“父亲,我在,我,我在.......“除此之外,他说不出其他的什么来了。

    “天城,你,你,你要带好,七星派。“说罢,这位年仅不惑的天枢掌门便咽了气,他的手至死还牢牢握着残缺的剑。

    顾天城悲愤交加,他来不及擦拭眼泪,猛的转身,将自己的佩剑飞向魔女,那女人早已无力闪躲,这一剑轻松刺入了她的腹部。

    “顾天城,你,你,等着.......你杀不完,总,总有一天,你会付出,更大的代价!“。

    女人强撑着说罢,由于体力不支跪倒在地上,从她身体里流出的血,在雪地上融出了一条极浅极浅的红河.......

    这一次,天正教和七星派都付出了极为惨痛的代价。天正教几乎灭门,只有零星几个魔士趁乱逃跑。而七星派也同样元气大伤,七大门死者十之八九,已无力再支撑七门协作。于是其余六门收拾残余同归天枢,七星派名存实亡。这正邪两大门派几近覆灭,昔日七星派的荣光不复,自此以后江湖散客便多了起来。

    虽然这些年来,江湖依旧不得安宁,但因为少了两大门派的对峙,杀人事件反而比之前要少了。

    顾天城想着这一切,心里五味杂陈。他换回之前穿的丝织衣服,吃过早饭,便领着顾容屾又来到了街上。街上还是如昨天那般繁华,热闹,飘荡着各种香气。小贩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任谁来了也会为这一幅岁月静好的画面所打动。

    “屾儿啊,若是日后某天为师作古。你定要如昆仑那般,支撑起正义的天来。”

    顾容屾大为震惊,他急忙说:“师父如何说得这种话!师父定会如《诗》中所言那般‘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

    顾天城没有接他的话,只是自顾自地说:“大丈夫之志,当如长河之水。白日奔腾,润泽苍生;夜晚静流,映照星月,无一天荒废。你自幼聪慧,为师却很少当面夸赞,甚至管教颇为严厉,是希望你能不负天资,日后庇护天枢门的亲人。”

    “徒儿谨遵师父教诲!这些都是徒儿应做的!”

    两人一路说着,就来到了长乐街上。长乐街是一条小街,远没有刚刚的繁华景象。只有几个商铺开着门,掌柜的也懒得卖力吆喝,只是懒洋洋地坐在门口看着来往的人。顾天城掏出几枚铜钱,弯腰放在老乞丐的破碗里。

    老乞丐与顾天城对视一眼,双方便已知晓各自心意。老乞丐打量了一番顾容屾后,微微点点头。

    顾天城红了眼眶,又皱了皱眉。因为他是谦逊的晚辈,是慈爱的师父,也是严厉的天枢门掌门。他不能在徒弟面前露出一丁点儿软弱,他是天枢门的顶梁柱。

    一师一徒就这样在街上走着。每当看见父母领着跑跑跳跳的孩子时,顾天城便会想起自己的父亲。如今几十年过去了,他最终也会像他那样:守着家族的基业,如大树般庇护着心爱的人,即使要为此献祭自己的生命,成为后人生长的肥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