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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最后的宁静

    三天时光很快就过去了,师徒二人踏上了返程的旅途。几天不见,山中的翠竹仿佛又长高了些,野花也开了不少。顾容屾一边看着窗外景色一边回味这几日的见闻,他迫不及待地想见到流莹,把心中的千言万语都同她讲一遍。

    “师父,师兄!你们回来啦!”

    顾天城和顾容屾刚下马车,就看见流莹从门口跑来。阳光倾泻在她身上,映得她宛如下凡的仙子。不禁让人感叹,果真是女大十八变!昔日的黄毛丫头现在却出落得亭亭玉立,眉眼如画,一颦一笑皆动人心弦。

    “莹儿,跟你师兄去吧,让他讲讲山下见闻。改日也叫你师娘带你下山看看!”

    “徒儿谢过师父!”

    两个孩子一前一后进了天枢门。看着两个正值青春的孩子,顾天城好像也变得年轻起来,他朝着院内唤道:“宛冰,你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流莹走在顾容屾右边,这是她一直以来的习惯。因为每次不小心走到顾容屾左边时,顾容屾总是借口觉得不舒服绕到外侧,将她护在里面。久而久之,她也就自然地习惯了这种“约定俗成”的走路方式。

    “莹师妹,你看这是什么。”顾容屾笑着将手伸到流莹面前。

    流莹低头看去,却是一支亮闪闪的簪子。那簪子看着像是银质的,上面还刻着一些花草图案,十分美丽。

    “我在集市里特地给你挑的!等以后你出嫁的时候,就用这支簪子,再妆饰一番,肯定特别美!虽然现在就非常漂亮!”顾容屾话里有话地说道,他的那点心思生怕流莹知道,又生怕流莹不知道……

    十六七岁的女孩子心思何其敏感。流莹听他这般说,一下子羞红了脸。她侧过头去,轻声细语地说到:“世间男子多负心,我才不要嫁人。除非是成为师父师娘那样的眷侣……”

    “不嫁人怎么行!最好叫师父给你说个像我这样的。玉树临风,才高八斗,风流倜傥,上知天文下晓地理,还练得一身好武艺。这世间,有几个我这样的男子……”顾容屾用一大串话掩饰着自己的紧张,又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路旁梧桐的叶子在风的吹拂下簌簌作响,仿佛是在笑这个小伙子看不懂女孩儿心思。

    流莹脸更红了,她不敢看顾容屾的眼睛:“师兄,怎么才下山几日,回来面皮就这样厚了……”她蹲下去,摘了一朵野菊花,凑到鼻子前闻了闻,那一缕淡淡的清香平复着她怦怦跳的心。微风拂过脸庞,清爽清爽的,她的脸终于不那么烫了。

    “师兄,这小菊花多好看,你帮我戴上……”流莹伸出手,将采的野花递给顾容屾。

    顾容屾伸手去接时,不小心碰到了流莹的手,凉凉的。霎时他红了脸,手也不听使唤的微微颤抖着。虽然小时候他俩经常手牵手打闹,但是现在,他是如此拘谨。

    他轻轻把小花别在流莹如瀑的长发上,情不自禁地吟出句诗来:“今时一簪花,来日金凤头。”

    流莹又红了脸,她假装嗔怪地说道:“师兄,你这是怎么了,净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你再这样我不理你了……”

    “你看,你是不相信我!日后我高中进士,成为天子门生。封侯拜相,为你搏个诰命,如何用不得金凤簪子!”顾容屾有些着急了,一不小心就说漏了嘴……

    风似乎变大了些,吹起两人的衣角和头发。流莹想说什么又害羞地张不开嘴,只好附和顾容屾说着:“诶呀,我相信你,金凤头就金凤头……”

    顾容屾傻呵呵地笑着,天上的太阳都远不如他此刻内心炽热。他就像天空中高翔的鸟,草原上撒欢的马,水中游曳的鱼。许多时间来积压在心中的不确定与试探在这一刻全部烟消云散。他觉得他简直就是上天眷顾的孩子,有着卓绝的天赋、慈爱的师傅师娘、宽厚的师兄以及来自异性纯真的爱恋。他好想爬到山巅大喊几声,向青翠的山峰告诉他的欢喜与激动,渴望获得群山深沉的祝福……

    流莹同样激动非常,只是她还有许多害羞与不安。虽然这只是一番幼稚且仓促的表白,但也足以令她脸红心跳好久了。她从未设想过这一天会在这样的环境中到来,倾慕的人会以这样幼稚的方式告知他的心意。可她顾不得那么多了,面对最心爱的人,这些都变得不重要。哪怕是一片草叶,只要是他送的,她也会如宝贝一般收好。

    她看重的是礼物吗?她看重的是他那番真诚的心意,她愿意和他一起从现在走到未来。不论春秋冬夏、雨雪风霜、阴晴昏晨,只要是他,那就足够了。

    年少时的欢喜往往能让人一生陷入其中不能自拔。这种感觉就像是第一次挖矿寻宝的人探到了价值连城的黄金。那种出乎意料的满足感与新奇感令他即使日后发现了更多更大的金矿,也不能叫他如此欣喜与爱慕了。不过这些都是后话,对于这样一对天造地设的眷侣来说,来日方长。时间催生出爱意的芽,在岁月的风霜来临前,又怎么不叫人羡慕呢?

    当下,顾容屾十七岁了。在他十几年的成长历程中,始终被师父灌输着一种信念:为大丈夫者,当有大志,顶天立地。如龙隐幽谷,屏息待发;一朝飞龙在天,便要日腾万里,俯瞰人间。于是他从小就树立起远大的志向,发奋读书。

    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青春的萌动加上乐于探索的性格,让他有了如古代先贤搬匡扶社稷的理想。他认为自己最终一定会一展宏图,没有什么事情是他办不到的。

    顾容屾找到师父,向他诉说了自己想参加科考的想法,不料却被顾天城一口否决了。

    “师父,为何不可?您不是一直教育我们说要为社稷分忧,为黎民立命。”

    顾天城倒也不觉得意外,因为他知道这个徒儿是有大理想的。他感到很欣慰,但是出于种种不能说的原因,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顾容屾参加科考。

    他只能岔开话题:屾儿,你虽然聪慧,但毕竟未经风霜打磨,往往一时意气,心思不甚成熟。若是这般就参加科考,对你未必是好事。”

    见师傅这样说着,顾容屾有些失望,却也不好忤逆师父。他怏怏地对顾天城施了礼,便退了回去。

    一日,顾天城在检查众徒弟诗文时,读到顾容屾写的几句:“好风终岁吹,何时上扶摇?飞鹏若有意,载我瞰云霄。翼风掀沧海,鼻息越山高。生当齐天日,死亦镇远潮!”他看完就笑了,这笑容透着赞赏,也透着无奈。

    他唤来叶宛冰,叹息道:“宛冰,你看。‘好风终岁吹’这小子开头第一句就在埋怨我不叫他参加科考呢!”

    “活该,谁叫你从小给屾儿灌输一堆大道理。现在人家想一展抱负,你又不叫他去。有你这师父,真倒霉。”叶宛冰也是半开玩笑地说道。

    顾天城捋捋胡子,他心里也很是矛盾。即使全天下都怀疑他这徒儿的能力,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站在顾容屾这边支持他,他始终相信这孩子日后必成大事。只是成就事业的前提是要在这世间活下去,他担心顾容屾取得一些成绩、一些名气的时候,昔日天枢门的宿敌便会群起而攻之,令整个天枢门都陷于危险境地。他肯定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好啦,别想那么多啦,你的心思我还不懂吗?”叶宛冰递过来一些文章,“我去屾儿房间拿的,我看有些写的还是不错的,你这个当师父的给他看看吧。”

    顾天城接过来,一张张翻着,读着。他翻到一篇《金鳞赋》:“金鳞其光,伏出汪洋。静俟云雨,鬣羽须张……”

    看到这个十几岁少年写出的词句,他心里油然升起一种自豪感。试问如果有这样的好徒弟,哪个师父不会稍稍偏心相待呢?

    对于顾容屾来说,师父的反对就像一座大山,堵住了他追求理想的路。他绝不会怀疑顾天城的心意,他只是不理解师父为何会以年纪尚小为理由阻止他。

    他的这些心思都被李宗恒看在眼里,作为他的师兄和挚友,李宗恒自然是理解他的郁闷的。就在几年前,李宗恒也曾和父亲李长青商量过这件事,一向和蔼的李长青竟然严肃拒绝了他。李宗恒后来才想明白其中缘由,但是他不想就这样说出来断了顾容屾的念想。

    他走到顾容屾身边,轻轻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站起来。他们走到后花园的一棵树前停了下来。阵阵凉风吹来,顾容屾顿觉心情好了许多。

    “你看这树,猜猜有多少年了。”

    映入顾容屾眼中的是一棵不算高大的树,和周围其它参天的梧桐比起来甚至可以说很是细弱矮小。

    顾容屾用手量了量,忍不住笑出声来:“师兄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叫我猜一只手就能握住的小树苗多少年,你当我痴呆啊?”

    “哈哈哈哈,师弟看来你是不了解啊,这树少说二十年了。”李宗恒哈哈大笑,他对顾容屾的回答像是意料之中一般。

    顾容屾摇摇头:“师兄莫要在我身上寻笑料,二十年的树少说也要有我一掌那么粗了。”

    李宗恒严肃起来,他看着顾容屾的眼睛说道:“我何必在你身上寻笑料?这是金丝楠树,生长极为缓慢因此木质极为细腻坚硬。我和你从小一起长大,你就像这棵树,你的才华远在我之上。记住,天赋是神明赐给你的礼物,总有一天会轮到你大展拳脚。但是在这之前,一定要像这棵树一样,缓慢生长,看似弱小,实则蕴藏力量。”

    顾容屾呆呆地盯着那棵树,终于像是明白了什么。他把头扭回来,正对上李宗恒坚定的眼睛。

    从这件事以后,顾容屾再也没有向师父提过科考的事了,日子就在平静中一天天过去,他始终是那个充满信心的少年。在平常无事的时候,他就会来看看那棵小树,仿佛他是它,它是他。

    秋风吹过群山就像池塘里的落入了一颗小石子儿,激起一圈圈向四周扩散的涟漪,很快就给青山染上了一层金色。雪花不满意秋风这般自私自利,于是它鼓起势头,却只能给大山镀上了一层浅浅的白。

    又是一个惬意的早晨,顾天城坐在榻上听到外面有喧哗声,他以为只是徒弟们在玩闹,心里想着一会儿就会安静下来,便没有作声。过了一会儿,喧闹声不仅没有停下来反而越来越大,他终于忍不住了,握着戒尺走出门去。

    “何人如此不识礼数,清晨便吵闹喧哗!”

    两个看门弟子见师父走来,便快步走到跟前,一五一十地向顾天城禀报起来:“师父,今儿早上门外来了个老乞丐,说是讨些粥饭。我们叫他先等候,不一会儿就叫人给他端了饭菜,他却嫌弃饭菜难吃。还把饭倒在地上,侮辱谩骂送饭的师弟,甚至对师公口出不敬。这不,就在门口吵了起来。”

    顾天城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他叫弟子们都退下回到各屋去。自己去厨房热了饭菜,亲自端到了大门。

    无名见到顾天城后,只说了三个字“该走了”,便捧起碗吃了起来。

    顾天城听后如五雷轰顶,他做梦也想不到会这么快。他焦急地在门口来回踱着步子。

    “师伯,一个月的时间还有吗?”

    “尽早。”

    此时顾天城心里没有一丝害怕,反而升腾起一种难言的悲壮,该来的终究会来的。他自己倒是没有什么可惜的,他只是担心他的徒弟们和亲人们。

    “一个月后的清晨,请您在山下等待。”

    送走无名后,当天夜里顾天城就匆匆把顾容屾叫到了后山,还特意强调要带佩剑。顾容屾不懂师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屾儿,你今年十七岁了,也是该外出闯荡闯荡的年纪了。门中有规矩:众弟子中武学成就最高者,凡年满十七,当驱离师门,磨砺三年,除遇丧葬大事,不可擅回。”

    顾容屾此刻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从小每当他调皮捣蛋就会被罚抄门规,却从不记得有这样一条。不过他倒也没多想,只当这是不示人的内规。

    “记住了,一个月后你就要离开天枢门,独自在江湖闯荡三年。期间生死有命,不可向任何人透露你来自哪里,师从何人。若是在师门附近苟且偷安,一旦发现,便会逐出师门,永不收录!”

    顾容屾呆了,他没想到要求竟然这么严格,心头不由得涌起一阵阵慌乱。虽说他聪慧坚强,但是毕竟从未独自在江湖闯荡过。在外人眼里,他也不过是个性格稍微独立点的公子哥。大脑经过短暂的空白后他最终慢慢平静下来,在潜意识里,他始终认为自己有克服任何困难的能力。终于,回过来神的他对着顾天城深深拜了一拜:“徒儿谨记师父教诲,定不辱没师门!”

    顾天城心里五味杂陈,看着拜倒在地上的徒弟——这个他最骄傲的徒弟,如今却因为种种原因要离开自己身边,他如何不替他担忧。他压抑着胸中的悲伤,骄傲,愤怒,不舍等复杂的情感,缓缓舒了几口气,弯腰下去扶起顾容屾。此刻,他已经将未来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这个孩子身上。

    “在你走之前,为师会再教你一套剑法。此事不要和任何人提及,包括你的师娘,莹儿。也不要向任何师兄弟展示!”话音刚落,顾天城就“唰”一声抽出佩剑:“屾儿,看剑!”

    顾容屾也迅速抽出佩剑,照着师父的动作练习起来。月光照在剑锋上,好像给剑刃染了一层霜,一来一去都让人胆寒。剑刃每刺出一次空气就会发出尖锐的声音,难以想象这把剑刺入敌人胸膛的场面该有多血腥。剑凭人力,人借剑锋,两个人周身散发着一种强大的气场,这气场替他们引来嗖嗖的风。风吹起他们的衣角,这一幕和三十年前顾风清教顾天城剑法的时候何其相似,只是一代人终究会走远,另一代人将重复着完成他们的使命。

    约莫一个时辰过后,两个人停了下来,周身腾起阵阵雾气。此刻两人身上都出了很多汗。顾天城把顾容屾拉到背风处,两人就坐在地上说起话来。

    “屾儿,你知道这剑法叫什么吗?”

    “徒儿不知。”

    “这是《秋吟剑法》,到你这是第五代了。据说是天枢门祖师爷晚年观察秋风中飘落的树叶受到启发,方才有此剑法。”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这剑法飘忽不定,这些招式完全不按常理出剑。”顾容屾恍然大悟。

    顾天城笑了,他捋着胡子,抬起头望着天上的月亮,满意地说:“这套剑法由于难度高,动作灵活,所以若非武学天赋出众之人,绝不可传。祖师爷立下这个规矩,其实也是在保护其他人啊!”

    顾容屾不解:“师父这是为何,大家都学不是能提高大家功力吗?”

    “一来,江湖险恶,若是众弟子都学,必然为外人所知,天枢门怎会有安心日子?”顾天城握着剑,向顾容屾解释着,“二来,这剑法虽然厉害,却很是看重天赋,如果基础剑法都不能纯熟,学这个又有什么用处呢?到最后不过走火入魔罢了。”

    “师父恩重如山,徒儿下山后,定不会让师傅失望!”

    “甚好,甚好……”

    在之后的一个月里,师徒二人每天晚上都会在后山的山坡练剑。顾容屾的剑法日益精进,顾天城看在眼里,喜在心里。

    离分别的日子越来越近了,顾容屾心中的不舍也越来越重了。

    一日,他和流莹走在后花园的石子路上。流莹是个快乐的姑娘,她叨叨着许多她觉得有趣的事情。慢慢的,她也觉得气氛有些不对了。

    “你怎么了?以前都是你比我能说,我只有听的份儿!”

    “没事啊,我就是听你说得开心,没忍心打搅你啊。”顾容屾挤出一个笑容。

    “哦!那我接着说!”

    顾容屾把手伸过去,想去拉流莹的手,却没有拉到。他疑惑的转过头去看着流莹。

    流莹从袖子里伸出手,略带害羞的小声说:“你上次拉我手的时候问我手为什么这么凉。我就想着缩到袖子里捂一会儿,你拉的时候就不凉了……”

    顾容屾听后,微微红了眼眶,接着用他那比她手掌大一倍的手包住了她的手,动情地说:“不凉,不凉。有我在,冬天多冷你的手也不会凉了。”

    “没事,以后你手冷的时候我也可以帮你暖嘛!”流莹笑着对他说。

    日子一天天从漏刻中滴落的水中流走了。最后一天的晚上,顾容屾怎么也睡不着,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这一去就是三年,他甚至早上也要悄悄地走,不能和天枢门里那些他深爱的人们道个别。

    当外面传来第一声鸡鸣时,顾天城推开了这个小徒弟的屋门,师徒二人之间并没有过多的交流。

    “下山以后若是看到一个乞丐,不要问他是谁,他说什么你就做什么,明白了吗?”

    “明白了,师父!”

    顾容屾对着顾天城施了几番礼数。顾天城背过身去:“去吧。”

    两个大男人,一个是天枢门的掌门,一个是天资卓绝的少年,在这分别的时刻,还是都忍不住红了眼圈。

    顾天城偷偷跟在顾容屾后面,远远地望着他和老乞丐走后才放下心来。他望着远方逐渐模糊的背影,心里十分清楚,这一去,哪里是什么三年五年,怕是此生都无可能再见了。

    他自己都为自己感到奇怪,自从父亲顾风清去世以后,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想哭,他嘲笑自己,嘲笑自己一把年纪了却还这般脆弱。他希望屾儿有一天能知道真相,又怕屾儿有一天知道真相……这段时间里,各种矛盾的想法简直要压垮了他,是时候回去睡个好觉了。

    他“吱呀”一声推开房门,才发现自己竟然是来到了顾容屾的卧室。他笑了一声,叹了口气,眼泪便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山下依旧和往常一样,小贩们来来往往做着生意。突然,人群中传来一阵喧闹。

    “嘿,长点眼睛!”一个被推搡在地的人喊着。

    “滚!别挡老子路!”

    路人们循着声音看去,却发现这话的是个五大三粗的黑脸汉子。只见他背宽如墙,腰圆似桶,腿粗若柱。粗黑眉,国字脸,络腮胡,任谁看都是个不好惹的主儿!一双大手展似扫帚铺开,合若铜锤挥舞。原来他就是陈不负的发小铁牛儿。

    躺在地上那人也不甘示弱,他叫骂着,一边喊一边挥舞着拳头:“去你妈的!壮黑狗莫要口中喷粪,你爷爷我当屠夫这么多年,专治你这种狗东西!”

    那铁牛儿听后勃然大怒,只见他一只手揪住那人领口,另一只手对着那人脸就要扇下去,这气势好似老鹰捉鸡,猛虎扑羊。

    眼瞅着巴掌就要落在那人脸上,一只手却在后面拉住了壮汉。

    “莫要和他拉扯,咱们还有事情!”人们顺着声音看去,却是个面皮白净的男子,浑身上下透着一股书生气。他正是陈家长子陈不负。

    铁牛儿气不过,收着力气照着地上那人胸脯擂了一拳。随后站起身,指着那人鼻子骂道:“这次饶你狗命,下次再叫老子看见你,定揍得你跪下磕头喊爷爷!”

    说罢,两人就推开人群,扬长而去。

    他两人在街上走了一会儿,径直闯进本地最大的妓院怡春楼。

    门口的老鸨刚要前去招呼,结果被铁牛儿一掌推翻在地。老鸨躺在地上尖着嗓子嚎叫起来,声音霎时引来了几个“全副武装”的龟公。

    铁牛儿也不废话,抄起门口的板凳对着那几人就是一通乱砸,只听得“乒乒乓乓”几声,那几个就都蜷缩着身体,躺在地上哭爹喊娘地呻吟起来。

    随后,他二人就大大方方地上楼去了。观望的妓女们见他两个气势汹汹,也都大呼小叫地躲进屋子里不出来了。

    那汉子走到一间房前,“砰”一脚踹开门。屋里正在床上寻欢作乐的两人吓得赶紧停下当前的好戏,互相扯着被子遮掩起来。

    铁牛儿率先冲进屋里,惊的那妓女“啊——”一声叫出来。铁牛儿也不搭理她,只是一把揪住她身旁男人的头发,将他扯下床来。

    那男人浑身裸着,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

    “啪,啪,啪”

    陈不负拍着手,笑道:“刘先生好生兴致,有道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那“刘先生”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顾趴在地上叫着:“大人饶命……”

    “死淫妇,还不快滚!”铁牛儿瞪着眼,朝着妓女吼道。

    那女人方才被吓愣了神,听得他这样说才反应过来。只见她捂起被子,又羞又怕地钻出门去了。

    陈不负拉来一张椅子坐下,又从背后拔出一把剑摆在桌子上。

    “这剑,你可认识?”

    跪着的男人微微抬起些头,轻轻瞥了眼那把剑。这一瞥,给他吓得不轻。

    “大人,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就是个开当铺的,我什么也不知道!”那男人如捣蒜般磕起头。

    “说!这剑,谁换给你的!”

    “大人饶命!小人两年前去西南边收货,有个老头非要把这剑当给我。小人平常也只收些金银首饰,古董字画之类。本来不想收,结果他一番糊弄,小人一时财迷心窍就开价收回来了。这剑也确实是好剑,剑柄上嵌夜明珠的还真是第一次见……”

    “那老头什么模样?住哪儿?”陈不负缓和了语气问道。

    “刘先生”见气氛有所放松,便大着胆子描述起来:“那老头脸上有道疤,散着头发,不过两只眼却是很有神,额头上还出块鼻孔大小的痣。当时是在梅江口镇找上我的,住哪儿就不清楚了”

    “果然是他,哈哈。”陈不负听到这,脸色中透出一股兴奋:“今日打扰了刘先生的兴致,实在冒犯。”只见他站起身,拱拱手,从口袋里掏出个锦囊扔给“刘先生”。

    “今日我请了。铁牛儿,咱们走。”

    说罢,两人就走出门去,只留下跪在原地惊魂未定的“刘先生”。他捂着那个锦囊,望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方才小心翼翼地打开锦囊,数着里面的银子。

    他越数越开心,随后顾不得穿衣服,又爬上床,叫喊起那妓女的名字来。

    “小青,小青!”

    原来陈家乃江湖武林世家,那剑正是陈不负父亲陈会识的太苍剑。

    一切说来话长,当年陈会识与重明在一次比武大会上认识,两人交谈甚欢,一番比试之后重明小胜一筹。当年的陈会识也是一腔热血,自然不服重明,赛后提出十年后再于此地比试。重明何许人也?那是江湖的一代传说,是真正“千里不留行”的侠客,当年为给陈会识在众人前留住颜面,故意险胜。

    两人在十年后的比试中五招之内便分了胜负。陈会识恍然大悟,愈加敬佩重明为人,遂将佩剑赠予重明,并发誓从此再不用剑。两人终成挚友,倒也称得上英雄相惜。因重明曾在陈家山庄住过几年,陈不负知道这些渊源也就不稀奇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陈不负一直妄图得到重明的武功绝学。只是重明一直来无影去无踪,此次这把剑的发现如何叫他不兴奋?许多年来,陈不负没少央求陈会识,他一直希望父亲能修书一封请重明教自己武功。

    然而“知子莫若父”,陈会识知道自己儿子是个什么材料,一直不允,父子俩遂暗生嫌隙。尤其是陈白珪出生以后,陈会识尤为喜爱这个聪明伶俐的二儿子,这又引起了陈不负的嫉妒与不满,父子俩的关系越来越紧张了。

    与刚才那“刘先生”醉生梦死的悠哉生活不同,此刻顾容屾被老乞丐勒令换上脏衣服,又往脸上涂了点污泥。这一弄,本来干干净净的他现在也臭烘烘的了。

    “老前辈,这是为何?”顾容屾一边抹泥一边问。

    “路还长着呢!”老乞丐答非所问地说着。

    等顾容屾弄完这一切,一老一少就钻进了大山,消失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