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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十步杀一人

    与天枢门灯火通明,一派祥和的景象不同,此时一座远在千里之外的阴冷大殿中燃着昏暗的灯火,摇曳的影子投射到清冷的石壁上更衬得幽深。只见一红袍男子歪坐在大殿的正椅上,手上拿着吃食,百无聊赖地逗弄着一只黄犬。说来也好生奇怪,这人看身形已经成年,却不和其他男子那般束发戴冠。

    “主人……”一个身着黑衣的人慌慌张张地跑上大殿,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待到看清殿上所坐何人后,他急忙改口,“公子……”

    “主人在乾明殿深厚内功,所来何事?竟至如此慌乱!”红袍男子倏地坐起,带着些许被人打扰兴致的不满嗔道,那对如鹰眼般锐利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来人,一双剑眉好像下一秒就要化作飞剑斜插入敌人的心脏,即使是纯黑色的面纱也难以遮掩其全部的英气。

    他站起身,将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背在身后,低着声音警告道:“如此慌不择路如丧家之犬,当心主人,挖了你的眼睛!”

    “属下,属下惶恐,公子恕罪……属下找到了,他们在……”黑衣人喘着粗气,像自言自语般念叨着。

    “住口!”红袍男子眼神示意左右,周围人便识相地退出大殿。他大步走到黑衣人前弯下腰问道:“莫非是他们?你确定真的是他们?嗯?”

    “正是,属下十年来遍访东南各郡,终在江东龙隐山一带查得痕迹。属下无能,那龙隐山绵延千里,地处东南枢纽,人众庞杂,山中又门派林立,守备森严,故未能探得具体虚实。”黑衣人向红袍男子报道。

    “哼!”红袍男子冷冷哼道,只见他甩甩手,身旁暖盆里的火焰就跟着猛地摇了几摇,“一群鼠辈罢了,我倒要看看这龙隐山内到底藏着什么‘龙’。就算把龙隐山屠净,我也要找到他们的下落!”

    “以主人和公子之威仪,这天下何有敌手?属下定当尽心竭力为主人和公子分忧,鞍前马后。”黑衣男子谄媚道。

    “做的不错,去领赏吧,你的家人已经都安排好了。”红袍男子嘴角微微上翘,阴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黑衣男子蓦的心里一沉,他慌张地爬到他脚边,双手死死抱住红袍男子的腿:“公子,求您,不要为难他们!求……”

    黑衣人还未说完,便被红袍男子死死掐住脖子带到空中。那公子展袖抬手一掌击在黑衣人胸部。这一掌内力何其雄厚。霎时,只听得“呼”的一声风响,周围暖盆中的火焰便尽数熄灭,飞起阵阵黑烟。接着又是“砰”的一声,黑衣男子如折翼的家雀儿那般撞在数米外殿门的石柱上。随后“啪”的摔在台阶上,落地又滚了几滚,终于停了下来。只见黑衣男人大口地吐着血,嘴里最后挤出一声“公子”后便咽了气。

    “口无遮拦,死有余辜,哼。”红袍男子整整衣服,接着回到椅子上歪坐好,拿起吃食,“你说是不是啊,阿黄。”那黄犬摇着尾巴,便又舔起他的手来。

    “阿黄尚知不可乱吠,怎么还有人信口胡诌,真是人不如狗啊,”他像是感叹又像是戏谑地这般说着,“来人,把他扔出去喂狗,打扫干净,主人不喜大殿这般血腥模样。”几个丫鬟战战兢兢的拿着各色清扫用具,颤抖着打扫起来。

    “此仇定要血债血偿,你们,早晚都要付出代价。”他咬着牙,狠狠地从嘴里挤出这句话。

    月牙远远地挂在稀疏的枝梢上,风拂过草尖为它们的头染上了一层凄凉的秋色。草丛里的鸣虫不甘心地叫着,似乎他们并不欢迎秋天的到来,便只好用这种方式来吟唱自己的悲伤并向短暂的生命告别。

    红袍男子穿过长廊,转过几道门,又登完几十阶石梯,所见侍卫无不恭敬,终于走到一扇门前。

    “主人等公子好久了。”门口的侍女深深地行了礼数。他便推开门,轻轻走进去。

    “主人,找到了。”红袍男子低头弯腰,将手合拢,高高举过头顶,向床纱里面的女人禀报道。

    “哦?在哪?”那女人声音虽说柔和却也露出几分藏不住的凶狠。

    “江东,龙隐山。”

    “都做干净了吗?别又弄得脏兮兮的,连累我杀人。我啊,可是最不愿意看见血的。”

    “主人,属下已将一切安置妥当。脏,也只能脏属下的手。”红袍男子早已没了在大殿上的气势,现在的他仿佛羔羊遇上饿狼般胆小懦弱。

    “哈哈哈哈哈——公子果然除了床上功夫外,其他方面也是手段非常啊,啊哈哈哈哈哈——”女人的声音透过床纱,让人感到不寒而栗。床边烛台的火焰轻轻摇了几摇,好像它们也感到了女人杀伐的气势,只好颤抖着燃烧自己剩余的生命。

    “主人说笑了,为主人做事,实乃属下荣幸,属下哪敢有分毫懈怠。”他的腰弯的更深了些。

    “啊哈哈哈哈——小嘴儿真甜,过来吧。”

    几个侍女行了礼,便关上门,退了下去。

    红衣男子紧了紧眉峰,极不情愿地掀开了床纱。

    这人世间的平静正如夕阳斜照着的湖面。在群山的忠诚护卫下,任何狂妄的风雨都难以打破那如铜镜般明亮平整的安逸,最多只是轻轻泛起一些岁月静好的涟漪。然而幽暗的湖底却涌起阵阵暗流,这暗流吸卷起黑色的砂砾,浑浊周围的水流,吞噬过往的游鱼,在积聚起庞大的势力后将彻底粉碎这妆点的太平。日子一天天过去,不会有人想到,一场血腥屠杀即将开始,无数人将被洪流裹挟其中,被迫献祭出自己的生命来搏取上天的同情。

    时光犹如草原上脱缰的奔马,任凭人们怎么深情呼唤也不愿意停下它疾驰的脚步。顾容屾已经记不清他享受过多少像今早这般美丽的早晨了。“啊——哈,”他懒洋洋地打着哈欠,初夏的阳光透过窗纸照进房间里,暖暖的。

    此时他松垮地躺在榻上,伸展着胳膊,一想到今日不用练功,周身立刻充满力量,一个打挺便翻身坐了起来。穿好衣服后,他打开窗子,推开门,让沾着露水的晨风肆意拂过脸庞,好不清爽。多年以来,顾容屾特别喜欢夏秋早上的风,每天起床后他都要像这般吹上半刻。这一吹,就吹出一个翩翩少年。

    此时的他正值青春年华,嘴角的毫毛正微微变硬,声音也逐渐变得低沉。高高的个子,宽宽的肩膀,结实的胸脯。脸上的稚气虽未完全褪去,但从他如星辰闪烁的眉眼中也可窥见那常人少有的坚韧。此时的他就像一棵未经霜雪摧残的碧树,年轻而富有生机。每当风经过他的周身时,衣带飘飘,长发若云,古人所言“皎如玉树临风前”大抵如此。

    “屾哥儿,别在门口吹风啦。你师父在教武堂等你呢,特意吩咐我等你睡醒再喊你去呐。”负责打理杂务的王婆招招手,朝着顾容屾走来。

    “师父?今日不须练功,师父是有何事?”

    “诶呀,你们师徒的事儿哪儿是我一个老婆子该打听的呀。你快去吧,别让你师父等太久。”

    “我这就去!王奶奶。”顾容屾一边快步走一边回头向她道别。

    “快去吧!“王婆和顾容屾说完,便坐到廊椅上自顾自言语起来:”诶呀,这一眨巴眼儿,怎么就成大小伙子了。”

    顾容屾转过梅林,又穿过流莹常去看金鱼的乐陶园。走到月见亭时迎面遇上了他的师叔李长青。

    顾容屾急忙停下行礼:“晚辈见过师叔……”。

    “容屾啊,不消这般拘束。去吧,你师父等你呢。”李长青摆摆手,朝他笑道。

    听着李长青这样说,顾容屾又加快了脚步。

    不一会儿,顾容屾就赶到了教武堂,只见顾天城背对着他立在教武堂口,正望着远方青绿的山脉出神。

    “徒儿拜见师父。徒儿懈怠,竟然来迟,恳请师父责罚。”顾容屾立在顾天城身后,弯腰行礼道。

    “屾儿啊,你看这青山,千百年了,依旧新绿如故。为师处世只四十余载,便白发横生了。”顾天城没有回头看他,只是手指着那远方起伏的青山感叹着。

    顾容屾不解师父究竟何意。在他的印象里,师父从来是严厉深沉的,对他虽十分疼爱,却也从未有过这般感慨。他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十几年啊,如今你也长成身姿矫健的少年了,不能总局促在天枢门这方小天地里。”顾天城转过身来扶起顾容屾,“为师今日带你下山见识世面,走吧。”

    师徒二人坐上马车,顾容屾新奇地从车窗探出头去。马蹄踏在石子路上发出嗒嗒嗒的声响。路旁茂密的竹林摇下满身斑驳的阳光,风穿过叶间的空隙,逗引着四季坚贞如一的遒枝,那一俯一仰间似乎诉说着江湖的恩怨,向神明祈求着未可知的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