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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岁寒知松柏

    老乞丐带着顾容屾走了,前往大雪纷飞的北方。

    裴松也走了,却没人清楚他去了哪里。

    说起顾天城和裴家两兄弟的渊源,那可真是三天三夜都讲不完。

    顾容屾十岁那年遭遇暗杀却幸免于难,其实是裴松手下留情的缘故。

    裴松是当时的五音派商门掌门裴川长子,裴柏比他小两岁,是他的亲弟弟。

    裴松从小聪慧过人,在其他孩子还在咿呀学语的时候,他已经能比较流利地同大人交谈了。

    裴松似乎就是为了习武而生。

    他身材算不上高大,却极有气力,全身上下骨节分明但并不瘦弱。用习武之人的话评价就是:力发于筋骨,有千钧之势。而且更难能可贵的是,裴松有股不服输的拼劲儿和杀敌制胜的决绝。

    五音派的武功极难修炼,寻常弟子往往需要十年时间深厚内力,打下扎实基础后才能开始学习《调息内谱》并初步利用乐器发出音浪。

    可裴松不同。他八岁那年,经过商门各元老考核后,被一致认为他的内力已经达到了修炼《调息内谱》的水平。裴川大喜之余,特别准予他提前修炼。

    自从修炼《调息内谱》后,裴松突飞猛进,年仅十五就在五音派内部举办的比武大会中斩获第一宝座。即使是年长他十五岁的师兄,也仅仅不到十合就败下阵来。

    裴川大喜过望,立即将他内定为自己的接班人,在他身上倾注了大半的心血,屡次当众毫不吝惜地夸奖裴松。

    少年得意,意气风发。

    裴松从此变得傲气起来,常常轻视其他师兄弟,甚至侮辱他人。众徒碍于裴川的威严,又害怕裴松报复,于是都选择忍气吞声

    相比于裴松,裴柏就稍显暗淡了。

    裴柏在习武这方面虽略有天资,但绝算不上天赋异禀,他的一举一动更像一个思想早熟的孩子。

    裴柏从小就有一种长者的大度和风范,礼仪习惯什么的几乎不用教。他从不与人起争执,小孩之间玩闹他即使吃了亏也只是乐呵呵地笑。

    他的名字在派内虽然不如裴松那般响亮,但是他更招师兄弟喜欢,见过他的长辈也都夸这孩子日后有福分,同样是个能成大事的人。

    裴松裴柏年幼时,正是七星派和五音派对峙最激烈的时期。两派为了保存火种,于是不约而同地选择将各自看好的后辈雪藏。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了女人的到来。

    女人凌厉的手段和高超的武功令七星派与五音派如临大敌。在此之前,几乎所有人对《悲风十叹》的了解都是道听途说,没人见过更没人同此功修炼者比试过。

    当时的天正教教主封侯同样是个武功高强手段残忍之人,可就算他也败在了女人手中最后不知去向。每每想到这里,七星派和五音派都觉得脖颈一凉。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除了天正教外,四象门也在暗中积蓄力量。

    四象门祖师爷原本就是刺客出身,于是四象门历代掌门,都深深恪守祖训:绝不轻易和人正面冲突。不少人也正是因为这一点,纷纷转投到四象门门下。

    见此情景,顾风清率先提出七星派同五音派谈判讲和。经过双方斟酌商议,最终决定共建学堂,由商门出地选址,天枢门选派先生,一同培育门派后生。

    顾天城就是这个时候来到了青岳山,结识了裴松裴柏两兄弟。

    那一年,顾天城二十一岁,裴松十六岁,裴柏十四岁。

    初见顾天城时,裴松很是高傲。这也难怪,裴松在本派同辈中早就无有敌手,他自然认为顾天城不过是下一个手下败将。

    顾天城则相反,他比裴松年长五岁,从始至终都把裴松当弟弟看待。每次裴松挑衅的时候,顾天城只当没看见。然而这更加剧了裴松的盛气凌人的气势,他认为,顾天城这是在向自己示好。

    一日,顾天城路过裴松书案时,恰巧外面猛地吹来一阵风,他宽大的衣袖拂过案角,不小心打翻了裴松刚调好的彩墨,泼了裴松一身。

    这下总算叫早就跃跃欲试的裴松逮住了机会。

    他指着顾天城鼻子大骂,声音立刻引来了其他师兄弟围观。

    “顾天城,你别没事找事!”

    裴松跳起来,怒气冲冲地瞪着顾天城。

    顾天城百口莫辩,只得连连道歉,并答应帮他重新调好彩墨,同时赔他一套衣服。

    裴松当然不吃这一套,这个少年高声喊道:“我不要你赔!你来和我打,你若打赢了我就当无事发生,你若是打输了我定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裴松对自己十分有信心,他才不相信顾天城能和自己一战。裴柏见气氛如此紧张慌忙过来劝,想拉住哥哥,谁知裴松却一把将他推开了。

    “顾天城,你平日装得君子模样,实际内心却是胆小如鼠!你来,你来!”

    周围人你一眼我一语地议论着,都说顾天城这是惹上了大麻烦。裴松听着这些话,心中窃喜,更加变本加厉了。

    “顾天城,你若不敢来,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滚出青岳山,要么现在低头给我把鞋上的墨舔干净!”

    说罢,他往前踏出一只脚,一脸神气地盯着顾天城。

    周围人好奇的目光又重新聚集到顾天城身上。

    到此顾天城终于忍无可忍。他强压住怒火,脸憋得通红,朝裴松吼道:“来!”

    两人迅速在山腰的演武场摆开架势,大战一触即发。众人远远地躲在树后,紧张地盯着这两人。

    “你说谁能赢?”

    “那还用说,肯定是裴松啊,你见裴松输过嘛!”

    “诶,我看难说。听说七星派那《秋吟剑法》也蛮厉害的!也许这顾天城是个深藏不露之人。”

    “呜——”

    一声悠扬的箫音打断了众人的议论。裴松率先发动攻势,音浪在他周围构筑起强大的球状气场,将他安全地包裹在这一方小天地里。

    顾天城不甘示弱,内力不断地从他身体流出顺着手指汇聚在剑尖,就连经过该处的光都变了形状。

    “嘀——”

    只听一声嘹亮的鹤唳,一道月牙状声波就如飞镖那般直直击向顾天城。

    这一声叫惊鹤入云,裴松刚开始就使出了一记凶狠的杀招!

    顾天城没有躲闪,他一只腿向前跨出,一只脚往后撤扎住步伐的同时挥剑格挡,稳稳地拦下这一击。

    “啪啦!”

    那音波撞在剑上竟发出玻璃破碎的声音。

    裴松手指如织布机的梭子那般快速起伏着,他不断重复并加快速度,道道音波朝顾天城飞出的同时带起地上的尘土扬起阵阵黄雾。

    顾天城从容应对,他时而闪躲,时而截击。

    “当当当……”

    演武场内飘起一阵类似铜锣敲击的声音。

    只见顾天城蹬住演武场内的麒麟石雕,奋力向上一跃,整个人飞到空中转起圈儿来。随着身体快速转动,那把钢铁打造的剑好似化成了飘忽不定的白绫,一个不落地击碎了袭来的音波。

    众人皆看呆了,一个个都瞪大了眼,张圆了嘴。

    裴松见不能取胜,他运起腑脏之气,手中的长箫顿时发出一声更高亢的凤鸣!

    “铿铿——”

    “凤鸣百鸟!快听,这是凤鸣百鸟!”众人惊呼起来。

    如果说刚才的音波是剑,那现在这道便是横扫一切的长棍。它势大力沉,极速飞行的同时带动周围的空气发出低沉的“嗡嗡”声,卷起地上的小石子。

    顾天城心里一惊,他急忙把身体往下一沉,那音波贴着他的发冠飞了出去,强风吹得他险些睁不开眼。

    “好险!”他在心里惊呼着。

    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顾天城身后那巨大的石麒麟便被音波掀翻,表面顿时出现许多深深浅浅的裂缝儿。

    “铿铿——”

    又是一声凤鸟高亢的啼鸣!

    顾天城急忙稳住身体,他用内力护住剑锋,双手握住剑柄,向前推出,只是那么一挡。

    “当——”

    音波撞在剑上瞬间,顾天城感觉好像被一头迎面奔来的野兽顶了一下,他一时支撑不住,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

    霎时,那音波也被锋利的剑刃削成两半,紧擦着顾天城身体向两边飞到天上,削去了房顶的金角。

    顾天城被这一挡震的虎口发麻。强风袭来,他不由得低下头,闭紧了眼。

    “好功夫!”

    顾天城心里暗暗赞叹。

    裴松此时心中泛起阵阵慌张。此前从来没有人能挺住他这一击,他十分吃惊,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儿。但他还是强装镇定,又加大了功力。

    “轰咚——”

    众人完全不知道这是什么声音,还以为天上打雷要下雨了。

    其实裴松使出的是《调息内谱》第三章最后的杀招:龙吟九天!

    这一招是《调息内谱》中最强大的杀招!书中这样描述道:其声若雷,其疾若电,其势若洪,其厚若山!

    那音波还未赶到,一股强大的风却已呼啸而来。顾天城眯起眼,嘴里兜满了风,那风刮得他脸上肌肉直抽搐。他身体努力地向前倾着,可还是被强气流带动,晃个不停。

    此时裴松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黄豆大小的汗珠正顺着他的脸颊疾速滚落。他的额头、鬓角、甚至衣服领子都已经完全湿了。他的手指速度已经达到了极限,飘出阵阵残影,手掌上沾满了汗,他已经快握不住那根长箫了。

    “啊——”

    两个人几乎同时大喊起来,似乎都在拼死支撑着。顾天城运起剩余的所有气力汇聚在剑尖,他直直的刺出剑,想挡住那道气势骇人的音波!

    此刻裴松也停止了吹奏,他攥紧长箫拼尽全力一挥,最后一股音浪便顺着箫孔倾泻而出!

    “砰!”

    一声巨响过后,演武场内腾起阵阵黄烟,树上来不及飞走的鸟雀像石子儿一般直直的砸到地上,发出“扑通扑通”的声响,然后就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待到烟尘散去后,众人方才反应过来。他们慌忙跑去查看二人情况,却发现他俩都软塌塌地躺在地上,面色苍白,没了动静儿。

    这次比拼过后,裴松在顾天城面前收敛了许多。在剩下的几年光阴里,他俩逐步建立起深厚的情谊,互相以兄弟相称。

    顾天城二十六岁同七星派杀入月崖山时,裴松也曾偷偷跑出五音派助过他一臂之力。可能是因为当时风声太紧,刀剑碰撞声太密,顾天城并没有听见那熟悉的故人箫音。

    此战过后十年,裴松突然收到五音派密令,要他去刺杀年仅十岁的顾容屾。

    一向杀伐果断的裴松此刻却犯了难,他不忍心杀死顾天城——这位多年故友的儿子,即使他知道这个孩子日后将在江湖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于是那天他来到天枢门后山,吹出尖锐的声音却几乎没有调动内力,以此将顾天城引来。

    此后他也并没有使出全力同顾天城打斗。几个回合结束,他点到为止,主动退出,暗示完顾天城后,消失在了树丛中。

    他离开后躲起来掏出小刀将自己衣服划出道道口子,又忍住疼痛往自己身上刻了几条不深不浅的伤痕,借此装作同顾天城一番大战的样子瞒过了五音派。

    裴松虽然高傲,可他只向强者挑战。他重感情,有气节,终究狠不下心去杀一个无辜的小孩儿,尤其这个孩子的父亲还是自己多年的朋友。

    顾天城如何不明白裴松的意思?从那以后,他加强了对天枢门周围的防范,幸运的是,这类事件此后再没有发生过了。

    正元十七年,青岳山。

    此时的顾天城身为天枢门掌门,已经四十三岁了;裴松也已三十八岁,三年前裴川因病去世后,他顺理成章地接过商门掌门的位子,此后经他提拔,裴柏最终也成为了副掌门。

    “顾兄,今日所来何事?怎么也不提前派人知会一声儿!你看,又是我招待不周了!”

    裴松高兴地拉起顾天城袖子,一通嘘寒问暖。

    “多年不见啊,顾兄!你我脸上都有皱纹了哈哈哈!”

    顾天城当然也十分激动,可他今天来还有更重要的事。

    裴松叫来裴柏,三人寒暄了一会儿后,裴松见顾天城面露难色,似有心事。

    裴松何其聪明!

    于是他支走裴柏,拉着顾天城讲起了悄悄话。

    “不行,顾兄,我绝不允许你这样做!”

    裴松听完顾天城的想法后,大惊。他皱紧眉头,脸上露出一副错愕的表情。

    “不行,顾兄,我绝不能叫你这般冒险!平日我都是听兄长的,这次不行,你一定要听弟弟的!”

    顾天城脸上浮现出一种无奈,他用近乎乞求的语气同裴松讲:“可这却是唯一的出路,就算把《秋吟剑法》和《调息内谱》练到极致,也绝无可能挡住十层的《悲风十叹》。事到如今,你我只能赌这一把了。”

    裴松思索着,他在犹豫。

    终于,过了半晌,他紧紧握住顾天城的手,眼睛里流出一种义无反顾的坚定。

    “好!”

    原来这《悲风十叹》虽然分为十层,但每往下深入一层,修炼者功力都至少上升为原来十倍不止。顾天城通过小道消息,预知到了未来要面对的局面。

    “裴柏,我下山走走去。在此期间,你代我负责门内一切事务。”

    裴柏还只当他是出去散散心,于是他嘬了口茶,漫不经心地问:“那哥你何时回来?一大堆事儿呢!羽门那帮家伙自恃门派正宗,天天安排这个安排那个,你走了……”

    “不知道。”

    裴松打断了他。

    裴柏意识到事情不对劲儿,刚要开口,裴松又打断了他。

    “别问。”

    正元十七年,冬。

    江湖上那个天赋异禀,年少有为的裴松突然凭空消失了。

    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也没人知道他和顾天城有着怎样的谋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