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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大好酒宴(下)

    铳火稍纵即逝,黑暗重新吞没了一切,刚刚的一幕仿佛闪光灯下定格的照片。

    “为总旗报仇!”

    “莫伤到自己人……”

    “啊啊啊啊啊~”

    局面瞬间失控,好似沸油锅里浇了一大瓢冰水。

    月色穿过窗格分割成几根纤细的光柱,照射出混乱的飞尘,却照不透压抑的黑暗,肉眼只能看清一道道模糊人影,转眼间便厮杀成了一团,不分彼此敌我难辨。

    铳管灼热,掌心仿佛捏着一块烙铁。

    路左紧握五指将鸟铳向外一拽,小腿同时昂然后挑,一记狠辣的蝎子摆尾,鞋跟磕中了身后锦衣卫的裤裆!

    脚下鸡飞蛋打触感踏实,不出路左所料,这些锦衣卫为了轻便,只披了一件鱼鳞甲衣,却没穿护腹和袍肚。

    锦衣卫捂住要害,痛嘶着伏低了身子。

    下一刻,一只刀尖便顺势递进了他的喉咙。

    身后响起一道凛然的破空风声,刺得人后脑勺生疼。路左拧腰堪堪避开,他想也不想,拎着铳管朝后头猛一挥,足有两斤重的实木铳托势如重锤,和来人脑门来了个亲密接触!

    清晰的骨裂声里,鸟铳碎成了好几截零件。

    “这官家的东西,也没多结实啊。”

    路左丢开火铳。

    他边抽刀撤步边扭头,好巧不巧,一个跌跌撞撞被推过来的人影和他打了个照面,也不知是哪一方的。

    不过,这不重要……

    剔骨刀当胸直刺!

    刀口实实在在落在了胸口上面,路左却虎口一麻。

    刀下刺啦一串火花,短暂照亮了几枚甲片,纤薄的刀尖砰然折断。

    “草!”

    “草!”

    两道骂声不约而同响起,对方身形僵硬了一下,手中雁翅刀旋即落向路左。

    半截残刃格住刀锋,甲士得势不饶人,披甲的沉重身躯往前悍然一压,逼得路左噔噔噔后撤不止。

    咚一声闷响,路左后背撞上了柜台,避无可避。

    雁翅刀压着剔骨刀逼近他喉管,甲士满脑子都是继续发力一刀毙命,却没注意到,路左另一只手摸索着柜台……

    凭着多日以来的记忆,路左准确摸到一柄平日里用来断大骨的斧头,往对方肋下一凿!

    沉重的斧钩破开甲片,捣烂内脏,路左身上随之一轻。

    嘴角几滴鲜血滋味腥甜,也不知什么时候溅上来的。他踢开甲士的尸体,抬手抹了把脸,手背粘上几缕软塌塌的碎皮纸。

    【皮影戏】,遇血气则破。

    “既然露了相,便该亮相了。”

    热血滚动如泵,冲得路左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吼叫声,哭嚎声,刀刃入肉,鲜血淋地……

    种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恐怖声响,以及充斥鼻端的浓郁血腥气,拥挤在一间并不宽敞的阴暗铺子里,让人有种置身于蒙着黑布的斗兽笼的错觉。

    但路左并不排斥这种感觉。

    就像……他对自己莫名其妙来到樵县这件事,其实也没多么排斥。

    从各方面来讲,樵县都不是一个容易生存的地方,这里野蛮,血腥,混乱,草菅人命,官匪一窝,有着虎狼亡命的底色和近乎原始的规则。绝大多数正常人都没办法习惯,也来不及适应,便会沦为街角深巷里的几条草席,或者更倒霉一些。

    可路左不得不承认,在这里的短短两个月,却给了他一种前所未有的,如鱼得水的快活。

    不适合大多数人生存的地方,或许更适合某种人生活……

    不知怎地,路左脑海中闪过了城隍给他的判词。

    “驿马逢冲?多殃多祸?”

    路左扯了扯唇角。

    “听着倒也不赖。”

    他又摸了摸柜台,一柄锥子落在右手里。

    两尺长的精钢锥,三棱,血槽镂空,平时是专门用来给牲畜放血的。

    不过,和斧头一样,也是破甲的利器……

    路左眼皮一抬。

    溺死人的黑暗里,影影绰绰的剑影刀光中,一双紫金眸子拉扯出两道凌厉的弧光,仿佛撕破夜幕的流星!

    火折子冒出一颗暗红微弱的亮光,寻摸片刻,引燃了炉腔内的柴薪。

    火焰逐渐旺盛,何档头的目光跟随着弥漫的火光,将破碎的刀剑,横流的鲜血,横七竖八的尸首,全都纳入了眼帘,直到那一袭褐衣。

    白靴小绦褐衣,东厂番子的标准衣着。

    “看来,还站着的,就剩下咱爷俩啦。”

    何档头眼角抽动,深吸一口气,

    “也罢,至少宰光了这群锦衣狗,好歹出了口恶气。只是这李朝钦……”

    话音一窒。

    光线漫到褐衣胸口以上,照出一柄深陷脖颈的锥子。

    握着锥柄的巴掌鲜血淋漓,一块又一块苍老人皮如鸡蛋壳般硬化、剥落,暴露出紧致的皮肤和修长的指节。

    重伤垂死的番子背后,是一张堪称可怖的面孔,一半苍老褶皱,被血水泡得稀烂,另一半年轻而陌生,眼底紫金荡漾,两张脸对比鲜明,跟话本里的半面鬼一样。

    “……野茅山?”

    “见识过?”

    “托魏逆的福,东厂的人都听说过,却还是头一回见识。”

    “那你眼福不浅呐。”

    路左咧嘴一笑。

    何档头却笑不出来,额头青筋一下一下跳动着。

    半指粗的铁链像条蛇似的缠在他臂膀上,两头各拴有一枚浑圆锤头,上面裹着鲜血碎肉,也不知敲碎了几只脑壳。

    流星锤?

    奇门兵器,得算是张稀有卡了吧……

    路左舔了舔上牙膛,握着斧头的手向铺门抬起一根指头。

    “刚刚忘了问,这扇门,谁踹的?”

    “你到底是谁?”何档头反问。

    “你知不知道,这间铺子姓什么?”

    “你是受谁指使?李朝钦在何处?”

    两人各问各的,牛头不对马嘴。褐衣番子横在双方当中,嘴角喷着血沫,喉结拼命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又是个听不进去话的。”

    路左笑容更盛,

    “那我就当是你踹的了。”

    他手上微微用力,番子眼珠一凸,望向何档头的眼神满是惊恐和绝望。

    何档头看都不看番子一眼,朝着路左语气森然:

    “东厂的问话,从没有人敢不听,也从没有人能不答。千刀万剐的刑活儿,咱是一等一的好手,你这狂徒今晚耍弄的每一刀,咱都会翻个几番,奉还到你身上……”

    噗!

    回应他的,又是一刀!

    此情此景,已经无需多言。

    路左抬脚,提着番子的衣领逼近了何档头,同时锥子一记一记拔出又戳落,颈部喷涌的鲜血几乎将褐衣染成了触目惊心的黑色。

    何档头嘴唇抿得死死的,袖袍垂落,遮住两只锤头。

    蓦然间,他袖管一掀。

    流星锤挂肘抡了个满圆,蓄满力道的铜质锤头简直如同离膛的炮弹一般,奔着路左面门直直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