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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心轨以南,长岐之恨(十三)

    ……

    百年前…

    时至春深,这年份的东营村还未叫出此名,村后的山头却在这时候有了一个响亮的名号,人称“狼坡”。

    因为这“狼坡”山头的名号,村子在后来也被当官的取了个顺口的名字,叫东狼店村。

    农历一八某某年,四月中旬。

    这一天,对于大多数生命来说,算得上是太平的一天。

    昼尽,人歇。夜来,月升。洁白且敞亮。

    狼坡后山半腰处的一处狼窝内,四只小狼崽刚刚落地,还冒着腾腾热气。

    ……

    与此同时,山下一户人家的院子里,四五个汉子正围坐在一口大锅前,光着膀子拼酒喝。

    “我说,这肉汤子真是香啊。”其中一个满脸胡茬的汉子,探着身子用手里那大泥碗朝着锅里猛的挖了一碗肉汤,放在鼻子上细细的品着。

    “德行,水都还没开哩,喝了药死你个王八蛋。”四人中,年纪最轻的男人笑骂一声后拿起整节柴火就朝着锅底扔了进去。

    “恩爷,少添点火,一会别给煮烂了,没嚼劲。”胡茬汉子讨饶似的抱拳道。

    “贵子,歇你的心,我周余恩既能宰它,就能灶好他。”年轻人站起身来,一脚踩在石头凳上,拍着身旁那汉子的肩膀说:“给你们讲哈,这狼肉有毒水子,谁要是煮不中吃了它,那肯定闹祸。”

    锅外通红的火光,耀在他那年轻气盛且足够野蛮的眸子里,只叫鬼神也忌他三分。

    “等啥时候,这一锅汤水子熬成一半了,就能动筷子了,你们听我的错球不了。”

    “在这等着哇,我先去吕皮匠家瞅瞅那狼皮裁好了没有。”说着,周余恩倒起一碗酒,一口干了下去,扭头出了院子。

    院子门口,一双绿幽且雪亮的狼眼睛,一直怯怯的盯着门里的那口肉锅,它得眼神复杂,里面除了胆怯,还有悲伤与那不敢升起的仇恨。

    更让人不理解的是,它眼里居然还有希望。

    当它看到院里得那人走出来时,它吓的直直窜进了土路旁的小树林里,并朝着林子深处又跑了好远,这才郁郁停下,回头张望。

    它呜咽着,嗯哼着…想返回去看看,却又害怕门里那个人…

    它来这世间不久,对于死亡还没有足够的了解。

    在它眼里,被大卸八块的头狼或许还能回来,它只需等着就好……

    它想着,头狼只是受了伤,流了一滩香浓的液体。

    头狼只是被分成几段,丢进了可恶的碳火中,而这碳火中,偏偏有它最喜欢的味道。

    头狼只是被剥光了外皮,挖空了肚肠。

    ……

    这是一头刚刚成年的公狼,锅里煮的那一匹是他的父亲,也是山腰上那窝狼崽们的依托。

    今日午时,它与头狼结伴在半山捕猎,直到黄昏时分才好不容易围到了两只刚出窝的灰毛兔。

    正当二狼准备返行时,却又偏偏在小道上碰到了上山采药的村里人。

    很多时候,狼对人有天生的畏惧感,尤其是这些人的数量多于它们的时候。

    当看到几人身影的时候,头狼便朝着下山的林子里窜。

    跟在一旁那半大的狼见头狼朝山下跑,它也跑。

    自它跟着头狼出窝后,头狼做什么它就跟着做什么,其实很多时候它都心有疑惑。

    比方说遇到两条腿走路的就要马上跑,它就不太能理解这是为什么,但却知道头狼这么做一定是对的。

    为什么不往上山的路跑呢,因为坡上树少,没地方藏。而坡下树多,狼容易跑,而人不好撵,这道理头狼知道,它却不知道。

    兴许某天它不慎受了制,它就会明白头狼之所以这么做得道理。

    这年份,人和狼没太大仇,山上野鸡野兔不少,有人吃的,也有狼吃的。

    所以狼不食人,人亦不惹狼。

    “嚯哟,看那家伙跑的快了吧。哈哈。”

    “后头那小的,又长了不少,前些时候还没个竹篓大哩。”

    “狼娃子长地快……”

    朝着小路过来的是三个上山采药的老汉,老汉见了远处的狼往山下跑,也是见怪不怪的说说笑笑就过去了,不追不撵。

    半晌后,两匹狼一口叼一只灰毛兔在半坡下的树林子里四处观望。

    头狼看着三个老汉走远,就招呼小的准备回行。

    可就当头狼准备朝坡上爬的时候,一道人影从它旁边的大树上落了下来。

    这一落不要紧,可他手里那明晃晃的镰刀却直直劈到了头狼的脖子上。

    这镰刀锋的像夏天那毒辣辣的太阳一样,只这一个照面就把狼脖子剁得冒了烟。

    只听噗呲一声,那深红的血水点子就好像喷泉一样往外翻溅。

    顷刻间,四周就好像下起了一场血雨,树叶,树杆,人脸,狼头,一下子都被换洗了颜色。

    头狼受了惊,架着脖子上的刀,斜斜跑了两步,才发现脑袋和脖子只连着一层皮了。

    它努力咬住给母狼带回的食物,想要尽可能的多走两步。

    可身体的恐惧与生命丧失的无力却叫它失禁似的连拉带尿,踉踉跄跄。

    它又颠了两步,最后耷拉了脑袋躺在地上一个劲的回气。

    口里叼了那灰毛兔也掉在了草堆里,它得眼睛瞪的老大,还直勾勾盯着那兔子。

    突兀间,这只半大的狼也受了惊吓,它瞅着头狼被人砍倒在地,却也不知该不该跑。

    直到,那人恶狠狠的从腰上又探出一把长刀并对准它刺过来时,它才知道怕了。

    这种怕是出于本能对死亡与疼痛的畏惧。

    除此之外,或许没有什么其他事更能让它知道两条腿走路那种生物的可怕。

    树下这年轻男人瞪着眼睛看着那半大的狼跑下山去,指着还在其他树头上攀着的几个汉子骂道:“你三个怂包!快下求来!”

    “哈麻皮,没个人帮爷们一下,不然那个小的也跑求不了!”他抹了把眼皮上的狼血,狠狠一脚踹在旁边的树杆上,继续骂道:“狗日的!快给爷滚下来,怂皮玩意儿。”

    “恩哥,你说那大灰狼子死透了没,别下去返咬我一口……”其中一个疤脸汉子从树头上爬下来,心有余悸的看着那还在断断续续蹬腿的狼,不由心忧道:“我看咱还是再补它两刀吧。”

    “德行…一个个光是比爷们年纪长了,就他娘的见识没长。”被叫恩哥的男人走上前揪起死狼的头,大大咧咧说道:“给你脖子上来这么一镰刀,你能活命?”

    “恩哥,你可别吓我,别说来一下了,半下我都活不了……”疤脸男人怯生生的看了一眼那沾了血的镰刀,抱着拳头恭维道:“还是恩哥厉害呢。”

    “恩哥,血性……咱哥几个晚上能好好吃顿昏腥儿的解解馋啦。”从树上落下个满脸胡茬的壮汉,一脸佩服的抬举道:“全凭恩哥赏赐。”

    “你俩就别瞎起哄了。”一个长相猴精的瘦子从树顶拽着枝儿荡了下来,心忧道:“恩哥,要不咱拿了狼肉赶紧跑吧,听村里老汉说,这狼记仇,我怕那跑了的狼犊子去嚷别的狼返回来逮我们。”

    “怕求!”周余恩眼一瞪,指着狼嘴边的死兔子说:“原先山上满是兔子,爷们想啥时子吃口荤腥上来就能逮着。”

    “现在哩?”

    “爷几个守他娘的一下午,没瞅着一只兔子毛,要我说肯定都被这些大尾巴狼给糟蹋没了。”

    “贵子你说!狼把咱荤腥吃了,咱就不能拿它解解馋?”

    “来你们说,是这理儿不!”

    但见周余恩说着来气,地上三人连忙应和着说是。

    “它要敢喊其他狼过来,爷们今天给他一锅都炖喽!”

    “走!下山起锅,喝酒!吃肉!”

    说着,周余恩将那死兔子丢给众人,自己将那百十斤重的狼扛在肩头,大摇大摆的下了山去。

    孰不知在他们下山的路上,一直有个身影远远的跟着他们,它不像别的狼一样是来复仇的,它只是寻着头狼的味道,想要等他一起回窝。

    它来这世间不久,还不晓得死是个什么回事。

    相比其他同窝已经离开狼群的独狼来说,它是纯洁的,它并不知道死是个什么回事,以老人的话说,这是个狼憨子。

    憨到了什么程度呢?憨到了眼瞅着头狼被人在土路上割掉脑袋,拔了皮毛,掏光肚肠……

    它却仍想着头狼可能一会儿还可以站起来,与它一起回窝……

    就因为它有了这近乎可悲的念想,所以它才会蹲在这户人家的地跟前怎么也不肯独自回山里去。

    它且就这么偷偷的往里看,直到那些人将狼肉切了块,架了锅生了火,放了调料……裁了狼皮…….

    它也仍在等……只不过这等待的过程中,它调换了几次姿势。

    先前它是匍匐在地上,悄悄的看,后来它是蹲在门把边静静地等……直到它看到那个拿刀刺它,并给它带来恐惧感受的男人准备出来时,它这才跑了。

    它绕着树林里得柳树走了好些圈,才下定决心把树下藏着的灰毛兔抛了出来。

    它只是抛出来看看,有没有丢失。并没有打算自己吃,它想等着头狼回窝与狼群一同分享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