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女频频道 » 小说:有生之年 » 第十八章 缓冲

第十八章 缓冲

    五一假期,于暄在家一言不发躺了整整三天,一个人尽享痛苦。能为所欲为地痛苦几天,也是一种轻松呢!

    假期后第一天上班,于暄就看见时为洋站在A楼门口。于暄跟他打招呼,问他站在这儿干嘛,他不看于暄,冷漠地看着前方说:“等人。”然后就开始低头看手机。走进A楼后,江展出现了,于暄开玩笑说:“时为洋等的原来是你啊!”江展笑着说:“不是我,等他喜欢的,来了!”江展说着望向前方,还没转头去看,于暄就知道,是蓝佳,看到之后,果然是蓝佳。时为洋在等蓝佳和他们一起去参加校外学习。

    于暄有时会好奇,如果那时就和江展真正熟悉起来,如果江展知道了她的心思,又每天看着时为洋的各种表现,会有什么感触呢?那时如果能和江展说说心里话,她至少还有个朋友可以诉说憋屈的心情,会不会更好呢?

    虽然和时为洋说好了可以做朋友,但时为洋人为制造的距离感让于暄觉得心情压抑。对方喜欢自己,自己不喜欢对方,为了减少牵扯,不给对方希望,也为了让自己轻松一些,就选择远离对方,对于这种做法,于暄无法去改变,但她还是会觉得遗憾。被别人单方面喜欢为什么要马上远离呢?除非和自己谈不来,不是一类人,不然于暄会选择和对方做朋友,只要有契合的三观,有可以做朋友的基础。她和时为洋并不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世界的人,他们有相通的基础,但只因她喜欢他,他朋友关系也要放弃吗?难道他朋友很多,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就算很多,是不是每一个朋友都是独立的个体,都值得珍惜呢?也许这就是观念的碰撞吧!也许,时为洋认为,当时他的所作所为就是朋友,那刚来的第一个学期是什么呢?为什么两个学期下来,都是做朋友,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难道是两个版本的友情?他的把问题简单化也是对每一份感情的浪费与漠视。

    时为洋长期以来都没再放开来对待于暄,于暄的这种感受也在时为洋后来的话里得到证实。他说,当时在车上的情况,让他觉得只能先那么说。时为洋心里不打算再做朋友,那只是权宜之计——他还是选择了她最不希望看到的做法。她以为他有和她做朋友的心胸,但她高估了他,她太天真了。于暄哪怕是看一看时为洋如何处理他和叶繁的关系的,也就会明白他愿不愿意和她做朋友了。她想起在第一个学期末,叶繁在电话里没多想就说时为洋有可能在办公室,需要做某件事的老师万一需要说不定可以找他,时为洋在门口听到后有点不高兴地说:“我不在哦,你可别说我在!”叶繁后来跟于暄回忆这件事时说,当时他的语气让她觉得冒犯了他。于暄可以从时为洋的角度理解他,他是不想把无关的事情扯到自己身上,不愿给自己增加麻烦,但这也证明,即使是他看上的女生,他也未必会和她做好朋友。

    车上坦白后的一个月间,于暄会像以前一样,想和他吃饭就去隔壁喊一喊,想见他就去他办公室看看,偶尔端详端详他,偶尔看看他保温杯里的水,偶尔把玩他的钥匙,偶尔给他送他喜欢的核桃,看他用牙咬开后又说这样不好……总之心意已露,她不再掩饰。他还是会和她异口同声说出一些话,也会请她一起看学生作业以转移他想逃避的某些话题,还会在她出现后找学生到他办公室帮忙做事以让她主动默默离开……

    六月初的一个夜晚,二人都加班到很晚。于暄跟着下班回穗村的时为洋走出A楼,她想和他散散步。路上所说于暄已没有记忆,因为一定是无意义的车轱辘话来回说。她隐约记得,在这一次谈话中,她提出可不可以秘密相处三个月,不行就分开,万一她真正了解时为洋后反而不喜欢他了呢?她现在的沉迷也许只因了解不够,时为洋不同意。于暄记得在时为洋家楼下,她问他不喜欢她的原因,他说:“不合眼缘。”

    感觉、眼缘,于暄一直在努力理解这两个概念。感觉是心跳,眼缘是长相,也许不同的人对这两个概念有不同的定义,但时为洋的所指没有那么复杂,根据时为洋自己的描述,他应该是这样定义的。

    在认识时为洋之前,这两个词不怎么在她身边出现过,时为洋把一个让她陌生且需要努力去理解的爱情观世界呈现在她面前。她从来都是对一个人由了解而产生判断再产生感情。当她发现一个人与她观念契合,她可以忽略长相,她也不觉得刚见面就心跳的感情是爱情。因为没有建立在了解前提下的感情是没有基础的,真正的爱情一定延伸向更深层面。要知道,两个人在一起生活,不知要面对多少事,如果不把精神契合放在首位,先用心跳、眼缘来过滤,那不知会浪费掉多少人呢?时为洋自己也说过,有些人一开始有感觉,后面就没有了。但他坚持他自洽的一套观念,他曾对于暄说:“要找灵魂伴侣你去找别人,不要找我。”

    于暄也有一套她自洽的观念,但她可以走下所谓的精神神坛,用时为洋的标准去衡量自己。衡量的结果是,她不符合他要感觉、要眼缘的标准。从那以后,但凡有人认可她的外形风格,她的快乐里都藏着酸楚。即使到了2020年,当她站在舞台上主持L院迎新年晚会,看到同事、学生帮她拍的很多照片,她也感到无力。

    又过了段日子。有一天,当于暄因工作需要不得不出现在时为洋办公室时,常彩突然把时为洋从头到脚夸了一遍:“时啊,衣服很帅,皮带也好看,鞋子也好,要觅良人!”时为洋和于暄都知道,常彩这话是说给他俩听的。于暄不做回应回到自己办公室,心中有说不出的感受:不管多少人觉得他俩可以一试,都无法影响他。外因通过内因起作用,内因不想起作用,多少外因都白搭。

    常彩撮合的场景过去没多久,并没看出于暄喜欢时为洋的叶繁也来凑热闹。她有一天突然对于暄说,她觉得时为洋和于暄气场相合,她不想看着他俩分别孤独却不凑在一起,她要撮合他俩。于暄多想告诉叶繁,快别凑热闹了,那么多人撮合都没用呢,可她又想看看叶繁的话能否对时为洋产生不一样的影响,于是她又没有阻止叶繁。一天晚上,叶繁支开于暄,和时为洋同回F院,在路上她向时为洋推荐了于暄,郑重撮合他俩,但时为洋并不因叶繁出马而有所不同,他还是说,两人目前是朋友。当然,于暄也可以从这个回答里自作多情找一点点安慰,目前是朋友,以后说不准,不是吗?可是,她也明白,时为洋是不会把话说死的人,一来他性格如此,二来也是给作为女生的于暄留点他比她更在意的面子嘛!

    对所有撮合他们的人,于暄都心生感激。她总觉得,多积累一些外力总能促使时为洋想一想:“我们真的合适吗?我们真的可以尝试一下吗?”量变引发质变,也许有一天他会反过来思考一下他们的可能性。哪怕还是不行,他是不是也可以考虑在做朋友上更自然、更大方一些呢?因为大家都觉得他们很搭呢,做朋友也可以减少一些遗憾呀!

    经历这些事后,于暄发现,原来真正喜欢一个人是无法说放就放的。如果马上放下,只能说不够爱,或者不是真爱。同时,她也深知,时为洋与她是可以过到一起去的,只要他不刻意对待她,这也是她没有说放就放的另一个原因——她不想留下错过彼此的遗憾,她在不断给自己机会,也在给时为洋机会。可当她努力了很久之后,她发现,她只能对自己说,没有遗憾的人生也许并不真实,她只能接受这个最大的遗憾。

    到了春夏之交的时节。于暄去了学校附近的林科院,她多想和时为洋一起去看看大自然四季的变化,但她知道,他答应同她去的概率很小,她害怕被拒绝后又难过,所以干脆不叫他。那天,她把看到的景色发在朋友圈,没想到从未给她评论的时为洋评论道:“写诗。”她回道:“写实。”这是他们少有的几次朋友圈互动。后来,于暄全都删除了。

    夏天到了。于暄和叶繁、龚倩在时为洋办公室隔壁的会议室整理毕业论文材料。时为洋走进来几次,每次都默默看一看于暄。于暄有点欣喜,只要他会主动找她,她就很高兴,不论出于什么。再次走进会议室,时为洋忍不住了:“在忙哦?”他先探探情况。于暄说:“是的!”时为洋说:“可以帮我来看个材料吗?”于暄满怀欣喜跟着他去办公室。原来时为洋做的工作项目被推荐到省里去参评,他想要取一个有特色的名字,请于暄和他一起想。于暄看了看时为洋自己取的名字,她突然产生一种她配不上他的感觉。也许爱让人卑微,她当时只看一眼就觉得时为洋是内秀之人,他的名字已经取得很好了——对仗工整,概括亮点,精炼清爽,是她喜欢的风格,但于暄还是绞尽脑汁继续和时为洋一起想。商量了几个版本,都没有语出惊人之感。看得出,当他认真做一件事,他的要求并不低。

    当时的于暄智商为零,她心中雀跃的是时为洋还会找她帮忙,而且叶繁、龚倩都在隔壁,他没有把大家都叫来集思广益,只是叫来了于暄。用后来江展的话说就是,于暄没得救,她就是喜欢时为洋,不管时为洋再怎么冷漠,她都能从他一点点蛛丝马迹中找到希望,连他只叫于暄来想名字不叫叶繁和龚倩,她都能找到点希望,难道她不知道他不过是不想麻烦更多人?其实,于暄都知道,只是旁人不会知道,其实她不是在找他能喜欢她的希望,而是在找他还没有决绝到要和她绝交的希望,这总可以成立吧?

    七月的一天,于暄在打印店拿材料,店家把一本打印的书给她,让她顺便带给时为洋。于暄看了看书名,有点惊讶:原来,有些他感兴趣的东西他并不怎么对人提起,而这个巧合给了她这个靠近他灵魂的机会。后来,她发现,好像到了寒暑假,时为洋就会提前准备一些他感兴趣的方面的书籍留到假期看。

    她把书交给时为洋说:“你喜欢看这个?”时为洋说:“随便看看,好奇。”书的封面打印店没有裁好。于是,时为洋就静静坐在办公桌前,用手自己裁封面,然后把封面粘在书上。这一幕场景里的时为洋安静、普通,却让于暄着迷。

    回家后,于暄在网上搜索时为洋那本书的内容,并买了几本入门书籍自己来看,她想了解他的精神世界。十月,于暄在给他写信的同时,把这些书也送给了时为洋。和他看同样的书,去他去过的地方,走他走过的路,是不是就能靠近他一点点?

    当于暄还在想着多一点靠近时,她没想到,连在他隔壁听他讲话、一天积累一点他的动态这样普通的机会,她也要失去了。根据F院安排,教务办公室要被搬到同一层楼的另一面,那是与这里相隔两三个大圈的地方。于暄在听到消息的一瞬间流下了眼泪——她和他的“地利”也没有了,他来办公室借东西还会方便吗?他还会来打印吗?她见他的机会更少了,仿佛从此隔绝,就像在两个不同的学院,那更多的“人和”,还会有吗?

    他知道后对她说:“想开一点。”她羡慕他的无牵无挂,不爱一个人,自己总能潇洒,因为没有人能影响他的心情。即使有,那种痛也与爱情里的痛不一样。工作的心事、生活的烦恼,于暄都可以想开,只有这爱而不得,让她感受到深刻的痛苦,终究还是把情看得太重,可人生若无真情,又何曾真正活过?

    当时的于暄不会知道,更让她绝望的还在后面——几乎就在她搬离没多久,学院就给时为洋办公室每一个人都配了一台打印机,按连泽宽书记的话,是得益于本次搬办公室设备资源整合。那台被搬上时为洋办公桌的打印机,隔开了他们的“打印时代”,他再没理由来借“机”打印。曾经的“地利”与“人和”,都似乎伴随“天时”而改变。

    于暄记得,在时为洋隔壁办公室的最后一天傍晚,她又一次不想回家。她再一次独自一人坐在自己桌前,就像元宵节那晚一样,坐了很久。发生在这个办公室的场景一幕幕在黑暗中浮现,有的让她微笑,有的让她流泪。纵使千般不舍,她也不得不搬离,她只能接受所有的人为改变。这是天意还是人为呢?也许人为也是天意。离开这里,仿佛离开了一个世界,一个与他相邻的世界,一个可以看他上下班、看他到处乱窜、听他讲话的世界。她看着左边那块隔板,又一次侧耳倾听隔壁的声音。她知道,人都走光了,什么声音也不会有。但她想在这最后一夜,再听一听她魂牵梦绕的隔壁响动,记住她曾无数次侧耳的动作,记住那扇他会出现在门口的门,还有他到过的每一个角落……

    暑假就这样来临,时为洋得到一个去BJ培训的机会。于暄把她以前在BJ办的公交卡给时为洋用,好在时为洋没有拒绝,他接受了这份好意,还说里面的钱不够用,他还往里面充了值。那时的于暄还不敢“破罐子破摔”地明目张胆提出和时为洋一起去BJ玩,于是只能发消息关心他的BJ之旅。只可惜,时为洋没有多聊,据说只去了故宫和国家博物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