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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告别

    八月底上班的第一天上午,近两年新进教职工集体在办公楼参加培训。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了时为洋这几天刚买房的消息,而且,她还听说前几天他叫了文道扬、蓝佳跟他一起去周边办事。文道扬?怎么是他呢?时为洋总会做出一些超出于暄意料的事,但只要于暄冷静地想想,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他对外声称,文道扬“很能说”,对社会上的事有经验,在买房这种大事上,他请他防骗、镇场,同时多提供办法,也许这确实是时为洋的初衷。可是,江展呢?江展也“很能说”,难道时为洋觉得他“社会气”不够?这是对江展有文气的另一种认可?江展后来告诉于暄,时为洋买房,并没有正式跟他说过,他也是听说才知道的,他知道后,也就不需要时为洋再正式跟他说一遍。

    其实,于暄心里觉得,文道扬能说会道只是理由之一,可能时为洋还有一个考虑,他可能想让蓝佳跟他去吧,但他怕只叫蓝佳一个人,意图太明显,或蓝佳不会去,所以他把和蓝佳玩得好的文道扬也叫上,上个保险。而且三人一起,也没有太明显的暧昧关系嫌疑。后来,于暄得知,文道扬曾多次开过时为洋和蓝佳的玩笑,这么一来,她的猜测就有了更多的支撑。

    中午回到办公室,于暄又开始一个人尽情地难过了。时为洋需要帮助,却没有第一时间找她,她难过。虽然她知道,她不能这样要求他,可她还是难过——如果他把她当了朋友,他应该不会绕过她。而他找蓝佳,对于暄来说,更是雪上加霜。她知道,她没有资格难受。时为洋不喜欢她,她没有任何难受、吃醋的资格,但她,还是难过。

    下午,于暄心情沉重地去办公楼继续培训。刚一坐定,她就收到时为洋的消息:“下午有空吗?借车一用。”喜笑颜开,于暄的心情来了个大转弯,但她又习惯性地克制自己的高兴:“他说借车一用,并没说只叫我一人,蓝佳他们都可以来帮忙,别高兴太早!”于暄提醒自己。直到下午培训结束后,当于暄在时为洋办公室没再看到任何其他人时,她的高兴才敢放肆地散开。于暄以为他要搬家,但她猜错了,他们是要去楼盘办理交款等手续,他怕自己脑子不够用,叫于暄陪他一起,多个人多个脑子。

    时为洋告诉她,前几天他提前从老家回来,和他父亲一起确定了楼盘,又去公积金大厦问了政策,因为怕被房产商忽悠。在炎炎夏日,他又是坐地铁公交又是转车,跑了好几天。于暄说,怎么不叫她,时为洋说,还没开始上班,不想特意叫她来。如果她来上班了,叫上她还比较方便。这种做法于暄可以接受,虽然有点小距离和小客气,但时为洋就是注重礼节、保持距离的人,他能找她已经算把她当朋友了。所以,于暄不必再纠结他有没有把她当朋友。她眼中的刻意疏远,有一半确属刻意,还有一半,是因为时为洋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他们对朋友的概念理解不一样。

    对时为洋来说,好朋友也有距离,不会太随意,当他需要朋友帮忙时,可能会先想一想,这样会不会麻烦人家?虽然很有礼貌,很为别人着想,但会让朋友觉得他太有距离。对于暄来说,把她当朋友就可以随意一些,有需要不用想太多,吆喝一声就行,更不用像时为洋一样请吃饭、请喝水那么客气,正是这种差异造成了他俩的互相误解——时为洋觉得于暄对他有要求,于暄觉得他没正常对待她。其实,时为洋对礼仪、人情的重视,是他父亲教育的结果。他父亲告诉他,只要去别人家里,不管什么缘由,都要带点礼物;请人帮忙了,要请吃饭或用其他方式感谢,不欠人情。对于这种要求,于暄不知道时为洋是否真心喜欢,但他还是听了的。于暄赞赏时为洋对中华民族传统礼仪的继承,但她也觉得,他也可以根据关系的远近做一些变通。如果处处强调人情、距离,那么好朋友和普通朋友的区别是什么呢?请朋友帮忙后就急着还人情,有时会伤感情。而这些,都是于暄后来才想明白的,也都是于暄自己一人想明白的,时为洋从未和她解释过他的朋友观和处世观。如果时为洋能和她沟通,告诉她,他就是这样的人,她就能很快从他的角度去理解他。只可惜,时为洋坚决不这样做。等到于暄自己想明白,为时已晚。

    在时为洋办公室、在去楼盘路上、在售楼中心、在户口迁移派出所,他们又开始有商有量,一起查公积金、算贷款、看条款、办手续,最终把买房事宜处理完成。

    如果办完事快到饭点,时为洋会请于暄在街边小店吃饭。通过买房,于暄第一次了解了时为洋身后的大家庭。在那个家里,有同意他卖掉老家老城区老房、并给他将近一半房款的六十多的老父亲,当于暄听到他父亲给他提供了近一半房款时,她那么直接地感受到父爱的伟大。而且,他父亲不仅帮助他一人,对他的哥哥姐姐都有帮助。在那个家里,还有性情温和、让他喜欢的母亲,他总是说,父亲严厉,母亲温和,他喜欢母亲更多。于暄想,他母亲一定很好相处,能嫁给他真幸运。时为洋还有一个哥哥,据说比较精明;还有一个姐姐,时为洋说,和姐姐关系不错,姐姐是那种能把各种人际关系都处理好的人。时为洋的保温杯,是姐姐推荐给他的品牌,那个品牌与于暄的杯子不谋而合;时为洋会知道胎儿足月知识、女装品牌等,也是他姐姐告诉他的,可见他和姐姐关系确实不错。

    那段时间,于暄暂时忘了时为洋有没有把她当朋友的问题。她想,就这样待在他身边,能看到他、帮到他,也可以,只求上天多给他们一些这样的时间,因为也许每一次都会成为最后一次。有时,她也会多迈一步想,如果时为洋能在和她办事的相处中发现他俩的和谐,慢慢开始从女朋友的角度考察她,那该多好!

    直到九月底的一天,有没有把她当朋友的问题,又重新浮现了。那天,时为洋来到于暄新办公室,气喘吁吁对她说:“你知道这附近哪儿有拍身份证照的地方吗?”于暄才知道,他宁愿自己走去派出所办新身份证,也不叫上她。他还很心疼自己似的说:“我走过去的,又热又晒!”现在的于暄再想起这些,她不会再为时为洋的做法难过。因为她已知道他就是这样有时做得把你当朋友、有时做得不把你当朋友的人,所以才会有反反复复,才会有来自她知道的、她不知道的不少人关于“他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朋友”的不确定性的疑问。但当时的于暄是尊重自己的第一感觉的,时为洋明知走路很累、很晒、很热,却要坚持自己走路去,并且不告诉于暄,于暄难逃一次难过。其实,那一天前后,于暄就有隐隐的预感,她感觉时为洋最近办事可能不会叫她一起去,果然如此。

    于暄把他叫到新办公室外对他说,他完全可以叫她送他去,再忙她也会去,希望他少一些顾虑,多一些随意,不要有负担。时为洋不高兴地离开了。过了没几天,常彩要举行婚礼。那日上午,大家集体坐大巴去常彩老家参加婚礼,于暄约时为洋下午回来后聊一聊。她觉得,时为洋对她还是有顾虑,所以相处起来总是别别扭扭,这让她觉得心累。她每天都在时为洋刻意疏远她的担忧和压抑中度过。这也让她开始反思,她是不是不该告诉他她的感情,可她仍不后悔当初的坦白,因为说了也许没机会,不说也许更没机会,不管有没有机会,她都要说,只有这样她才不会后悔。

    下午回来后,于暄想和他去外面聊聊,他不肯。他睡在他办公室沙发上,以慵懒和抗拒的态度拒绝再和于暄谈任何他们关系的事。就是在那个办公室,时为洋说出了“遇见就是熟人,没遇见就遗忘”的经典名言。他说,他不喜欢人和人之间有太多牵绊,对维系朋友也不会特别在意。他说,他只能和她做普通朋友,后来又说,除了工作接触,他再也不会和她有任何接触。

    听到这句话,于暄的心痛到没有了知觉。她说:“你明知道我最不希望这样,为什么偏偏要这样?我来找你就是希望能正常相处!结果你说再也不接触?”时为洋看到她那么痛苦,又说他故意把话说到最狠让她死心。于暄说,她来谈的根本不是男女朋友的问题,而是他们正常相处的问题,她希望他不要刻意疏远她,他的做法让她很压抑。她保证,不论他做什么,她都不会认为他喜欢她。

    杂乱的对话,于暄又一次记不清,因为她当时的痛苦是极致的痛苦。她只记得时为洋不听她的任何感受,只把他坚信的那一套做法摆在她面前。“不谈,我不想谈这些!”每次时为洋说得最多的就是这种话。时为洋在办公室对她说完“以后再也不会和你接触”之后,打开门就要走。于暄找他谈就是要获得这样的结果吗?当然不是。她跑到门边,站在门前,不让时为洋走,她说:“和我谈谈,我不想这样。”时为洋猛地再去开门,于暄把门挡住。这场景后来一直被时为洋提起并把它说成是于暄把他锁在里面不让他出门。正当僵持不下时,龚倩打电话给时为洋,说她在新办公室把自己锁在里面了,现在出不来,请时为洋去开门。她以为只有时为洋在。这一下好了,于暄无法再留住时为洋,他们一起去“解救”龚倩。

    帮龚倩开门后,时为洋快步走着要回家,于暄跟他一路走到穗村。他们在渔粉店门口喊,在时为洋家楼下的台阶上干坐,在短暂的路程里来来回回走。在这个过程中,时为洋去商店买水,还默认给她也买一瓶,但她说不要,时为洋就第一次只买了自己那一份。

    二人在吵吵闹闹的路上其实什么有用的话也没说,时为洋一口咬定就是不能和于暄做好朋友,他要保持距离。于暄就坚持说,刚来学校工作的第一个学期,她没有表明心意,他们可以自然地相处,快乐地做好朋友,他为什么不能忘记她的心意继续和她做好朋友。“不要刻意对待我!”这是于暄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她只是不想要刻意,因为他们曾经那么自然,她更不想因为说了喜欢他而失去他。

    到底是怎样的刻意让于暄这么痛苦?于暄无法一件件举例,她只能描述一种感觉,那是一种他在你面前没有放开、总是封闭着而对其他人哪怕是最普通关系的人也能做到的感觉。这样的时为洋让于暄无法了解到真实的他,因为他是拘着的。很多普通的信息他会告诉路人都不会告诉于暄,他早已把于暄排除在他的交际范围之外,她是他要应付过去的难题而不是值得信任的朋友。于暄觉得,其实喜欢自己的人是可以信任的,一般这样的人至少不会对自己使坏,但时为洋不这么放得开,他觉得喜欢他是麻烦,于暄受不了这份压抑。

    时为洋信任学心理学的人。左芳虽不是专业人士,但她对这方面有点研究。在争吵的路上,时为洋愤怒地说,要把左芳叫来解决问题。于暄拉住他胳膊说,不要告诉左芳,他俩的事仅限于他俩自己内部解决,同时也请他保守她喜欢他的秘密,她还不想告诉左芳,时为洋没有再坚持。当时于暄有点欣慰,时为洋还是值得信任的,在那么愤怒的情况下,他还能尊重于暄的想法。

    也许是累了,当他们再次走到时为洋家楼下,于暄拿出纸条写上“做好朋友”几个字并签上自己的名字递给时为洋,时为洋狂乱地签上自己的名字表示同意。时为洋的转变总是一瞬一瞬的,这让于暄捉摸不透。在他家楼梯上,于暄用小小的力气捶了他胳膊几拳。他说:“行吧!”第二次说好了做好朋友。

    马上就到了国庆假期。于暄发微信问时为洋国庆在干嘛,是否愿意和她说几句,时为洋没有回复她,却在蓝佳的朋友圈动态里乐呵呵地评论。于暄对着手机难过,突然,他又冷冷地回复过来:“回家了。”

    看着他和蓝佳在朋友圈的互动,于暄突然觉得她的坚持毫无意义——他另有所爱,她永远走不进他内心。她没有再和他聊下去,她想结束了。于是,她把时为洋的各种联系方式都删除,利用假期时间手写了一封长长的书信给他,权当是离别前的最后一些话。这是她第一次给他写信。

    她从体检开始回忆,把对时为洋从不关注到发现两人相似点再到喜欢他的过程一一告诉他,她也表达了她的爱情观。她认为,感觉来自于相处,感觉建立在了解的基础上,要说时为洋要找的那种感觉,她对他也没有,但她对他有感情。她还把时为洋刻意疏远她的做法带给她的感受告诉他,希望他正常对待她。最后,她借用言情小说常用的句子:“人生若只如初见,当时只道是寻常。”这句借用古诗词拼凑的诗,贴切地概括了于暄爱上时为洋的过程。如果她和他只停留在初见,她会觉得他再平常不过,根本不会爱上他,是时间与相处,改变了她。

    国庆假期后上班的第一天,于暄把信、几本她为了解他、而他会感兴趣的书趁课间交给在教室上课的时为洋,并提醒他回家再看。傍晚,时为洋给他发来短信,因为微信、QQ都被删除,他只能发短信。短信里说:“谢谢你的书。”于暄嘴角微笑着回复:“还有呢?”她问的是时为洋和她的关系。时为洋依然保持着和她对话的默契:“顺其自然。”

    如果说,在她表明心意前,顺其自然不足以让她获得肯定的答复,在发生了这些事以后,还能再回到顺其自然,她已是无比欣慰。如果他真能顺其自然,那不论是爱情还是友情,他都放开了权限。

    于暄说,她把他删了,现在她把他加回来。同时,书中她看不懂的地方,还请他多指教。时为洋没有回复,于暄没有放在心上。有那句“顺其自然”就够了,能管她好多天的高兴!

    顺其自然,也意味着她可以自然表达感情。在时为洋农历生日那天,她等在他去上课的路口,把一大把他爱吃的核桃塞到他手上,他说拿不下,只拿了几个就走了。虽然有点不那么尽兴,于暄还是高兴的,因为当时的时为洋无法掩饰地脸红了!回到A楼,于暄抑制不住地高兴。时为洋因为她给他送核桃脸红,她只要想到那个场景就觉得甜蜜,那是她少有的、发自内心高兴的时刻,哪怕她误解了时为洋的表现,她依然感谢时为洋,让她体会过爱情中那种微妙的甜蜜。

    可是,校运会的一天中午发生的事,让于暄发现,原来一切都并非她所想的那样。那天,叶繁和左芳叫独自在新办公室的于暄到老办公室这边和她们一起去吃饭,当于暄正往这边走时,她在走廊上听到时为洋喊:“叶繁,吃饭!”然后就去进行他饭前一次的习惯性上厕所。可谁也没想到,他从卫生间出来后,看到于暄也在楼梯口,就自言自语说了一句:“好尴尬。”然后他在不和任何人打招呼告别的情况下自己走了,留下一脸愕然的叶繁和左芳。她们告诉于暄,刚刚说好了一起吃饭的,这个时为洋不打招呼就走了。于暄站在原地,泪流满面。这是他说好的顺其自然吗?不打招呼见到她就走,让她情何以堪?这是哪门子自然呢?

    她们都知道时为洋是因为看到于暄而临时溜走。左芳说:“他这人就是没有情商。”叶繁说:“暄暄,为什么哭啊?是不是因为时为洋?”那时的于暄还不打算把这份感情告诉任何人,她说着“没事,没事”,然后和着泪水把饭咽下去。

    那天中午,于暄顶着烈日在校外的马路上走着。走到一处,她坐在路边的台阶上,给时为洋发微信:“时时,你打算永远不和我吃饭了吗?”时为洋估计是睡完午觉看到消息才回复的:“尬。”就这么一个字。尴尬?尴尬在哪里?不是说好了顺其自然吗?他又说话不算话?于暄不记得还给他发了什么内容,反正他都没回复。

    晚上下班后,于暄给时为洋打电话。时为洋接了,说:“以后在学生工作队伍里还会有工作接触。”然后就挂了电话。十月,于暄因工作调整,将要去L院从事学生工作,和时为洋属同一个序列。

    于暄再拨,他再也不接,后来干脆关机。于暄一路哭着去他家门口敲门,他没开门。于暄站在五层和六层之间的楼道里,望着对面的楼房哭泣。于暄想,就算是她在闹,也不想闹出这样的结果。她只想叫他出来当面聊一聊,问问他“顺其自然”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可他就是不肯。

    晚上九点多,于暄突然接到了左芳的消息。左芳问她在哪儿,她去找她。于暄预感到,是时为洋把左芳找来的。她曾强烈要求时为洋别告诉左芳,帮她保守秘密,他还是告诉她了。左芳发来消息后,时为洋也开机了,他回复了于暄的几条短信,劝她放弃。来来回回发了几个回合,于暄只记得他的两句话:“我不喜欢你。”“我也喜欢一些人,但我懂得适可而止。”

    原来,他虽说了顺其自然,却仍不给做男女朋友以及做好朋友的机会。爱情也好,友情也罢,他都要从她这里罢免。他的顺其自然依然是消极意义的,并不是于暄理解的积极意义。

    左芳很负责任地一定要见到她。她只好回到学校。她们坐在车里,左芳对于暄说,时为洋把他们的事告诉了她,他跟左芳控诉于暄堵门、锁住他等行为,于暄连反驳都不知道怎么反驳,因为他们对同一个行为的描述和理解都不一样。于暄并没有锁他,她只是拦住门希望他留下谈清楚。在时为洋拒绝沟通、非要走的情况下,她只有那样留住他,她别无他法。在那样的状况下做出那样的事,是极端行为,不能因此就判断她是经常堵门的人,时为洋不也猛烈地拉门了吗?他的情绪行为就不说明什么问题,于暄的行为就要被打上标签?他只从行为本身来认识,他觉得那是限制他自由,他认识不到这是一个人在极端情况下做出的激动行为,会在他面前这样做的,只有在乎他的人,不在乎他的人早就由他去了。他认为那是限制自由,其实那是爱,是因爱而生的着急,是在乎,是急切想要沟通的努力,如果要说有什么错,那只能说是方法过激,可从未激动过的人,又是活生生的人吗?

    于暄对时为洋很失望。这一次,不是因为他不和她做朋友,而是因为他没有守信,无视于暄保密的要求。于暄知道,她不能因此责怪他,因为他也可以解释为,这是他在极端情况下做出的行为。他怕于暄出事,所以叫来左芳,于暄可以从这个角度理解他。但是,他自己就不可以出现吗?于暄说过,两人的问题两人自己解决,不要牵扯第三人,他难道就不可以自己出来解决?那只能说,他怕自己解决不了,他没有信心。

    左芳听了于暄的叙述,她问,要不要他出来,他跟左芳说,如果需要他出来,他会出来。于暄哭了出来——他宁愿通过左芳的调解出来,也不愿直接应她之约出来,她的压抑感更重了。但她还是说,他能出来,当然好。

    她和左芳把车停在礼堂门口的街角等他。他上车后,非常气愤。他从他不想做朋友的思路一直讲下去,于暄从她不想因为喜欢他被他刻意疏远说下去。左芳一言不发。时为洋走后,左芳说,不是她不想调解,而是她插不进话,她觉得也没有调解的意义,因为时为洋和于暄各自从各自的角度在说,就像两条平行线,永远无法相交。

    左芳说得很客观。车上二人所说基本没有形成交流,他们都在坚持自己的那一套。于暄知道,她的信是白写了,时为洋有没有看懂都是个问题,或者看懂了,但不认可。后来,时为洋说起她那封信只有四个字:“思路混乱。”

    她是顺着她的感情线索来写的。一封不使用任何技巧、不带任何目的的真挚的信,在他那里沦为“思维混乱”,可见时为洋根本没有感受到信中的感情,也没有看到手写信这个行为本身的真挚,他竟然还在用理性要求她像写材料一样写信。所以,从很早开始,时为洋就一直在以异于常人的角度打量于暄,给出一些于暄从任何人那里都没有收到过的、角度奇怪的评价。

    离开F院后,她看过他交给学校编印成册的读后感。虽然谈《国富论》这本书,他确实有理由全篇用理论和逻辑来支撑,但读后感的“感”在哪里?读者与作者更容易通过感想相通。时为洋的读后感题目中规中矩,主体部分基本上是对内容的概括,没有感悟的抒发,全篇下来干巴巴,无法给人任何印象,就像他本人一样。这就是他要的思路清晰?

    那晚,喊完他的态度与观点后,时为洋走了。左芳说,现在只有把这件事冷却。于暄也问了左芳,有什么好的办法吗,左芳说,没有办法,只能这样。晚上十二点多,于暄告别左芳,离开学校。她心里太痛了,她需要一个人静静地去消化那些痛。

    这之后上班的第一天,于暄就在办公楼到A楼的路上遇上了时为洋。他穿着酒红色衬衫,在大太阳里走着。他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的样子跟于暄打招呼:“于。”他以为,左芳出面后,他也出面后,于暄这个难题就解决了,他可以像对待路人一样跟她打招呼,可他的招呼反而让于暄寒心。

    泯然众人矣!但凡他会想一想一路走来发生的事,想一想于暄的所说所写所做,也会感受到于暄和他与他和众人的哪怕一点点不同。可现在,他连他们发生了和别人不一样的事的这一点特殊性也要取消,于暄所有的努力甚至包括闹腾都归于零,她能不寒心?倘若他还是需要点时间恢复和于暄打招呼的关系的,那证明这些事好歹对他还有点影响,可现在呢?他一天就恢复了,他甚至不需要恢复,因为他没受影响,可见这些事对他的分量为零,都是于暄一个人的独角戏罢了!

    于暄没有搭理他的招呼。接下来一个月,于暄没有再理过他,不管在哪里遇见,都是置之不理。10月他生日那天,于暄在没有和他告别的情况下离开了F院。

    听江展说,时为洋关注了她离开前的动态。比如,于暄在群里发了工作交接通知,他会跟江展说,她发了个通知,但肯定也是因为江展问了他于暄去L院的进度。但即使是这样,于暄心里还是有点安慰,在大事上,他还是会关注她的,只是不会表现出来。

    于暄带着没有和时为洋和好的遗憾离开了F院,这个她最初的地方。她在这里只有一年,换两个办公室,但却足以让她刻骨铭心。

    她在这里历经工作艰辛:她会记得加班到凌晨五点的日出,会记得她排出的课表交织成朗朗书声;她在这里收集感动:她会记得工作受委屈时龚倩留给她的便签条,上面总有简单的几句话和手绘的笑脸;她在这里被肯定也被误会,她在这里爱,在这里哭,在这里笑……但这些都将成为岁月长河中的点点波光,在她的记忆中流动着,闪耀着……

    于暄在L院待过的时间后来已经超过了F院,每年10月他生日那天,于暄都会这样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