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鬼物

    但幸运的是在墙角找到两根滑尘橇，相当突兀地摆在哪里，不知什么材质做的，还份量十足。我大喜过望忘掉了口渴，赶紧取来套在足上，试了一下相当合脚。接下来我赶紧连上背包的电源系统，发现启动后竟能运行完好，再仔细看看机器，还并无共识接入的标识，这下彻底放心。接下来的两天中，靠这双滑撬我跑了近百公里，效率大大提升。为了防止雪盲，我在头罩内开启了随速度仿真移动的障碍物模式，于是月面除了单调的灰与黑，还有了其它色彩与物品相搭配，让双眼不至于失去聚焦。

    所谓无人区其实也散在着曾经被人细细探测过的区域，许多早期的探索者认为尘壤必会原封不动保留着轮毂最后碾过留下的痕迹，如雕塑般维持亿万年。其实不然，不出三日地面就会重新复平，有如看不见的鬼魅抚过一般。原来月土和地球砂质性状完全不同，不但边缘被风化断裂、棱角锋利，且无含水分及有机质，彼此间极为疏松如同细细密密的干流沙。况且尘土之间在长期宇宙辐射下还附有弱电，要想成团结成块难上加难，在微重力作用下不用多久就会被慢慢摊平。这一切只有具体实践过才会知道，而异星上南辕北辙的事情发生过许多，依据地球经验臆造罔测，不少专家都曾被狠狠打脸，直到亲历后才恍然大悟。

    目前还有一个没出处解释的现象是，月壤容易变色。刚刚翻出暴露地面的土质呈现出类似地球土壤湿润的淡黑颜色，但很快就会慢慢变成灰色泽略微显砖红。机理上目前还未找到答案，但我由此可以判断出经行处二十小时内是否刚有人到过。

    我也看到有不少机械仍静止在月土置换协议生效后的最终状态，面积大些的区域宛如末日终结战场。由于我心知这些硬件所中继出的热点仍在覆盖区内发挥作用，因此远远望见就尽快避走，否则某些设施的传感模组完全可以监测到我。同时我也放弃去拆解改造那些器件去加以利用的想法，毕竟我谋求的不是荒岛求生，反而是积极赶路。尽管有了滑橇之后行程大增，但长时间乘撬需要弯躬曲膝以保持重心平衡。这点我尚能忍受住，但注意力始终要高度集中则相当累人——我得绕开坑洞避开陨块以防止绊倒，那程度可不亚于一次长时间极限挑战赛。尤其发现找见的十来处公益点个个破败无用使我心情烦躁起来，于是试着用职业训练中的学到的心理调节法来疏解，可历经多次失望后情绪开始变得难以压制。

    两天中我只动用了2500毫升的水解渴，食物一点没动也全没食欲，持续兼以药物维系让口舌冒疖生疔，我相信再过不久将会引发暴怒接着陷入谵妄。这没完没了的行进完全没个落脚点可怎样是好？

    太阳已经呈25度角照射大地，内环境维持系统2小时前已经开始黄灯报警，原本想一鼓作气寻找到可靠的地点休息竟然次次落空。有两次似乎看见似有同样落入窘境者的尸体了，虽然真切无比，但我都安慰自己那只是头盔仿真器随机派给我的幻觉罢了——两天都没合眼过，恼怒之余，我的头又痛起来：怎么可能会没有完善的公益点呢，真是见鬼了。

    但在状况的极限处我真的遇见了“鬼”。鬼故事的流传在恩底弥翁厂区往往是个有争议的话题，相信者传得有鼻子有眼，据说是有人曾经亲眼所见绝非空穴来风，还伴有灵异事件。不屑者则毫不放在心上——他们并不是不相信传闻所见之事并未发生，而是认为属于科学领域的未知事件罢了，就是类似幽浮的目击案例那种。月球上幽浮的报告比地球上多过数倍，清晰度也甚高。我也曾亲眼见过两次不同类型的飞行物在空中以令人惊诧的方式出现，不可思议的转折、瞬移、消失，那绝非现有人类科技所能实现。并且那幽浮绝非虚幻之物，而是伴随有监测仪器实实在在客观结果的确证，与目击历程高度吻合。基本上人们共有认知的观点是：超越地球水平的外星客必定存在，并且就在咫尺天体的远近范围，只是目前没有直接证据罢了，但以数量众多的案例所罗列的间接证据串起的链条足以接近这一事实。

    但以理智细细分辨，从史至今相传的鬼怪事件则完全另一种事，往往伴随恐怖骇人的情境和刻意性。那是属于从科学与哲学以外另铸起一个畸态虚渺的唯心暗面，无从解释唯有迷信。幽浮事件久而久之已作为一种现象习以为常，外星人也从未露面现身吓人，既然和现实无甚相干，那就当它不存在好了。而神神叨叨不可捉摸的现象却自有市场，事件往往还有前因后果关联以及具备牵强附会的法则，相干性颇强。比如工程事故造成的死亡、自杀带来的怨气、冤死殉情者的报复之类的，连风水地理皆能附会一二。有人说整个月球体本身就缺风少水，盲目开发已属悖逆；而信口开河者更说比邻星才是吉星高照之地，前往开发必得祥瑞。可问题是：短期内谁能过去呢？

    据我观察，对幽浮和幽冥两种类别的认知，其分布范围亦有区别。后者往往被盲信于技师技工后勤一级，理由是该群体行动面较大，实践范围广泛，接触传播也快。工作中我就常常听得下级同事以神秘兮兮口吻讨论各种闹鬼事件，最为流传的正是西北地区煞气重、神鬼出没，有人见到大白天有白衣女鬼现身，若壮胆以远望镜观察还可见其披头散发，咧开红唇朝着人笑；在夜晚有神秘的墨绿冥光浮现，接着如同莹莹鬼火须臾移游至天空去。派生的故事据说是有一对情侣在西面区迷失，男人顾命撇下女友而获救。至于女子怎样做出牺牲则各种版本皆有，细节过于惊悚非人，涉及到取命果腹之类的。我听到群聊开始出偏就发声制止，以免影响员工工作时的专注度，同时自己是完全不信的。

    可现在此时，真的有个巨大的“女鬼”飘动在我眼前，更诡异的是那撬自行变构，搭出间架载着我径直冲向它，完全不受我的控制。我几乎要大嚷大喊起来，但尚有心底的克制在警示我——如果在无介质为传导的环境下出大声，声波会因失去传递而折回至本体，超出90分贝的音能就会危及性命。因此我瞬时醒悟，以大张喉管压抑透气应对，以放松声门做噤声。当时抵达近处看那鬼的形象直同描述中一模一样，只是整体身躯宏大的出奇，像是进化与重力达成协议互成比例地伸展好一般。

    它以一种不可抗拒的气势召唤我近前，难不成把我当作负心男子对待了？慌乱中，我决定人为做一次失衡，在飞速运动中做一次翻倒以阻止自己向它靠近。高速下制造这一举动其实挺有危险，可谓不得已而为之。必需得不断侧滚消减惯能，然后最好能找到一个地面豁口掉下，不管其深度如何，赶紧启用算法，像猫那样采用一种高空坠落的翻正反射而保存性命。可行动一开始就阳奉阴违，我竟然瘫软无气力，躯壳似着了蛊毒般被钉紧，于是愤怒开始冒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