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执意

    我曾经做过脱敏治疗，还真的有效果。我甩开顾忌尽情地想、夸张地想、放大地想，把每一处细节都极力美化，让心情保持愉悦。我也充满信心地认定只是短暂分离，重聚指日可待，于是好几天中都能保持高涨的心绪，远远脱离孤寂。暂舍了自暴自弃我索性让情绪泛滥，但过后仅仅半日就回归实际，心情沉落谷底再难起身，像极那后来我反复沉迷其间的云霄飞车。

    由于我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工作之中，骤然增加的工作量让技师们忿忿不平，终于由投诉导致抗议，上司帮助我压制下来：先是找了个由头让我外调做新人培训工作，一段调整之后又把我重新召回，同时增派了人手提高了员工待遇，过后也加快工段轮换，以免生变。于是阶段考核的结果竟还十分优异，领导自然对我极度满意。但我开始消瘦，目光炯炯有神，胡子也占满了脸颊。

    繁重的工作让我的体力得到极大提升，可透支也变本加利，我知道这种燃烧式的打法并不能支持多久，很快我将颓靡，就像当年的我刚刚躲离大学一意孤行去社会游荡一样。嗯呐，一个昼期、一个夜期过去，时间真的开始抚平伤口，强压下记忆的盖子。我开始从深刻地想到没那么想到淡淡地想。又一个昼期、一个夜期过去，成为偶尔想到、潜在性地想、遗落性想。睡眠开始恢复，浅短睡眠的间隔时长逐渐增加，深睡眠开始出现，如洼地排干露出了浅滩，思念干涸了。

    是嘛，就连黑洞都可蒸发殆尽，为何情感不能？但有一刻，我忽然意识到如果彻底避忘将永远失去，如同渐熄的火苗重新开始复燃，从温和稳定到蓦然唤醒炽烈而汹猛之火——在那扇门即将合拢的时候，一只手执拗地拦住了它，把它重新推开来，任由其间之物逃出肆意蔓延。

    一旦沉迷其中，我的心态还真像个顽固的孩子。那晚夜里我再次早早醒来，在局促的房间起身着做筹备。都想清楚之后，可就要收拾做一切准备：第二天我向领导提交辞呈，上司相当的吃惊，毕竟我是业务堪优、又一向对他毫无影响的。哎呦，那恐怕再也找不到这样完美的下级了，这下可扰乱了他的安排。吃惊过后，接连问了我数十个问题，有几个问题甚至逼近人性真相，看得出他是真心实意发自内心在极力挽留，可我都闭口不言。接着就是整理包裹做好工作交接。说实在，该时机绝不是出行的最佳时期：1.签通关买航票都要一个多月，我可再等不及——那就提前申请以陆行抵达后领取，也因能否签下来还是未知数；2.月昼才开始不久，再熬小半个月即便陆行也可以贴着月夜走，风景时机两厢便宜——但我一刻都停留不了，一旦决定了就呆不下了，就像是大学时利索索的离开校园那样，只是那时是熵势推着我走向而已。

    我兴奋地想着，甚至想到了旅程的各样艰险，每个细节都合乎情理。然而推演却在最后关节处无法进行下去，那里横亘的闭环点若强行推过将如陨石坑嵌入了飞来石那般突兀与莫名其妙——因为我全无见她的确切理由。我涨红了脸在黑暗中咬牙切齿，手中完成一半的辞呈已被我扯个筋断肤裂。我再次颓然倒下，后来我深深地泄气，想象过度致使我的头又痛又晕，于是重新钻入睡袋不思不想彻底熄灭了念头。

    那晚只不过是反噬前的回光返照罢了，完全做不得数。可现在想来潜意识里我依旧执着寻找令我裹步不前的解释方法，在笔录之后我甚至都一度怀疑自己是否真实弑杀了那个飞车管理员，只为了替自己的决心找个极端借口。但好在演出场的监控录像和周围同事都能证明我与他们共场，而员工装的定位和服内监测也是客观的。那凶手就是在厂区系统配合巡演特效之时、在那短暂的接口开放用以演绎创世爆炸时杀了人，掩盖的那时机只有短短数分钟，逝者肾上腺素飙出的警报淹没在群体数据的噪声之中，而我也绝无可能短时间内做那样一次远距离往返。

    回忆至此，我泄了口气，行囊内容物一样未少，即便现在被牢牢约束了，也还是可以有求证辩白的机会——可那样我什么见她借口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