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钓大鱼

    二十分钟后，我被松绑下床，站在190米高的星际飞船前细细琢磨钉子户主讲述的那段尘封故事。在庞大的舰体下方抬头仰视，事件描述所带出的一切虚幻色彩尽皆消失无踪。作为当年无关痛痒的间隙流浪者，以局外人视野求真那段历史实属管中窥豹。大体上我存有的印象是已有探索成就的爱好者们面对世人的种种质疑而提出置换方案，后经谈判及投票涉险通过。之所以多少留意一些完全是因为曾经我的一位女同桌就是那群体中之一员，她是当年我所身处的黑白画布中细微脱跳的一点颜色，而能让我远远地多看两眼。

    一小时前在我身旁的这位老先生颇有戏剧性地现身于诊床边，一身方士样装束，短须长发，手抖得厉害。清下嗓子先自做介绍：“此地叫月球钉子地、此户为钉子户，敝人就是户主，携同不愿迁移的其他月族同袍共同坚守此地。”他掀起我的头罩查看我的舌苔、测试我的眼动，又帮我卸下臂套替我问诊把脉，一丝不苟地查对四诊八纲，尔后边讲述往事边为诊断出的头痛症施扎针灸。数番折腾之后我的症状明显改善，于是解除绑束扶我起身再灌下一剂苦咧的汤药。

    当时他立于一侧有滋有味地看我喝苦浓良汤，我简直错愕挤入了另一时空的居所，难不成跨进了某座古代郎中的世家宅邸？而自己不伦不类穿着宇航服于此立足显得嫁接感十足。好在接下来钉子户主自己也穿上月装邀我参观他们的户外基地，准确描述那是一处有星舰改装任务的农场。他领着我四处逛逛，像极中学时同桌父母引领着我参观月球一样。我往星际飞船内舱探头看去，似乎还在修改当中，里面空空落落的但内壁已打磨挂网，一个蜘蛛模样的人正在上方空间拿起喷枪“堆泥”，显然那是个穿着特殊设计的辅助爬行工装的作业者。钉子户主说：“这艘星舰将飞往木卫二欧罗巴星，登陆器将在它表层溜滑无比的冰面上降落，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破冰钓上几条大鱼。现在正进行内壁的第一道涂装工序，至于用途嘛…这里先放一放，回头就知道了。”他抬头望着，嘴上露出让人不解其意的笑容。

    我点头倾听着，脑袋中则有另外的心思。一方面感觉他对此舰出行的收获偏于乐观，另一方面这般遥远的距离做趟来回，没有2-3年时间根本无法实现。而以孤舰远距奔袭，乘员的生命支持该如何保障呢？据我所知生命冬眠也并未实现，自给自足亦不能完全保证，但看他笑得有些邪魅，我身为过路客，且对月背的科技现状不甚了解，没有过多的发言权，因而只能频频颔首。

    户主又领我到了一片户内种植园区，像个巨大的经典生态罩。小部分在地表面以上、更大部分延伸一直铺往地层下，目测面积已超出五十亩。脱下笨重的月球服入内，由一辆自巡小车载上主人与我观摩，发现其间分类种植的皆为药材，并有蜜蜂、蝴蝶之内的昆虫穿梭往来，黑色土壤中甚至有蚯蚓露头。入得园中老人相当自豪，跟着说话声音都大许多：“人在月球，什么阴阳五行、辨证施治全都乱套啦，连药材的品性也都发生极度改变。道理简单，‘橘生淮南为橘，生淮北为枳，所以然者何？水土异也！’在这里一场小小感冒能要你的命，一碗胡辣汤反而能救你的命，普通山药疗效甚至超过人参，甘草可不一定仅做为使辅，其间大有讲究了。虽然地球上可源源不断运来各式草药，可我们仍然在月表与空间站上都开辟出良田专事种植。从培育到收割、制作、保藏全都细细研究，每各环节皆逐一细品，找出规律，甚至还能供应给地球使用。”说话间，温室间下起好雨，日光被顶棚掩蔽，一阵凉风吹来，令人有舒畅之感。可我对传统医药知之甚少，看见一亩黄连地，舌间才压下的苦味被重新唤起，心中暗想：“何至于大费周章，难道合成药不香么？”

    “研究来研究去，我发现还是大麻最适合在月球上生产，一旦昼期到来，只要不吝啬水供应，可是长得枝繁叶茂、郁郁葱葱。收割下来一试，瘾性不大药性却强，这么着地球月球都有人抢着找我订购。当然啰，一般人不清楚其中窍门，把这东西种好可是有一定秘诀呢。”他指着更远处一茬茬绿油油的植物表现出安之若素神情。这是在月球么？我开始怀疑自己尚在迷梦中未曾醒来。

    穿入地下间，远远看见七八人在场地一角腾挪跳跃，模拟动物诸般样式在动作。户主介绍：“正在操练的是五禽戏，有虎、鹿、熊、猿、鹏。这些宇航员们随星舰而来，其后将随星舰而往，如此折腾几番，经络脉象什么的都将错乱。保健师正在传授他们一些古人健身调理方法，配合舰舱内的体能锻炼会有助于增加躯体灵活性，顺通任督气息带上功夫登陆外星球定能用得到。”

    “千万别不信，火星那边都不少人到我这园子里来进修取经，适应那里的新物种已经出现。每次飞船出征了，我什么都不送，就送每人一本书，大名鼎鼎的《黄帝内经》。旅途漫漫，认真研读者能减少血钙流失、保持肌肢张力。鹤发童颜不能保证，毕竟没有更长时间的测验，却能让心态保持健康是一定的…”

    至此我忽然想起星球探索者中曾有个很有名望的人物，来自中式医学家族的富闲二代，排除众议在霍顿区率先展开草药种植试验，并从见效准确的伤科、骨科类开始向宇航探险中可能出现的各种身体疾患做逐步研究。但后来卷入一场关乎医疗伦理的事件，尔后又经历一连串打击而隐退。有人说那人纯粹是个花花公子，为了从天体上寻找到性福良方，不按常规出牌导致阴差阳错颠倒乾坤之类的，总之下流的传闻变种到难以启齿。

    但也有极少数人表示，虽然其行为表观戏谑，实则三观非常正，并非是个按照他人意愿带偏自己目标的人。当我正想以某种得体措辞探问，老先生恰好讲述此事：“人之身体，从内至外可都要与所处大小环境适应匹配，保持住和谐稳定，否则积累久了必然生病，故而强调固本；而让人类快乐地繁衍，结出健康的果实，各种有意义尝试必不可少，这是把文明播散的重要本领，故我又倡议加强培根培元。君不见亿万年能维持下来的物种，要么以繁殖的数量取胜、要么以诞出品质而出位，这是自然界的科学，有啥好闭目塞听自欺欺人的。神农都还因遍尝百草而误食断肠呢，我等后人岂可因噎而废？当年初涉探索，想当然的事情发生不少，缺乏理论指导，经验主义从各领域中伸出触角。我盲信包容试错，从高空到深海、从失重到高压逐一测试，原本是某些国家宇航局都隐秘测试过的项目我都想尽办法弄到资料改进后大胆尝试。殊不知人体非机械，某些损伤后不可逆转，在一次严寒测试中神经落下病根，哎…所幸我坚持不懈以针灸治疗并积极健身，现在已大有好转。”这一席话让我确定钉子户主的真实身份后，心中这下油然敬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