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杀人者

    最后巡遊车在一处大房间门前停了下来，望进去内里排满了各种生活用品，质地各不相同，简直是个存储家居物件的大型仓库。小到餐盘、瓶子、收纳盒，大到桌椅、橱柜、置物台，种类样式并无很多，却都设计精简而实用——花俏的东西全都没有，多功能属性却是必须的，能一眼瞧出完全是为在宇航飞船内使用而专门设计制造。左面墙上一幅幅挂有许多来自地球东方的笔墨字画类的作品，右面则用框裱着各种抽象画、西洋画之类的。这么看来除了药材种植研究外，此基地似乎还承担有星舰内部设施装配装饰的任务。

    “受伤以后迟迟不能恢复，眼看着许多人迎头赶上弄出许多进军太空的奇思妙法，我开始焦躁起来。那时的我瘫痪在床，心中却恨不得立刻上天，可不想仅仅做个被抛下的先驱，于是开始考虑筹措资金自建火箭。当时考虑的简单，既然有那么多人想要把东西送出地球，那么火箭生产出来必定很有市场。”钉子户主招呼我下车进入房间，就近找了张桌子坐下，我却重新怀疑自己判断：这里物品虽为航天舱内置的设施样式，可实际近看却大的出奇，甚至还有各种雕像、模塑之类的艺术品。完全不像我见过的宇航飞舱的陈设——此类物具不是应该紧凑局促、由生活化给予让步吗？

    “但我很快放弃，在建造出第一代、第二代火箭之后，由于造价昂贵、发射成本高，很快遭遇市场淘汰。最终在一次点火测试中火箭发生大爆炸，把我置身破产境地。可真是雪上加霜、墙倒众推，周围人如老鼠一般叽叽跑开，资金链条就此啪啪断裂。”户主语气轻描淡写似讲述别人之事，同时手指头还摇晃着做出接连掰断的动作。但我知道当时作为二代富豪的他以超越常规人的超等级爱好而投身的超级事业所遭遇到滑铁卢被媒介所报道，那时我就读的霍顿校区还以此题材做过专题辩论，据说无论正反方输赢的结论，大家都认为在商业和眼光上此人都堪称极有两把刷子。

    “我心下不甘，又有人看不惯我曾经高调的做派，力图从道德上对我发难，想要清理我出门户。我感觉莫名其妙，啥时拜入到哪个流派中去了？一打听原来是造火箭的几个同行趁我势弱对我发动排挤，想要把我完全赶出宇航界。呜呼，星辰大海如此辽阔而人心竟这般狭隘，我直觉天道不公，不管是好是歹，毕竟是为探索做出些许成就。打击的借口多少可都有、把自己视作眼中钉的人哪里都是，讲到底无非商业瓜葛吧。要说伤害也是伤到了自身，若说破产也是破到了自己，何以对我下此重手，简直缺乏武德嘛。”

    “我自认事事以探索事业为优先，但那时财力匮乏让我失去底气，相当吃力不讨好。正当我心灰意冷想要捡起家族本行重新做个地球上的药掌柜，突然发现此前购买的一些天体币陡然增值许多，而这些共识流通物又绑定了先前我的一些贡献因此系统给付了毛利，盘了一下账面竟然足够我东山再起。我目瞪口呆，没想到天体探索的基本面这么好，我仿佛听到金钱在眼前洒落发出动听的‘哗啦啦’声音，忽然之间我又有充足资金继续了。”或许他所讲述往事时总在此刻让人听得胃口大开，有人瞧准时机端来两碗冷面，各投入两片料包后闭上碗盖，放置下筷子后离开。那料包的外膜包装遇水后开始溶解，如泡腾剂那样在碗内噼噼啪啪迅速崩解，同时释放出大量热能，听感上就令人很有食欲。我不禁疑问，这是一种新型的宇航速热餐吗？

    他招呼我品尝，不知是我饿的厉害还是这儿的食品高级，我从未吞饮过如此美味的热面。那汤带着某种药香味十分刺激味蕾，饱食后的温补慵懈又暖得让人冒出归属感。若我远航天天餐饮如此，正常的思乡之情都会大打折扣。

    “事实证明对宇航投资的回报才是最高的，简直无数‘金矿’等着人去开发，只是目光短浅者遍地都是，被思路局限住罢了。后来我进入宇航食品业，这事业可比做什么火箭可强多了。当时我已是孤家寡人一个，尤其面对孤独飘零的感悟颇深，总想到有一天做这么一款产品来打动他人，直到上个月总算才调配成功，就是这碗Piángpiáng面。”他心满意足地吃着令他满足无比的汤面谈着那段令他满意的往事：“奇怪的很，当年并没有多少人真正走出地球，但打着面向太空的口号推出有特色的快消食品就有人趋之若鹜，大约是航天教育普及到一定程度具有了时尚因子。这次我不再到处声张，我从祖辈家传的典籍中找到秘方制作美食，躲在角落闷声发大财做个隐形的富翁，许多人都不知道经常吃的畅销食物出自我家生产。快捷、美味兼具长生科技是产品的特色，它让我咸鱼翻身直到现在。”我留意到他双手的抖动在用心时几乎止住、开心时反倒更加厉害，兴致高到连持面的筷子都拿捏不住。

    可我不理解的是钉子户主为何敞开心扉对我一番倾谈，真的是基地上外来者稀罕而少有聊天对象吗？况且我能进入此地尚有许多不明之处，细节上看不太像误打误撞。此钉子地明显是个隐秘基地，以光学做障眼法阻吓外界，唯独对我这样一个无可奈何的脱逃者毫无保留地开放进入，是何道理？

    但我能确认老前辈所谈情况真实无虞，因为对我这样一个毫不入流的小角色完全没有必要煞费心思扯谎，更没必要对我炫耀。然而他不但加以救治还领我四处观摩，整个过程还颇有戏剧性。近来接二连三遇上解释不通的事情太多，我揣摩是否能让他少许出戏，或许可以让他多少透露些有帮助的消息。而如果确有其它误会，及早离开避免给别人带来麻烦也算正确。

    我于是想了想，趁着户主高兴时候冷不丁出声：“我这人，呃，其实闷得很，但能听您讲述往事确是我近半年来遇上最开心的事了。只是目前我处境尴尬，需要继续赶路，严肃的事情等着我处理，说是救火也不为过。我希望将来有机会重回此地拜访您，可眼下我打算走了。”我盯着他的表情仔细捕捉信息，例如他在配合警察捉我，听我说出必然生出警觉该会有所行动。

    “我知道人不是你杀的。”钉子户主摇头晃脑着说，看不出有表情变化，“因为杀人者前日已登舰船走了。”

    “杀人…人者？”我猛然张口结舌，内心砰砰直跳，把接下来想好的措辞完全遗忘：“往哪里去了！”

    紧接着我吃惊地看着他拿起筷子的一头放入嘴中一口咬断，响声如骨节断裂般清脆，心头隐然生出不祥预感。户主人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他有板有眼说：“我看着那家伙登上的舰船，完全都来不及阻拦啊。那船可就是无且-多米诺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