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足陷

    勾引我的心潮澎湃直到最后曲终星散，日盘恢复正常、阳光重遍大地，该是我继续出发时候。这些情形如何出现、预示着什么、是凶是吉、为何在她的书册中见到。我暂且抛之脑后，埋头尽速赶路。钉子户主送的这辆摩托出奇的好用，一旦遇上坡地我就加足马力奋力直冲，试图找回自己乘坐云霄车时的气势。在五天前我跨上这车，还狐疑询问：“也可以吃？”老者笑而不答。目前看来是我多虑了，这般皮实耐用的交通工具正确使用恐怕等到报废都遥遥无期，不知是何材料、何手段做坚固打造。

    可两天之后，摩托算是彻底报废了，连带上我跟着受累。我与车一同扎在一处坑洞里动弹不得，那时我尚未从飞车的刺激感中回味过来，立刻就一动不动被拍入坑底。这里是一处陷阱，跌落时车辆带着我扬起最后一阵月尘后就此偃旗息鼓。也过上好一阵我才苏醒，于是慢慢支起身子想要立起。但腿部被车辆压着，而车体又恰好死死卡在坑壁上，完全无法推动。之后那车辆任凭我怎样拍打、启动、摇晃都召呼不应，甚至连灯都不亮一下。真无可奈何，大约是储能器出了问题，其它部位再结实也没用了。

    我费力挪了个身，让后背能稍微靠在一侧洞壁上，右手顺势一摸，扑了个空却抓到一个软绵体的东西，原来坑里面还有个侧洞。我把触手的东西扯出来，全身却一下冒出冷汗，一只活灵灵的小狗瞪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我。我赶紧扔回原处，回过神来又把它拿起细看，原来是个狗的标本。

    乍见制作如此逼真的物体，我忍不住恶心反胃，但头罩内呕吐必然惹来大麻烦，只能硬生生强吞下，五脏六腑难受得好几小时缓不过劲来。看上去那完全就是个活物，炯炯有神的眼球似有灵性，憨态可掬的头颅却配上金属的骨架身子，是谁恶作剧把这种东西发射上月球。我想了下，往善意讲可能是某人在爱犬逝世后把它的头首与机械结合做成另类探索器，替主人亲临月球；往不良方面想，或许背后藏着对动物虐杀。

    之前曾经有嬉皮士团体混入探索社区，专干反道义之事。就比如说把骨殖送上月球、把冻干的受精卵打包射入深空之类的。还有人埋下脱离监管专搞破坏的仪器，并不时私设误导探测结果的干扰源等等。总之，凡让他人痛厌以博取自身乐趣的坏事都干，虽算不上大恶但足以令人烦不胜烦。到后来月球工厂建成之后，竟有人干出把昆虫活体偷偷带入基地的行为，导致工作地与人员居住所蠊螂泛滥、四处窜飞，无奈之下厂区统一放出空气做消杀才算完事。之后立法立规、严罚不贷这糟事才有收敛。可目前仍有后遗症，某些顽固性共生虫卵越发顽强继续在孵化，一段时间后又到处都是，并且身型开始逐代增大。那始作俑者却说都怪这些昆虫的生命力太强。

    我推测此处亦是当年搞怪者弄下的类似勾当。月表不存在白骨化的可能，且标本经过塑化处理，因此依风化进程角度说，这狗儿保持原貌暗藏洞内的时间还判断不出。但跌在这阴冷冷的地方看见此等物品，绝对令人心生不适，也不是个好兆头。我扭亮臂灯照射进去，发现洞里面还藏着古钱币、印戒、玻璃瓶等稀奇物。我拣出瓶子，拂去尘土，瞧见内壁里用英伦体端正地签着：爱你1万年，我的阿尔忒弥斯。日期是2080/06/25。内中还有一字条，写得密密麻麻、折叠得整整齐齐。原来是个漂流瓶，距现在已有19年半了。这么说此洞穴是个时间胶囊，若非陷落绝无发现可能。月球上保藏条件优越、字形仍可辨析，我也曾考察多个岩地，原始地貌数亿年间不变丝毫。

    如此说来还是我叨扰到他人，可我非有意。或许是东西存好后，遮盖物过于薄弱导致无法承压，载人的电力摩托因此翻覆陷落。那时期物品搬移多是远距遥控由机器协办，处理得潦草也能理解，只能怪自己运气太差吧。我于是尝试以手刨挖身下尘土，可相当遗憾全是坚硬岩质。目测此坑并不很深，上宽下窄，仅约半人多高，若不是摩托压着，个人完全能够一跳而出。这里是山坳间的一处小平原，约莫1个半足球场范围，按照比例我差不多就陷在罚球点外侧些的位置。记得我正打算从离此不远处增速起冲坡顶，明明平坦的地面不见征兆地忽而塌陷，连车带人翻个跟头猛然栽下。

    谁下了这陷阱已经多想无益，我先找到支点让自己能半坐着倚靠坑壁支撑住，虽然姿态别扭难受，但总算能探出半个脑袋看往前方。然而目力所及自然是空无一人，寻求他人救助的希望渺茫。我向天空看去，仰头后能看到半个地球，日轮在更后方被遮挡完全，其它地方皆是密集的星星。我掐指算来暗暗叫苦，巧不巧夜期即将来到，太阳西落之后不再出现，周围将陷入一片冷寂，夜期是整整14天半。

    沦陷不出超出3日注定灭亡此地。经过各样挣扎之后，我打算暂时放松一些，弦绷太紧易断。所幸3小时前才刚离开一处公益点，生命维持都已更新，水与混合氧占了大头，若意志力够强还能缓冲良久。我自嘲地笑了，遇险者心理往往都是在开始时抱有的侥幸最大，而到最后奇迹没能出现时失望最大。大概率看，身旁的一切都将是我的陪葬物，细心的考古者说不定还认定我是在盗取。

    我决定先睡一觉补充体力，起初思绪难平无法睡去。后来我仰头看地球，仔细观察它缓慢的自转，终于在旋过3分度之后我睡着了。梦境纷繁杂沓，先是出现光环盘绕的湛蓝地球，像盛入金盆中的蓝色湖域。那湖温暖宜人惹人遐思、那绿地葱郁撩人令人憧憬，还更有蒸腾出水的缕缕白云、仙气十足，整个像被躲在黑暗幕后的众神们合力托举而罩洒上圣洁光芒。

    在梦尾，我遇见她，心情沉静下来。与她双双傍立在环形的峰池一边，两人都不着丝缕。由于微风太好，我俩手牵着手奔跑着冲向凝碧之湖，忽而又被雪川所吸引转向那连绵清凉处尽情行往。穿插中，我模模糊糊忆起那天出门前，重新拿起筷子抚摸，结实透明看不出它的寒冻能力。我取换水融解为杯中蓝颜色饮品——月球上珍贵而冷静的湖色。那时我猛然想起于前梦中遇见了什么，是真实而稀罕的忆景。温热的血涌出、我的唇被齿咬破，我踩了冰渣跳开险些滑倒、恰有清冷好风吹过、女孩似嗔非笑看着。情境让人凝神忘我，又即时急急添笔写下：梦稀伊人，跪来一壁影朦胧。鞭杨策马，峰峦南归雁。风铃吟哦，废了长短句。却撒手！无奈相思，探了探袖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