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就餐

    又是经历过一周的行驶，已相当接近天秤区了，逐渐开始有遇见人。先是一个在夜幕下匆匆赶路的人，往近一看，是个运送包裹的，想是为了抄近路擦着无人区行进。他惊异地看着我和我来的方向，显得相当警惕，接着一声不响地骑上自行车飞快走掉。看上去这条捷径他已穿过多次，是头一回见到有人吧。第二个人是个孤独的亡者，在山角的一处仰面安静躺着，正朝地球像是睡去。之前在工厂暗处偶尔会遇上这类流浪者，或者自顾自地吸食大麻，或在寂寞中排除**，只要不惹出事端一般不去驱赶。印象里仅有一次我发现常压车间中不知如何混进两个男的在往一个昏昏沉沉的女子轮番下手，才急忙报警处理。此次见到陌生的流浪者尸身，想想还有些怜悯，于是找个洞穴拖入，用月土浅浅埋下，并在地面简单找大些石块拼个十字型代表墓架，只要没被扰动可以保存数万年。

    遇见的第三、四、五个人明显是一伙逃犯，穿着横条状简易月球囚服，互相搀扶着行走。全身污糟不堪，远远见我稍有停下立刻就来追我。这种杳无人迹下遇见亡命之徒必定凶险无比，他们所经历的绝对比我艰难许多，我赶紧调转路线躲开。人类在与自然界生死搏斗的极端情况下，生存意志的顽强性凸显，性情也会锻炼残忍。虽然是个结伙逃亡，可一路上折兵损将、互博内斗，剩下的只能是最强最狠者。经过本人自己在月面上的行走经历，这些人期间发生了什么残酷故事不难猜测，我只能加足马力赶紧跑开。事后查看地图，最近的月球监区都有700公里，囚犯们为在天秤区求得赦免，籍着巨大梦想与希望艰难跋涉，以下半生的自由机会维持他们最后的努力。第六个人是个月球长跑者，瞧上去似乎是个理想主义者，衣身和装囊上绘着坚强信念“徒步横跨南北极！”。他以热情姿势向我挥手招呼、大步往前飞窜，彼此间反方向而过。我警惕瞧着该人跑远消失后，这才返回追上。与之通信之后发现竟然是个中年女性，于是告知她沿途就有逃犯，请务必加以小心。可她向我道谢之后仅仅调整了个小角度，避开我的轮印继续昂扬奔跑，真是个执着的人。她也该理应庆幸，眼前这个提醒者本身不就是个案件嫌疑人吗。

    我之所以知道对自己的追捕并未撤销全是因为不得已需要住进旅店。此处已是有人区，公益点与猎户之家全无。在野地里裹了一次睡袋之后就觉得自己傻气十足，那种凄凉与吸空感相当独特，再也没法忍受第二次，于是我索性尝试住店。入住的旅店以隧洞改建而来，类似的居住点条件都差不多——深深入地的天然洞穴，沿洞壁修建有诸多内室以存放高速服务器，依靠机器排出的热能足可维持洞内温暖。同时金属机架内充盈工厂送来的减速水，不仅为循环散热，还能起一定射线防护功用。我走进市区时，估计已经触发警示，但我把钉子户给予的ID提供出来，女接待员考虑了片刻便接受了入住，只是提醒我：“只有两天有效期了，请把握好时间尽快到天秤那边吧。”说罢嫣然一笑，换出服务者姿态很快帮我都办理好。.

    这里不是正式酒店，因此以大通间为主，也有个别的独立房间可以自行进入，只需用天体币额外结算。在厂里我早已住够仄小的员工房，因此通间倒是正中下怀。我找了个近于洞口甬道的大洞窑住下，在人们的偏见中总觉得越深的地底安全性越高，因此此间还空无一人，宽敞又空旷我也自得其乐。可才刚刚安置好打算休息，就跑来一个身着工作服的人挨着我一旁的空床悠然躺下。紧跟着自我介绍是长驻此地的服务器维护人员，来此月球已工作3年，并开始抱怨工作的无聊与冗长。与我接触过的大多数基层技师一样，有着自来熟的天性，话匣内往往是岗位环境过于单调、报酬不高、可上升的空间有限、月球孤单寂寞等等，牢骚话题的条条框框总脱不出这几类。我开始还能附和着应付一二，但随后耐性全消，又不好意思当面抄起包袱换个房间重新铺盖，于是借口肚子饿了要出去点餐。

    “沿着主通道20米向左拐，乘坐地下电梯下行约1分钟就有个商场，里面餐饮小食虽说不上应有尽有，可价格便宜管饱足够。这里可比不上繁华的天秤那边呦，逛个两圈就腻味了，因此我每个月都尽可能跑去天秤区两趟。虽说囊中羞涩不能大吃大喝，可那里提供玩乐的花样可真是不少，况且丰俭自由，即便不玩逛逛看看也满足了。啧啧…运气好时我也小赌两把，算是娱情娱乐、惬意尽欢。月背那边听说还更稀罕热闹，可咱也过不去不是。但我认为天秤区已算妥妥天堂了，可不是之一哦。记得有一晚…”我没办法继续听他下去，赶紧夺出门，那飞沫溢出直冲足有3米远，多停一秒听这那的絮叨都会没了食欲。

    按照那人指点的，电梯下沉到负7层时灯亮起显示“美食”。也看到负八层是“蒸浴”、负九层是“按摩”，我打算饭后过去把自己清理一番。走出梯门后发现是个小街市，像极地球上某些买卖区的光景，虽然看上去寥寥落落反倒是能让我心情放下来的氛围。可走了一圈发现提供的基本都是正儿八经的饭食，品类从亚式到美式到清真的全部都有，与工厂食堂供应品类相差无几。最后我抬头瞧见一家地中海式风味的料理店，店牌上画着一片蓝色海域，一扫近期对茫茫天地间四下干燥的无奈，于是我想也不想迈步进入。

    店员过来奉上菜单，顶部以大字写着“素菜、鲜鱼、红肉皆由本地养殖农场提供，口感别具、欢迎品尝”，下面内容则是菜品样式。我点了个套餐，有沙拉、嫩牛肉、鲱鱼、酸奶酪，还另外加了个燕麦夹鸡蛋，饮料是红酒。不久后店员送来了面包和水，我先细细品尝清凉的白水，然后吃起面包。咬了一口发现那包点焙得蓬松湿润、实密相宜，显然由发酵阶段就开始用了心。厨师还在面包皮上薄薄涂覆一层细黄油增添了醇厚口感与舌味的梯度，仔细咀嚼除了面包本身麦香味外还混有香草和熟芝麻的味道。嗯，品质一流的面点。没想到小店上菜飞快，吃到一半时各式菜肴随盘托来，我拿鲱鱼沾蒜酱一起吃，顺滑鲜辣的滋味极为醒脑，鱼肉微微丝咸兼着少刺，三下两下被我吃干净。我继续向牛肉下手，那肉做法独特想必用了焰烤，外焦内嫩样式比画片拍的还诱人。由于月球上养成的畜类肉质往往都细腻有余而紧致不足，因此这肉事先经烟熏过才倒了汁浇端上来，牙齿咬上去柔韧得周周正正。根据菜单介绍，调味用的是蘑菇汤加少量蟹黄浓熬，趁热把刚炙烤过的肉浸没，让物料微末嵌锁其间。沙拉用的果蔬则脆甜爽口，简直比湖区工厂好太多，如果在月球上能天天吃到这般新鲜食材，工人们的干劲岂不会高太多。

    我意犹未绝地吃完，店员推了另外二道菜来，瞧见桌面空空荡荡，愣了一下，敢情没见过这么饿虎吞食的。不用说，这种食客往往来自月球内陆。我继续开始席卷新菜，眼前的燕麦煎制成圆饼状，中间垫着经典的月亮鸡蛋，是把同种蛋清包裹两面，高温下摊成坑坑洼洼的白色，内里的蛋芯呈凝胶状，口感像桔色嫩布丁。红酒则偏于酸涩，可是与奶酪相混合后出现丝滑的微酸口感，煞是好吃，估计那酪块在制作中曾放入真空酝酿起过细泡，一口吞下有挤破鱼籽粒的感觉。没想到月球上竟有如此好口味的店家，堪比星级米其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