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玄幻奇幻 » 道法之劫 » 李景

李景

    无定城就在横亘大陆东西的无定河中段北上又南下的夹角里。

    这里有大周品质最精良的玄石,有大周最精锐的部队,更有大周最强的修士和阵法。

    当然这里还有最最漂亮的姑娘,最最得意的少年郎。

    他们的生活丰富多彩,快意恩仇。

    真正的男儿,喝最烈的酒,磨最利的剑,骑最快的马,杀最多的妖。

    十五岁那年,年轻气盛的李景因为抹不开面子,在某个赌约输了后,不但被老板娘义正言辞地揩了揩白皙脸蛋,还半推半就地饮下了人生中第一次的交杯酒。

    满堂哄笑,一派活泼气氛中,略有些脑袋发热的李景借饮酒之机偷瞄了一眼隔壁桌子上言笑晏晏的姑娘们。

    七章很漂亮,眉眼弯弯,清唇淡淡,一束高髻,别插两簪。

    她是个孤儿,被陈先生从城外带来后,成了老板娘的女儿,她的剑就是簪,她的眼神孤绝,像是渺而利的烽烟。

    她的身姿高挑如山,隐峰迭起,李景很是喜欢。

    男十四,女十五,自幼识玄炼法,平静的生活应当在这个时候增添点热烈和血。

    据说这个参战入编的年龄是现任城主张承奉改的,至于原因,有传言说,本来是男女俱十五的,可由于城主年轻时被一个同龄的女子欺负惨了,于是出于不想让滚滚后来的男子豪杰们步其后尘的慈悲之心,就让城中男孩们提前一年熟悉战场,毕竟战场上,没有比让一个女子拖着一条腿才得以安然返回城中更丢脸的事了。

    那就早些接受战争的洗礼吧,勇士们!

    事实证明,英明睿智的城主也有失算的时候。

    这一年,李景十四,七章十五。

    五境三域十八城,这万里风廊的格局据说自上代龙君陨落,以身化境之时,便已是如此,数千年时间,未曾变过。

    只是故城犹在,风流却被风吹雨打去,换了一茬又一茬。

    在誓师大会的那一天,因为李景,莫惊天,谢云安和书院来的齐风,薛文,阿笑在城外私自约战,造成了及其恶劣的影响,破坏了两方亲密无间的合作关系,所以被强行安排在一队,并被要求独自去往道德域,参加大比。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虽然确实是因为争论包括七章在内的数位女子的美丽与否而大动干戈的,但这六人在得知这一处理结果时,却是不约而同地淡化了对女孩们有不同看法的矛盾,转而联络感情,交流经验,为接下来注定惊险刺激的游历生涯妥善准备。

    当七章他们在师长们带领下通过玄天境直达道德域的时候,李景一行六人也满怀信心地踏上了征程。

    听说风神城中最出名的要属那个扶芳寺和醉云观了。

    齐风五人因为无甚爱好,更多是在此城中寻些乐子,听说醉云观中桃花极艳处有飞云翩翩,鲤波恣肆,便结伴前往一观。

    修行是件苦差事,并且不是人人合适的,对他们这般少年来说,玄法高低无非是斗战强弱罢了,天真态度犹然未开,这一点与其自幼便接受过诸多境界高妙之士点拨,对世事人情有一定了解是无关的。

    因此诸多繁华靡丽,对他们六人来说,并非是过眼皆空的,要试过,才能觉其内在,从而抛却的。

    李景不信佛祖,却是信些佛语,信些因果。

    毕竟如他这般父母兄弟都是无有之人,若不找些情感依托,便真的容易走火入魔,至无情绝性处,想必就不是真道之法了。

    所以他到那寺里坐了坐,看了看那个名叫扶芳的大妖壁画,竟是一副青面獠牙相,诸鬼波若身,可就是这样的凶神恶煞,却是单膝跪地,而那所跪之人正是一位双手合十的年轻僧人,奇怪的是,那僧人面目寻常,可只要撇过眼去,便再也难在心中勾勒出具体模样,待再去观时便又是一平常相,往来虚妄,不知何处是真身本样。

    就在李景觉得索然无味,要就此离去的时候,其突然察觉到一股异样气息,方才转身去看,一位美艳不可方物,袅娜多姿的女子便自画中而来,秋波澹澹,宛宛糯糯,盯着李景一阵细看。

    李景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两声后本着非礼勿视的固本法门,侧过半边身子道:“姑娘何人?”

    那女子终于知道害羞,丝锦掩面微微一礼道:“妾名玉华,本是此处阵灵,负责看守那扶芳大妖的。今日按例检寻阵纹法器,不意见得小公子气宇不凡,玄力激荡远胜寻常初玄修士,故而一时好奇窥探,一时冲撞了公子,还请恕罪则个!”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对方还是一个光彩照人的姑娘,一时也不好发作,只得温声道:“原来如此,在下李景,却也是我未能收束玄力,以致打扰到姑娘了,在下这就离去。”

    那女子急忙摆手,不顾仪态道:“莫走,莫走其实,其实……我是想寻你帮个忙哩!”

    李景愕然,看着那个略有些慌张的美女道:“我?”

    “对!”

    那女子似是高兴些了,不过接下来的动作却是让李景忙不迭地扭过头去。

    只见其人将那一袭紫罗长裙花结打开,身子一转,白光闪烁,变幻做了一个青春女孩,而后跑到李景身边拉住其袖子道:“哥哥!”

    李景眼皮直跳,一个闪身,拉开距离,看着那小女孩,惊讶道:“谁是你哥哥,别乱认亲,刚才那大美妞……咳咳,那姑娘去哪了?”

    “什么大美妞,和你说话的一直都是我一个啊!哦,对了,刚刚的样子是前几日来上香的那个官家夫人的模样,我觉着好看,寺里的小和尚们也觉得好看,我这才想着从那人手中学来这变化之术,准备替佛祖考验一下弟子们的佛法心志来着。”

    那小女孩以拳击掌,神采飞扬道。

    “呃,原来如此。那人?那人是谁?你又要我帮你什么?”

    李景有些尴尬,于是挑开话题,连续发问道。

    “当然是扶芳啊,他很好看的,喏,一点不像画上的样子!至于我要你做什么………”

    女孩眼睛忽闪忽闪,一本正经说到。

    “你不是镇压他的阵灵吗?你,你该不会是让我把阵破开,还你自由身吧?”

    李景恍然大悟。

    “不不不,那样不就让扶芳出来了吗,再说,你也没这个本事,哥哥你只需要入这画中将那些阵中大妖所化虚物斩去,我就可以不受羁绊,闲暇时光能够离开这座寺,看一看外面的风景!”

    女孩急忙摆手,向李景解释道。

    “这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又能给我什么呢?须知这世上没有不劳而获的事情,何况我也不是圣人!”

    李景环臂抱胸,正色道。

    “斩去这些虚物对你的修为进境会有莫大好处的,因为它们都是大妖精元所化,斩去便可吸收,少侠哥哥何乐而不为!”

    女孩听得只要付出报酬,其人便可出手,不禁有些高兴,眼睛一转,走向前靠近李景,一臂环胸,以拳抵颔,笑道。

    “那是后话了,纵是有些好处,那也是我自家得来,与你无关,只现下来说,你须得予我一定好物才可,否则,那在下也只能告辞了!”

    李景淡淡一笑道。

    “可我委实没有什么好东西的,还请哥哥助我一助!”

    女孩两手摊开,作无奈状。

    “哦,你就是最好的报酬啊!”

    李景突然盯着其道。

    那女孩闻言脸色涨红,慌忙后退几步,指着李景道:“未料你这少年竟如此孟浪,满心龌龊,实在脏了我的耳朵,须知此时我所爱是自由身,一日不成,还有下一日,若因故妥协,有违本心,将来所恨便是清白身了,可到得那时,焉能复得?”

    李景听得那女孩一脸义正言辞,不禁面色尴尬,急忙摆了摆手,解释道:“在下不是那个意思,姑娘不要误会,想必你也知道,世间阵灵大多是天地奇物,身据本源最是近道,我方才所言,是指姑娘你可摘得一缕精气以作订金,如此在下便可名正言顺出手了!”

    女孩听得李景言语神色缓和,点点头致歉道:“是玉华小人之心了,还请公子不要见怪,既如此,些许精气无碍妾身本源,便予少侠一道。”

    说着,女孩两指掐诀,大袖翻飞,一派蹩脚术法过后,毫无动静,气得跺脚,而后转念一想,将身后青丝以手刀断却一束,交给李景。

    李景见状虽有些无语,不过他也知那女孩身为奇物,确实是全身上下皆可视作精气所化,于是从腰间取出一个纯白葫芦,两指并拢,斜下一斩,那青丝便化作阵阵精纯玄气进入其中。

    做完这一切的李景朝那女孩点了点头,便纵身一跃,入至画中。

    涟漪荡去,画中那年轻僧人身后不远处蓦然显化一位玄衣背剑少年,卧坐青石上,笑观眼前妖。

    画中世界。

    晨初时刻,李景置身一座大山脚下,眼前雾气蒙蒙,山林掩映,飞鸟时现,走兽呼号。

    山下一座凉亭,溪水弯弯,潺潺绕过,周围旷地约有亩许,纵横阡陌,菜畦纵横,近亭处杂植牡丹芍药,淡粉纯白,大红郁紫,不一而足,观其态度,清露撷光,亭亭不拟凡尘,慵枝半挽,纤纤犹似梦天。

    亭前两株柳,一丛杏,青青绕疏影,红粉照新晴。

    亭中四凳一桌,石质,上刻棋盘纹路,黑白子势均力敌,似两龙相较,一时胶着。

    李景移形换影,刹那来至桌前,望了望棋盘,而后左手摩挲剑柄。

    风起,有花香袭来,似能致幻,让人遐思旖旎,飘飘欲仙,饶是李景心志坚毅非比寻常,也一时恍惚。

    睁闭眼,一位花枝招展,明媚绮丽的女子袅袅而至,在远处面容尚还模糊不清,只依稀见得五官周正、身姿可人,待那女子于李景出神时将及身前,定睛一看,赫然是七章面容。

    剑气如雨而落,那女子身形骤然破去,化作一股精纯玄力,游荡无主,踌躇不前。

    李景冷哼一声,取出纯白葫芦,施法将其纳入其中。

    而后飞身立于亭台之上,腰别玄剑,双手握拳相击,一声长啸,顷刻如风般直登山去。

    而那身后一概桃源景象如已朽之画,寸寸断去,只余一束浅粉杏花于晨光微风中簌簌而动。

    约莫见过有数十种大叶青树和红蓝果树以及各类小妖后,一身玄气护体,横冲直撞的李景在一阵寒意妖风中嘭地一声与一只吊睛白额虎直直相撞。

    ““呔!来者何人,擅闯我山,你可知罪?”

    那大虎竟然口吐人言,猎齿森森质问道。

    “万物天生造化,有灵众生皆可用之,你这傻妖又何故独据?”

    李景稍稍平复了下因冲撞而有些散乱的玄力,反问道。

    “我自生来便是王者,额上玄印即是明证,又兼天赋心志俱是非比寻常,走马圈地,以为供奉本王之所,不是应有之义吗?”

    那白虎闻言似是有些新奇这种说法,伸出爪子挠了挠颔下胡须,而后给出了反驳依据。

    “哈哈哈,不过是恃强凌弱罢了,谈什么天传地授,自命不凡!似你这等妖孽,在此界外间大天地不知凡几,莫说大能上境之人可以随手抹去,便是我等小辈可以一气斩杀!”

    李景拔剑,正声言道。

    “我威虎大王虽说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可除去天生饮食之欲,终究是杀孽少犯,业果不沾,而今你这小辈初次见面,擅入我地界不说,还一口一个妖孽相称,何其无礼!”

    那自号威虎大王的白虎义正言辞道。

    “蛮夷之辈,也通礼仪?人妖本就势不两立,我辈玄道修士更是以斩妖除魔,护佑凡人为己任,如尊驾这般侥幸涉猎玄道,便于一隅之地作威作福,欺压他族生灵,有碍天机轮转,不是有可杀之由么?”

    “且不去说本王到底知不知礼,只言你口中所言人族,百年修行,一朝道成,难道就不会干扰天序,有碍众生?偏偏独是我辈妖修,一入玄门便是违背天机呢?须知这人间玄士始祖终究是那睥古睨今,天地独尊的妖皇龙君!难道阁下是在诋毁那一位的道法命途?”

    “龙君乃天地灵秀所钟,岂是尔等凡俗辈可比?”

    “我亦是无父无母,天生地养,山根所化,小辈你又待怎样?”

    “妖言确可惑众,以往不曾俱信,还道是世人偏见,今日见你,方知此中真意!”

    李景剑指大妖,声色俱厉道。

    “未料百年生死境中磨,一朝得见外间人,仍是一片荒唐世界!”

    “荒唐不荒唐,要看过才知道!百年枯坐,你莫非炼傻了?”

    那虎妖闻言轻笑,只是片刻,全身气势陡然上涨,放声道:“罢罢罢,妖便是妖了,只要气力够就行,又不是第一次吃人,且试一试你这少年有多少斤两!”

    身疾如剑,直抵胸前,玄气浩大,扑面而来。

    李景修为本不如对方,此时见那白虎攻势极大,本是生了退避心思,可电光火石之间,猛忆起昔日师长所言,一步退便是步步退,当头一砥未必不能绝处逢生。

    于是放定念头,以剑尖起势,双臂交叉,身呈步马,与那白虎身形刹那间相撞数次,四周木石俱碎,粉尘漫天,待尘埃落定,一如荒野。

    而那交战两人却早已腾空而起,于漫天霞光中霹雳而战。

    虎啸剑鸣,一面是尖牙利爪,毛发皆耸,不停扑跃间声威震天,破岳摧山,一面是剑随身动,意与神通,四处腾挪时剑影重重,与大日两耀。

    李景在奋力接下那白虎神意圆满时的蓄力一击后,先以守势为攻势又与之正面相抗数次,以便察知其斗法路数和玄力运使之规律,而后瞅准那白虎气机流转停滞瞬间,御剑而上,将其引至空中,四处游曳,出剑不停,残影无数,虚虚实实,耗其体力。

    而那威虎大王在李景生生抗下它那看似寻常的扑杀一击后,诧异之余更有几分惊怒。

    百年山水,灵秀集于一身,只要身处此方地界,本王随手一击便是浩大无边,更何况那当头一扑,使了约莫八成气力,还道是有些高看那少年,不曾想还是低估那许多。

    之后那小子竟然不知天高地厚想要与他硬碰硬,真是不知死字怎么写!

    可就在其觉得酣畅淋漓,战意满十分时,那小子却突然就寻了个巧妙时机,一步登天去了,意识到什么的虎大王有些恼羞成怒,天才如吾,竟然被这小辈晃点了,着实丢人!

    于是同样拔地而起,去往空中。

    待得交手数十招后,它也渐渐发现了那少年的险恶意图,可是消耗就有用吗?

    还是吃了年纪小,没经验的亏啊!我威虎大王好歹在这地界经营了几百年,能没有点儿压箱底的绝活后手吗?

    只见那白虎猛地闪过数道剑影合击,朝着大山某处张大嘴巴向下一吸,诸多木精花仙光芒大盛,一股精纯玄力一闪而逝,即入至白虎体内。

    其全身银光烁烁,毛发森森,体型大涨,额头王字金色纹路也愈发耀眼,而后冷眼看向那不断腾挪出剑的少年,仰天长啸一声,一道银色爪影如雷光之速,袭向李景。

    少年身影被完全淹没。

    本以为胜券在握的白虎甚至要眯上了眼睛,来用心感受剧烈战斗后的美妙而刺激的感觉。

    太阳终于出来了。

    云层遮散,暖风徐徐。

    一缕缕淡淡花香沁入心脾,白虎却无心享受,一副防御态势,原来那爪影落处竟空无一物。

    正疑惑间,一朵粉白杏花缓缓而来,翩翩窈窈,煞是可爱。

    白虎一时性起,竟欲伸手触摸。

    灵曦破开云层,花瓣片片离散。

    矫若游龙,风起时便是剑起时。

    千丝万缕的玄气化剑,对着白虎真身一穿而过,身形破碎如光雨,奇怪的是,他在最后一刻流露出来的不是愤怒,不甘,而是有那么一点惊讶,坦然。

    玄气凝聚,李景一手持剑,一手拈花,望向白虎身形消散处,久久不语,蓦地倾身,脸色涨红又苍白,咳血不止,花色由之转大红。

    “不错不错!果然是英雄出少年,不知阁下名讳,师出何门?哦,不不不,还是让本王猜一猜,能用出这门化光分合剑术的年轻人也只能是出自那几个屈指可数的地方了。不过观你斗战风格之猛烈,心思意气之精率,想必也只有无定城那里才会有如你这般天才少年了!怎样,本王所言可是无误?”

    那本已消散的白虎身影的确没有复现出来,可一位白衣玉面男子却是自最后一团遮日的云层中漫步走出,忽远忽近,令人难以觉察其真实。

    李景闻言,面上并无丝毫意外,只是狠狠抹了抹嘴角血迹,而后提剑挺身,直面敌手,微笑道:“无定城,李景!”

    玄力几尽,肉身重创,白玉葫芦似乎也被封禁,难以打开,对手又明显境界远在自己之上,该如何?

    天地一身,拔剑而已。

    大日昭昭,唯死而已。

    “放心,我不会杀你,也不敢杀你!当然,本座可不是怕那张承奉,老子打不过还跑不掉吗?又不是没跑过!话说你小子怎么姓李,是不是搞错了,别人看不出来我威虎大王……呃……扶芳先生怎么会嗅不到你身上的那股大补的味道?从实招来,是不是冒用姓名?”

    本已矢志赴死的李景闻言不觉有些尴尬,盘膝空中回答道:“一个妖物,还敢提及城主名讳,莫非不怕他老人家一剑砍死你吗?至于我姓什么,关你屁事!”

    “哎,你这小子说什么呢!你知道老子是谁吗?敢在这里大放厥词,小心我一口吞了你!”

    白衣男子脸色一变,愤愤道。

    “死便死了,看到这把剑吗?就算到你肚子里,也要搅你个天翻地覆!”

    发觉那白玉葫芦禁制似乎消散,李景一边吸收玄气一边随意答道。

    “啊呀,气死老子了!今天非吃你不可!不过看你小子还算有些骨气,给你个选择的权利,说要清蒸还是红烧,说个题外话,本座的煎炸焖炒,溜煎煨煮都是高手的,所以你不用担心痛苦,保证一刀下去,再无念想!”

    那男子听得李景言语,忍受不得,脸上发狠道。

    “还是煮吧,虎肉有些柴,得先过过水!”

    一个雄浑声音响起。

    “对对对,这个建议不错!”

    白衣男子闻言答到,可立马意识到不对,转眼身形飘忽,化流光极速遁去。

    不过片刻,其又在李景前慌慌张张地现出身影,一脸义正言辞道:“城主,别生气,我跟李老弟开玩笑呢,这不,你看,我小弟都拿去给他试剑了,咋个会欺负他嘛!没有的事儿!”

    “听说你会吃人?”

    “哪里哪里,我搁这儿装*呢,小孩子容易骗,找些存在感,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呗!”

    久久无声。

    白衣男子看了看同样一脸疑惑的李景,而后小心翼翼地手放嘴角,轻声道:“城主,慢走!”

    我可去你妈的,不就会两手剑术吗?有种去打龙君啊,欺负我算个什么玩意儿!

    青色剑芒破空而至。

    白衣男子就那样头顶两把剑,坐在空中,对着李景两两无言。

    ………

    那白衣男子静坐良久,忽而精神焕发,似是变了一个人。

    “本王当年也是纵横北境十八部,六十载斗法无敌手,风姿卓越,威压当世,不知有多少仙子姐姐的床枕衣袖上刻着本座的大名,又不知多少圣子骄才流着泪默默地以我为毕生追赶的目标!可惜啊,天妒英才,世人的龌龊也终究容不下本座这样的盖世奇才。”

    “既然这么厉害,好好修行便是,为何要生吞一城,乱人心志,诸方恶行,多端果报,以致最后沦为阶下之囚千百年呢?”

    “好一个诸方恶行,多端果报,难道天赋才情是错,与人为善是错,快意恩仇也是错?那些腌臜无耻之人,先是否我血脉之纯,除我族子之名,继而诱之以情深,败我立身之本,昔日万众瞩目,此时千夫所指!可即使这般境遇大变,我也只求奉养母亲至终老,本来一无所有,何惧失却荣耀!”

    “可是,为什么一定要赶尽杀绝呢?既然他们败坏人心至此,我又何必相忍?千里之外,一矛穿心,除其首恶,百里之内,万箭齐发,无论敌我,一概射杀,至于那些血脉高贵之辈,不过进城之后,一一手刃罢了。”

    “哼!不过是些贪生怕死之辈,只因我手上持有圣器百斩虎头刀,极力爆发之下便是劫境大能也难以抵挡,就龟缩不出,以那些附属族群做炮灰,他们简直不配称妖!更不配流淌圣白虎的血!”

    “白玉虹还是出来了,我不想杀他,更不想杀那个稚气犹存的小白绛,可谁都不能拦我,一刀当头劈下,白玉虹重伤昏迷,白绛跪在我面前哭着喊二叔,二叔!不要杀了!可那时疯魔入体的白玉堂岂是那般轻易可唤回的!弹指将小白绛放倒,一步一步地走入城中。”

    “看着他们惊恐惧怕的眼神,我笑了,也哭了,曾经我们是多么亲近的同族兄弟,白虎后裔,可就因为你们那点可怜的嫉妒心,没了,一切都没了,那就杀个干干净净吧!”

    血云覆世,虎啸满城,玄力通天。

    整个白虎王族被杀得七零八落。

    我走了,走之前将虎头刀剥离出一部分,放在了白绛体内,融于血脉。

    由东至西百万里,御风而行。

    母亲在她的城,静静地等待着我。

    我的父亲,白虎一族千年来血脉最为纯粹的圣子,死在她的手里。

    一轮斜阳下,母亲静静地抚摸着我的脸庞,眉眼,头发。

    “真像!”

    这是母亲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她用那把沾着父亲血的刀割开了手腕,看着天空,渐渐模糊,就像看到了父亲在向她招手。

    族人爱我,敬我,是因为父亲,是因为爷爷活着。

    他们杀我,毁我,是因为母亲,是因为爷爷不在。

    白玉堂疯了。

    他要这满城血,来洗他的罪孽。

    他头痛欲裂,他杀身附体,他似乎无敌于世。

    来了一个和尚。

    金身大成,他徒手接住了那把刀。

    只是看着他,不笑,不悲,不忿。

    整座城拔地而起,鸿飞冥冥。

    风神境中,扶芳寺里。

    “你以后就叫扶芳!何时悟得,何时出得!”

    和尚走了,留下了一幅画。

    这个故事很长,李景认真地听完了,他愈发觉得道心之可贵,于是问道:“那么白先生你此时可算明光见性了?”

    “道法已成,道心却未必。”

    “先生竟已入劫境了吗?”

    “嬿婉同心黄泉见,奈何桥头花开满,

    法刀势盛血亦盛,一气玄元斩真顽。

    而今八百年,以杀伐入道,非我所求。”

    “入道之机何其渺茫,先生能破而后立,执拿杀道,亦是吾辈楷模!”

    “谬赞!”

    “实至名归!”

    李景起身,一脸真诚,竖起大拇指道。

    “没啥意思的,八百年遗世而独立,修行于我全无碍。反而大多时候在此画中世界演化故年时光,想幼时与母亲同居山林,自由自在,天伦乐事,此生无极!如今孤身一人,不免时常想念,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此中苦楚,不为人子,不为孝子,难与之诉!”

    李景听得那白衣男子肺腑之言,不觉亦有些动容,思及自身无父无母,不禁黯然神伤,顿生流离之感。

    “小辈,对不住了,本王一时情深所致,有所失态!你这便离去吧!”

    “先生不走么!”

    “走?我又能走到哪里去呢?天下之大,无我容身之地了!去吧!少年!去看一看人世浮沉,六合风云,去试一试金戈铁马,纵横八荒!”

    白衣男子一挥大袖,天边漩涡起,李景抱拳一礼,仗剑而去。

    身后却又传来那男子声音:“记住,李景,你肯定姓刘!要是错了,老子改名叫猫猫大王!”

    ………

    玉华看到李景收了报酬后,二话不说直接开干,不禁对其雷厉风行的服务态度感到十分满意。

    想到不久之后就可去开束缚,自由人间,也是小小地期盼幻想了下。

    她倒是没觉得那少年办不成此事,长得那么帅,耍剑想必也很厉害吧,斩几头虚物不是手到擒来嘛!

    毕竟她也是读过许多佛经的,对因果循环有许多感触,更有极大慧根,今日一见那少年,便有一股强烈的愿力推动其本心向其求助。

    正在大殿中捧书观看的女孩忽然抬头,那墙上壁画光芒一闪,一道玄袍身影由芥子而至须弥,疾射而出,快落地时却是一个站立不稳,趴到在地,口中大骂:“不要脸,真它妈不要脸,竟然偷袭!合着老子那几句先生白叫了?”

    李景迅速起身整了整鬓角发型,拍了拍屁股蛋子,看向那目瞪口呆的女孩,尴尬道:“点子硬,扎手了,不过放心,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现在已是自由身了。其实吧,我觉得你可以主动散去这座阵势了,又没啥用?对了,你几岁了?”

    “十八啊!”

    那女子闻言眨了眨大眼睛,脱口而出。

    李景一时语噎,同样眨了眨眼睛。

    “好吧,十八就十八,年龄这玩意儿做不得数的,只要是青春永驻,便是八百也是可以的。”

    女孩还沉浸在重获自由之身的巨大喜悦之中不能自拔,闻言漫不经心道:“八百年的确长了些,不过好歹不用天天担惊受怕,李景哥哥你知道的,我们这些天地奇物说来为造化所钟,本源即是道意,可斗战之能委实薄弱,除了一身浩大玄力和精粹源力,就没有什么拿的出手的本事了。天有不测风云,谁知道哪天哪个上境大能一时心血来潮,就要取去我等精魂,或炼宝药,或制神兵。”

    说到这里,玉华似有些陷入回忆,接着侃侃而谈。

    当初跟着那唯言大师也是我自愿的,还记得那年大和尚领着一个……一个意气极重的年轻人,在终南山席地而坐,讲经论道三日而止,使得一山灵秀道气为之暴涨数成,当时识忆还在混沌的我遵循本心紧跟那大和尚,就那样和他一起去过澎湃汹直要涌接天而去的无定河,也曾差点本源枯竭,凋落在酷热沙漠之中,更是在西方九天之上罡风肆虐处,亲眼见得那一个个魔焰滔天的纯粹魔头,咆哮厮杀,在雄伟无比的龙城,看过一个个玄力精深,进境迅速,丝毫不下于你的妖族天才,他们有的傲然凌云,霸气侧漏也有的古井不波,深沉纯毅。

    直到那一天黄昏,大和尚让我站在他的肩膀上,从东海崖畔狂奔到了人族边境某座大城。

    我们看着那个女人死去。

    看着那个披头散发,抱着个女人无声而哭的年轻人。

    他看向我们,眸子通红,而后提着把同样血红的刀,一刀砍来,可是大和尚三两下就收拾了他。

    大和尚又把整座城带到了风神城,那城主似乎姓古,大和尚很客气,这次没有像去其他地方一样偷偷溜进去,而是提前报备,喊了声“前辈”,才入至扶芳寺中。

    我又一次见到了那个意气,应该是书生气极重的年轻人,他拿着卷经书在读,看到我们,似是也有些高兴。

    眉头舒展,向我招了招手,笑道:“好久不见,玉华姑娘!”

    我其实挺怕他,对,纯粹的怕,因为我们亲近道法的缘故,我可以模糊感觉到其人心海深处那种渺远冷漠,不止对我,乃至对众生的冷眼。

    于是怯生生地回了话:“见过陈先生!”

    他点了点头,又看向大和尚,问道:“怎么,妹子呢?没一起过来?”

    “死了!”

    “什么!你再说一遍!”

    刹那腾起的冰冷道气盈空,我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你知道的,哀莫大于心死,十八年前她就已经死了。不过是迟到的苦果罢了!”

    “玉堂呢?”

    “他什么都不知道!”

    “天机将乱,就让他在这里入劫吧!”

    而后陈先生望向我,平静道:“玉华姑娘,可以帮个忙吗?”

    “义不容辞!”我真想哭了,偷偷看向大和尚,他却紧闭双眼,只好抱拳回答。

    “这里环境很好,不如就在这里做个阵灵吧!读读佛经,看看杂书也可以的,我这儿几部道经,你也可以学学的!”

    “好啊,我最喜欢读书了!”

    就这样,玉华就在这儿待了八百年。

    不过还好,没啥不开心的,这不是遇到你了嘛!

    就是以前,我也经常和扶芳说话的,他还交过我几手剑术呢!

    虽然有些舍不得,但外面的世界还是很好的啊,我想再出去看看。

    李景有些伤心了,玉华姑娘的眼圈都红了。

    练剑,炼气,吃苦都不算什么的!

    就是受不了女子胭脂泪啊。

    “所以呢,斩杀虚物从来就是个幌子,你想借我的手让白玉堂能够走出牢笼,看一看八百年后的世界!可凭什么是我呢?”

    李景疑惑问道。

    “因为我知道你是那座城里的人,我在你身上嗅到了陈先生的气息,既然你来了,无论是不是他的意思,你终究是来了。”

    “大和尚和陈先生带我出山,我很开心,我也知道他们为什么不愿带着我了,怕我死了!可是八百年太久了,我想出去,谁能陪我呢?”

    “我来!”

    一道虚无缥缈之音来回游荡。

    李景闻声望去,只见白玉堂不知何时已经出了画中世界,一袭白衣,眉心金色竖纹闪烁。

    他眼神温柔,看向意态萧索的玉华。

    她眸中泛光,倾身施礼,妩媚一笑。

    “见过公子!”

    有言曰:

    一斩青丝订法契,只身跃入冥顽中。

    褪去身上旧枷锁,今日方知我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