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善射者用心
墨亭内拼了两张黄花梨方桌，桌身刻有梅花纹饰，桌上一片酒馔果菜、林林总总，三副碗箸勺盘、整整齐齐。
夫人姜玉秀面朝着池水，坐在一张罗圈椅上，丫鬟啬玉侍立身后。两侧各放着一张高大的扶手椅，其中一张坐着府上小姐，丫鬟曳雾正弯腰为这小姑娘整理衣裙，另一张椅子空着。
“娘亲，曼儿，我来啦。”世子张煜走在台阶上便说道。
“哥，快与曼儿说说，今日又生些甚么好玩儿的趣事？”这位小姐芳名“曼约”，“曼儿”只是乳名，一听见哥哥张煜的声气，便从那椅子上滑下来，黏着张煜半支手臂不放，与之前翩鸿的样儿有几分相似。
她穿一身竖领对襟襦裙，是杏黄色的丝绸质地，花纹刺绣十分精致，外面罩了件织锦半臂；梳的是一头双螺髻，上缀三朵翠云金钿儿，脸庞形如瓜子，乌眉秀密，明眸温润，颊边梨涡浅浅，唇如樱、齿如雪，巧笑时使人如见早春芳菲，不禁心喜。
“曼儿你先坐下，咱们吃着闲话，莫让菜饭放凉了。”
张煜送曼儿回了座，便自亭椅边取了皂球搓手，翩鸿熟巧地端起瓷匜为他浇水盥洗，又取绢布与他擦手。
夫人姜玉秀只是浅笑看着，待爱子上了座，方才开口说话，且是对三个丫鬟说的。
“啬玉，你领她们去花径边儿铺上花毡用饭，如往常一般，等我使唤再来。去吧！”
“是，夫人。”啬玉回道。
三名丫鬟各自曲腿扶膝，行了一礼，便出了亭子。啬玉自去西厢耳房取花毡、碗箸，曳雾、翩鸿同去前院端取饭菜。
“起箸吧，我的小侯爷。”言毕，母子三人便开始用餐。
“嘿嘿，娘亲妹妹久等了，孩儿与那二位差吏相谈甚欢，又专注登籍，一时竟忘了时辰。”
“煜儿只爱贫嘴，娘且问你，前院登籍时，可是你张罗着召集家仆？”姜玉秀吃了块八宝豆腐，颇合口味，顺口问道。
“自然是钱管事代劳，孩儿只管督促，嘿嘿。”
“那执笔记书家仆姓贯者，可是你？”
“执笔者为李重八，我只管检视有无错漏，孩儿与他各司其职咧。”
“那我儿何来专注登籍一说，依为娘看来呀，你便是那只隔岸观火的懒猴，打着哈欠，伸着懒腰，待到火烧熄了，尚不知该摘果子吃。”
姜玉秀与曼儿互视一眼，母女俩眼眸中皆是星光。
张煜笑着夹了两块猪头肉，放进姜玉秀碗里，她向来肉食吃得少，更喜素食，但儿子夹的菜为娘的总是爱吃。
“娘亲只管取笑孩儿，孩儿今后只管给娘亲夹肉，不知娘亲意下如何？”
随即张煜又夹了块鲜嫩多汁的鳝鱼片儿给妹妹曼儿，这小丫头喜吃鱼，早捧着碗伸过来了。
“天底下哪个为娘的，求之不得生得这般好儿郎咧？”
姜玉秀看向张煜，笑颜愈浓了。
“哥，莫要只偏心娘亲，你明知妹妹最爱吃肉，多夹益善咧。”小姑娘也跟着母亲打趣哥哥道。
“夹夹夹，本府既无偏心儿子，亦无偏心哥哥，成了吧？”说着，张煜又给曼儿夹了块猪头肉。
“这猪头肉有名堂，娘亲和曼儿都尝尝。府上小厮五更天便去那华家门前等候，去时买家便已大排长龙。那小厮忽见一侍卫快马加鞭前来买肉，一取肉便绝尘而去，问及旁人方知，是受了关宁州韩翼鹏将军差遣，不出旬日必来一回。然青都与关宁来去近五百里，如此周折却只为一口猪头肉，孩儿真不知此肉有何奥妙。”
曼儿举筷将肉夹进嘴里，砸吧砸吧咽下，随即说道：“只比府上厨工烧的，香些，软糯些，确是可口些。”
姜玉秀夹起肉凝眼看了看，又夹碎举至鼻前闻了闻，说道：“肥肉红润，内质晶莹，瘦肉红褐，内质绵密；一夹即碎，一闻即香；店家应在香料和焖煮上下了番苦功。”
随即姜玉秀便吃了一小块儿肉，细细地品嚼；张煜也塞了块儿肉在嘴里，慢慢地体味。
“肥肉酥烂”。
“精肉鲜香”。
“味纯而嫩，糯香润滑。”
“酥烂可口，异香馥郁。”
这对母子跟唱对台戏似的，你一言来我一语。
一旁的曼儿听得咽了口沫子，忍不住又夹了块儿肉塞进嘴里，学着他们，又细又慢地嚼着，完了说道。
“不还是那般滋味儿么？曼儿为何尝不出异样来？”
姜玉秀和张煜相视一眼，母子二人大笑。
张煜笑道：“先贤曾言‘道可道，非常道，不可言道’。”
曼儿听了，便向姜玉秀撒娇道：“娘亲，哥哥欺负曼儿，呜呜，欺负我听不懂甚么道不道的。”
姜玉秀笑着瞪了张煜一眼，说道：“罢了，莫逗你妹妹了，她读得书如何有你多？有本事去考个状元回府，与你娘挣个脸面。”
“孩儿自觉学识浅薄，日后定似那卖猪头肉的，埋头念书狠下苦功。”张煜一脸严肃道。
“你啊你，一点不似你爹稳重，天生就爱贫嘴。”姜玉秀半笑半骂地说道。
似这般，母子三人闲话家常，边吃边乐。过了一阵儿，曼儿咬着筷头问道。
“哥，你当真没作弄他们二人？”
张煜正喝着蛋花汤，放下碗来便回道。
“不曾，仅是聊些登籍相关之事。”
“可有吓唬翩鸿那般，扮鬼吓唬他们？”
“好妹子，这青天白日的，如何跳得出鬼来？”
“可有将石子儿当作赏银与他们？”
“这二人尚未离府呢，啬玉三人亦未登籍，待餐后再做打算。”
“可有扯下二人腰带？”
“没，实是扯不下来，李重八那根儿丝涤系得可真死，又结实。”
“可有使他们坐你那张‘四分五裂椅’？”
“那破椅子仅坐几回便透顶四分五裂了，下回——”
说到这儿，姜玉秀狠狠地剜了张煜一眼。
张煜若有所觉，笑嘿嘿说道：“下回再不折腾椅子了，我府虽大，椅子却少。”
此时，那三名丫鬟已在花径上布好了餐食，姜玉秀便唤来啬玉，自桌上取了些菜肴去吃。丫鬟们亦是家常里短，闲话着府中琐碎，不时笑作一团。
此间风情、其乐融融，日长似岁、好生惬意。
“哥，曼儿尚且记得，今春除夕夜里，那股子热闹劲儿咧。”
“你这小混世魔王，年夜里头惊动两府，上下百号人，真替你娘显了本事。”姜玉秀笑骂道。
“只怪那卫青城，夜入三更了，尚领着他那帮小喽啰四处放炮仗，偏又至我厢房墙后头放个不停，教人睡不安席。”
“哥哥便索性收拾得他们屁滚尿流，哈哈哈”。
“起初本世子试与他们讲道理，谁知那卫青城反说，‘此胡同是我镇江侯府下辖一亩三分地儿，世袭罔替，便是天王老子来讲道理，我卫青城今夜这炮仗啊，嘿，照放不误’，这话何人听了不得火冒三丈？”张煜绘声绘色地说道。
“哥，那串儿炮仗又响又久，曼儿窝铺里听着，比他们放的可响多了，跟雷打似的。”曼儿回忆道。
“可不是嘛，你哥打着灯笼，自府里库房拣了串儿大号的炮仗，整好给‘卫天王’送新年礼咧。”张煜放下筷子，比了个手势道。
“哥如何扔得那般规准，整好套他头上？”
“与爹爹教射箭的道理如出一辙呗，‘会射者用眼，善射者用心’。你哥给那炮仗一头系上麻绳，麻绳打个套马结，爬上竹子，骑上墙头，向下看时，‘卫天王’那炮仗放得正欢腾咧。”
夫人姜玉秀面朝着池水，坐在一张罗圈椅上，丫鬟啬玉侍立身后。两侧各放着一张高大的扶手椅，其中一张坐着府上小姐，丫鬟曳雾正弯腰为这小姑娘整理衣裙，另一张椅子空着。
“娘亲，曼儿，我来啦。”世子张煜走在台阶上便说道。
“哥，快与曼儿说说，今日又生些甚么好玩儿的趣事？”这位小姐芳名“曼约”，“曼儿”只是乳名，一听见哥哥张煜的声气，便从那椅子上滑下来，黏着张煜半支手臂不放，与之前翩鸿的样儿有几分相似。
她穿一身竖领对襟襦裙，是杏黄色的丝绸质地，花纹刺绣十分精致，外面罩了件织锦半臂；梳的是一头双螺髻，上缀三朵翠云金钿儿，脸庞形如瓜子，乌眉秀密，明眸温润，颊边梨涡浅浅，唇如樱、齿如雪，巧笑时使人如见早春芳菲，不禁心喜。
“曼儿你先坐下，咱们吃着闲话，莫让菜饭放凉了。”
张煜送曼儿回了座，便自亭椅边取了皂球搓手，翩鸿熟巧地端起瓷匜为他浇水盥洗，又取绢布与他擦手。
夫人姜玉秀只是浅笑看着，待爱子上了座，方才开口说话，且是对三个丫鬟说的。
“啬玉，你领她们去花径边儿铺上花毡用饭，如往常一般，等我使唤再来。去吧！”
“是，夫人。”啬玉回道。
三名丫鬟各自曲腿扶膝，行了一礼，便出了亭子。啬玉自去西厢耳房取花毡、碗箸，曳雾、翩鸿同去前院端取饭菜。
“起箸吧，我的小侯爷。”言毕，母子三人便开始用餐。
“嘿嘿，娘亲妹妹久等了，孩儿与那二位差吏相谈甚欢，又专注登籍，一时竟忘了时辰。”
“煜儿只爱贫嘴，娘且问你，前院登籍时，可是你张罗着召集家仆？”姜玉秀吃了块八宝豆腐，颇合口味，顺口问道。
“自然是钱管事代劳，孩儿只管督促，嘿嘿。”
“那执笔记书家仆姓贯者，可是你？”
“执笔者为李重八，我只管检视有无错漏，孩儿与他各司其职咧。”
“那我儿何来专注登籍一说，依为娘看来呀，你便是那只隔岸观火的懒猴，打着哈欠，伸着懒腰，待到火烧熄了，尚不知该摘果子吃。”
姜玉秀与曼儿互视一眼，母女俩眼眸中皆是星光。
张煜笑着夹了两块猪头肉，放进姜玉秀碗里，她向来肉食吃得少，更喜素食，但儿子夹的菜为娘的总是爱吃。
“娘亲只管取笑孩儿，孩儿今后只管给娘亲夹肉，不知娘亲意下如何？”
随即张煜又夹了块鲜嫩多汁的鳝鱼片儿给妹妹曼儿，这小丫头喜吃鱼，早捧着碗伸过来了。
“天底下哪个为娘的，求之不得生得这般好儿郎咧？”
姜玉秀看向张煜，笑颜愈浓了。
“哥，莫要只偏心娘亲，你明知妹妹最爱吃肉，多夹益善咧。”小姑娘也跟着母亲打趣哥哥道。
“夹夹夹，本府既无偏心儿子，亦无偏心哥哥，成了吧？”说着，张煜又给曼儿夹了块猪头肉。
“这猪头肉有名堂，娘亲和曼儿都尝尝。府上小厮五更天便去那华家门前等候，去时买家便已大排长龙。那小厮忽见一侍卫快马加鞭前来买肉，一取肉便绝尘而去，问及旁人方知，是受了关宁州韩翼鹏将军差遣，不出旬日必来一回。然青都与关宁来去近五百里，如此周折却只为一口猪头肉，孩儿真不知此肉有何奥妙。”
曼儿举筷将肉夹进嘴里，砸吧砸吧咽下，随即说道：“只比府上厨工烧的，香些，软糯些，确是可口些。”
姜玉秀夹起肉凝眼看了看，又夹碎举至鼻前闻了闻，说道：“肥肉红润，内质晶莹，瘦肉红褐，内质绵密；一夹即碎，一闻即香；店家应在香料和焖煮上下了番苦功。”
随即姜玉秀便吃了一小块儿肉，细细地品嚼；张煜也塞了块儿肉在嘴里，慢慢地体味。
“肥肉酥烂”。
“精肉鲜香”。
“味纯而嫩，糯香润滑。”
“酥烂可口，异香馥郁。”
这对母子跟唱对台戏似的，你一言来我一语。
一旁的曼儿听得咽了口沫子，忍不住又夹了块儿肉塞进嘴里，学着他们，又细又慢地嚼着，完了说道。
“不还是那般滋味儿么？曼儿为何尝不出异样来？”
姜玉秀和张煜相视一眼，母子二人大笑。
张煜笑道：“先贤曾言‘道可道，非常道，不可言道’。”
曼儿听了，便向姜玉秀撒娇道：“娘亲，哥哥欺负曼儿，呜呜，欺负我听不懂甚么道不道的。”
姜玉秀笑着瞪了张煜一眼，说道：“罢了，莫逗你妹妹了，她读得书如何有你多？有本事去考个状元回府，与你娘挣个脸面。”
“孩儿自觉学识浅薄，日后定似那卖猪头肉的，埋头念书狠下苦功。”张煜一脸严肃道。
“你啊你，一点不似你爹稳重，天生就爱贫嘴。”姜玉秀半笑半骂地说道。
似这般，母子三人闲话家常，边吃边乐。过了一阵儿，曼儿咬着筷头问道。
“哥，你当真没作弄他们二人？”
张煜正喝着蛋花汤，放下碗来便回道。
“不曾，仅是聊些登籍相关之事。”
“可有吓唬翩鸿那般，扮鬼吓唬他们？”
“好妹子，这青天白日的，如何跳得出鬼来？”
“可有将石子儿当作赏银与他们？”
“这二人尚未离府呢，啬玉三人亦未登籍，待餐后再做打算。”
“可有扯下二人腰带？”
“没，实是扯不下来，李重八那根儿丝涤系得可真死，又结实。”
“可有使他们坐你那张‘四分五裂椅’？”
“那破椅子仅坐几回便透顶四分五裂了，下回——”
说到这儿，姜玉秀狠狠地剜了张煜一眼。
张煜若有所觉，笑嘿嘿说道：“下回再不折腾椅子了，我府虽大，椅子却少。”
此时，那三名丫鬟已在花径上布好了餐食，姜玉秀便唤来啬玉，自桌上取了些菜肴去吃。丫鬟们亦是家常里短，闲话着府中琐碎，不时笑作一团。
此间风情、其乐融融，日长似岁、好生惬意。
“哥，曼儿尚且记得，今春除夕夜里，那股子热闹劲儿咧。”
“你这小混世魔王，年夜里头惊动两府，上下百号人，真替你娘显了本事。”姜玉秀笑骂道。
“只怪那卫青城，夜入三更了，尚领着他那帮小喽啰四处放炮仗，偏又至我厢房墙后头放个不停，教人睡不安席。”
“哥哥便索性收拾得他们屁滚尿流，哈哈哈”。
“起初本世子试与他们讲道理，谁知那卫青城反说，‘此胡同是我镇江侯府下辖一亩三分地儿，世袭罔替，便是天王老子来讲道理，我卫青城今夜这炮仗啊，嘿，照放不误’，这话何人听了不得火冒三丈？”张煜绘声绘色地说道。
“哥，那串儿炮仗又响又久，曼儿窝铺里听着，比他们放的可响多了，跟雷打似的。”曼儿回忆道。
“可不是嘛，你哥打着灯笼，自府里库房拣了串儿大号的炮仗，整好给‘卫天王’送新年礼咧。”张煜放下筷子，比了个手势道。
“哥如何扔得那般规准，整好套他头上？”
“与爹爹教射箭的道理如出一辙呗，‘会射者用眼，善射者用心’。你哥给那炮仗一头系上麻绳，麻绳打个套马结，爬上竹子，骑上墙头，向下看时，‘卫天王’那炮仗放得正欢腾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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