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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英雄之路

    “大英雄……大英雄,这英雄,要做也不甚是容易啊!!”

    心里的事情沉重而纠缠不清,此时正深深煎熬着国字脸。

    他内心一时遁入空白,迷茫间只好眼看四周,突然,他看到了躺在地上的白老甲。

    “白老甲呀白老甲,为何你那么不小心呀!”

    国字脸索性将烦恼抛之脑后,一个飞身奔到白老甲所在处,先察看下场上众人的情势。

    国字脸来到白老甲处俯身察看,发现白老甲还有一息尚存,便又将手指搭向他的手上经脉,见他的内经损伤并不大,想来只是伤口都在气血奔走的关键处,运息被断阻了才导致他不能起身,便又马上在他身上查找伤口,在一番探索之后国字脸不禁心中一震。

    他心念道:“伤口有三,刃口入处不深但尽在要害,看来对手的出招甚为快狠啊。白老甲的武功是不差的,他的武功身法本以快捷见称,江湖上能比他出手更快的人我们还不曾遇过,但从他的三处伤口看来,来招的速度之快更在他之上,那就应该是史老师出的手了。白老甲一向自负,多年来每每游走江湖都是以快手压对方一头,如今他技不如人,被对手用快招击败,落得如斯田地也算是报应不爽了。”

    他看着白老甲的脸孔,见他眼神中尽是不甘不愿,也不知道该是可悲还是可笑。

    他拍了拍白老甲的肩头小作安慰,随后起身走往奚老由处。

    众人就是静静地看着,国字脸缓慢走向奚老由。

    他仍是如适才那般探看了奚老由,只是这次,他受到的震撼比适才还要大上很多。

    奚老由并无受到任何外伤,一切的外观如常,只是国字脸的手稍稍搭向他的身上,就感到一股内力涌向自己。

    内力不大,但他深知这股内力并不是来自奚老由自身的。

    奚老由出身自辽东武功世家,北地寒冷,所以他们家族都喜爱修炼纯阳耐寒的内功心法,因而在习武之余也修得御寒的本领。

    这分传达到国字脸手中的内力是纯阳无误,但是,他毕竟跟奚老由一同行事的日子太长了。可知道曾在两年前,他们一行接受司马师命令前往交州、蜀南一带活动,期间奚老由不知在何处取得一份南境的内功心法,南方暑热湿重,所以在那边的心法当中也夹杂有部分阴寒祛湿的效用,虽然内功大底也是以阳气为主,却不再是纯阳的修行,其后奚老由的内力大为增长比之其他司马家武士更为强劲,这些都是国字脸看在眼里,而其他伙伴皆不知情,奚老由隐忍不发为的就是今日能一鸣惊人,但似乎终究还是比对方略胜一筹。

    “纯阳的内力不可能来源于奚老由,那么也只能是史老师出的手了。”国字脸心里暗道,随后他又看向远处瘫坐在地的史阿。

    “奚老由经脉尽断,他以内力自居,自然也是和人家比内力了。那也难怪,史老师武功冠绝于世,论招式身法和临场经验,这里的人都不可能比得上他老人家,但是他们都会看准史老师年老,可能力有不逮,就想到以内力比拼这种阴招去损害侠义之人……”他跟这伙人毕竟相处得太久了,对于他们的为人做事自己也是无比熟悉,一想到这里,心里又起了对他们耻与为伍的想法。

    看着史阿酸软无力瘫坐在地,似快是油尽灯枯,他心里不禁大为感慨,又想到:“史老师纯阳的内力竟能遍布奚老由的全身,说明史老师的内力在他之上,能力压奚老由一头不单只,还能涌入他的体内控制到他的身体不能动弹,史老师,果然是无愧为天下第一人。能够以年老之躯力敌三两使尽下流手段的青壮好手,虽然只是两败俱伤,却也无辱他的一世英名。反之,我们这伙人……唉!”

    国字脸徐徐从奚老由身边走开,便找到一处空地伫立,他开始闭眼沉思,反思自己这十余年来帮助司马师的种种过往,想到司马师给他的指令其实无非是些刺探军情、杀人灭口的勾当,和他共事的又都是些奸佞势利之徒,心里的不情愿是老早就种下来,再经过适才对情势的观察,对这些同事的鄙视以及对史阿的崇拜都同时大为加深,对于司马师这边,他是不再愿意留下来了。

    那么,不帮助就一定意味着要反叛逃到另外一边吗?

    睁开眼,他又看向司马师。

    适才的走动,他都是想尽量拖长一段时间去逃避事情的抉择,如今他紧紧看着司马师,发现他还是不动于色,并没打算利用他的宝马良驹逃离这个危险之地,毕竟只需自己稍有反念,这一天下之尊的性命就会危如累卵,相反,他是选择留在原地等待自己的取态,这一份从容,又何尝不是他对自己的信任呢?

    “郭大哥,您的决定是什么?”

    终于,司马师发话了,他说:“要继续为兄弟我一起匡扶大魏社稷,拯救万民于水火;还是选择助纣为虐,跟随着淮南匪徒作乱,舍苍生不顾?”

    说完他用单眼凝视国字脸,国字脸并无搭话,他便接着说:

    “兄弟我曾读太史公,《刺客列传》中有豫让故事,豫让漆身吞炭为智伯报仇,忠勇无比,他是大英雄,兄弟我佩服得很,而当下的史老师亦是英雄,我也对老师大为敬重。可是,智伯败亡于时势,失德而无能,赵氏取而代之、处罚不道是顺天命,豫让的做法就未免勇而失智了。年前,兄弟我废止齐王让其还于旧府,所遵的是太后命令,所顺的是朝野心意,为了我魏大局,兄弟我都不惜舍弃了自己家族的名声安乐,心甘情愿去做贼人口中的奸臣,大哥与我同事十余载,我的付出大哥都是看在眼里的。兄弟我的话就说到这里,要怎么选择,还是要看大哥你。”

    司马师说完,轻轻举手想去抚摸那包扎住白布的左眼,他将抚未抚,似是在向众人表示,他眼睛很痛,自己想去摸又不敢摸,疼痛在折磨着他。在他是这大地上最有权力的人的同时,他也是这世上最脆弱的人,而余下的一只右眼,此时褪去了多年如故的锋芒正在深情看着国字脸,那眼眶似乎湿润了,不知道到底是想为自己哭泣还是因疼痛而不由得眼睛落泪。

    国字脸默然,他不敢看司马师,转头看向史阿,只见史阿还是呆坐着,却用着微笑和充满希望的眼神在迎向他。

    突然,国字脸怒号一声,在地上跳起,一刹那就不见了他的踪影,很快,在东北角的密林里就传来了一声惨叫。

    一切就如电光火石,未等众人反应过来,空地中央就多了两个人。

    一个,自然是国字脸,而另一个,却是那在先前逃走的徐老申。

    “英雄,英雄!这英雄……不做也罢!!”国字脸心里暗念。

    他左手按着徐老申胸前的膻中穴,右手抓着他的后颈,整个人就像是木偶一样被他完全拿捏,然后他当着众人的面将徐老申一甩而起,徐老申飞出天上数丈,然后急速落下,在将要到地的时候国字脸又飞起一脚踢中他的大脊,徐老申惨叫一声,随后便往司马师人马所在飞去,速度很快,那司马师的宝马坐骑都来不及反应回避,那马身几个摇摆,便将司马师摔将下来。

    体弱的司马师受此变故,摔在地上便疼痛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双脚伸直,箕坐在地。

    史阿见此,不由得大笑了起来,他的气息已经恢复了不少,此时已经可以说出话了。

    他大笑道:“小子元呀小子元,枉你还意思叫做司马师,如今你身边无军无师,只剩些残兵叛将,不单只,就连座下的马儿都不能自‘司’了,沦落至此,真可谓是大快人心!”

    他兀自笑着,便开始用手支地,尝试站立起身。

    一旁的淮军武士见状,立刻前往将他搀扶起立。

    史阿起身,用手稍稍拍去身上的尘土,他精神大振,很快就摆出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缓缓走向司马师。

    他先是对国字脸点点头,随后便伸手搭向司马师的肩膀。

    他对司马师说:“小子元,老夫和你们司马家老小同朝共事几十年,和你认识也是很久了,你早年毒杀家妻,近年则连同家族犯上篡权,于私于公老夫早就对你恨之入骨啦,一直想取你的狗命!只可惜你身居高位,我魏的人物军马尽在你手中,要杀你是一点也不容易啊,这两年几经遭逢,要杀你的机会就愈发变得渺茫咯,每每想到此处,老夫都心有不甘。”

    他稍一闭目,摇起头来似是在慨叹着什么,但不一会儿又睁开眼露出狂喜的笑容。

    他大笑道:“可是如今,哈哈!小子元你看看,你纵有千军万马那又如何?现在不就落入了老夫的手中了吗,这就是天命难违!老夫今日尸居余气,也万万想不到能在此处轻而易举就逮到你,老天爷可真是给我们开了个大笑话呀!哈哈哈哈!”

    说完他便想出击直取司马师性命,中间却又突然好像想到了什么,便再笑说:“你这小子也有虎落平阳的一天啦!与其说你是虎落平阳,倒不如说你是犬落平阳,今日就是要给老夫这只病虎狠狠咬上一口,你是怎么样也逃不掉的啦!”

    史阿这次说完话就起手要抓起司马师,要将他往上抛起,而司马师体弱无力,全程都答不上话来。

    “哈哈哈哈!来来来!!”

    眼看史阿抓住司马师就要起手,国字脸却忽然跳到了史、马二人跟前。

    他摆手止住史阿,说道:“史老师,在下经已将司马家剩下的武士全数击败,当下已无旁人阻止您做任何事了。可是,大将军曾于在下有恩,在下着实不忍心目睹大将军的惨状,就此想问您老人家可否将手里的事情先放一下放,一切等在下退身之后方再进行呢?”

    史阿一听,先是约略迟疑,再是默然点头。本来他心里还道国字脸反水是反到底的,没想到还有这一出,但想到国字脸已经和司马师撕破脸了,他能够中立旁观本就是难得,更何况他又再出手将司马家的人打败,倘若没有这些的话,自己可能就会死在司马师的手上了,于是当下自己也再不好意思拜托此人来帮自己了。

    “老夫明白了,大侠士夹于忠义之间为难,能够深明大义为老夫做到这里已经实属不易,要再让大侠士您难堪,老夫还算是人吗?”

    史阿稍一苦笑。

    “那么,就请大侠士就此离去,给老夫一个方便吧!”

    说完,史阿举起左手作出请示状。

    国字脸点头,随后就转身离去,他飞快奔出十余丈,眼见就要没入密林,这时,史阿又提声问道:“大侠士且慢!老夫突然想起,还未问您的名号呢?!”

    国字脸闻声停住,他回头作出似笑非笑的表情,说道:“在下姓郭,日后如果有缘相会,史老师不嫌弃就叫我一声郭兄弟吧!至于名字,郭某愧于自己以前的所作所为,已经没那个脸面要留名于世了,而‘大侠士’也更不敢当!”

    “好,那老夫就叫您一声郭兄弟吧!”史阿微笑道。

    “多谢史老师!”郭某再三摆手示礼,随后又抱以沉重看了看司马师,便又要转身走去,他最后说道:“有缘的话,总会再相见的!”

    他这番话不知是向谁说的,可能是向史阿说的,又可能是向司马师说的,总之郭某就要离开了。

    “郭英雄再会!!”史阿喊道,这次郭某再不回头,他疾然走进密林,从此没了踪影。

    空地上再次进入寂静,史阿捏着司马师的衣襟,深深吐纳了一口气,他低头看着司马师,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没说。

    大局已定,史阿要好好享受面前的这一切,自正始事变以来已经六年有余,这些年来他给司马家折腾到死里来活里去,如今逮到机会,真的便要狠狠出一下心里的这口恶气,而且同时,他心里也开始回忆起过去。

    他闭上眼沉思片刻,霎时间,文帝、陈思王、明帝、司马懿、曹爽——他们的身影一一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回首半生奔波数十年,自己似是经历了很多,也好像是什么也不曾得到,在愿望达成之际,一种迷茫、虚无的感觉突然涌上心头,心血一时冷了,这下他当真感受到了自己的衰老。

    再睁开眼,手里依然是挣扎无力的司马师,他看着他想笑却笑不出来,只能无奈摇头。

    “小子元,好好再享受一下呼吸吧!一切都不急的!”他对着司马师淡道。

    就在这宁静到令人心寒的时分,东日升起,阳光越过了周边的密林打在所有人的身上,这一下似暖似凉,也就在这时,西北角的密林里传来了一阵阵的琴弦声。

    史阿听到了,他好像识得这一曲。

    颓然的感觉顿失,史阿面露喜色大声喊道:“叔夜兄!叔夜兄!怎么,难道你也来到此处了?你要和老夫一起看小子元?!哈哈哈哈!好啊!好啊!来来来!老夫这下就把小子元给你带来!!!”

    他欢笑着自说自话,随后便一手提着司马师,一手摆舞着,摇摇晃晃地慢步走向那密林源声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