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遥远的巨塔

    “元在位五百余年，虽有慎始，不能敬终。疏于祭祀，内难以平灾祸；荒于国政，外不能御强敌。元失天道，寿数已尽，元之女贞昭月继位，国相郑仁昱监国。”

    金光寺门口，人们聚集着，纷纷看向那缓缓宣读着舜化贞遗诏的灰衣僧人。

    读到这里，灰衣僧人顿了顿，仿佛也不明白接下来自己读出的句子含义：

    “千年一瞬，咫尺天涯。

    众生平等，无有高下。”

    灰衣僧人收起遗诏卷轴，向众人合掌，似在默哀。

    众人也合掌于胸前，沉默不语。

    没人知道，一国君主离世，代表着什么。

    几百年来，舜化贞更像是一个符号，是祈求风调雨顺的神祇，是倾诉烦恼希冀的画像，唯独不是一个具体的人。

    当神离世时，人间寂静无声。

    人们好像看见一座遥远的巨塔，在触及不到的地方倾塌，扬起的灰尘，只是在所有人心里轻轻扫了一下。

    多年以后，人们逐渐察觉，神已不再庇佑人间。

    此时的眼泪，在那时才会落下。

    “昭月公主继位，郑国相监国，这日子是不是也照样过，跟我们百姓也没什么关系？”人群中有人窃窃私语。

    “只要还有人喝酒，我邢九的酒馆就还开得下去。”

    “只要还有人爱吃河鲜，我李鱼的生意就坏不了。”

    ……

    可是我们段家的炉台，从此就要熄火了。宋逸尘，不，段逸尘此刻心里默念。

    “可是最近盐涨价了，铜镜铜盆也不准再用，我们童家这祖传的手艺……”

    “牧监不准猎兽人去白崖了，郑国相这不断……”段逸尘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心中一凛，不假思索地捂住了这个人的嘴。

    还好杨凡的声音隐没在了众人纷纷议论声中。

    “段小芒，你干嘛？”杨凡把段逸尘的手挪开。

    “你怎么这么没心没肺，能当众议论国策吗？还有，以后我叫段逸尘了。”段逸尘瞪着杨凡，眼中毫不掩饰对方的愚蠢给他造成的惊讶。

    杨凡也瞪着他：“几日不见，你怎么还改名字了？”

    “白先生给他取了大名，叫逸尘。他现在不让人叫他段小芒了。”段飞云看见了杨凡，也凑了过来，朝段逸尘的方向努了努嘴。

    “哼，有什么了不起，改天我也让我父亲给我取个大名。”杨凡看着得意洋洋的段逸尘，撇了撇嘴。

    “相信我，杨凡已经是你父亲能想出来比较好听的名字了。”段飞云憋笑道。

    段逸尘看着段飞云，有些不解。

    杨凡垂头丧气地说：“段叔说得对，家父名讳大锤。”

    杨大锤？段逸尘也憋着笑。

    “怎么着，说我什么坏话呢？”一个方脸的敦实汉子走了过来，给了段飞云和段逸尘一人一拳。

    “杨叔，都是杨凡乱说话。”段逸尘侧身也没躲开那结结实实的一拳。

    杨凡头上也挨了一下，却不是回头看给他一掌的杨父，而是瞪着段逸尘。

    杨父和段飞云没有理会两个像小兽一样嬉闹的少年，两个久别的老友叙起了旧。

    “老杨，最近可还好？”

    杨父摇了摇头：“不太好，杨凡跟着我，除了捕兽驯兽什么都不会，以后不知道怎么打算。”

    段飞云的眉头微蹙，压低了声音：“我看到信了，让我去北码头，那边有招工的。”

    杨父没有应答，长长叹了一口气：“千年一瞬，咫尺天涯。众生平等，无有高下。你说，这到底是是什么意思？”

    段飞云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

    “咱们的平静日子，没有多久了。”杨父的语气无奈而又笃定，一双手握紧又放开，叹了一口气，似是还有话想说，但又觉得不必了。

    段逸尘往身后看了一眼，段飞云和杨父两人沉默着，身影在人群中显得有些疏离。

    人群中，这样沉默的身影越来越多。

    气氛变得越来越压抑，议论声终于停止了。

    灰衣僧人再次合掌于胸前，向众人躬身一礼，吟唱起了经文。

    众人合掌，闭目聆听。

    不安在心中慢慢滋长，那遥远巨塔倾塌的阴影，逐渐扩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