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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消失的航班

    一个事实带着尖啸,无可抗拒地坠落下来,在她的脑海里带着巨响,摔得粉身碎骨。

    1

    _06时23分_

    距离爆炸_还有_6小时37分钟_

    立交桥下,徐猛坐在车里抽着烟焦急地等待。他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马路对面那个水泥墙围起的院子。那是一个快递公司的分部。之前差不多每隔九天,他就会来到这里,以快递员的身份工作一天。他会按时打卡签到,几分钟之内把包裹在公司发的电瓶车上捆好,然后在城市里飞驰,一天下来送出至少一百个包裹……

    徐猛的最高纪录是一天一百八十七个包裹。那天他拿到了将近四百块钱的提成。几个月前,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会成为一个合格的快递员。刚开始的时候,他天天除了李若颜家周围哪儿都懒得去——至于那些意识转移对象会不会因此失业,他才懒得管。然而一切在他发现李若颜又跑去酒吧打工之后改变了。

    “你怎么又出来打工了?!”徐猛当时气得语无伦次,破天荒地对她发了火——他无法忘记两人相识的起因。李若颜却嬉皮笑脸地解释,自己有点缺钱。

    “有个美国的交流项目,我不想错过。”

    “你……你要考美国的大学?”徐猛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声音开始发飘。

    “我哪儿有那个钱,”她摇摇头,“短期交换,就俩星期。我从来没去过,英语还有待提高,另外我想看看美国的大学、美国的学生生活是什么样的。我错过了两年,这个机会我可不想再错过……没有比学校组织的项目更便宜的了,才五万块钱……”

    从那天起,徐猛每天都挥汗如雨,真正做到了干一行精一行,没多久就成了各行各业的熟练工。工资、提成加上手机里的那点钱,他终于凑出了五万。他永远忘不了当时的那种满足感和成就感,更加忘不了这事被李若颜发现之后,她看着自己,流下的眼泪。

    “好好的事……”徐猛最怕她这样,手脚不知该往什么地方放,“你哭什么……”

    李若颜摇着头,什么都不肯说,只是不停地擦眼泪,可是眼泪却越擦淌的越多,搞得脸上妆都花了……

    是我亲手把她送上那架飞机的!

    几声鸣笛把他从自我痛恨中惊醒。一抬头,立交桥下,梁年春骑着那辆四手摩托优雅地朝这边滑行过来。梁年春是河北人,二十九岁。早年干过电焊工、厨师、建筑小工。他夏天从来不穿短裤,因为以上每个职业都在他的双腿上留下难看的疤痕。

    徐猛知道这些是因为梁年春也是他意识转移的对象之一——准确地说,是最常用的身份之一。这人老实巴交,干活认真,人缘很好,在几家快递公司都干过。目前他的目标是攒钱承包一个区片——至少他的日记里是这么写的。

    “怎么了?啥事?”梁年春把车停下,掏出烟递了过来。

    徐猛的几个意识转移对象一般互不认识,但是此人例外。这个职业太有用了——徐猛曾用他的身份敲开了李若颜居住小区的每一扇门,确认这里没有住着可疑人物,一路畅通无阻。因此徐猛早早用刘小豪的身份,借查酒驾的名义跟此人认识过。

    “帮我办点事。”徐猛开门见山,亮出手机屏幕上的产品资料和卖家资料,“这些全是灵通快递送的,帮我查查收件人。”

    徐猛以前没拜托过梁年春查东西,但是他知道这是最快的办法。如果用警察的身份让卖家交出资料,没有正式的公文是不行的,而且会留下不必要的痕迹。其实这些资料快递公司都有,而梁年春哪个公司的人都认识。

    “这个……”梁年春有点犹豫。原因很明显:你是警察你怎么不自己查?

    徐猛对此早有准备——要不然他也不会浪费宝贵的时间当面拜托他。

    “这是一点私事,我在所里查不方便,再说我以前有没有帮过你?”

    此言一出,梁年春顿时面有愧色。他一直搞不懂平时不爱喝酒的自己为什么好几次喝到断片,在警车上醒来。好在每次碰上的都是这个好人——辅警刘小豪。他总是柔声细语地教育自己少喝酒:“以后不要酒驾了,这次放你一马,赶紧回公司吧……”

    “好,我尽快给你。”

    徐猛开车向西急行。穿过三个高架桥路口,他成功地在早高峰之前来到了邮电新村派出所。副驾驶座上的手机一阵震动。看看手机屏幕,他发现梁年春已经把买过计时器的几个买家的信息发了过来——人名、住址、手机号、淘宝用户名,甚至支付宝绑定的身份证号尾号。

    “小豪,换车了?”

    推开玻璃大门,同事跟他打着招呼。徐猛点头应付两下,坐在办公桌前打开电脑。他登录进系统,挨个输入几个买家的信息进行查询。系统很快给出了结果——都是男性,在九安居住。一个是职员,姓贺。两个是学生,一个姓刘,一个姓全。一位自称王先生的买家留的地址是个网吧,大概是个网管。还有一个……无业……并且有前科。

    徐猛开始在刑事记录里查询此人的资料。

    故意伤害罪、诈骗罪……前工作单位:机场!

    徐猛暗暗用拳头捶了一下桌子,然后一行字让他的呼吸暂时停了下来。

    经办警员:李经武。

    “帮我请个假,”他在同事面前捂着肚子做痛苦状,“我去趟医院……”

    出了门,他飞奔上车,急驰而去。

    “你行……你行……”方向盘后,念念有词的徐猛双眼像是要喷出火。他从未见过这么胆大包天、睚眦必报的罪犯——李经武都死了,你连他女朋友都不放过?而且为了报复,居然要炸飞机?!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此人绝不是个普通的刑事犯。否则机舱里那个守着炸弹的人是哪里找来的?难道……

    他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难道李经武得罪过的人联合起来……

    手机的闹铃响起,吓了他一跳。思路断掉了,现实无情地提醒着他:又半小时过去了。

    “管他呢!”他狠狠一拍方向盘,“管你是谁,管你为什么,管你有多少人,你要敢……我就弄死你!”

    2

    李若颜抱着双臂,浑身颤抖。

    徐猛的消息把她惊呆了,令她久久都回不过神来。

    炸弹?在这飞机上?

    她万万没想到,这种只有电影中才会出现的情节会发生在自己身上。飞机在偶尔的乱流中颠簸着,她觉得脚下的地板已经不复存在,自己正在冰冷的云层里跌落……

    “冷静!冷静!”她拍着自己的脑袋。

    旁边的大叔投来异样的目光。

    “我有点头疼……”她只好笑着解释。

    戴上耳机,李若颜开始静静地思考该怎么办。

    报告空姐当然是最直接的选择,但是她马上就意识到这样做风险很大——李若颜相信,赵宁已经在机组将自己曾是个精神病人的事广而告之了。她有很大的把握,如果自己跳起来说飞机上有炸弹,八成会被拖到后边绑起来直到飞机降落。

    当然,跟送命比起来,这个风险不是不能冒,但是……徐猛有没有可能搞错了呢?

    当然有,而且不止一次——深更半夜来送外卖的,平白无故被揪着领子盘问了半天。还有一次,李经武脱不开身,派人来给李若颜送蛋糕,徐猛大步冲进来直接把蛋糕扔出窗外……

    “这回,会不会也是他神经过敏呢?”

    李若颜发了几次微信,问徐猛怎么知道的,确定不确定。可这破网络差得令人发指,每次都是缓冲半天,最后显示发送失败。她无可奈何地放下手机,心里不停地翻腾着。

    要知道,假如他这次搞错了,代价可不是尴尬一场那么简单。李若颜经常听新闻里报道,谎报飞机炸弹是要坐牢的。

    那样一来,前途可就全毁了……

    但是心底深处,她又不能对徐猛的情报置之不理。犹豫再三,她终于叹了口气,起身离开座位,朝茶水间走去。

    赵宁不在那里,正在忙活的那个空姐看到她,投来了异样的眼神。李若颜微笑着走到她面前,缓缓开了口。

    “麻烦让一下。”

    她走进洗手间,把门反锁,从化妆包里拿出口红,想了想,又换成左手,深吸一口气,在镜子上写下几个大字:

    “有炸弹!马上迫降!”

    3

    _07时14分_

    距离爆炸_还有_5小时46分钟_

    伴随着轮胎尖锐的嘶叫和后车愤怒的鸣笛,徐猛的车拐出干道,开进了城中村。车停在一家临街超市前,他从背包里拿出快递员马甲披上,三步并作两步上了二楼。

    “曾翰,快递!”他敲了敲门,躲在门旁,避开猫眼。

    没人应答。又敲了一遍,还是没有。徐猛焦躁起来,伸手从制服底下掏出开锁工具,左右看看,准备撬门。

    就在这时,门里传出声音。

    “来了来了……”

    门开了。徐猛打量着眼前出现的人:三十来岁,秃顶,穿着一身亮面的睡袍,脚下穿着一双拖鞋。

    “什么快递?”他睡眼惺忪地问。

    “电子产品?”

    那人点了点头。

    “麻烦签收一下。”徐猛把空纸盒递过去。

    那人走出来一步,接过纸盒,掂了一下。

    “谁啊,寄给我这个……”

    话音未落,他突然把纸盒往徐猛脸上一扔,飞快地朝楼下跑去。

    果然是你!

    徐猛心中暗骂一声,飞身追了过去。曾翰显示出与外表不符的非凡运动天赋,十几级台阶一步就跳下去,几秒钟之内就逃出楼外。拖鞋被甩开,他光着脚在街上狂奔。徐猛紧追不舍,居然总是差几步追不上。曾翰一转弯,一头扎进了城中村的胡同。徐猛跟着追了进去。光线暗了下来,天空中电线如蛛网般密集。曾翰在前方拐进一个红砖工棚,不见了。徐猛跑到门前,一脚踹开门,冲了进去。

    眼前一黑,风声从脑后呼啸而至。徐猛条件反射地一弓腰,木棍擦着后脑飞了过去。

    不是一个人!这是一个团伙!

    怒火和兴奋同时注入心脏,徐猛浑身的肌肉霎时绷了起来,右脚如怒马掀蹄,狠狠踹了出去。“砰”的一声,门后的伏击者一声惨叫,捂着小腹在地上缩成一团。

    “嘿!”

    前方一个黑影闪了出来,手中的木棍迎头劈来。徐猛身体一闪,右手四指并拢,如毒蛇的芯子般直插对方的喉咙。“噗”的一声,那人捂着脖子,靠在墙上,喘得像漏气的风箱,动弹不得。

    日光突然破墙而入。徐猛看到一个人影正试图从打开的窗子跳出去。他大喝一声,大步跨过去,伸手一抓。

    “哎呀!”

    曾翰被拉了回来。他就地一滚,掏出匕首,浑身颤抖。徐猛二话不说,径直走上前去。

    “你别过来!”曾翰歇斯底里地冲着徐猛大喊,“我不要回去!我不能再进监狱!”

    刀光一闪,匕首直直刺了过来。徐猛也不躲,双手一压,铁钩般牢牢抓住了曾翰的手腕。双手一扭,愤怒使得他用上了浑身力气。曾翰的胳膊“咔嚓”一声,身体凌空飞起,像一只风筝似的在空中翻了一翻。

    啪!

    他整个人拍在地上,捂着肩关节号叫不止。

    徐猛喘着粗气,走到门边把门关上。他从地上捡起匕首,蹲在曾翰身边,用膝盖压住他的肚子。

    “我没有时间,”匕首的刀尖正冲着曾翰的眼球,“你最好跟我说实话!”

    4

    李若颜坐立不安,每过一阵子就悄悄回头观望。她在想象着留下的字被发现的情景:空姐急匆匆赶往驾驶舱,然后是机长的紧急广播,伴随着乘客的抱怨声,飞机开始转向……

    然而过了很久,什么都没有发生。

    真是邪了门儿了,这么久了,居然没发现有人上卫生间……

    这当然有利于她隐藏身份,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但是她心里又在暗暗担心:会不会是有人进去了,我没看到?

    一阵嘈杂打断了她的思路。一群显然是旅游团的乘客伸着懒腰,集体离开座位,奔向洗手间。她亲眼看着一个大妈进了那个洗手间,松了一口气。这下不可能看不到了!她随即又开始担心别的:空姐会不会记得上一个进去的是我?她会不会跟机长说我是个精神病?机组会不会把我控制起来?……

    一阵冲水声响起,李若颜赶紧回过头。那个大妈神清气爽地走出来,跟同伴打了个招呼,就回自己座位去了。

    “怎么会这样?!难道她没看到?!”正想着,一个年轻女孩又走了进去。这下李若颜放心了。她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这个女孩会对着镜子整理一下妆容。

    然后她开始琢磨:如果徐猛是对的,这个炸弹是什么样子的?会是谁放的?会不会是定时的?不知还有多少时间……

    又是一阵冲水声。

    李若颜屏住呼吸盯着门口。那个女孩走了出来,礼貌地给一位大爷让路,然后甩着手走回后舱。

    李若颜愣了。心脏“咯噔”一声,跳得令她难受不已。她知道,不能再等了,于是她又在大叔不满的目光中离开座位,走向卫生间。空姐看了她一眼,这回没有任何异样的表情。她等大爷出来,挤进卫生间,急切地望向镜子。

    霎时间,她的脸变得煞白——镜子上空无一物!

    她的腿开始发软,浑身的血液好像都被抽走。一个事实带着尖啸,无可抗拒地坠落下来,在她的脑海里带着巨响,摔得粉身碎骨。

    真的有人放了炸弹!而且……乘客中有他的同伙!

    5

    “我说,我说!”小屋里,曾翰已经涕泪横流,“我们买了电子元件,组装起来……”

    “谁指使你干的?!”徐猛不相信这么几个小玩闹有胆子策划这些。

    “指使?”曾翰结结巴巴,“我们……就我们仨……我们是为了钱啊……”

    “李经武!”徐猛抓住他的头发,狠狠往地上一撞,“你们是不是为了报复李经武?!”

    “李经武?”曾翰傻了,“不认识啊?”

    “不认识?!”“咚”的一声,又是一撞,“你再说不认识?!他就是上回抓你的那个警察!”

    “我想起来了!”曾翰疼得哭爹喊娘,“真是冤家路窄,他被……他也被……哎哟你说这事……我真不是故意的啊……”

    “什么叫不是故意的?”徐猛拿出匕首,“飞机都要炸了你还说你不是故意的?!”

    “不是!”曾翰愣了,“什么飞机?”

    徐猛发现这人的表情不像装的。

    “我全招!我们做针孔摄像机,装在旅馆插座里,录……录那个……然后卖给黄网……”曾翰也发现事情不对,急需澄清,“李经武警官被录了?”

    徐猛愣了,然后把曾翰拽起来,扔在墙上。

    “你撒谎!”他用胳膊抵着他的脖子,“针孔摄像机?做摄像机你买计时器干什么?!‘宝仪’牌的!”

    曾翰的脸变红又变白。徐猛终于松开手臂。

    “用来定时录影啊……”曾翰不停咳嗽着,贪婪地呼吸着空气,“摄像头不能老开着啊……”

    几分钟后,徐猛走出工棚。他跟外边围着的一圈看热闹的人说了一句“帮我报警”,就径直离去。上车的时候,手机计时闹铃又响了,他意识到,又半个小时过去了。狠狠地捶了一下方向盘,徐猛把头抵在上面,闭上眼睛,大口地呼吸着。

    十几秒之后,徐猛抬起头来,深吸一口气,发动了汽车。

    _07时30分_

    距离爆炸_还有_5小时30分钟_

    6

    _08时13分_

    距离爆炸_还有_4小时47分钟_

    九安东部的杠山山麓,质量低劣的公路被重型卡车碾得伤痕累累。一辆黑色轿车颠簸着以最快的速度疾驰而过,扬起一路烟尘。车子停在路的尽头,一个身穿警服的年轻人跳下车,从几十个衣衫破烂、满脸尘土的矿工中间跑过,直奔矿区唯一一排水泥红砖房子。

    徐猛来到这里也是迫不得已。曾翰之后,他又查了其余几个买家,都一无所获:两个是上初中的电子爱好者,一个是动手能力极强的家庭妇男,热情地给他展示自己用买来的元件改装的微波炉。至于剩下的一个,留下的姓名是“王先生”,代收的网吧已经被拆成了一片废墟,根本无法调查……

    电子元件查不下去了,他只能从炸药入手。

    “咣”的一声,挂着“总经理”牌子的门被撞开,里边两个围着火炉喝茶的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气喘吁吁、双眼通红的徐猛。来的路上,徐猛给了自己好几个耳光,痛恨自己过于轻信经验,浪费了宝贵的时间。平心而论,他有点苛责自己。不查炸药的决定是可以理解的,因为这玩意儿几个小时绝对查不完——九安八个矿山,两两相隔上百公里。他即使选了这个最近的,路上也花了半个多小时。要是挨个查一遍,炸弹早炸了。另外这种地方也不好查,就算杨叔当年实力如日中天的时候,也不敢带着所有人马硬闯一个矿场。

    可是徐猛没有别的选择。他只能孤注一掷。

    好在今天他有一件强有力的武器,那就是这身警服。

    “你们负责人在哪?”急火攻心的他进了门就扯着嗓子喊,“检查炸药库存!”

    “您是……”两人面面相觑片刻,毕恭毕敬地站起来,小心地发问,“上礼拜不是刚检查过了吗?”

    徐猛一愣,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您证件能不能让我看一下?”一个穿皮夹克的胖子看出他心虚,胆子也大了起来。

    “怎么?”徐猛瞪了他一眼,“你觉得我是冒牌的?”

    “您别误会,”胖子身边戴着黑边眼镜的人赶紧打圆场,“炸药这东西管得很严,不管谁经手,我们都得谨慎,对吧?上礼拜紫川分局的张队还特别嘱咐我们来着……”

    徐猛掏出证件,扔给了他。两人脑袋凑在一起研究,看不出什么破绽,小心地把证件还给了徐猛。

    “刘警官,不好意思啊,以前没见过,邮电新村的警察我也不熟……您怎么跑这儿来了……”胖子陪着笑脸递过来一根烟,“这是怎么了,最近怎么查得这么频繁?”

    “要不,我们给张队打个电话?”黑边眼镜还是觉得蹊跷,“他一向嘱咐,检查这玩意儿最起码得俩人,有个见证不是?”

    黑边眼镜说着就要拨电话,结果被徐猛一嗓子制止了。两人看了徐猛一会儿,顿时眼神变了。他们似乎已经认定,这是个做了假证件来敲诈的毛贼。胖子开始朝着炉子慢慢后退。徐猛猜测,他的目标应该是煤堆里插着的一根铁钩子。

    “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添乱?!”徐猛灵机一动,“出什么事?你们心里没数吗?我们接到线报,有人要炸化工厂!”

    这事还真不是徐猛编的。通过李若颜的“广播”,他知道李经武单位经常接到这种消息。不过调查之后,一般都是恶作剧。

    两人脸色顿时变了。

    “刘……刘哥,”胖子看来应该是老板,“我们管理上绝对没问题啊,肯定不是我们这里流出去的……”

    徐猛眉毛一挑:“破案的事,能说吗?我告诉你,这个案子多大,你们心里有数,全市的警察都动员起来了,管你查过没查过,所有爆炸物来源,都得查!”

    “赶紧的赶紧的,”胖子急忙指挥黑边眼镜,“把清单拿来,今年所有的自查表、检查表都要!咱们一起陪着去查!”

    徐猛顺利拿到了想要的东西,然而来到储藏室,却又犯了难——他根本不知道这玩意儿怎么查。他连表都看不懂。黑边眼镜看出了他的窘境,小心地帮他解释。徐猛虽然没有完全听懂,但是也估计出,这个活儿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干完的。可现在没有时间了!这该怎么办?

    他一时不说话,搞得胖子很着急。

    “刘哥,这个,要检查多长时间?”

    一听这话,徐猛反而有了主意。他太了解这些人的想法了。

    “什么时候查清楚了什么时候算。这是大事,光数数量不行。全部腾出来,称重!矿井下的也拿上来,全矿停产!”

    胖子一听,叫苦不迭。

    “除非……”徐猛装模作样地沉吟起来。

    “您说,您说……”胖子如遇大赦,洗耳恭听。然而徐猛却死活不说话,眼睛瞟着黑边眼镜。胖子心领神会,立刻挥了挥手,把手下赶了出去。

    “刘哥……”胖子凑上来,“您说,给指条道……”

    出乎他的意料,徐猛没有索贿。

    “大家都是明白人,”徐猛压低了声音,“矿,不止一个。早定下侦查方向,你们说不定就不用停产了……”

    胖子听完一愣,心里权衡了不到五秒,毅然决定出卖同行:“刘哥,其实啊,我们几个矿之间,有时候会互相买卖一点……这个东西……定额用完了嘛,总不能因为这个放着钱不赚……”他趁着徐猛还没变脸,急忙说出谜底,“但是呢,也不是卖给外人,数量也不大,我们年底都会再想办法补齐……”

    “你能问出来?”徐猛的眼睛里燃烧着希望的火光。

    “您瞧好吧!”

    “老陈,我,对对对……”胖子掏出手机,拨打了号码,粗声大气地开始了通话,“我说啊,有个内部消息……”

    几分钟之后,他挂了电话,对徐猛摇了摇头:“不是鹊山。他们没丢东西。”

    “快问问别的!”徐猛急不可耐地催促他。

    胖子不敢怠慢,又拨了另外几个矿场的电话,一个个地询问,一个个地排除。徐猛在一旁疯魔一般走来走去。终于,第六通电话拨通,说了几句,胖子朝他点了点头。

    “谁?在哪?!”

    “驴山矿的老韩前一阵找南安的老徐买过一点。”

    “驴山……开过去要多久?”徐猛急切地看了眼时间。

    “开我的911送你!”胖子抓住这个引祸水外流的机会,无比亢奋,挺身而出,“绝对快!”

    7

    _08时48分_

    距离爆炸_还有_4小时12分钟_

    保时捷911的定制轮胎在粗糙的水泥地上留下几条长长的黑色疤痕。胖子下车后态度无比积极,两百多斤的体重丝毫不影响他的速度。从停车的地方到办公室两百多米,他比徐猛还早到几秒钟。

    “哐”的一声,胖子一脚把门踹开,徐猛跟上去,他已经揪住一个秃顶高个子的衣领,骂道:“老韩!你个孙子,把大伙害苦了!”

    “怎么回事?”老韩摸不着头脑。

    “好好说说吧!”胖子叼着烟,语气比警察还专业,“你上回找老徐要十公斤炸药,怎么回事?”

    “就这事?”韩老板对他的态度很不理解,“我都跟他说了,我这里不够了,先匀点给我……”

    “就十公斤?你就差这点儿?而且是检查前两天?”胖子一拍桌子,“你说,你是不是仓库被偷了?”

    “你这人……”韩老板有点急,“当着警察同志的面儿你瞎说什么?!这关你什么事?!”

    “关我什么事?!”胖子气不打一处来,“就因为你,几个矿都要停产整顿!”

    此言一出,韩老板脸色变了,他抬头看着徐猛。徐猛一言不发,把他看得发毛。

    “你出去一下,”徐猛对胖子说,“我跟韩老板单独谈谈。”

    胖子点头哈腰地走了出去。门关上了,韩老板看着徐猛,想说什么,又没有说,闷头抽烟。

    “咚”的一声,徐猛揪着韩老板的领子把他压在墙上。

    “我没时间跟你废话!”徐猛狠得像狼,“你要是知道什么,现在说还来得及,我保证你没事。要是等炸弹爆炸了,你就是死罪!”

    “什么炸弹?”韩老板蒙了。

    徐猛亮出手机上的倒计时。

    “我给你透露点内部消息:有人安了一颗定时炸弹,3小时后就要爆炸!一旦爆炸,就是近300条人命!炸药的来源,就是九安!”

    “这是真的?”韩老板被震傻了。

    “你在局里认识人吧?”徐猛掏出工作证,“你问问,问问有没有我这么个人?”

    “你是……”韩老板看着证件,还是有点怀疑,“辅警啊……”

    “连辅警都用上了,你想想这是不是大案!”徐猛没办法,只好继续诈到底,“全市的警察都出动了!”

    韩老板的脸变得煞白,犹豫了一下,叹了口气。徐猛松开他,静静地等着他说话。

    韩老板指了指电话:“我叫个人,你问问他。”

    “叔,你找我?”不到两分钟,一个穿着皮夹克的年轻人推开门。

    “顺子,你坐。”韩老板一脸疲惫地指着椅子,“我问你点事。”

    顺子看了一眼屋里的人,又看了看徐猛,有点犹豫地坐下。

    “叔,啥事啊?”

    “顺子,你说叔对你咋样?”

    “挺……挺好的啊……”他显然搞不清状况。

    “不敢说好,起码不差吧?”韩老板端着茶杯,坐在他对面,“你考学,分不够,我给你掏的钱。你在学校借了债,利滚利,我替你还上。你作进去,出来找不着活干,我把你调过来看仓库,你说,对你,我比你爸还上心吧?”

    “那……那是……”顺子脸红了,不停地点头。

    “这其实也是应该的,毕竟我哥就你一根独苗……可是啊,叔也不容易。”

    “你××……”徐猛忽然骂起来。

    韩老板制止了不耐烦的徐猛:“顺子,不好挣钱了,前年又因为炸药短了,被罚了一百多万。你能体谅我吗?”

    “叔,你这是……”顺子低下了头。

    “我不求你帮我,真的,”韩老板语重心长,“我只求你看在以往的分上,你不能害我吧?”

    顺子猛然抬起头。

    “上个月7号,是你跟老钱在看仓库。炸药被偷了,有这事吧?”

    顺子不说话了。

    徐猛的眼睛一亮。

    “你平时不上班的时候干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韩老板的语气开始严厉起来,“你以为你打牌欠了多少钱我不知道?”

    “叔,我……”顺子开始慌了起来。

    “没事,你老实说:那天晚上,偷炸药的事,你是不是知道?”

    顺子浑身颤抖着,低着头不敢出声。

    韩老板一把抓起他的下巴。

    “叔……”顺子哭了,“我对不起你……”

    一个响亮的耳光,顺子捂着脸倒在地上。徐猛来不及制止,韩老板的大头皮鞋已经连踹了五六脚。

    “我他妈就是瞎了眼!”他一边骂一边解皮带,“怎么有你这么个畜生……”

    “叔!”顺子被踢得满地打滚,“你听我说……”

    徐猛本来打算制止,可看到韩老板审讯效果还不错,就没动。

    “你说什么?!”韩老板一皮带抽下去。

    顺子惨叫一声。

    “是老钱!”顺子狂叫着,“是老钱!”

    “你胡说八道!”韩老板愣了一下,旋即更加愤怒,“老钱跟了我十几年,他怎么会……”

    “他也赌钱!”

    徐猛抓住了韩老板的手腕,冲他摇摇头,然后揪起顺子,扔在椅子上。

    “说!”

    “我经常到市里去打牌,认识了几个朋友,”顺子一边说一边擦着嘴角的血,“一开始还让我欠点,后来多了,说不能拖了……倒也没难为我,就问我,能不能做个局……我就……我就找上了老钱……”

    “你这个兔崽子……”

    韩老板又拎着皮带要冲上去,结果被徐猛拦住。

    “老钱真是老实人,我们几个配合,一晚上赢了他六万,他一点没看出来……”顺子叹了口气,“他没钱了,那几个人就让我走,他们跟老钱商量了什么,我没听见……”

    “后来呢?”徐猛大概猜到了是怎么回事。

    “后来,那天晚上,我跟老钱值班,他忽然说,你今天晚上玩去吧,我自己盯着就行……”顺子颤巍巍地抬起头,“第二天我回来,就听说炸药被盗了……”

    “老钱住哪里?”徐猛转头问韩老板。

    “他光棍一个,但是嫌年轻人太吵,不愿住宿舍,在山下租了个房子……”

    几分钟后,山下村里的出租屋门前,几个人气喘吁吁地下车。

    疾跑几步,韩老板冲徐猛指了指一扇门。

    徐猛示意大家安静,悄悄走过去,一脚踹开了门。一阵惊呼,阴暗的房间里,一个人影正吊在客厅中央,左右摇摆……

    “报警!”徐猛看着尸体,气恼地说。

    顺子哆哆嗦嗦正要拨号,忽然手被抓住。

    “警察来了别忘了说,老钱说过,那几个人提过一个航班号,QA931。”徐猛小声说。

    “啊?没有啊……”顺子蒙了。

    “他提过!记住了没有?!”徐猛把他的手腕抓得生疼。

    “我知道了知道了,他提过……”顺子疼得咧嘴,又不敢叫。

    “还有,跟你打牌的人,叫什么?”

    “我不知道真名,”顺子舔了舔嘴唇,“只知道大家叫他黑三……”

    8

    _09时42分_

    距离爆炸_还有_3小时18分钟_

    徐猛乘坐胖子的保时捷赶到双桥的时候,韩老板的手下已经把他的破车开到这里等着。由于要处理老钱的善后事宜,他本人没能来。下了车,两人快步奔向工人新村南边的一个小区。

    “这事没搞错吧?”跑到34号楼底下,胖子已经气喘吁吁,“黑三这孙子我虽然不太熟,但好多人都认识他。都说啊,他平时就偷个手机、打打牌什么的,怎么忽然转行了呢?”

    “谁知道,不一定谁让他干的呢……”徐猛随口一答。说实话,他对这个小偷没有兴趣。这种人他见过的太多了。无足轻重的小玩闹,上不了台面的小角色,因为手头紧、欠债或者干脆就是讲义气,接下一些看起来不危险的活,结果卷入了万劫不复的旋涡……

    “嗯,”爬了几层楼,胖子满头大汗,“认识的都说,这孙子胆子小得很,干这一行十年了,身上连个刀子都不敢带,被逮着纯挨揍,连手都不敢还……这事指不定被谁耍了呢……”

    徐猛也想知道原委。现在这事实在是超过了他的理解能力:到底是谁,什么仇,能闹到炸飞机的地步?哪怕是十恶不赦的团伙老大,也是万万没有这种胆子和想象力的,就算有个别的真的疯了,也难以办到。当年杨叔全家死光,对警察、对社会可以说恨之入骨,他也没有选择炸飞机,因为难度太大了……

    来到502门口,徐猛躲在了门的另一边。

    “不用不用。”胖子大气地摆手,“我早让人打招呼了……”

    “什么?!”

    “放心吧,”胖子直接敲了门,“别说跑,敢不开门,让他试试……”

    徐猛还没来得及发火,门已经开了。一个油头粉面、衣着整齐的家伙出现在门口,上来就一个九十度大躬,然后殷勤地侧身让道:“您快请进!”

    9

    李若颜深吸一口气,从洗手间出来,径直朝前走去。她的身体微微颤抖,但眼神无比坚定。

    徐猛是对的!再也不能犹豫了!必须马上通知机长!“小姐……”她揭开商务舱帘子的时候,茶水间的空姐急忙出声阻拦,“请不要打扰……”

    李若颜理也不理,朝前跑去。空姐从后边追上来,要拉住她,李若颜回身抓住她的手一扭就把她推开——这是徐猛教她的。

    她喘息着扭头朝驾驶舱狂奔。

    不管怎么样,一定要见到机长!至少在这里不能说!因为不知道哪个乘客是内奸!

    “来人!”那空姐尖叫一声,摔倒在地,大声呼喊。商务舱前后顿时冲出来几个空姐,把李若颜堵住。首当其冲的,就是赵宁。

    “赵姐!你说的那个精神病!发病了!”一个空姐从后边赶上来,小声对赵宁说。

    “你要干什么?”赵宁盛气凌人地看着李若颜。

    “我要找人。”眼见被前后合围,李若颜估计自己是不能直接见到机长了。她决定冒一次险——靠近赵宁,对她小声说明真相。然而刚往前一步,赵宁立刻惊恐地后退。

    “李春呢?”赵宁扭头问同事,“让他把电枪拿来!”

    商务舱里有人听见动静,开始频频扭头来看。

    “你听我说……”李若颜急了,“我有重要的……”

    “重要的人要见,是吧?”一个温和的声音忽然响起。

    李若颜循声抬头,眼前一个英俊的年轻男子正向自己走来,微笑着看着自己。他表情轻松,笑容亲切,跟其他或茫然或紧张的乘客形成鲜明对比。

    “各位见谅,误会。”那个人抬手安抚着乘客的情绪,又对空姐们道,“不好意思,是我找她来的。她是我女朋友。商务舱没票了,所以我们分开坐了,对吗?”

    空姐们面面相觑,那男子轻轻点了点头。

    李若颜看了看他,连忙点头。

    “都回去吧,是我考虑不周。”男子双手合十,再次道歉。

    空姐们面露难色,但还是都退了回去,并重新拉上帘子。那个男子指着两个空座向李若颜示意。

    李若颜点点头,跟着坐了下来。

    李若颜心中记挂着那颗炸弹,满面愁容,但还是挤出一个惨淡的笑容:“谢谢!”

    “小姐怎么称呼?”那人伸出手,笔挺的西装上金色袖扣在闪闪发光。

    “李若颜。”她随口应道。

    “卢立兴。”他热情而不失谨慎地一笑,“介意我问一下,刚才怎么回事吗?”

    “我真的不是疯子……”她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毕竟这个人的身旁是自己目前唯一的庇护所。

    “我知道,”卢立兴点头,“哪有你这么漂亮的疯子……”

    李若颜对这样的恭维礼貌地一笑,心里却还在琢磨如何才能见到机长。

    “李小姐没坐过商务舱吧?”卢立兴递给她一包飞机上发的零食,似乎是想要闲聊几句话,好让她放松精神。

    “没有。”李若颜一时想不出办法,心烦意乱,口中敷衍地应付着,“挺贵的吧?”

    “出门在外,倒不是钱的问题,”卢立兴依然笑看着她,“只图个舒适而已。”

    钱不是问题!

    这句话令李若颜脑中灵光一闪:既然这人是有钱人,他说的话应该比我有分量吧?

    事情忽然简单了许多——她不用再去说服一个机组,只要说服眼前这个人就够了。

    商务舱和驾驶舱之间,一个空姐从帘子的缝隙里紧张地看着李若颜和卢立兴谈笑风生。

    “赵姐,不会捅娄子吧……”

    “放心吧,”赵宁的目光狠狠投向李若颜,“小卢控制着她呢!”

    10

    “是这么回事,”黑三规规矩矩地坐在一张板凳上,双手扶膝,像个做思想报告的三好学生,“我跟顺子打牌的时候,听说他叔是开矿的。他欠了我点钱,我就找他做了个局,结果输钱的那人也没钱。我正好欠别人点小账,又有点馋,就让他帮我搞了点雷管啥的……真没干别的,就到沙河炸鱼了……”

    “炸你××!”胖子一脚揣在凳子腿上,黑三摔了个仰面朝天,“在我的地盘上开黑局、坑老韩?!你他妈惹多大事你知道吗?你给这些警队大爷添多大麻烦,心里没点儿数吗?!”

    “我错了,我错了,”黑三爬起来之后,立刻换了脸,点头哈腰起来,“我就是没脑子,没有法律意识,放松了对自己的这个这个……”

    “行了!”徐猛没耐心听他这些监狱里做检查的套话,“你老实说,你都给谁了?有没有人找你要?”

    “真没有啊!”黑三好像觉察到了什么,“这位……刘……是吧?刘大爷,一共那么点炸药,真没干别的,就炸鱼了。不信你看……”说着,他打开冰箱,露出数量惊人的鱼,“还有剩下的呢……您二位拿点!多拿点!”

    两分钟后,楼门口,两人啼笑皆非地每人拎着一塑料袋鱼出来了。

    “你先走吧,”徐猛打量着塑料袋,好像在对鱼说话,“我钥匙忘拿了。”

    胖子看了看鱼,又看了看他,摇着头笑了。

    “行,你悠着点啊……对了,那鱼你要是不要,我拿着吧?别糟蹋了……”

    徐猛转身回到楼里,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五楼,再次敲响了黑三的门。

    “我东西忘你家了……”

    “好嘞好嘞,你进来找……”

    黑三带着一百二十分的热情开了门。迎接他的是迎面一拳。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徐猛带上门,一脚踩在他的胸口上,“炸药你给谁了?”

    “我……我真是炸鱼了……”

    徐猛抓起他的头发又是一拳。黑三的后脑“咚”的一声撞在地板上。

    “你他妈能从河里炸出海鱼?!”

    11

    “你别看我年纪轻,”商务舱里,卢立兴似笑非笑地说,“可也是走南闯北,见识的事情不少,但是你说的这事吧……”

    “真的!”他的身旁,李若颜紧张地压低声音,“飞机上真的有炸弹!”

    卢立兴看了看她,端着双臂,转头看着舱顶沉思。李若颜知道,他大概是为自己英雄救美的行为后悔了。

    “你介意告诉我你的消息来源吗?”思考片刻,卢立兴转头认真地问。

    “我男朋友,”李若颜一咬牙,决心撒谎,“是九安刑警队的,他给……”

    “他叫什么?”卢立兴似乎没有特别失望的意思。

    “李经武。”

    “哦……”他的语气不置可否。

    “你可以不信我,不帮我,我也能让飞机迫降,只要我大声喊一嗓子,”李若颜抓住他的手,“可是我不想这样!乘客里有他们的人!”

    “他们是谁?”

    “放炸弹的人!”

    “你怎么知道的?”

    “刚才我在洗手间……”李若颜绘声绘色地把刚才发生的事给卢立兴讲了一遍,最后诚恳地看着他的眼睛,“我知道有人说我是精神病,可我真的不是。他们怀疑我受了精神刺激,其实我没有……”

    “他们是谁?”

    “政府!”李若颜有点急了,“你能上网吧?你搜我的名字!我就是去年高铁恐袭案的人质!我上过电视,不会骗你的……”

    卢立兴一摆手,马上开始在手机上搜索。这期间李若颜的嘴也没闲着,把她跟赵宁的恩怨事无巨细地讲了一遍。

    “好了好了,”过了一会儿,卢立兴看样子被吵得头疼,“我搜到了。这样,我可以替你跟机长传话,可你要知道,这不是闹着玩的。等飞机降落,要是没有炸弹,警察问我……”

    “你就说是我说的!”李若颜的眼睛里闪着希望的光彩,“我承担全部责任!”

    “你完整地跟我再说一遍。”卢立兴严肃地看着她。

    “飞机上有炸弹,我说的,我愿意负法律责任!”

    “好。”卢立兴整了整衣服,冲她笑了一下,似乎是要站起来。

    “谢谢!”李若颜激动得要跳起来,然而下一秒钟,她忽然感觉手腕上一凉。低头一看,自己已经跟座椅铐在一起。

    “你……”她惊恐地抬头,却发现卢立兴已经走到商务舱前段。两个空姐掀开帘子,满脸崇拜地看着他。

    “小卢,你真行!”

    “培训教材上都写了怎么对付精神不稳定的人,”卢立兴谦虚地一笑,“我就是自由发挥了那么一点点。你们待会儿把她转移到经济舱后边去。”

    “这人怎么回事啊?”

    “妄想型精神分裂症吧。可能是以前受的刺激导致的,她男朋友明明已经死了……”卢立兴看了看李若颜,叹了口气,“不过按照规定,还是得迫降啊……”

    空姐的叹息声中,卢立兴按下了驾驶舱的门铃。

    “谁?”机长的声音传来。

    “专职航空安全员1305号,卢立兴,”他低声报告,“有一个疑似7700状况。”

    听到这个代码,机长急忙开门,因为它代表的是紧急情况。卢立兴走进去关上了门。

    “怎么了?”机长问。

    “有个乘客,精神不稳定,声称飞机上有炸弹。”卢立兴蹲在地上系着鞋带,漫不经心地回答。

    机长和副机长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地骂了一句。

    “我跟我女儿都说好了,要去星光大道给她拍碧昂丝的手印……”副机长无奈地摇头。

    “行了啊,不是闹着玩的,按规矩办。”机长打开通信器开关,开始呼叫。卢立兴站起身来,饶有兴致地看着驾驶舱窗外的风景。片刻之后,机长的额头开始冒出汗珠。

    “怎么了?”卢立兴紧张起来。

    “联系不上,”机长的声音紧绷着,“通信设备,好像都失灵了……”

    12

    广桥机场空管中心。

    警车开道,车队呼啸而至,停在空管中心门前。车门打开,十几个穿着各种暗色调夹克的人走了出来。空管中心主任大步迎了上来。

    “市长!您来了!”主任神色紧张,双手握住楼市长的手,“请指示!”

    “进去说!”楼市长大步流星,身后的人紧随不舍。进了会议室,还没等众人完全落座,他已经让秘书把材料在桌子上铺开。

    “这位是九安刑警支队的负责人,”楼市长指着左手边一个警察,“熊楚才同志,你把情况介绍一下吧……”

    “今天九点三十五分,九安市鹊山派出所接到报案,一名男子被发现死亡。”熊队身材高大,声音洪亮,“尸检还没有结束,目前没法确定是否自杀。据报案人讲,此人参与过偷盗炸药,而且死者生前,提到过一个航班号——QA931。”

    此言一出,在场的几个尚且不明真相的人面面相觑。

    “这是麒麟航空的航班,今天凌晨五点从这里起飞的,”熊队戴上老花镜,看着手里的记录,“而且今天已经有个人提到过这个航班有炸弹,但是由于派出所的疏忽,这个报警没有被接受……”

    “老熊,你们九安是怎么搞的?”说话的是本市刑警总队的头儿,“这种情况怎么能忽视?!”

    “说这事儿的是个酒鬼,有几十次报假警的前科,而且他说的时间也对不上……”熊队无可奈何地摇头,“这个人已经抓获了,正在审讯,看看能不能问出来他是从谁那里听说的……”

    “好了,情况清楚了,”楼市长打断了两人,“根据国务院颁布的《国家处置民用航空器飞行事故应急预案》,我宣布,市应急处置指挥部成立,我是负责人,在座的都是成员。羊主任,”他把头转向空管主任,“你接着说。”

    “我们接到市领导的指示,立刻就开始联系QA931。但是……找不到……”

    “什么叫找不到?”问话的是省公安的人。

    “应答机、无线电都没有回应。ACARS也停止传送信号……”羊主任说到这里,开始擦额头的汗,“这极不正常……”

    “您大概解释一下吧……”看到在座不少领导的脸色,市长秘书适时提醒了羊主任一句,后者顿时意识到自己的疏忽。

    “飞机跟外界联系的手段不多,共五种:无线电、应答机、ACARS、ADS-B系统以及卫星通信……”羊主任抖擞精神,以极快的语速开始科普,“无线电分高频和甚高频,飞行员通过这个跟管制员通话,听取命令。一般来说高频通话质量不如甚高频好,所以一般只在大洋或者需要远距离通信的地方才会用……”

    秘书咳嗽了一声,羊主任立刻意识到讲得太深了,急忙做小结。

    “总之,QA931上的无线电失灵了,联系不上……再看应答机。应答机也叫二次雷达应答机,其实就是……就是一个应答的机器……”羊主任实在不知道怎么再简化这个概念了,只好举例子,“比如说,飞机起飞后,我们想知道它们都去哪儿了,怎么办呢?我们就可以像播放广播一样,发个信号问‘你们在哪里啊?’,所有接收到这个信号的飞机都可以通过一些简单的数字代码来回答,比方说,我的编号,我的高度,我的速度,我发生了什么情况……总之,QA931上的应答机没有回应……”

    “接下来就是这个这个……ACARS系统和ADS-B系统……”念起这些英文缩写,羊主任就开始发愁该怎么跟外行解释,稍作犹豫,还是决定大概提下就算了,“这两个系统跟刚才说的应答机有点像,不过它们是相反的一个东西——不是我们广播,而是飞机广播。它们每隔一段时间就主动向外界说,我是某某某航班,我的高度是多少,速度是多少,位置是多少……”

    “那现在飞机告诉我们什么了?”一位人大的领导忍不住插嘴问道。

    “QA931上的这两个系统都失灵了……”羊主任叹了口气,“它们几个小时前就关闭了……”

    “是故障还是人为关闭?”

    “应该不是人为关的,”羊主任沉吟着,“其他的好说,ACARS可不是容易关的,得人下到电子设备舱才能关上。但是,现在说这些都是故障,也太巧了……”

    “你们让他说完。”楼市长有点不大高兴。

    “最后一种卫星通信就是卫星电话。我们打了飞机上的卫星电话,但是无法接通……”羊主任摇着头,“连手机微信我们都试过了——飞机上的网络用的也是卫星信号,也不行。现在看来,飞机跟卫星的连接被彻底切断了……”

    羊主任摊了摊手,示意自己说完了。立刻就有人提出了经典的疑问:GPS找不到吗?

    “GPS和北斗都不是干这个用的——它们是接收信号的,不能向卫星发送信号。换句话说,它们能让你知道自己在哪,但是外人看不见……想让外人知道,还得自己告诉他们,但现在通信方式都断了……”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楼市长忍不住打断他,询问下文。

    “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一次雷达,也就是军用雷达。”羊主任快速地翻着手里的记录,“这得靠当地航空情报区帮忙协调。按时间推算,QA931现在的飞行位置应该位于日本的福冈航空情报区。我们已经跟那边说明了情况,要求尽快协助搜寻,还没有……”

    门忽然被撞开。一个空管员拿着电话闯了进来。

    “日……日本……”他气喘吁吁,“回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