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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内奸与杀手

    李若颜顿时觉得头皮发麻。她用余光小心地扫视着四周。一双熟悉的皮鞋出现在视野里。

    1

    “王青跟我的交情不一般。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妈死得早,我小时候整天在他家蹭饭。他妈做饭特好吃,”香烟在燃烧着,烟灰随着车子的颠簸掉在黑三的裤子上,“可惜啊,后来受不了他爸,跑了,我再也没见过他……”

    一巴掌响亮地拍在他后脑勺上,制止了他的回忆。

    “别说没用的,”徐猛紧张地观察着路况,不停地加速前行,“他自己住?”

    黑三被打得捂着脑袋好一会儿说不出话。徐猛知道自己手上的力道有点没数了。虽然他尽量让自己平静一点,可是身体还是不住地兴奋、不住地颤抖—刚才一听见这个名字,他差点跳起来:王青是不是那个神秘的买家“王先生”?又一问黑三,王青果然在那个被拆迁的网吧附近住过。

    就是他!

    “自己住,自己住……”黑三摸着后脑勺,疼得龇牙咧嘴。他此时被徐猛用胶带绑在车椅背上,活像个废弃的塑料模特。

    “你们关系这么好,”徐猛看了他一眼,“不住一块儿?”

    “其实,我们本来不是一路人……”黑三费力地挪动身体,调整坐姿,“他跟我不一样。他从小学习就好,大家都说这孩子以后有出息,所以他猛不丁来投奔我,我真是大吃一惊……”

    “他什么时候来投奔你的?”徐猛突然想到:这个王青有没有可能是别人派来的?

    “哦,一年多了吧?”黑三回忆着,“他大学毕业,留在九安工作,还挣了_09时55分_

    距离爆炸_还有_3小时5分钟_

    点钱,结果把钱都投到什么理财产品上,全赔了。赔了就赔了呗,还能再挣,对吧?可他不。他开始打官司,打官司不行后来又举报……反正折腾了一阵子,啥也没要回来,工作还丢了,都没地儿住……唉,他这人啊,就这样,从小特拧巴……”

    黑三不停地摇头。

    “他认识什么人吗?他提过别的什么朋友吗?”徐猛继续追问。这是无数次行动积累下的宝贵经验之一:一定要尽可能地了解目标。因为这可能决定着你找到他的时候,要面对多少人。

    “没有,”黑三苦笑着,“他除了我,没有别的朋友,有也不至于来投奔我。

    我跟他说啊,哥们儿,没事,咱俩搭伙挣钱。他这人确实聪明,他会算牌,我们开始搭伙搞牌局,收入还不错……搞炸药来换钱是他的主意,买鱼来以防万一也是他的主意……不过……”

    “不过什么?”

    “他这人花钱有点没数。他手机我看过,屏幕上满满的,全是网贷平台。他说他借过五十多家,什么消费分期、消费金融公司、信用卡、小额贷款公司、P2P网贷……全借遍了。我估计他来找我也是为了跑路。他这人一见钱就有点不正常,他不挑财路,有钱就花。上个月他搬家了,搬到目前这个住处。我去了一看,房子还不错,我说又借贷了?他说找着工作了,可也没见他去上班……反正我是不信。有些事,明白就行了……我怀疑啊,这个买炸药的事,也是他又欠债之后琢磨出来的。买炸药的人,弄不好就是借给他钱的人……”

    “他跟你私下说过什么特别的话没有?他平时都干什么?去哪儿?”徐猛眉头紧皱。

    “他这人啊,特怪。我每次去找他都看见他躺在床上愣神,起来了就唉声叹气,没事就去看什么心理医生,又是抗抑郁药又是安眠药,胡乱糟蹋钱……”

    黑三认真地回忆,“喝酒的时候呢,说的话每次都差不多:说自己不顺,明明学历不低,可总是不走运。他被骗进过传销,后来找了个挺辛苦的活,广告还是什么,拼死拼活干了半年,人家又耍赖拖欠他工资……总之最后就是骂人,骂老天爷……”

    黑三忽然想起了什么,停住了。

    “怎么了?”

    “上个月喝醉的时候,他说的话有点奇怪……”黑三望着徐猛,好像在咨询专家,“他就这么瞪着我,很认真地说:黑三,总有一天,我要干点露脸的事,让所有人都知道我的名字……”

    话音未落,车子猛地刹住。黑三抬头一看,已经到了,可是徐猛却没有立即下车。

    “王青有没有说过,”徐猛怔怔地瞪着前方,“他新找到的工作,是在哪里?”

    “他说……是临时工……”黑三努力地回忆着,“好像是……机场?”

    车门“砰”地打开,他被徐猛别着脖子拽下车来。

    “大哥你轻点!我这是脑袋啊……”

    “狗屁!你也有脑子?!”徐猛一边拖着他走,一边骂,“这么个人,你还敢让他接触炸药?!”

    2

    “大哥,你行不行啊……”还带着涂料气味的走廊里,黑三尴尬地用身体挡住半蹲在门前撬锁的徐猛。由于职业原因,他为对方粗陋的技术、毫不讲究的动作感到脸红。

    “下边那根不是……”

    话音未落,门轻轻一颤,开了。徐猛从门缝里往里看了一眼,慢慢站起身,示意黑三安静。

    房间里漆黑一片。走廊里的光从门框里投进去,隐约照亮了客厅。门口左边有一个小门,客厅尽头靠墙摆着一张长沙发,沙发前边有一张小茶几。几缕日光从左边墙上唯一的窗户渗进来,又被拉得严严实实的厚布窗帘过滤,只能浅浅勾勒出茶几上几只茶杯的轮廓。窗户的对面,隐隐约约有一扇白色的门。

    门旁有一张桌子,上面似乎有些杂物。

    “你在这里守着。”徐猛低声吩咐黑三,然后脱了鞋,褪下外套,拿在手里,猛地朝里一扔,同时像猫一样蹿了进去。外套落在客厅中央,徐猛手里的刀尖直指门背后的方向。

    没人。

    目光移动到地上,一双鞋整齐地摆在墙边。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类似烧烤的味道,让人很容易想起那种你去找他,而他还没从昨晚吃烧烤的宿醉中清醒的朋友。

    徐猛按捺住激动,回头朝黑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带上了门。门轴轻轻地“吱呀”了一声,徐猛静静听着,直到确认没有任何反响,才猫着腰向前几步,用手指轻轻推开左手边的小门。他掏出手电筒,朝里一照,洗手间里空空荡荡。

    剩下的那扇门是卧室。

    徐猛转身摸到卧室门边上,侧耳倾听,里面一片寂静。他用手试了试,门关得紧紧的。轻轻拧动门把手,转了不到四分之一圈,把手遇到了阻力,停住了。

    里面有人!

    几个小时以来积累的愤怒、恐惧、牵挂和焦虑化成浩荡的洪流,霎时间在他胸膛里震荡。拯救李若颜的关键人物,此时此刻只有一门之隔。

    喜悦和希望使他血脉偾张、两眼发亮,握着刀子和手电筒的双手都在微微发抖。心脏气锤般轰鸣,力量充满全身,使他觉得自己有天神般的力量,觉得不管这扇门里面藏的是何方妖魔,全都不在话下。

    你要报复社会?所以你要炸飞机?!你要杀死无辜的人,包括李若颜?!

    徐猛觉得怒火快要控制不住。他要打倒他、制服他,用尽一切可怕的手段,让他供出一切,让他帮助自己制止炸弹爆炸!

    “王青!”徐猛大喝一声,一脚踹开了门。

    一股浓重的烟味扑鼻而来,他头脑瞬间一晕。徐猛迅速捂住口鼻,将手电筒横扫一圈。然而眼前出现的不是敌人,而是一幅让他目瞪口呆的画面—一个人萎顿在地,头靠着床尾,不省人事,身前撒了一地药片。房间的一角,一盆冒着烟的木炭正在发出暗光……3

    卧室里一片狼藉。火盆被踢翻,木炭碎渣到处都是。卧室窗户太小,打开了也没用,徐猛试图把王青从卧室拖走,结果一使劲自己反而要晕了。他跑到洗手间,找了条毛巾用水浸透,蒙住口鼻,这才把王青拖出卧室,并立刻关上了门。

    “这是……”客厅里,听到动静的黑三走了进来,看着眼前的情景目瞪口呆。

    “出去!”徐猛一嗓子把他吓了一哆嗦,“出去守着门!”

    徐猛把王青扔到洗手间地板上,把窗户打开。伸手一摸,颈动脉还在搏动,徐猛欣喜若狂,立刻开始给他做人工呼吸、心肺复苏。这些都是杨叔教的。他做这些的目的却与急救术的初衷不是那么一样—除了暗算竞争对手,徐猛有时候也负责让人活过来,好从他嘴里掏出秘密……“别死,你他妈别死!”徐猛一边按压着王青的胸骨,一边恶狠狠地命令,“木炭都没有烧透,明明熏了没多长时间,你还有救!你还有救!”

    每按压三十次,他会做一次人工呼吸。重复了五个来回,王青终于开始咳嗽,然而几声之后,又再无动静。

    “安眠药!”徐猛忽然明白过来,“他吃了安眠药……”

    他弹簧一样跳起来,开始翻箱倒柜。

    “水管子,水管子!”他像念咒一样不停地自言自语。洗手间里一无所获,徐猛又冲到客厅,在那张作为工作台的桌子上找到了一根。他跑回洗手间,把管子一头连上水龙头,另一头小心地插进王青的食道。

    徐猛打开了水龙头,没过几秒,随着剧烈的咳嗽,王青猛地吐出了一摊污物。他的脸憋得通红,全靠徐猛用手清理喉咙才没被憋死。

    然而,离他清醒还远远不够。

    “要不要打120……”黑三不知什么时候又溜进来掺和。

    “滚!”徐猛愤怒地一把抓住黑三,收走他的手机,“滚到外边!不许打电话!更不许报警!”

    “肥皂水!”徐猛又开始自言自语,“催吐得用肥皂水……”

    肥皂是现成的—洗手台上就放着一块看上去有半斤的方形大肥皂,马桶旁边有个塑料桶。还缺一个漏斗……徐猛跳起来,打开镜柜,挨个格子搜寻。一无所获!他骂了一句,把柜门一甩,想去客厅碰碰运气,然而半步还没迈出,他就停了下来。

    因为抬头时,在没合上的镜子里,赫然出现一个人影!

    浑身的汗毛直竖起来,手像被镜子咬了一下似的弹开,然而手指还没摸到刀鞘,徐猛已经发现是虚惊一场。再看一眼,又是黑三。

    “我×你妈……”徐猛骂了一声,不过转念一想,觉得此刻这人倒是可以帮忙,“快,帮我找个漏斗,门厅那个桌子上……”

    徐猛继续忙着往桶里接水,然而他马上又觉得不对。

    黑三没有回应,脚底下也没有声音。

    虽说这有可能是他被意外吓住了,但一种融进血夜的警觉还是使徐猛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他的手慢慢向下,触到了刀鞘,然而刀鞘却是空的。他轻轻转头,余光慢慢从门缝里钻出去,看着刚才切割完水管子忘在外边的匕首。

    徐猛决定先出去再说,万一有什么情况,被堵在这方寸之地,必死无疑……然而转身后,他却发现黑三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已经到了洗手间门口!

    “黑三……”

    对方没有反应。

    徐猛伸出右手,脚步慢慢靠近,好像是要安抚受惊的动物。事情肯定有什么不对。可是从这个角度,却什么也看不到……血箭,白光,电光石火之间,刀尖穿过黑三的身体,朝着徐猛直刺过来!

    “唰”的一声,他触电般躲过这一刀,跳了回来。眼前,黑三像一截木头似的栽了下去。一个高瘦的身影露了出来,凶光外溢的双目下,一把30多厘米长的细窄弯刀在灯光下滴着血。

    徐猛喘着粗气,伸手朝腹部一摸,一瞥之下,满手鲜血。

    太快了,尽管徐猛使出了十二分的本事,身上还是留下一个血洞。

    这个人,是谁?!

    血一滴一滴掉在地上。一片寂静中,徐猛浑身的汗毛一根根竖立起来。身后无路可退,左右更是闪转腾挪的空间也没有。

    “你是谁?”徐猛咬牙问道。

    一丝残忍的微笑像血滴滴入水中,在对手嘴角边慢慢浮现。他的舌头像蛇一样伸出来,舔着嘴唇。一声不可辨别的怪声从牙齿间挤了出来。

    “西……扫……”

    白光一闪,长刀刺出!

    徐猛大叫一声,头发好像触电般奓了起来,拳头如长枪般直扎过去。狭窄的空间,毫无取巧的余地,双方短打硬拼,骨肉碰撞声如爆豆般连绵不绝。刀子、拳头、膝盖、铁肘交错着、纠缠着、碰撞着,把洗手间里的物件甚至瓷砖撞得七零八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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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所有声音都消失不见,除了两人剧烈的喘息声。日光灯下,徐猛死死抓着对方的手腕,另一只手别着他的胳膊。两人的腿缠在一起,谁也动不了半步。他们的鼻尖几乎相碰,用要杀死对方的眼神对视着、纠缠着,榨取着肌肉里最后一丝力量,要压倒对方。

    忽然,对方的头铁锤般撞在徐猛脸上。徐猛“啊”的一声,眼前一黑,鼻子里好像有颗炸弹爆炸了,脑子里被灌进辣椒水一样剧痛。他踉跄着向后跌去,在一阵稀里哗啦声中,拼命抓住一条搭在钩子上的湿毛巾才没有跌倒。两人再次僵持着。

    徐猛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眼前的一切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地扭曲着。

    身上的警服已经成了破布,疼痛沿着横七竖八的伤口朝着骨头里渗。

    徐猛估计,自己起码中了五刀,好在都是割伤而不是刺伤。

    这人太快了,招数也太怪……头好像铁铸的一样,不是经常练,绝对没有这么大的力量……

    徐猛猛地晃了晃脑袋,思索着应敌之道。

    武器,我需要武器……而目之所及,除了一块肥皂,什么都没有。

    刀手的脸上再次出现了笑容,手里的刀刃像毒蛇的芯子般舞动着,随时准备发出最后致命一击。毕竟三步之外,他面对的只是一个手里仅有一条毛巾的人。

    两人的身体像弹簧般紧绷而跃跃欲试。两人都在观察着、等待着,因为彼此都知道,接下来,生死就在片刻之间。

    汗水沿着徐猛的额头流下来,慢慢地在他左眼的睫毛上聚集、凝结,成了一个水珠。徐猛眨了一下左眼。

    唰!

    刀手脚下一个垫步,刀尖刺出,直奔徐猛的胸口。惨白的刀光和短促的惨叫像血滴飞溅在瓷砖上的微响一样转瞬即逝。刀尖在徐猛胸前两寸处停了下来。

    之前半秒,徐猛的手臂如鞭子般一抖,湿毛巾裹着那块半斤多重的硫黄皂像流星锤一样迎面飞出,重重地砸在他的鼻梁上!

    刀手惨叫一声,满脸鲜血退了一步。

    徐猛抢身而上,毛巾裹着沉重而坚硬的肥皂斜抡过去。

    正中太阳穴。

    耳边黄钟大吕般热闹,刀手疯狂舞动着刀花,防备徐猛趁机扑上来,然而他的下半身已经像是吊线缠成一团的木偶。待他眼前一花,徐猛手中的“流星锤”当头硬抡,实打实地砸在他的天灵盖上。肥皂在坚硬的头骨上变成碎屑,一如刀手眼前猛然垂下的黑幕上的漫天金星。

    刀手左膝一软,半跪在地上。

    徐猛手腕一抖,空出来的毛巾缠住了对手的手腕,一勒一拽,对手整个人被撞在墙壁上,同时肘部发出“咔”的一声,刀子掉在地上。

    徐猛咬牙切齿地勒住他的脖子。刀手呻吟着,想抓毛巾。徐猛手臂一扯一送,把他的头狠狠撞在墙上。“咚咚”的响声重复几次,瓷砖脱落,裸露的水泥墙上全是血。二十多下之后,徐猛毫不怀疑,就算他真的练过铁头功,骨头也该碎了。

    对方的身体软了,徐猛一松手,他瘫在地上。

    “行了,说话吧,”徐猛捡起刀,“说了我可以不杀你。”

    刀手在地上大口喘息着,对徐猛的话充耳不闻。

    “你还真是敬酒不吃……”徐猛正要去拷问,对方忽然爬虫一样翻身、起跳、高高跃起。

    不好!

    刹那间,徐猛明白了对方要对付的不是自己。

    脚步瞬间启动,他整个人几乎横飞起来,朝着刀手撞过去。颈骨断裂的声音和长刀刺入从背后卡在肋骨里的声音同时响起。然后,就是一片寂静。房间里只剩下趴在地上大口喘息的徐猛和三具已经不会说话的尸体。

    “×!”看着脖子已经被刀手用胳膊砸变形的王青,徐猛狂怒地捶地。

    现在,所有线索都断了!

    4

    “怎么回事?”机长的手在控制台按钮之间飞舞,“你那里呢?”

    “高频和甚高频都没有动静!连上网卫星信号都……”副机长的额头已经见了汗,“刚才还可以的……”

    “应答机怎么……”机长望向副机长,“什么时候关的?”

    “不是我啊,”副机长连忙亮出双手,“是什么时候……”

    “最后一个记录……”机长紧张地检查着系统记录,“起码一个小时了……”

    副机长脸色惨白,然后急忙检查别的。

    “ADS-B失灵了……ACARS系统……”副机长开始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都完了!不知道怎么回事!”

    高频和甚高频是飞机与地面通话的手段。应答机、ACARS和ADS-B是飞机向地面报告自己方位的广播。这些全部失灵,就意味着……“在地面看来,”机长停止了尝试,开始喘着粗气,“我们已经失联了……”

    身后传来门铃声,通话器里传来赵宁的声音。

    “怎么样?”机长急切地询问。

    “在经济舱能打通,”赵宁手里拿着一只卫星电话,说话有点气喘吁吁—为了完成机长的测试任务,她刚把飞机从头到尾走了两遍,“商务舱信号很差,头等舱根本打不通……”

    “邪门了,”机长抱着双臂,看着副机长,“驾驶舱里的卫星通信系统坏了,这个卫星电话离得远了才能打通,就好像……”

    “好像有人把驾驶舱干扰了一样……”副机长一脸不敢相信的表情。

    此言一出,两人对视了一眼,立刻在驾驶座上坐好。

    “赵宁!”机长当机立断,“通知机组,做好迫降准备!然后向乘客广播……”

    “等等!”卢立兴突然把手按在机长肩膀上,脸上的表情像是见到一个不可思议的梦在眼前成真一样,“先不要让乘客知道!”

    机长扭头,愤怒地看着他—小小一个安全员,这种决定轮不到他插手。

    “老秦你别介意,”赵宁赶紧上去把两人隔开,“他才来了不到半年,新人……”

    她偷偷地狠拉了卢立兴一把,可是对方却不为所动。

    “抱歉,机长你听我说,”卢立兴马上道歉,脚下却不肯挪动半步,“这些系统同时失灵……是不是太巧了点?”

    副机长看着卢立兴,又看看机长。机长思索片刻,最终也默认了他的判断。

    “刚才一个女孩说过,”卢立兴压低声音,“飞机上被安了炸弹,而且乘客里有内奸!我怕他们发现飞机转向会立刻通知同伙,人工引爆!”

    驾驶舱里彻底静了下来。四人面面相觑,脸色煞白,就像前方不断向挡风窗扑来的云。

    5

    头等舱的隔帘被掀开,卢立兴领头,身后跟着两个空姐,直冲机尾而去。

    他们尽量控制速度,不让乘客看出恐慌,可步伐还是忍不住越来越快。三个舱区一晃而过,前方不远处,那个被铐在最后一排座位上的女孩抬头看着他们。

    李若颜看到三个人向自己走来,立刻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可刚才被误会、被鄙视、被欺骗让她怒气难消。她把头一扭,故意不看他们。

    “打开!”卢立兴吩咐看守她的男空乘。

    “卢哥……”男空乘一愣,“这……危险吧……”

    “李春!”赵宁先沉不住气,大声呵斥,“让你打开,你就打开!”

    李春不敢惹她,只好忍气吞声,用钥匙打开李若颜左手上的手铐,又用钳子把她右手上的塑料捆扎带割断。李若颜揉着手腕,尽力控制住自己激动的情绪。

    “李小姐,”卢立兴蹲在她面前,“你仔细听好……”

    “我不是精神病吗?我怎么会听?”李若颜恨恨地看着他。相比赵宁的直接污蔑,卢立兴的欺骗更让她生气。那种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体验就像是被耍的猴子。

    “你……”赵宁又急又怕,显然想上来抽李若颜。卢立兴一扬手,制止了她,然后带着满脸歉意,诚恳地向李若颜道歉。

    “我们……很可能冤枉你了,”他尽力压低声音,“现在飞机……有一些状况,所以我们想让你提供帮助……”

    刚才在驾驶舱,卢立兴迅速劝服了赵宁和机长:那个女孩未必是精神有问题,在获得更多信息之前,先不要跟地面报告这些。

    “飞机怎么了?”李若颜当然不想无节制地闹下去,“你们看到炸弹了?”

    “没有,”卢立兴回头看了看,好在现在大部分乘客都在睡觉,“跟外界联系的系统全部失灵了,绝不可能是巧合,应该是……应该是人为破坏……”

    “千万不要让乘客知道!”李若颜立刻想到了关键,“要是让内奸知道了……”

    “我懂,我懂……”卢立兴急忙点头,“所以我们必须尽快找到内奸。要不然待会儿飞机掉头,瞒是瞒不住的……”

    “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有炸弹的?”赵宁没有耐心听两人慢慢说,“你倒是说啊……”

    “我的一个朋友,偶然发现的……”李若颜没跟她计较,但也不打算细说徐猛的事。

    “那你那个朋友……”卢立兴关切地问。

    “以后再解释。”李若颜不想浪费时间,“咱们先找炸弹好不好?!”

    卢立兴看着她,犹豫不决。

    “我能不能跟你朋友聊聊?”看上去他还是不敢百分百相信李若颜。

    “都这时候了,你还不相信我……”李若颜一眼就看出他的意思。

    “你别怪我,”卢立兴丝毫不躲避她的眼神,“这么大的事,我需要听这个人亲口说一下。起码我要从语气上判断一下,他是不是在信口开河……”

    “他没说这么详细……”李若颜觉得这个要求也算合情合理,“可惜网速太慢,消息老是发不出去……我手机呢?我再试试……”

    李春把手机还给了她,但是卢立兴却没有让她用。

    “上网信号也断了,”他摇摇头,“他在哪里?”

    “他在地面上,在九安。”

    “九安?他是怎么……”越听越奇,卢立兴的双眉被好奇心拧成一团,但是知道问了李若颜也不会说,只好作罢,“那他现在能说话吧?”

    李若颜点点头。

    “来,”他掏出一个硕大的老式手机一样的设备,“你用这个打给他。”

    6

    “别死!别死!”

    卫生间里,徐猛大汗淋漓,忍着浑身刀伤的剧痛,徒劳地按压着王青的胸口。尽管已经努力了十分钟还没有结果,但他还是一丝不苟地每按三十次,然后做人工呼吸。

    “吸气!××××,呼气!”徐猛大骂着,手上一刻不停。

    别死,别死!你没有死,你不会死!我这样救过来的人有很多!

    内心深处,徐猛也知道,断气这么久还能救过来的一个都没有,但是他不肯放弃,也不能放弃。因为这是拯救李若颜的唯一机会!

    “×!”不知过了多久,他情绪失控,胡乱抓起什么东西都往墙上扔。伤口崩裂,剧痛袭来,他喘着粗气无力地坐在尸体之间。

    “若颜……”他捂着脸,把脑袋靠在墙上,梦呓般地呢喃着,“帮帮我,帮我想想办法,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手机猛然响起来,吓得他浑身一震。一看屏幕,是个陌生号码,他犹豫着接了起来。

    “徐猛!”话筒里传来的声音让他的心脏差点从喉咙里跳出来,“我是李若颜啊!”

    “若颜!”他声嘶力竭地冲着手机喊着,“你没事吧?啊?你怎么样?飞机……”

    “徐猛你小点儿声!”李若颜紧张地攥着电话,生怕被别的乘客听到。刚才卢立兴再三嘱咐她,通话要绝对保密。目前的情况可以说是非常微妙:能够一次把这么多设备破坏的,很可能是航空系统内部的人,所以泄露任何风声都有机毁人亡的危险。为此机长甚至决定先不用这部卫星电话跟广桥机场联系,让卢立兴用它先把事情查出个眉目,再决定跟地面联系时该透露多少信息。

    “你听我说,飞机暂时没事。机组人员已经发现问题了,他们想问你一些事……”

    “徐……徐先生,是吧?”电话被卢立兴抢走,他急不可耐地低声询问,“我是飞机的安全员卢立兴。我想问你,你是什么人?你是怎么发现……”

    “货舱!就在货舱!有很多行李,你们去的时候小心啊,里面还有一个看守炸弹的人……”徐猛迫不及待地打断了他。

    “徐先生……”

    “快点,没时间了!我五点的时候看见的,有八小时倒计时装置,现在只剩不到三个小时了……”

    “徐先生,你能不能……”

    “计时器是‘宝仪’牌的,炸药是矿山偷的,买计时器、偷炸药的人叫王青,我找到他了,可是他已经死了……”

    徐猛一股脑把自己掌握的所有细节都说了一遍,说到最后,卢立兴不得不朝赵宁和李春点了点头:这个人听上去不像是在撒谎。

    “问他是哪个货舱……”赵宁脸色煞白,可还是能够思考正事,在一旁急忙提醒着。

    卢立兴一愣,马上点了点头:“徐先生,飞机有两个货舱,你能不能说说是哪个?你回忆一下,那个货舱墙壁上有什么文字吗?”

    “文字?”徐猛想破了脑袋也没有结果。他压根没来得及细看。

    “那……有什么标志吗?”

    徐猛沉默了一阵,还是答不出。

    卢立兴眉头紧蹙,赵宁和李春也在一旁干着急。

    “对了!”赵宁灵机一动,“他说还有一个人,那个人,戴没戴氧气面罩?”

    “氧气面罩?没有,就蒙着脸……”

    “明白了!”赵宁听到回答,兴奋地攥紧双拳,“加压供氧的那个……”

    李春恍然大悟:“这么说,就在……”

    卢立兴点了点头。他的手指指着脚下。

    后货舱。

    “后货舱干吗加压啊?”李春下意识地往前边挪动脚步,好像这样就可以安全一点。

    “这趟有托运的宠物,所以……”赵宁魂不守舍地解释道。

    “你们能下去吗?”电话那头,徐猛等不到消息,耐不住又咋咋呼呼起来,“下去的时候啊……”

    “徐先生,我们下不去。”卢立兴在一张空座椅上坐了下来,“前货舱还有点可能,我们有氧气罐,可以从电子设备舱想想办法,但是后货舱……除非把地板切开……我们没有工具……”

    徐猛沉默了。

    “徐先生你在哪里?”沉默了一会儿,卢立兴强迫自己振作起来。

    “我在哪里有屁用!”徐猛一急就顾不上礼貌,“我又不能上飞机帮你们抓人!”

    不过话一出口,他又有点后悔—人家毕竟是帮忙的—于是他又把地址告诉了对方。卢立兴把电话交还给李若颜,抱着双臂,焦急地踱了几步,然后快步朝驾驶舱走去。

    “若颜你别急!”徐猛好不容易找到一点能安慰她的消息,“我已经想办法报警了,他们应该会安排飞机……”

    “不,”李若颜小声解释着,“乘客里,有他们的同伙!”

    “你怎么知道的?”徐猛愣了。

    “省着点用,”李若颜给徐猛大概讲述经过的时候,李春忍不住提醒她,“这个电池要是再用完了就麻烦了……”

    “好的好的,”李若颜赶紧答应,“徐猛,我……”

    “你别慌!别怕!”徐猛激动地站起来,“我正在想办法,我一定……”

    “我不慌!”李若颜长出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有你,就一定有办法!我们在飞机上也会想办法!”

    “对对对,”徐猛擦了一把汗,听到她这么说,就像吃了一颗定心丸,“大家一起……那我继续追查,有线索就给你打电话……对了,你怎么能给我打电话?我给你根本拨不通啊……”

    “这是……”李若颜捂着话筒,抬头找卢立兴,发现他不在,只好硬着头皮问了问赵宁。

    “这是卫星电话。”赵宁的语气还是很生硬,“现在飞机上只能用卫星电话。”

    电话那边一下静默了下来。

    “若颜,”徐猛再次开口的时候,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到,“这是谁的电话?”

    “安全员专门配的。除了机长就卢哥有。”李春答道。

    “机长那个电话……”李若颜试探着问,“也是这个样子的?”

    “不是不是,”李春并不知道驾驶舱的卫星通信已经失灵,因此面对这个外行问题只是觉得好笑,“机长的卫星通信系统可拿不下来,是内嵌的……”

    “徐猛你听到了吗?”

    “我听到了。”徐猛的声音开始颤抖,“你别说话,听我说:那个看守炸弹的人也有卫星电话,要是乘客里的内奸想跟他联系,也只能用卫星电话!”

    李若颜顿时觉得头皮发麻。她用余光小心地扫视着四周,一双熟悉的皮鞋出现在视野里。抬起头,卢立兴已经站在眼前。

    “打完了吗?”

    李若颜被吓了一跳。她极力掩饰着恐惧,慢慢点了点头。

    “给我吧。”卢立兴伸出手。

    7

    “喂?喂?!”电话断了。徐猛骂了一句,好不容易镇定下来的情绪又开始不安起来。

    怎么办?我这里还有什么线索?还怎么追查下去?还怎么……忽然,他愣在了原地。

    “傻子啊?”他恍然大悟地打了自己脑袋一下,“手机!”

    徐猛如获至宝地把两个从杀手身上搜出来的手机捧在手里。他刚才就在想两个问题—

    第一,这个拿着刀子的家伙是哪里来的,怎么来得这么巧,自己前脚进来,他后脚就堵了门,趁着自己在里边忙乱的时候控制住了黑三。

    想来想去,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一直在附近,自己和黑三从一露面就被他看在眼里。

    第二,他在这里干什么?只有两个可能。一个是他也来找王青,赶上这孙子自杀,纯属巧合。相比之下,另一个判断无疑更合理:他给王青灌了安眠药,烧上炭火,还没来得及撤离,就看到傻子一样的自己和黑三上楼敲门……他是在灭口!灭口会带两部手机吗?不应该。所以,其中有一部应该是王青的!他既然拿了王青的手机,就意味着里面很可能有幕后黑手的联系方式!

    这两部手机一白一黑,一个是国产品牌,一个是苹果,差不多的新旧,看不出哪个是谁的。徐猛先拿起黑色的那部,按下解锁键。屏幕上出现了数字的九宫格。

    是带密码解锁的……

    徐猛摇摇头。这种情况不值得浪费时间。他只能暗暗祈祷,下一部千万别是一样的。

    他猛地吸完了一支烟,从鼻孔里将浊气排干净,然后把烟扔掉,深吸一口气,按下白色手机的解锁键。

    屏幕上的文字差点让他蹦起来。

    “再试一次”。

    这是指纹解锁机!

    徐猛连滚带爬地伸手去摸王青的脖子,发现余温尚存,手忙脚乱地把他的右手抓在手里。

    “一定还没晚,你还没凉呢,肯定没问题……”

    徐猛念念有词地拿着王青的拇指往解锁键上凑。离得越近,他心跳得越厉害。距离五毫米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大概知道了心脏病发作到底是什么感觉。

    他狠狠心,把拇指按了上去。

    屏幕亮了,马上又变得暗淡。

    下方闪烁着一行字。

    “请再试一次”。

    “没按好,一定是没按好……”

    徐猛咬着牙自言自语,又试了一次。

    然而结果还是一样。

    “会不会是别的手指头……”

    徐猛满头大汗,拿着死人的手指,一根一根往解锁键上按,狼狈程度跟他第一次学习智能手机不相上下。

    “你怎么这么笨啊……”

    恍惚间,那个清脆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让他回到那个夜晚。那晚一进门他就觉得气氛不对,李若颜双手背在背后,脸上表情紧绷着,眼睛里却一秒钟三千个鬼主意。

    果然,她准备了一份惊喜。

    “给,生日礼物!”

    她抿着嘴,把那部崭新的苹果手机递给他。

    徐猛的手慢了下来。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在被周围的闷热融化,整个人慢慢渗到过往的空气中,渗到月光里,跟李若颜头发里的橘子味洗发水的香气融为一体。

    “不要那么使劲,这不是诺基亚……”

    “轻轻按一下,不是敲……”

    “哈哈你怎么把应用删了……”

    ……

    愣了不知多久,徐猛忽然狂怒起来,一拳把卫浴镜打了个稀巴烂,然后朝着洗衣机猛踢,一直踹到它的外壳几乎支离破碎。血从伤口里流出来,几乎把他染成一个血人。他抬起头,望着仅存的破碎镜子里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他猛然记起,上次看到这样失控的脸,还是去年。那次生气的原因是什么来着……转瞬之间,他的思路就断了。因为大脑自作主张,跳过了对原因的回忆,转而去搜寻些别的。当日的画面清晰地浮现出来。那张愤怒的脸后边,还有一个笑靥如花的脸庞。

    “怎么了,这点事就生气啊?”

    她笑的时候双眼弯得像月亮,看着就莫名地想跟着笑。

    “别着急嘛……我知道没那么容易的……”

    徐猛当然记得,其实那天自己生气跟手机关系不大。他只是上楼前看到了她跟李经武一起并肩散步。两人的背影看起来真的很配,让人忍不住羡慕。这种念头令徐猛感到胸闷,感到绝望,感到生无可恋。一看到她,就心乱如麻……而她那天好像还嫌自己不够乱。

    “来,把手给我。”

    温热润滑的手抓住徐猛的手腕,用纸巾擦拭着他的手指。

    “记住啊,手上有水,解锁就会失败。别老着急了……”

    “水!水!”徐猛猛然间醒过来,飞快地又把王青的右手拇指拿过来,用衣服狠命擦拭。上面不止有水,还有徐猛和杀手的血。擦拭完毕,徐猛屏住呼吸,看着手机发愣了片刻,然后咬着牙把尸体的拇指按上去。

    他的脸上被染上了一层蓝色的光。

    手机解开了。

    徐猛把手机捧在手里,如饥似渴又谨小慎微地滑动着屏幕,生怕一不小心它再黑屏—等下尸体凉了,指纹就没法再用了。他首先检查了通话记录,发现不管是打入还是打出,都空空如也。短信里除了广告就是话费通知。没有微信,QQ的聊天记录也是空的。

    “难道……晚了一步?”

    徐猛不信会有这么干净的手机。

    “难道……杀手删掉了?”

    他开始绞尽脑汁地回忆,李若颜以前有关“手机误删了资料怎么恢复数据”

    的“讲座”。

    想了一会儿,他忽然意识到,也许不用那么麻烦。他点开相册,往下一拉,就看到“最近删除”文件夹不是空的。他的手心微微发热,赶忙点开,今天删除的照片只有一张。点击恢复之后,他清楚地看到,那是一个人的半身像。更令他兴奋的是,拍摄的角度非常低,像极了以前杨叔给他的那种目标偷拍。

    “可以啊,还知道偷拍买炸药的人,给自己留条后路……”徐猛像一个猜中了对手底牌的赌徒,忘形地笑起来。然而接下来他就面临一个难题:凭着这张模糊的照片,怎么找人呢?

    徐猛焦急地站起来,两眼盯着手机屏幕,在尸体间走来走去。

    他没删短信,没有清空联系人,但是,他把QQ聊天记录删了……徐猛一下子有了主意。他打开QQ,扫了一眼,一共不到20个联系人。他挨个儿点进去,把那张照片发给了每一个人。然后,就是紧张的等待。

    他盯着屏幕,偶尔点一下防止它锁屏,同时走到卧室,争分夺秒地寻找充电器—别的好说,万一没电了那真是无可挽回……就在这时,屏幕忽然亮了。

    昵称为“水哥”的人回复了消息。

    “你想干什么?”

    徐猛的眼睛先是热得要喷出火,随即又冷得像一块冰。他点开对话框,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把回复打上去—“见一面。要不然我报警。”

    又是至少一分钟的等待。对方几次输入,又几次删除。

    最终,那人还是回复了。

    “好。”_10时47分_

    距离爆炸_还有_2小时13分钟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