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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你到底是谁

    心跳得急促,他稳了一会儿神才又再次上前。火光下,他的猜想被证实了——墙里面,竖着一具尸体。

    1

    一滴,两滴。

    水沿着瓦砾的缝隙渗下来,慢慢滴在地上,形成一个不规则的圆形。水面映出一张扭曲的脸。汗水在污渍和血迹中冲出一条条弯曲的沟壑,脸上每一块肌肉都在抽搐、颤抖。徐猛趴在地上,紧咬牙关,不让自己惨叫出来。地下室没有完全坍塌,但是塌了的那一半给他造成了很大的麻烦:一根钢筋扎进了他的小腿,钉在地上。造成的伤既死不了,也昏不过去。

    他被困在这个痛苦的活地狱里。

    徐猛用颤抖的手伸进夹克里摸索,发现里边完好的针剂只剩两个。

    目不见物,他也不知道这两个都是用来干什么的。一静下来想事,痛苦顿时不可抑制,加倍袭来。徐猛拼命咬着自己的袖子。

    “赌一把……”他拿起一个针管就往皮肤里扎。可是半路上又停了下来。

    李若颜的仇还没报呢……

    徐猛不得不面对现实:现在,是他离曾凡最近的一刻。假如就此昏过去,再回来的时候,天知道那些人已经跑到哪里。

    “曾凡……”徐猛把针管收起来,脱下夹克,把衬衣撕成一条一条的,“我就是用手挖,也要出去找你!”

    他把布条连接成绳子,扎在伤口上方,在地上摸到一根钢管,插进绳结,用力拧了几圈。

    剧痛使他纵声惨叫。叫声渐渐低下去,徐猛喘息着摸了摸伤口,确认血大概止住了。他开始小心地用手感知插在小腿里的钢筋。钢筋大概二尺长,小指粗,上端连着一块混凝土,把水泥地砸出一个小坑,钉进地里半寸多。

    他用手晃了晃,立刻疼得发疯。不过换来的情报也是有价值的:不算沉,能抬起来。

    “不能晕,不能晕……”他大口喘着气,把夹克咬在嘴里,运了运气,双手用力抱住混凝土块,猛地一提。

    一声悠长而模糊的叫声在地窖里久久回荡。

    徐猛抱着腿在地上不停地打滚。疼痛让他用头撞地,让他到处乱滚,让他想死,让他想杀人。徐猛也不知道自己在地上滚了多少圈,等到终于能控制疼痛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滚到了地下室的另一头。终于,他恢复了控制肢体的能力,像以前还能做梦时无数次梦到的场景一样,舒展四肢,放松身体,躺在水泥地上,感到无比的舒适。也就在这时,他感觉右手摸到了一个柔软的躯体……

    徐猛费力地把伤腿拉过来,靠着墙坐下。伸手确认之后,他明白了两件事:第一,自己现在的位置离入口不远。地上这个被自己打倒的人就是佐证。

    第二,自己摔人的时候用力还是有点不对。

    因为这个人还活着。

    徐猛伸手在这个人身上摸索着,最终从他口袋里找到一个打火机。“咔嚓”

    一声,火光晃得他睁不开眼,眨了好几次眼才恢复了视力。他忍痛爬到刚才疗伤的地方,找到了针筒。他终于看清,一个是抗生素,一个是兴奋剂。

    他把抗生素打进大腿,拿着兴奋剂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又爬回那人的身边。

    他用手拍了拍那人的脸,又扒开眼睑,检查瞳孔。好消息是这个人没有受什么致命伤,瞳孔活动正常,脑子大概也没事。坏消息是四周都是水泥墙水泥地,除非还能找到一台挖掘机,否则即使换一具健康的躯体,也未必能出得去。

    “操……”徐猛合上打火机,又靠在墙上,想不出该干什么。

    他掏出手机,想查看时间,却发现有一条未读消息。

    发信人是李若颜!

    徐猛心跳骤然加速,脑子里“嗡”的一声。

    怎么会?!

    难道……她没死?

    他呼吸急促地点开微信,发现这是一条语音消息,发在一个只有两人知道的群。两人曾约定,这个群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用,因为群成员除了李若颜,还包括徐猛的每一个意识转移对象。徐猛点开,里边传来的果然是那个让他永生不能忘怀的声音—

    “徐猛,炸弹快爆炸了,我没有别的办法了……”

    徐猛眼睛里的光芒渐渐暗了下去。

    那是炸弹爆炸前发出来的。

    “飞机上网络时断时续的,我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收到这条……”李若颜的声音里夹杂着沉重的呼吸和一种徐猛从来没有听到过的慌张,“徐猛……我……有话我一直想对你说,可我不敢,也知道不该说……我觉得我对不起李经武,我觉得我狼心狗肺……可我现在顾不上了……”

    徐猛的呼吸变得跟她一样急促,可她偏偏不说了。她停顿了那么长时间,让徐猛一度以为她的话已经说完了。

    “徐猛,谢谢你救了我,谢谢你一直陪伴我。我……我……”

    语音在这时中断了。

    徐猛张大了嘴,茫然地沉入黑暗里。他的手无意识地滑下来,手机掉在地上。过了不知多久,抽泣声滴入黑暗里,溅起撕心裂肺的哭声。徐猛抓着自己的头发,纵声长啸。他从未如此地痛恨自己。

    李若颜真的死了。而他,却连为她去死都做不到。他只能在这个水泥棺材里等着自己失去意识,在不知什么地方醒来,面对无从继续追查的线索。徐猛狠狠地把头往墙上撞。他从未如此地想要杀死自己。

    然而渐渐地,徐猛的疯狂举动慢了下来,最终停止。他费力地转过身去,伸手在刚才撞头的水泥墙上摸索。摸了好久,他手忙脚乱地掏出打火机,点着火。微弱的火光下,徐猛的身体急剧地颤动、抽搐,最终,他仰天大笑起来。

    因为他发现,这面水泥墙居然是新砌的。

    它还没有干。

    2

    挖!拼命地挖!

    徐猛手持钢管,满头大汗地在墙上凿、挖,紧张和兴奋使得腿上的伤似乎都不疼了。这面墙做工很差,水泥配比不对,再加上地下室没有光,水泥根本没干透,最外层用钢管一砸就往下掉渣。至于里面更是松软,比湿沙子强不了多少。

    真不知道这活是谁干的。砌成这样,整面墙没塌算是运气。

    “对,就这样,就这样……”徐猛自言自语,好像在给墙鼓劲。

    忽然,钢管发出“铛”的一声。徐猛身子一震,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停在原地,胸口不停起伏。他当然知道,自己出去的希望还是很渺茫的—天知道这层水泥后边是不是还有一层混凝土。然而当这个预感真的成真了,他一时还接受不了。

    身体松软下来,疼痛和疲劳一起涌上来,让他觉得天旋地转。独自支撑身体的腿开始发软,他把手无力地前伸,想撑住身体。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然而骂了一句,他就愣住了。

    他的手摸到了粗糙的砖块。

    “砖墙?”徐猛急切地摸着砖缝。这堵砖墙显然也是同一批人砌的,歪歪扭扭,马虎得令人难以置信,更奇怪的是,宽得不像话的砖缝里,是松软的水泥,一点沙子都没有。

    “不是混凝土就好……”徐猛又拿起一个钢筋,试了几下就把缝里的水泥刮了出来。

    然后,他成功地拿出一块砖。

    徐猛欣喜若狂,手上动作更快。

    不一会儿,砖墙就被拆开一个大口子。

    “后边是土!后边一定是土!”徐猛祷告似的自言自语,把手伸进洞里。他希望能摸到松软的泥土,而不是坚硬的混凝土。然而结果却出人意料。他摸到了更软的东西。

    徐猛触电似地把手缩回来。空气中一股越来越浓烈的气味让他有种不祥的预感。他颤巍巍地站起来,再次打着打火机,慢慢移向洞口。

    “啊!”徐猛一声惊呼,往后退了几步。

    心跳得急促,他稳了一会儿神才又再次上前。火光下,他的猜想被证实了—墙里面,竖着一具尸体。

    徐猛见过很多尸体,从没有哪一具像现在这样让他感到害怕。不是因为这个东西能活过来吃人,他怕的是一个可能存在的、最坏的真相。

    他一把扯掉尸体上蒙着的塑料布,恶臭扑面而来。徐猛一手捂着鼻子,一手继续撕塑料布,直到尸体的面容露出来。打火机的火光下,他的手开始剧烈地颤抖。从皮肤状态来看,这个人死了可能还不到一天,还没有走形的五官和额角那颗大黑痣清楚地告诉徐猛,这就是曾凡。

    徐猛抓着头发,他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一个早就存在心里的直觉跳了出来,嘲笑着他的愚蠢。

    曾凡能自己造炸药,干吗要买雷管的和引爆器?

    曾凡能买枪,干吗要弄一个车间自己造枪?

    答案只有一个:嫁祸。

    真正的幕后黑手故意留出这些破绽,而这些破绽只能追查到曾凡身上。

    “你是谁?”黑暗潮湿的地下室里,徐猛第一次感觉到寒冷。

    他向着眼前的黑暗发问。

    “你到底是谁?”

    3

    钢筋水泥像纸牌被风吹倒一样分崩离析,灰色的烟尘压着地面滚滚而来,把所有人淹没。烟尘散去,工棚旁边的车上都蒙着一层厚厚的土。

    “你怎么了?”黑色的奔驰旁边,一个穿着西装的人问顾大明。

    “没……没什么……”顾大明擦干眼泪,不停摇头。

    “还处出感情来了?”

    “没有没有……”顾大明赶紧澄清,“路军你看你说的……我就是……这是我的楼啊……”

    路军没说话,冷笑了一声。

    “我说,打电话的时候咱可说好了,我的钱……”顾大明换上一副笑脸,“什么时候能给啊?”

    这话像石头扔进无底洞,没有任何回应。

    “把事情干完了,就会给你。”良久,路军慢条斯理地点上一根烟,吐了一个烟圈。

    “还有什么事?”

    “我要挖点东西。”

    4

    地面忽然开始震动,尘土飞扬。四周堆砌的砖石瓦砾随着节奏活跃起来,像刚捞上来的鱼。

    徐猛一愣,马上明白了:是挖掘机。

    警察吗?徐猛表示怀疑。附近根本没有能报警的人。

    如果不是警察的话,又是谁?

    震动越来越强烈,徐猛的目光移动到那个晕倒的人身上。就是他!这帮人不想留下尸体。他们是真凶的人,真凶怕追查到自己身上。这样的话,他们挖出尸体之后……

    徐猛一下子振奋起来,再次检查这个人的健康状况。浑身的骨头都没有断,没问题,可以用……

    转换身体这件事徐猛可谓是驾轻就熟。他四下打量了一番,马上有了主意。

    他捡起衬衫,撕成布条,系成一个死结,独腿跳到对面,把它挂在对面一米多高的一根暴露的钢筋上。然后他又拖着伤腿蹒跚回来,拿起兴奋剂和自己的那一管血,给那人注射了进去。

    “不过……”他忽然发现一个问题:假如那些人问自己问题,或者对暗号,怎么办?

    这是唯一的机会!唯一找到真凶的机会,不能放弃!

    徐猛决心已定,抄起钢筋,狠狠朝着那人的腮帮子捅了下去。

    鲜血流出来,那具躯体反射性地跳动了一下。

    事不宜迟,再不动手他自己就醒了。徐猛又往他的耳朵捅了一下,然后以最快的速度跳到对面,把脖子伸进绳圈,然后把身体前倾,慢慢坐下。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一条腿上,他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

    “哥们儿,我不想你死,”徐猛自言自语,“可我没办法,这是唯一直接找到真凶的机会。我醒了之后,一定尽快来救你。对不起了!”

    话音刚落,徐猛一咬牙,猛地把腿一踢。脖子上一紧,紧接着就是一阵天旋地转……

    5

    “挖开了挖开了!”顾大明看着一群人朝着缺口走去,欣喜地回头跟路军说道,当然他的潜台词是,“可以给钱了吧?”

    路军点点头,把烟一扔,戴上手套,朝着挖掘机走过去。

    “路总,”顾大明跟在后边殷勤地笑着,“你们是不是要把尸体运走啊?”

    路军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高!”顾大明伸出大拇指,“凡哥的人,办事就是仔细啊!这样以后也不会……不会有什么娄子……”

    路军没理他,继续往前走。

    “其实这也不算什么大事,”顾大明也不知道这话是不是在宽慰自己,“做大事的人,几条人命怎么了?我当年押车的时候,在青海无人区,遇到扒车的也是直接冲脑袋上一铁锨,死没死谁知道……”

    前边的枪手们忽然一阵喧哗。一个人回过头来,用一种奇怪的语言叽里呱啦地说了些什么。

    顾大明愣了—这是什么话?

    更令他吃惊的是,路军马上也用同一种语言大声说了句什么。

    “路总,这不是广东话啊,”顾大明一头雾水,“难道是苗语?”

    路军摇了摇头:“缅甸语。”

    “厉害,”顾大明又及时拍马屁,“你还懂外语啊!”

    “顾总,”路军笑了笑,没接话茬,“那个搅局的小子,真不是你的人?”

    “哎呀你看你说的,”顾大明赶紧澄清,“要是我的人,我能卖他吗?他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咋呼着要凡哥的命。我一看这不行啊,我跟凡哥生意上是有点误会,但是不能玩真的啊!所以我才找机会给你发定位……”

    路军慢慢点了点头。

    前边的人架着一个满身是土、满脸是血的大个子走了过来。路军用缅甸语问了他几句,那人捂着脑袋,指了指脸上和耳朵上的伤,摇了摇头。路军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猛地用手指捅了伤口一下。那人疼得立马大声叫了起来。

    路军点了点头,叫人把他架上车。后边的人从里边抬出一具尸体,顾大明看得心惊胆寒。刚才已经有几具枪手的尸体被扔进面包车,他看得够多了。所以路军的手拉他的胳膊时,他吓得浑身一哆嗦。

    “顾总,”路军微笑着拉着他往废墟入口处走,“曾凡欠你多少钱啊?”

    “不多,”顾大明底气不足,“两千四百……就算两千万吧……”

    “怎么能说不多呢,”路军摇摇头,“我雇这些缅甸人,才花了不到两百万。”

    顾大明不知怎么回答才好,只好赔笑。

    “这些人我雇来要干什么你知道吗?”

    “保护凡哥吧……”顾大明壮着胆子猜道。

    “这个答案不错。”路军轻轻点头,“曾总得罪了那么多人,肯定有不少人想要他死。你不知道他收到过多少恐吓信。那些人为了几十万、几百万,就威胁要杀他全家、要跟他同归于尽,简直无法无天了。你说,可怕吗?”

    顾大明连忙点头。那个黑漆漆的洞口就在眼前。路军探头看了看,然后打开手电筒,拉着顾大明往里走。顾大明不敢不跟着,只好小心地踩着土石瓦砾,走了进去。潮湿恶臭的空气一下子把他包围,令他恶心欲呕。他想尽快离开这里,路军却好像不急。他从兜里掏出一个喷漆罐,有条不紊地摇晃着。

    “钱啊,都是为了钱。”路军发着不明的感慨,“这些人投钱,是曾总逼他们的吗?不是。归根到底,是他们自己太贪,想提前拥有自己不配拥有的钱,结果赔了,这能怨谁?”

    “那是,那是……”

    “你刚才说曾总欠你多少来着?”他在墙上喷着什么字,同时用聊天的语气问道。

    “两……算一千七百万就行了!都是自己人……”顾大明满头大汗,也不知是因为闷热还是紧张。

    “一千七百万也不少了,”路军喷完了字,把喷漆罐拿在手里把玩,“足够让人想杀人灭口了,你说是吧?”

    “路总!”顾大明当场给路军跪下了,“我真的……我真的是没别的意思啊!我只想要点钱补上欠款。一千万!只要一千万就够了!我要是有别的歪心思,我,我不得好死!”

    路军看了他半晌,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顾总,我跟你开玩笑呢。”他把顾大明扶起来,“凡哥确实有点生气,所以让我挤兑你两句,你看看你怎么认真了呢?”

    顾大明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地,擦着汗,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应该的应该的,这事我做的确实不对,有空得向凡哥当面道歉……”

    他只想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路总,咱们到底什么时候走啊?是不是还要把那两个人的尸体也挖出来?”

    “那两个人?哦,那小子和黎玉成对吧?”路军摇摇头,“不用了。”

    顾大明一脸迷惑:不用?那你把缅甸人的尸体运走是图什么?

    “他们的尸体,很合理啊—你想,以后警察挖出来一看,会怎么想?肯定是被欠钱的某个疯子绑架了黎玉成,还想在这里杀死曾凡,然后自己自杀,对不对?可是还会有人觉得不对,他一个人,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吗?背后会不会有什么帮手?你说对不对?”

    路军忽然把喷漆罐递给顾大明。顾大明脑子里一团乱麻,下意识地接了过来。他纳闷地看着那个东西,忽然很好奇路军用这个写了些什么。洞口里透进来的光线不足,他不得不走到墙根才得以看清—“曾凡,这就是你耍我的下场。我跟你同归于尽!”

    震惊之余,他又看到了落款:顾大明。

    他的脑子里霎时间一片空白,汗水湿透全身。他猛地转身,迎接他的是路军手中枪口的火光一闪。

    路军独自从洞口走出来,一个缅甸雇佣兵走过来,朝洞里查看。

    “洞口不用封死了,”路军用缅甸语跟那人说道,“咱们走!”

    6

    徐猛坐在轿车的后座上,低头沉默不语。他看到这些人没有把洞口封上,心里轻松了许多。他本来还担心那个救生员苏醒后能不能坚持到他报警,现在看来没这个必要了。

    腮帮子和耳朵上的伤口疼得厉害,不过跟刚才腿上的伤比起来,还是可以忍受的,更何况他发现自残是绝对必要的—真问起来的话,别说回答,自己连问题都听不懂—这帮人居然是外国人!

    “这是哪儿的话来着?”

    车上的三个人在不停地叽里呱啦地聊天,吵得徐猛头疼,他觉得这种语言腔调非常熟悉,有些词自己甚至听过,却想不起在哪听的。

    琢磨了一会儿,他不再想这个问题,他不在乎。

    管你们是哪里来的,管你们有多少人。我只要跟着你们,你们早晚会把我引到你们老板那里。

    你们的老板是谁我也不在乎,我只要见到你。

    我要杀了你!我要为李若颜报仇!我要为我自己报仇!

    你杀死的不只是一个人。你还杀了我。你杀死了我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可是我又死不了。

    你让我永远卡在这个地狱里。

    那么只有让你也尝一尝地狱的滋味!

    徐猛开始偷偷观察车上这几个人。坐在他左边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右眼的绷带让徐猛意识到,这是个老熟人—用狙击枪打死张泉的就是他。此人剃着平头,肤色黝黑,肌肉发达,但是脑子似乎不太好使。证据就是他一直在吃一种气味很难闻的水果,还递给徐猛一个。徐猛不得不指了指自己血肉模糊的腮帮子。

    右边坐着的人年龄相对大一些,满脸胡子,长发披肩,干瘦干瘦的。这人看样子不善交际,上车之后话不多,只是每隔几分钟就撩起衣服,挠着腰上和肚子上的一些圆形的旧伤疤。

    徐猛一眼就看出,都是枪伤。

    徐猛没看到司机的全部面孔,只是从后视镜里偶尔能看到他的眼睛。这双眼睛细长而深邃,更重要的是,只看一眼,徐猛就有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是目睹了多少尸体、鲜血和子弹才能锤炼出的眼神。坐在副驾驶上的人徐猛看不清长相,只能从后脑勺来判断,此人脸很长。他上车后就一动不动,像一尊木偶。

    “大概他是个头头。”徐猛想。

    车子一直在开,出于谨慎,徐猛只能偶尔偷看窗外的建筑,这样一来,他就搞不清自己的具体方位。但是他的身体可以感知一些信息:车子每颠一下,伤口就疼得要死。疼痛越来越频繁,说明车子已经驶出了平缓的市区,来到郊外。

    过了一会儿,颠簸又少了起来,说明车子又进入了某个城区。

    到底要去哪里?徐猛越来越疑惑。

    副驾驶上的人忽然转身。徐猛看到,此人肤色比较白,长脸黄牙,上唇和下巴留着小胡子。他的手里拿着一张五寸见方的纸。长头发接过来,看了两眼,又递给徐猛。

    这是一张照片。清晰度相当不赖。照片上是一个中年男子,端着咖啡杯,短发、西装、皮带腕表。

    这人是谁?

    没等徐猛反应过来,照片被左边的平头一把抢走。他一边嚼着水果一边端详,然后抬头问小胡子:“阿基阿凯?”

    小胡子点了点头:“阿基阿凯。”

    徐猛的脑子里响起闹铃般的声音,把他带回许多年前,那时候他还在杨千里手下干活。

    如前所述,杨千里从缅甸起家,发明了一种奇特的人才培养模式。他把徐猛从街头上带回来,把他塑造成一台战斗机器,然后把他放出去,料理自己的对手。这种孩子杨千里当然养了不止一个—徐猛刚刚知道这一点的时候,还颇为伤心—他不知不觉中把杨当成了自己的父亲,他希望父亲只有自己这一个孩子。因此他对其他同僚很不客气,瞧不上眼,但是还是暗中观察这些人的本事。

    其中有好几个黑不溜秋的孩子,私下聊天的时候,就管杨千里叫“阿基阿凯”!

    原来那些孩子是外国人啊!

    “阿基阿凯”就是老板的意思?

    照片上这个人是老板?他们的老大?

    徐猛的心跳开始加速。

    幕后黑手就是他?!

    他是谁?

    徐猛痛恨自己当年没跟那些小孩搞好关系,要不然学两句外语,这时候也能问一下。

    如今掏空脑袋,他能想起的也只有一句“卫生间在哪里”。

    正在他自责的时候,车子停了下来。

    “到了?”

    一抬头,徐猛知道自己猜错了。

    前边是红灯。

    徐猛忍不住环视四周,想看看自己到底身在何处。他的头转到右边,就像定住了一样再也没转回来。马路边的巨型广告牌上,工人正在脚手架上加班加点,贴一张新海报。徐猛干过这活,知道这玩意儿其实没那么大,都是切成一块一块的往上贴。现在工人们刚刚从右上角开始覆盖原来的广告,看样子还要干很久。

    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那副旧海报还没被覆盖的部分。

    那是一堆照片组成的大杂烩,里边有高档办公楼,有豪华电影院,有正在起飞的飞机,有劈波斩浪的油轮。孩子们在游乐场的笑脸,俊男美女隔着会议圆桌在握手。

    这一切之上,一个男人穿着黑色西装,抱着双臂,坐在几个有立体效果的大字之上。

    “见岳集团董事长林云嵩向九安人民问好!”

    林云嵩!见岳集团!

    这几个字像一颗巨石,在徐猛的脑海里激起一片浪花:—曾凡搭上了见岳集团,弄了几块地,发了……—他和曾凡关系那么好……

    —林云嵩你都不认识?

    —中国富豪排行榜第……第几来着?

    —曾凡有很多仇人……连以前的大恩人、大财神林云嵩都闹翻了……—林云嵩要收购麒麟航空……

    —麒麟的老板杜应龙不卖,所以提出了林云嵩也出不起的价格……—再收购了麒麟,私营航空业就真姓林了……—我明天走啊,麒麟航空的飞机……各种声音和影像乱成一锅粥,盘旋、冲撞,让徐猛眩晕、恶心,最后变成地图一般清晰的图案。

    林云嵩要收购麒麟航空,麒麟航空开了个高价想回绝。林云嵩和曾凡有仇,他故意激怒曾凡,让他对自己起杀心。林云嵩让人把自己的宠物狗运上飞机,造成自己在飞机上的假象,然后他冷眼旁观曾凡笨拙地找人买炸弹、造枪,留下磨灭不掉的证据链。等一切准备就绪,林云嵩抢先下手,炸毁飞机,杀死所有知情人。留下的证据,只会指向曾凡,然后再杀死曾凡,让他不能为自己辩白,只剩一个知情过少的赵友军来背黑锅。之后麒麟航空的价格肯定会一落千丈,这样一来……

    中国私营航空业就真姓林了!

    拳头越攥越紧,徐猛紧咬着牙关,好不容易才止住血的伤口崩裂,脸颊上的洞又开始血流不止。

    杀死那么多人,就为了钱?!

    一百多条性命,就是为了账目上几个数字?!

    徐猛自己觉得见过无数恶人,但是这一次,还是觉得汗毛倒竖、骨头里发冷。

    他曾经以为,只有黑帮、毒贩才会拿人命不当回事。现在他知道自己错了。

    真正视生命如草芥的,正是这群富可敌国、衣冠楚楚、养尊处优的禽兽!

    “钱是吧?”徐猛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暗下了一个无比坚定的决心,“今天我就让你明白一个道理,死人是不会花钱的!”

    7

    汽车的速度慢了下来,车窗里,葱郁的树木开始出现。人烟稀少,几辆车也不再掩人耳目,开始堂而皇之地结成车队,浩浩荡荡地行驶在山路间。

    爬坡,下坡,转弯,加速,经过二十多分钟的跋涉,车子终于停了下来。

    坐在左边的平头激动地推开车门,徐猛跟着下了车。这里是山路的尽头,四周树木低矮,草丛茂密。前方不远处,一座规模惊人的、灯火通明的独栋别墅出现在眼前。

    “你住在这儿是吧,林云嵩?”徐猛阴狠地看着那些灯。

    缅甸人还剩十四个,加上徐猛在内三个伤员。领头的是跟顾大明说话的那个路军。他的身后,紧跟着一个带着鸭舌帽的络腮胡子。

    路军一挥手,所有人都跟在他后边,朝别墅走去。徐猛走在最后边。他的鞋踩着青草,踩着树叶,踩着干燥的泥土,他的眼睛始终在打量身边两个拿枪的人。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直接见到林云嵩—这取决于这些人是来干什么。

    假如是要报酬,那么可能只有领头的可以见到。

    所以待会儿必须夺枪。拿到了枪就好办了……然后,他就畅想该怎么收拾林云嵩。

    “一枪打死肯定不行。我要用刀……用刀也不行,李若颜可是……”想到这里,他的心抽搐了一下,令他决心找点汽油,“门口有汽车,抽点汽油不难。可是要把他倒吊起来,还得找个绳子……自己搓一条吧,用衣服……也不行,会烧断……得用铁链……”

    _18时49分_

    爆炸过后_5小时49分钟_

    队伍停了下来。徐猛抬头发现自己意淫的功夫,已经到了离别墅门口不远的地方。别墅果然气派非凡,周围一圈三米高的围墙,门口还有警卫室。门口挂着一块根雕艺术品似的木牌,上面写着“林宅”两个字。

    就是这儿了!

    领头的人跟路军小声说了些什么,然后回头伸出手,指向几个人。被指到的人纷纷向前一步。徐猛也想往前走,却被他挥手制止。徐猛只好停下。看看左右,他明白了。两个人跟他一起被安排留在外面。

    “怎么办?”徐猛有点急,“待会儿怎么找机会进去呢?”

    “走!”正在想办法的时候,路军发令,随即走出树丛。缅甸人跟了上去,一路小跑,径直冲向别墅大门。他们离警卫室还有五米左右的样子,前方出现了两个身穿保安制服的人。他们看来不认识路军,打手势让他停下。

    “看来这些人以前从没来过这里。林云嵩显然做事很小心,不到最后一刻,不跟这些手上沾血的人接触……”徐猛暗自琢磨着。

    忽然,他发现自己的思路有个盲点:万一林云嵩不在这里,而是派别人来付钱,那怎么办?

    砰!

    一声巨响打断了徐猛的胡思乱想。林中飞鸟惊起,悲鸣着振翅高飞。

    是枪声!

    徐猛抬起头,看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场景像慢镜头一样在上演。缅甸人抬起枪,冲着保安扣动扳机。两具尸体像木头一样硬邦邦地倒在地上。

    这他妈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猛脑子全乱了。他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这帮人捣烂警卫室的玻璃,爬进去按动按钮。大铁门缓缓开启,所有人拉下冷帽的面罩,端着枪冲了进去。

    紧接着,就是一阵叫喊和枪声。

    “他们要干什么?!”徐猛完全失去了头绪,“难道是黑吃黑?”

    他飞速转头,看看左右两个缅甸人,发现他们毫无惊讶的样子,还气定神闲地互相点烟。

    “难道……”一个徐猛不愿接受的真相不期而至,“林云嵩不是他们的老板!林云嵩是他们下一个目标!”

    “亚普(站住)!”一声呼喝把徐猛震醒。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由自主地走出树丛。他慢慢转过身,不出所料,几步远的地方,两个缅甸人正端着枪对着自己。他们脸上带着疑惑和戒备的神情,大声吆喝着。

    不用翻译,徐猛也知道他们在问“你他妈想干什么”。

    “阿恩塔—”没有别的选择了,徐猛深吸一口气,放轻松表情,捂着小腹,快步朝两人走去,“阿恩塔—贝—马累?”

    两个缅甸人一愣,正要回答,忽然奇怪地互相看了一眼。徐猛相信,他们不是在互相咨询“卫生间在哪里”,也不是在奇怪“在林子里找什么卫生间”,而是在疑惑:这孙子口音怎么变了?!

    不对,是“他怎么忽然能说话了”?!

    啪!

    徐猛左手抓住枪管,右拳如箭般刺出。“砰”的一声,那人的脑袋猛地向右上方的天空一冲,像是要起飞,却又被脖子拽住。一声巨响。缅甸人显然被打了个猝不及防,右边的人居然这时候才开枪。然而此时的距离对长枪来说太吃亏了。徐猛身子一侧就躲了过去,左手弹出,把他的枪身牢牢抓住。劲风扑面,徐猛的肘尖如钢枪一般直捅过来。骨肉相撞的“咔咔”声中,缅甸人惨叫着捂着鼻子后退不止。徐猛夺枪在手,朝着地上那个正在试图抓自己脚踝的倒霉蛋就是一枪。

    调转枪口,眼前忽然火星四溅。对手绝非庸手,鼻梁断裂的疼痛未消,手里的飞刀已经掷了过来。枪掉在地上,徐猛不顾出血的右手,一步抢上,跟对手肉搏起来。缅甸人拳脚膝肘如同车轮一般,攻势一浪接着一浪,凶狠凌厉。

    徐猛小心应对,不敢近身用关节技。因为之前的教训说明,这些人还善于用头攻击。但是他更明白,这场战斗绝对不能拖下去。

    徐猛瞅准机会,架住对方右拳,右臂一绞,别住了对方的左臂。他拼命下沉重心,令对方无法用膝撞。“呼”的一声。果然,对方的头铁锤一般撞过来。

    等的就是你!

    徐猛脑袋往后一躲,左手闪电般撤下,四指成剑,狠狠朝着对方暴露的咽喉戳去。

    噗!

    对手像喝醉了一样,捂着喉咙,向后退却。徐猛抢上一步,右拳闪电般轰了出去。缅甸人一堵墙一样倒了下去。徐猛顾不上查看他的死活,捡起枪朝着别墅大门飞奔而去。

    8

    徐猛冲过大门,冲进巨大的庭院。两条一米多宽的弧形甬道环抱着整齐的草坪,在前方别墅正门处交汇。一个持枪的人沿着甬道跑过来,看见徐猛,大声地朝他嚷嚷着,大概是在问外边怎么了。

    回答他的是两颗子弹。

    顺利撂倒第一个敌人使徐猛意识到自己的优势。他决定继续利用下去。他把长枪背在背后,手枪暗暗握在手里,光明正大地穿过被路灯照亮的草坪往前跑。门口出现的另一个缅甸人看到一个同僚空着手朝自己跑来,丝毫没有防备。

    徐猛慌慌张张地回头,伸手朝门口指去。那人立刻眯着眼睛朝门口瞄准。

    徐猛跑到他身边,枪口几乎顶在他的太阳穴开了枪。鲜血喷出,他一声都没哼就倒了下去。然而好日子也就在此时到头了。洞开的大门里,子弹暴风雨一样飞出来。一个枪手看到了这一幕,一边开枪一边呼喊着几个单调的音节。

    徐猛相信,这是在说这具躯体的名字。他们知道出了一个叛徒。

    徐猛躲在门外,纹丝不动,直到扫射声停止。然后他猛地转身、开枪,打出几个点射。惨叫声中,正在换弹夹的雇佣兵中弹倒地。

    徐猛从地上捡了几个弹夹,换上一个,其他的塞在怀里,悄悄走进别墅。

    洁白的墙壁,金碧辉煌的吊顶,精细的鎏金顶饰,庄严的十六边形柱子。徐猛背贴着墙,缓缓朝前移动。别墅里已经成了一个屠宰场。一个穿黑西装的保镖倒在离玄关不远处的大理石雕像脚下。往前几步,一个老年男子躺在血泊中。

    一个保姆模样的女人背上带着三个弹孔,趴在走廊尽头。她看来是从别的房间逃出来的,可惜没能快过子弹。

    拐过弯,两个男人保持着跪姿,向前倚在走廊的墙壁上,整面墙被染成红色。这不是战斗,这是屠杀,是灭门。徐猛不禁想,这些人到底受谁指使,而指使的人跟林云嵩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前方客厅的门虚掩着,一丝声音都没有。徐猛不难推想,里边有人正在等着自己。他捡了一把长枪背在背上,一把手枪塞进腰带里,推开一扇小门,躲了进去。里面没有人,只有一些电脑,墙上是几块监控屏幕。

    居中的画面上,就是客厅。四张宽大的真皮沙发摆成口字形,在壁炉前隔出一个舒服的议事空间。三个人正持枪对着客厅大门。他们的脚下是四具尸体,有男有女,个个衣着考究。壁炉旁还有两个蒙面人持枪站在真皮沙发两侧。沙发后边,一个人蜷缩在那里瑟瑟发抖。

    这应该是林云嵩……

    画面的边缘,能看到白色的栏杆和木质地板铺就的回廊。客厅这里的两层是打通的。

    徐猛略一思索,掏出手机,拍下监控画面。他悄悄走出储藏室,慢慢挪动到客厅门口,然后趴下。他一手持枪,一手拿着手机,根据手机上的画面调整了几次位置,然后默默祈祷。此刻没有香烟,也没有硬币。他能依靠的信仰,只剩下一个。

    李若颜,帮帮我,给我一点运气……砰!

    徐猛扣动了扳机。他连发五枪,屋里的惨叫声骤然响起的同时,子弹穿过另一扇门,把正对面的墙壁打成马蜂窝。徐猛非常确定自己打中了—否则还击的子弹会从正对着自己的角度穿出来。他跳起来,飞跑到楼梯上,以最快的速度跑到二楼。楼下枪声正酣,徐猛猛地推开正对着楼梯的门,朝着楼下开始扫射。

    弹雨倾泻而下,徐猛瞬间撂倒门口的两个人,然后往旁边纵身一跃。子弹雨点般泼来,打在他原先站着的地方—其他人显然也看到了他。

    徐猛连滚带爬,一边飞快地转移,一边估算着对方的子弹。

    枪声连绵不绝,然而大部分都穿不透回廊的混凝土地板。转角的柱子就在眼前,徐猛利用它作掩护,把两支长枪伸出去,手指把扳机扣到底,让两支长枪的子弹胡乱喷出去。对方被压制住的一瞬间,徐猛扔掉长枪,掏出手枪,飞身翻过栏杆,跳了下去。

    子弹追着他下落的轨迹打过来,可是都打空了。徐猛知道这有多难,一般人都做不到。他准确地落在沙发上。柔软的表面缓冲了冲击力,他的左手在空中抓着右手的手腕,一瞬间完成了平衡。

    砰!砰!

    两声间隔短得几乎混为一体的点射。路军和最后一个缅甸人胸口中弹,干脆利落地倒了下去。

    徐猛从沙发上爬起来,一边换弹夹一边走到壁炉边,一脚踹开沙发。后边的人颤抖着抬起头来。正是林云嵩。

    “不要杀我!”他悲鸣着伸出双手。

    “你给我起来!”徐猛抓着他的领子把他拎起来,用枪口顶着他的额头,“这些人是谁?!谁派他们来的?!告诉我!!”

    腮边的伤口又裂开了,可他好像完全感觉不到疼。

    “我……我怎么会知道?!”林云嵩被问得一愣,“他们明摆着是要杀我啊!”

    徐猛撤了枪,走到每一具尸体旁边,撤下面罩。然后,他把林云嵩揪过来。

    “这个人你不认识?!”满嘴鲜血的他指着满脸鲜血的路军,“你认不认识?!”

    “这……这不是路军吗?”林云嵩一脸惊讶,“难道……曾凡?!”

    “不是曾凡!”徐猛丝毫没有耐心,粗暴地一脚把林云嵩踹得跪在地上,“曾凡已经死了!快说,还有谁会想杀你?!”

    “我真不知道啊!”林云嵩哀号着。

    忽然,一个念头不期而至,令徐猛手里的枪狠狠顶住林云嵩的后脑。

    “你……你杀曾凡,你炸了飞机,这些人也许都知道?”他指着那些手无寸铁的尸体,“也许,是你让这些缅甸人来灭口的……”

    “缅甸人?你在说什么?”

    徐猛眼睛里复仇的火焰开始燃烧。

    “你听我说,”林云嵩终于稳住了情绪,声音洪亮而清晰,“他们都是我的高管、我的保镖、保姆!他们就是我的家人!公司遇到事情了,我请他们来开会商量,谁知道这群人冲进来,见人就杀,要不是你,我也死定了啊!”

    “我不信!”徐猛的拇指打开击锤。他的直觉告诉他,开枪八成不会错。实在是没有更合理的解释了。

    “我数三下,你再不说实话,我就毙了你!”徐猛让林云嵩站起来,用枪指着他的眼睛。

    林云嵩看着枪口,剧烈地喘息,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三……”

    “你听我说,你听我解释……”林云嵩伸出双手,不停摆动。

    “二……”

    “我真的没有啊,我这种身份的人,怎么会干这种事……”

    “一……”

    “你要多少钱,我可以给你啊……”

    徐猛扣动了扳机。

    林云嵩的眼皮和身体同时一震。然而片刻之后,他就意识到枪没有响。睁开眼,他看到跟自己同样大汗淋漓的徐猛疲惫地扔掉手枪,坐在沙发上,绝望地双手抱着头。

    拷问失败了。哪怕是他见过的最坚强的硬汉,这一招也百试百灵。林云嵩没有说谎。他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所有的线索都断了。

    林云嵩看着徐猛,不敢走,也不敢停留。几经思想斗争,他开了口。

    “兄弟,你是中国人?”

    徐猛抬头看了他一眼,苦笑了一声,没有回答。

    “你刚才说,炸飞机?是怎么回事?”

    “麒麟航空QA931航班,就是新闻上那一架飞机,被炸了。我本来以为是曾凡干的,后来又怀疑是你,可到现在……”徐猛说不下去了,不停摇头。

    “那架飞机……”

    “上面有一个人!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

    “他……他叫什么?”林云嵩小心翼翼地问。

    “李若颜……”徐猛的声音低沉下来。他像入定一般瘫坐着,连移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她是你女朋友?”

    “她死了……她才19岁!”徐猛抬起头,两眼血红,“就这么死了!她对我那么好,可我,我就连给她报仇都做不到!!”

    徐猛情绪失控了,跳起来朝着沙发猛踹,一直到把这件价值不菲的意大利进口货踢成一堆木头和皮革的零件。客厅里死一般寂静。林云嵩不敢说话,徐猛不知道还有什么能说的。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铃声忽然响起,把两人吓了一跳。

    徐猛身体一震:铃声是从他的口袋里传出来的。是谁?看着陌生的号码,徐猛手指在屏幕上一红一绿两个按钮间犹豫再三,终于接听。

    “喂?”他说。

    结果对方第一句话就差点把他吓死。

    “徐猛,我是李若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