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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花物引绪动

    潜原的确阔广,这一点薛荣没有半点夸大,若以汗血宝马奔行急速丈量此亦需得数日方能横跨,单以普通人而论,更是犹在十数时日之上。

    白沐叔侄到底是得了一定修持的元修,白沐本人更是了得,二人虽没有急速奔行的迹象,然远去的背影仍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

    不足百息,陆笙远眺的双目里面就再也没有了二人的影迹,他不由有些恍惚,缓息后才恢复了正常。

    本是陌生人,相遇来的突然,分别时自也能做到无了牵挂,初时心里或许会留下淡痕,却也抵不过转念间的消逝。

    薛荣倚杖抵了抵地面,眼里的深邃在白沐叔侄影迹消失的同时隐去,侧转身形踏步走去,没有丝毫想要停留的意思。

    潜原城位于潜江下游区域,因而只需判断出自身所在位置以及潜江主道流向便可,便是没有那一份舆图,仅凭过往经验,他们师徒也能快速做出判断。

    齐霞山则是位于一处毗邻潜原的山林中,以陆笙先前的判断,是无论如何都要越过潜江主道的,然而潜原城所在却在他们这一侧。

    此无疑与他们师徒目的偏差过大,这也是为何薛荣会说出那么一番话的原因。

    至于他们几人为何会出现在距齐霞山数百里的潜原上?元息浪潮临身后发生了什么?齐霞山上发生的变故到了何种程度?

    这些对他们师徒而言反倒不是那么需要上心的,那毕竟是元法上的玄异之事,能亲眼乃至亲身经历而安然无事,那便是最好的结果,否则无故牵连其中,最后怕是会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况且薛荣现在有一件更想要了解的事,而那是唯有回到潜原城方能进行确定的。

    陆笙抖了抖身子紧步跟上,十余步踏出忽然停在了原地,眉间亦是有了几分踌躇。

    片刻后,他伸手探入怀里,取出一截不足食指长的碧玉短哨,扭头对着白沐叔侄消失的方向就是一吹。

    哨声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昂嘹亮,也没有那么沉闷低落,仅是正常的呼气程度,以至于让人不得不怀疑陆笙手中的碧玉短哨是否已经失去了作用。

    但陆笙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耐,在连续吹了几次后就将碧玉短哨重新放回怀里,郑重拍了几拍,然后又是一阵小跑着跟上了薛荣。

    薛荣像是没有察觉到陆笙的小动作一样,吟声道:“药拥两面,用序因视而分先后,中以善变尤需而制,不得固束于面,故需通晓换转善用之道,如此自得其需。”

    “知人易,知心难,此世善恶尤是难辨,与人言交,心持分善即可,虽然你未入元途,未修元法,你我所会终归只是一些微末手段,恐怕难蔽他人之眼,可即便如此,亦是轻忽不得。”

    言落,薛荣蓦然地说了一句听起来有些莫名奇妙的话。

    陆笙心领神会一般,正色道:“先生教诲学生铭记于心!”

    薛荣赞赏点头,继续往前方缓行踏步,口中自语:“齐霞故变再起,潜原恐是要不太平了,有些路,该走的还是要走的,有些准备,该做的都已经做了!下来如何,总归是要有个结果的!”

    陆笙听着,心里生出许多无端浮想。

    ……

    夕阳下的潜原很是安静,活跃于此间的野畜收回了高昂的叫唤,而天上那零散洒落的星辉微芒随着太阳的西沉却在逐渐显露其冷色。

    又是酉时将近,陆笙在薛荣的示意下熟练地从背篓里取出来一包药粉,以两人为中心往外迈步丈量,在堪堪接近二十米左右的距离洒下少许,然后又在另外三个方向进行了重复。

    做完这些,他一阵小跑返回远处,席毯铺下,一柱檀香燃点身侧,取出两饼干粮就着水囊递给了薛荣,自己这才坐下。

    潜原阔广平坦,但并不代表着没有危险,尤其是夜晚,虽然比不上山林,仍会有不少猛兽凶禽出没,因此一些防范手段是必不可少的。

    “咳咳…”

    薛荣慢咽下一口清水,清了清口中的干涩,只是到嘴边的干粮还来不及入口就被接连地重咳打断,干粮也随着右手的颤抖落到了地面上,而他能本就苍老的面容也在瞬间失去了颜色。

    “先生…”

    陆笙见状神色肃变,慌忙起身在薛荣的背篓里翻找,最后找到了一小截用油纸包裹、仅剩下指节长短的乳色软膏,没有半分迅速将之置融于半碗清水后给薛荣饮下。

    混变成乳色的清水很快就起到了作用,薛荣又是咳嗽了几下,声音听起来松缓了许多,他的脸色也在缓慢好转。

    陆笙还是有些不放心,伸手想要替薛荣探一下脉像,后者却是摆手,一副凝思皱眉的模样。

    陆笙的动作不由停了下来,道:“先生?”

    薛荣言语未发,唯独眼里的眸光越发深邃,不过偶瞥的几次目光不知为何隐隐落在了陆笙身后。

    陆笙感之,转念间像是想到了什么,神色为之一肃,可方欲说话,无有止来的一个哈欠瞬间让他顿时紧张了起来。

    这是息眠症将要发作的迹象,按照他往常计算,至多不会超过刻钟。

    于是乎,他也就没了替薛荣探脉的想法,反而是赶忙起身从背篓里取出栽盛着紫阳花的小盆放在恢复过来的薛荣面前,并顺势将一把小铲子递了过去。

    紫阳花不是什么寻常之物,至于其用则多在于花瓣,因沐曦初晨光而长,不免含带几分阳烈,因而常常将之碾碎磨成粉末伴以半盏清茶,风寒类物皆可于宿饮后归常。

    只是此时栽于小盆中的紫阳花仅余下了不足一半的茎杆,上面只剩下一片焉耷小叶垂挂,而上半部分的花苞部分已是消失不见,如此也便失去了仅有的价值,却是不知薛荣为何要徒劳一举。

    但薛荣已将手里的水囊放在一旁,停止了颤抖的苍枯老手接过小铲子便对着小盆边缘处落下开始淘翻往外抛撒,而小盆里的泥土就在他那一次次重复的动作下一点点减少着。

    不知是年老还是腹中饥饿带来的无力,亦或是方才的缘故,随着时间缓慢流逝,薛荣的动作变得缓慢,尤其是越是接近紫阳花茎根部,越是如此,似乎生怕错手一般。

    陆笙的表现更是奇怪,眉间紧缩,呼吸沉闷,粗喘迹象越发明显,给人的感觉是万分紧张,可眼里的期待却是在薛荣的一次次翻淘下越发高涨。

    这种情绪化表现的十分明显,故也就使得看起来处事不变、很是从容陆笙有了不一样的变化。

    尤其是当薛荣从小盆中小心翼翼地将整株紫阳花根茎掘起来的时候,陆笙几乎是一副迫不及待地模样,几度欲言又止。

    “面不露色,情不显于表,处事需以冷静观之,这些年来的教诲你都忘了吗?!”

    薛荣的动作在陆笙情绪化的那一刻就停了下来,凝喝之下的愠怒里带着失望。

    虽然只是一声,但无需多想,陆笙知道自己刚才的表现真的令薛荣生气了。

    这些年来,薛荣少有动真气的时候,即便是面对风家的许多明面上的刁难和暗地里针对,他也是会以平心静气对待。

    能如此忍让,不止是因为风家势大,还因为在多数时候出面排解的都是他,薛荣只会在他无力可为时方会出面。

    初时陆笙还不明白此举为何,可久而久之的应对下来,他的思维开始延展向扩列与多序,思索问题时看出其中的关键及背后的意味也就不是什么问题了。

    由此而来,应对自然是越发从容冷静,处事不惊,对自身情绪上的掌控亦是收放自如,即使是面对元修也能做到不卑不亢的地步。

    铁正他们不会轻视陆笙,甚至会持礼相待,其中一部分原因固然是因为薛荣,但另外的部分,正是陆笙的这种表现让他们心有敬佩和赞赏。

    而经过这些年的成长,明白薛荣的用意不会再那么困难,正是要尽可能的让陆笙的心智尽快成熟起来,即便日后朽去,那么他也能很好应对往后的各种危险。

    这其实是很明显的临终授业,揠苗助长的意味更是颇深,陆笙都是知道的。

    为了不让薛荣失望,他一直都在谨遵着教导,没想到在今日,明明知晓许多事的他在见到薛荣手里的东西时,情绪竟还是止不住显泄于面。

    将自己的情绪收敛,直到看不出有任何的痕迹,陆笙万分恭谨,道:“笙儿莫不敢忘!!”

    或许是陆笙敛绪迅速,又或者是手上的物事吸引了注意,薛荣仅是点了点头,在经过稍许的审视打量后,便当着陆笙的面就将紫阳花的根茎连同蒂结其上的物事收进了一个巴掌大小的木盒里。

    整个过程谨慎而小心,直到木盒完全合上,看起来紧密无缝了,陆笙都未能完全看清楚蒂结在主根茎下的两样物事究竟是什么。

    他也来不及进行询问,因为收好木盒的薛荣已经将目光转到了他的身上,且微皱着说道:“收起来的东西拿出来吧,你可没有多少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