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得到所有不好的消息后，刘坤整个人意志变得消沉，仿佛这个世界所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除了这事，其他所有的事情都变得毫无意义，他开始不去上课，不愿意出去，不愿意和别人交流，每天大多数时间只待在宿舍里。偶尔心情稍微好点的时候，他会走出宿舍外面转上一圈，但很快因为坏的想法，或被校园里一时看到情景所触痛，让他坠入其中无法自拔，他的精神高低波动地像周期快速变化的正弦波函数。他开始怀疑，怀疑自己是否想的太天真，他越是这样想，就越是否定自己，他怀疑林慕寒，觉得她也许只是想和自己谈个恋爱玩玩，要不，她怎么会这么快和郑宣朗在一起，要不，她为什么这么长时间没有联系过自己，虽然，他尝试过好多次去联系她，可她的手机一直处于关闭状态，她一定是在有意躲避自己，他怀疑自己的父亲，他不敢相信父亲刘福顺拿自己的爱情当做换取金钱的筹码，他觉得自己的父亲身上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贪婪，一种他内心万分鄙视的东西。在这期间，辅导员让人询问过刘坤几次情况，刘坤要不以身体不舒服为由，要不就以家里父母身体状况不太好为借口，辅导员就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她没有想到，更没有意识到，这么优秀学生心理上存在着巨大的缺陷。（

    刘坤把自己封闭了起来，用一种灰色幽暗的眼神冷漠地注视着周围发生的事情，他的内心如同被装在牢笼里的猛兽，不论这猛兽如何挣扎，都始终无法打破这坚不可摧的牢笼，最后，只能乖乖妥协认命。“这么晚起来干嘛？是不是我玩游戏吵着你睡觉了？”就在选择跳楼的那个晚上，也已经深了，都已经是后半夜了，宿舍四个人中有两个人已经睡着，还有一个人在用电脑打着游戏，打游戏的同学见刘坤起了床，随口问道。“没事，天气太热了，睡不着，想出去转转。”刘坤其实一直翻来覆去地没有睡着，他这时候起来已经做好了最后的决定，他把白天写好的一封遗书放在了桌子上。打游戏的室友全身贯注地投入在游戏之中，他甚至没有注意刘坤的举动，也没有看见刘坤把遗书房子桌子上。

    刘坤开了宿舍门，一股闷热潮湿的空气铺面而来，确实，他睡不着多少和这天气有一定关系，但更多地是他在不断想事情。他在校园里微弱的灯光下逛了一圈，他去了教学楼，去了图书馆，去了学校里的湖边，所有他和林慕寒在一起的时候，他们经常去的地方。他还抚摸了学校主干道上的梧桐树，他已经记不清楚他和林慕寒有多少次走在梧桐树下的树荫里。在校园里走完一圈之后，他独自来到的主教学楼的楼顶，楼顶上没有风，依然是令人窒息的闷热，他凝视了一会深邃黑暗的天空，又看了一会静谧的朦胧灯光下的校园，他面无表情而又内心痛苦不已，最后，他苦笑了几声，毅然决然地选择从楼顶跳了下去。他内心的压抑让他没有想过这样做的后果，他也顾不得这样做的后果，他觉得所有人都和他的爱情作对，包括林志国、郑宣朗和刘福顺，当然，还包括林慕寒。

    “这是刘坤留下的遗书。”等刘福顺从丧子的无限悲伤的情绪稍微缓和了一些之后，刘坤的辅导员从随身的背包中拿出了刘坤的遗书，递到了刘福顺的手中，刘福顺用颤颤巍巍的粗糙的双手接过了遗书，他还没有完全从刚才伤心悲恸的情绪中平复过来，找了一个殡仪馆外的石板凳，扶着石板凳缓缓坐了下来。他那干瘪的面庞显得木讷而呆滞，虽然才四十多岁，可他的头发已经有了许多花白，这个时候看上去越发让人觉得苍老。刘福顺展开刘坤的遗书，是用一份红色信纸写的，纸上是他儿子那熟悉的如同书法一样隽秀的字体。

    “自从父亲跟我说了，慕寒的父亲不同意我和慕寒谈恋爱的事情，心情就一直不好，我甚至怀疑自己是得了抑郁症，对所有的事情都提不起兴趣。我曾经一直认为爱情是单纯的，我也一度相信爱情本就应该这样的，可能是我太天真了。父亲和我说了之后，我尝试着去联系慕寒，慕寒这段时间一直没有来学校，没有和我说为什么，打电话一直处于关机状态，我相信她对爱情的态度和我是一样的，直到我去见了她的父亲林志国，他告诉我，慕寒和郑宣朗在一起了，这让我感到万念俱灰，原来，我所相信的东西那么不堪一击，我不知道慕寒为什么这样对我，她都没有和我说过哪怕一句原因。

    林志国还和我说了，他给了父亲五十万块钱的事情，我打电话和父亲确认了。在我的印象中，我对自己的父亲没有太多的好感，从小到大，他很少过问我怎么样，除非我做错了什么事情，他那时肯定会骂我，甚至打我，所以，我慢慢养成了报喜不报忧的心态，遇到再难过的事情，我都学会了默默地放在心里。我虽不怎么喜欢父亲，可还是相信他有自己的做事原则，但是，这次钱的事情让我绝望，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拿我的爱情当作筹码，他以前和我说过的人穷志不穷，恐怕他自己都忘了吧，他在电话里和我说这事觉得理所当然，甚至有些沾沾自喜。

    那天，和父亲一起来说这事的还有大哥，大哥从小就不服从家里管教，很多时候是作为我的反面教材而存在。大哥做的事情我不认同，但是，不论怎么说，他做了他敢做和想做的事情，这是我所不能的。在父亲母亲眼里，在老师眼里，在同学眼里，甚至我都不认识的那些人的眼里，我就应该是个十全十美的好学生，不应该有什么过错和瑕疵，这么多年，我也正是这样不断努力要求自己，去做个完美的人，其实，有时候我想尽情去放纵自己，做一些出格的事情，这一点，我有时候非常羡慕我的大哥，感觉他就从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可能因为优秀是一种习惯，这么多年，内心有过冲动，但始终不敢越过雷池一步，有时候觉得自己活得真累。那天，我对大哥说了不该说的话，我能感觉到我的话刺痛了他的自尊心，我有些后悔，不过，现在一切都无所谓了。

    我对贫穷有着异于常人的认识和敏感，这大部分是因为我家境不好的原因，还有，小时候，父亲和母亲经常为了几百块钱的事情争吵呕气，这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每到年底，他们都会因为钱花哪去了而大吵一架，然后，整个过年的气愤都会变得紧张而又凝重，我能感受到母亲当时的那种无奈和父亲的那种强势，而我也会变得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会惹怒父亲而被责打一顿。因此，我一直努力学习，想通过知识改变自己和家庭的命运，让一家人不为生活而发愁。

    我依然清晰地记得第一次认识慕寒的时候，我就被她身上所具有的特质所吸引，我偷偷地喜欢上了她，但是，我的内心深处的自卑，让我觉得在她面前自己是那么的卑微，以至于都没有喜欢她得权力。让我没想到的是，她竟然选择接受了我，这让我原本平淡无味的生活变得色彩斑斓了起啦，让我开始相信爱情是可以跨越身份地位的悬殊的，并不一定需要门当户对才行。就在我认识慕寒的时候，我能从她的谈吐和打扮中感受到她家庭的优渥，虽然我后来才从父亲的嘴中知道她的家境是如此的富裕，当然，我喜欢她是纯粹的，不是因为她的家境条件，更不是为了金钱什么其他的东西，就像我事先并不知情。我最近总是在想，如果她的家境没有这么好，或者我的家境条件好一点，那么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些事情。也许，父亲没有告诉我真相，我依然被蒙在鼓里改多好，但是，这所有的如果也只能停留在我一厢情愿的假设上了。

    我没有想过要放弃，于是我去鸿泰公司找了慕寒的父亲林志国，我想和她解释清楚，想通过自己的努力得到他的认可，但是他不但没有给我解释的机会，还当着众人的面，无情地羞辱了我。在他眼里，我不名一文，从他怒气冲冲的脸上我可以看出，他认为我这样的地地道道的穷人就不配拥有高贵的爱情。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面对这样的羞辱，让我有很大的挫败感，也许我就不应该认识慕寒，也许正如她父亲认为的那样，我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林志国的颐指气使的态度，像开水一样，狠狠地烫伤了我的自尊心，他的天生的优越感和高人一等让我的内心充满憎恨和愤愤不平，他有什么权力可以去阻止别人自由追求爱情？！自从那天后，林志国充满鄙夷的眼神，写满不屑表情的面孔，和那满是讥讽的说话语气，深深地印刻在我的脑海里，刻骨铭心地如同用刀刻在我的脑袋里一般。我最近时常从梦中惊醒，梦见自己和慕寒在一起开心的时候，林志国狰狞恐怖的面孔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他硬生生地把慕寒从我身边拉走了，我跟在他们后面拼命地追赶，可始终无法追得到。

    我不知道慕寒是否知道我现在的想法和感受，她好像有意在躲避着我，她给了我爱情的希望，却又好像突然转身离开，并且没有给我任何的解释，她难道不知道我已经深深爱上她了吗？！一种爱到深处的无法自拔，没有了她，我觉得生活都没有了意义，我的世界已经完全坍塌，我被压在沉重的废墟下面，若有若无地喘着气，这份沉重让我无力再去承受，我感觉自己真的累了，不想再去做无谓的挣扎，我放弃了我全部的抵抗。

    我要选择离开这个世界了，对我来说，这是个没有太多快乐的世界。我唯一感到对不起的是我的母亲，她含辛茹苦地把我养大，我希望来生可以去报答她万分恩情。再见了，我所爱的人，希望你们在这尘世里没有悲伤、失望与哀愁，再见了，那些有意无意伤害过我的人，你们再也无法去伤害我了。”

    晚上，刘福顺回到工地宿舍，打了个电话给待在家里的蔡春兰，他只和蔡春兰说刘坤除了点事，但具体出了什么事情他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