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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不该这一场伤心事 (2)

    诸葛长欢望着刀。

    飞刀。

    小刀。

    纪遇犀也望着刀,就好像这刀不是朝着他飞去的。

    他望着这秀气的刀,脸上流露出一种醉了的神情。

    如他此刻并非面对着这样许多把秀气的飞刀,而是在“薤露亭”疯疯癫癫地吟诗一般。

    顾索也望着刀。

    他站得和诸葛长欢很近,而他的眼睛向来看东西也很清楚。

    所以刀虽飞得很快,顾索却已经将刀面的铸痕都看得一清二楚了。很凌乱的锤痕,也许因为淬火的温度不算适宜而稍显弯曲,甚至泛着一点儿诡谲的蓝芒,每一把都没有装刀柄。顾索的眼光风行电照地转向飞刀来时的方向,全万应正站在那儿,手掌里还握着剩下的一把飞刀,脸颊的肌肉因为忍住极度的愤怒而横突着:“我早该猜到是你纪遇犀!”

    纪遇犀的拇指已轻轻搭上中指的指根,做出了一个拈花的动作。

    全万应的指控似乎毫无根据,但他的飞刀显然是已经发了出去的。

    而他手中的那一把则如同弦上之箭,也只在他指尖蓄势待发了!

    纪遇犀拈着的“花”突然绽放了。他拇指压在指根之时,食指与无名指指尖相碰,小指也紧贴在侧,此时随着拇指在中指指腹逐渐向上擦去的动作,其余指头一并打开,仿佛是一朵盛放的花。那仿若马上要杵在纪遇犀眼球上的刀锋忽然被什么击中似的,在刀尖周遭产生了一个小小的漩涡,就这样滞在了空中,紧接着居然从刀尖蔓延出一条直通刀脊的裂纹。纪遇犀再将指尖掐在一处,将拇指自其他指尖上挨个点过,轻轻收拢在其余四指包裹之中,猛然将四指弹出!

    飞刀上的裂痕也不断颤动着,终于难以抵御弹至的指劲,“咯啦”裂开几段,落在了地上,居然与一旁胡捭岩的双刺落地之声相互呼应,也随着轻震而鸣叫起来。

    全万应抚摸着自己手中的最后一柄飞刀,没有再看着纪遇犀:“我问你,你有没有嫉妒过钧哥?”

    纪遇犀的额前沁出一层汗珠。被问到这样一句不明所以的话,他竟十分认真地思索片刻,最后甚至点了点头,缓缓道:“是。”

    全万应的手指离刀刃太近,已划破了皮肤,他却浑然未决,猛抬头死死凝住纪遇犀的脸容,好像要用目光将这张脸镌刻到自己心头去似的:“你装疯卖傻这么多年,是不是多少因为心中有愧、不敢面对现实?”

    纪遇犀脸上的笑容彻底碎裂开来,但不知为何仍答道:“是。”

    全万应的指缝之中流下血来:“你嫉妒钧哥,是不是因为你也心悦楚织梦?”

    仿佛被揭开了一层戴着多年、已经长进血肉里去的遮羞布,纪遇犀的脸前所未有地涨红,说不好是羞愤还是情怯,终于只呐呐道:“……是。”

    此言一出,全万应更如同抓住了什么了不得的线索,扬起脸来近乎癫狂地笑出声来。他的一双眼此时烧灼得如同是炼剑的炉子,能将冰冷的铜铁也烧成沸红:“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钧哥的死,或者楚织梦的死,跟你有没有关系?”

    纪遇犀急切道:“没有!”他好像也就回到二十岁的年纪,站在“折虹”未曾完结的戎盐山间,茫然地看着茵茵的绿草与远处青青的山峰,深深地沉思自己要做的事情是对或者不对,可最终也没能给自己一个确切的定论,“我怎么会……?我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

    全万应怒道:“你撒谎!”手中的飞刀带着他指掌间的血飞出去,直刺向纪遇犀的胸口。后者的眼神一片涣散,看着自己空空的双手,喃喃自语道:“我没有做过……没有……没有!”

    飞刀没入他的胸膛。纪遇犀吃痛地呛咳了一声,呕出一口鲜血来,像是刚刚才看见这把刀似的;他迷蒙着眼睛,居然伸手要握住飞刀留在他身体外的小半截以将它拔出,只是手指虚虚在刀上抓了几下,仍没有用上力气,唇边所溢出的血却显然越流越多了。

    全万应也没料到纪遇犀竟会躲不开自己这一怒之下漏洞百出的一刀,登时愣在那里。纪遇犀身后的翩翩屈起手指,生涩地为他点了几处穴道,堪堪止住了血,皱着眉头思忖片刻,还是扶住了纪遇犀的手臂。她一双灵秀的黑棋子般晶亮的眼四处逡巡一番,落在唐酥的脸上,咬了咬唇开口道:“小唐公子,你是唐门中人,能否麻烦你……”

    她的话卡在喉咙里,原因无他:唐酥的脸色不比纪遇犀好多少,甚至可以说是更差一些。他一张还带几分孩童稚气的脸上连嘴唇的血色都失去了,苍白得如同一片点燃后连焰色都没法看清就会烧成灰烬的薄纸,软绵绵地朝着诸葛长欢和顾索倒了下去。诸葛长欢连忙掐住他的胳膊,却听见他蚊子哼哼一般的低语:“我好晕……顾大哥、诸葛长欢,我是不是要死了……”说罢双眼一翻,就这么晕了过去。

    诸葛长欢给了顾索一个眼神,后者心领神会,将唐酥扶住了。他二人倒是清楚:唐酥见血就犯晕,此刻见了这么多的血没有“”一下摔倒在地已经可以称之为坚毅了。虽然唐门擅于用毒、而医与毒又可以说同根同源,但唐酥在只求下毒不求解毒的性子之外,也非自愿地承担着这样一个没法做大夫的天生弱点;难为翩翩从这么一干人中挑出一个好像最有机会、也最有可能救治纪遇犀的人,只可惜还是选错了。

    翩翩僵在那儿,眼中常常如明灯烛焰般的亮色忽然如灯油燃尽、烛泪泣干,也变得晃晃悠悠、马上要被吹灭一般。诸葛长欢看见她瘦削的肩膀难以克制地抖动起来,像压抑着某种剧烈的感情,又好像是——伤心。

    好像全天下伤心的人都在这小小的映雪斋里了。

    可是,谁又合该要遭遇这一场伤心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