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心

    蜘蛛精跪在审讯室内，奄奄一息，忽阿鲁这次用了重刑。谁也没想到平时挺温和的一只狐狸，手段竟会如此毒辣，刚才对蜘蛛精的那番殴打，就连小妖都觉得过于残酷。当然他们不知道，忽阿鲁此刻的情绪，有一半以上来自于希光呢。

    得益于这种狠辣的招数，蜘蛛精吓得竹筒倒豆子一般的，把什么都招了。有没有关系的事，有没有相干的妖，统统交代了一遍。

    原来这妖在万仙楼里成日间也确实过得无聊。对妖们来说，自在的飞，快乐的玩耍，该吃人吃人，该修行修行，本来应该追求的是这样一种日子。然而为现实所束缚，不得不低头隐身于这个万仙楼，终日间与着无聊的客人做着无聊的游戏，用法术之眼去窥视他们自私又愚蠢的欲望，用法术之手去满足这些丧失生灵之气的龌龊的客人们。

    即便从客人们这里可以获得许多的珠宝翡翠，金银丝锻，令人间女子艳羡无比的东西，然而对一个妖来说，跟同山间的泥土和落叶有什么区别。甚至于跟落叶都不能比，因为妖们成精之前，就是那么四季相续的在落叶的来回纷扬中沉伏了一段非常漫长的时间。落叶比之这些看似华丽，其实毫无用处的东西，却更有一种自然生命的韵味。

    因此，于妖而言，这样的日子是空洞而无趣的。当某一天，这种无趣的感觉一旦加深，她们就想要逃离。逃离为妖一族的宿命，想成为人，拥有人的喜怒哀乐，七情六欲，拥有人的细腻感知。一旦拥有了艳羡凡人的心，就触动了追逐凡人的念。也不知为何，楼里姐妹们谈论凡人的话题越来越多，妖们也会聊到凡间女子为相思如何消瘦了容颜，也会聊到凡间男儿为相思如何不思茶饭。如此郎有情妾有意的卿卿我我，有如鸳鸯一般的缱绻。

    如此，蜘蛛精在城里外出的时候，无意中就看见了那个书生，他推开了窗，向远处张望，突然就望见了蜘蛛精，那一刹那，如同看见了仙女一般的，震惊、钦慕、羞涩又渴望。那书生一路望着蜘蛛精离开，直到走远了，都不曾回头。他像一尊望妻石一般的，凝固了自己少年郎的身姿。

    因此，蜘蛛精才会不惜犯纪也要去找他，先出现在他梦里。再出现在他的庭院，在夜静无人的时候，悄悄的与檀郎相会。这只是她们第三次见面。第一次，书生握了蜘蛛精的手，第二次，书生亲了蜘蛛精的脸，第三次，书生急切的要蜘蛛精成全他的一番痴情。他并以此起誓说，将来非她不娶。

    蜘蛛精声泪俱下，哭诉并非自己主动招惹，的确是书生贪图蜘蛛精的美貌，一再想念才召唤了蜘蛛精过去。谁想到如此会害了书生的性命。

    通过蜘蛛精的叙述，忽阿鲁顺藤摸瓜，由此又发现了一系列令人头疼的事情。小妖们如今就像那些风流的小媳妇一般的耐不住春闺寂寞，纷纷都有颗跃跃欲试的思凡的心。幸好发现得及时，才得以将这种快要弥漫出去的危机遏制住了。至于早前发生的那两三起恶性事件，经查明是楼里一只獾妖所为，因为她自带着一种臭味，并不像别的妖那么芬芳，因此，长期做着丫鬟的工作。近日有些心猿意马，因此闯下了大祸。她并不是只聪明的妖，因此稍加审问就如实交代了。

    在这个以服侍他人为主业的地方，她虽然笨拙，却总也学到了一些，再加上用些妖法，平常百姓到底也被迷惑了。

    忽阿鲁将她和蜘蛛精一并关押起来。等候花姑的处置。可是万仙楼并不只妖们闯了祸，人类女子也不省心。不过因为她们是人的缘故，大的破坏倒不曾有。可是小的影响却是实实在在，居然有三位姑娘与小厮们私相授受，春风暗度后，竟然奇迹般的珠胎暗结。

    本来凡人的受孕到出生会有一个相对漫长的过程。谁知道这三位姑娘却是如此笃定的确信了自己已经身怀有孕。她们看着别的女子受罚，担心拖到肚子真相大白之后再说出来，既是屈辱，又无济于事。不如趁现在说出来，那么或者可以不受污言碎语的死去。

    她们都是些小妓坊转卖过来的，因为姿色上佳，相比于转手就卖掉一大笔钱，呆在小地方也无法讨到更高的价，因此才被转卖。她们从小被坊主们买回去后，会被严厉管教，吃很多苦，待她们长成，在坊主们的眼里就像养大的金娃娃，迫不及待将她们转手卖出来，就能换回去一座不小的金山。算起来，她们也是身世凄惨的人，若不是出生穷苦，谁又肯将自己的子女卖入娼门呢？

    本来身世凄惨，顾影自怜的女子，如今又如梦初醒的发现，自己又将要给腹中的孩子也带去凄迷的一生。生于娼门中的儿女，比之生于寒门里的更糟糕。是一出生就会活在他人口水里的人。女子们如此主动招供，且跪求一死。如今犯下了过错，她们也不埋怨，只求一死。

    这可难住了忽阿鲁。他不想置这些哭得面容惨淡的女子于死地，更不知如何处置她们腹中的胎儿。在询问孩子父亲的时候，三位女子誓死不说。她们哭着说，本是因自己不顾廉耻，铸成大错，不想还连累他人丧命。

    忽阿鲁平生第一次又急又气。急的是，他若是禀告回去，这三个女子在妖族的眼里，和蚂蚁蚊虫也没什么分别，结局就是个死。气的是，这万仙楼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竟是一夜之间，乱成这个样子。就连希光，就连希光，都变成了只狂风浪蝶的样子。啊！对！希光！

    希光被忽阿鲁咄咄逼人的气势吓住了，从未见过忽阿鲁如此…失态。希光轻轻推了推忽阿鲁，说：

    “你能不能慢点说？总是这样为什么为什么的狂叫着，能有什么作用？”

    忽阿鲁说：

    “你跟靖王？她们？蜘蛛精？这到底怎么了？”

    提到靖王，希光有些不自然，这几日她们的确很开心。虽说一开始她们是以寻查妖物为借口的，最终彼此都将最初的目的遗忘得一干二净，只顾着谈天说地了。但是开心归开心，毕竟如此不寻常的事件发展，希光也不得不承认当初的判断是有道理的。于是，希光向忽阿鲁再一次重新提及了那个神奇消失掉的盒子。

    针对这个看不见又摸不着的盒子，忽阿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相信希光，同时又痛恨现状。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才是最符合自己想要的结果。他要求希光不要再去见靖王，既然知道或许是受了妖物的蛊惑，那就应该有定力去跟妖物抗衡。但是那三个一心求死的怀胎女子却是不知如何是好。希光是只善良的妖，她遵循天地的法则，不能去剥夺其他生灵的生存，因此，她主张救出那三个人类女子。

    忽阿鲁早习惯了她的异想天开。首先那三个女子在花姑手里，如何逃脱？其次让那三个人类女子发现他们是妖以后，出去四下传播吗？

    希光没有说话，她有自己的想法。忽阿鲁最终前去请示了花姑，花姑听完之后，大为诧异。这一次，她与往常不同，并没有站起来来回踱步，而是端坐到一块石台上。她捻动手指，暗自施法，口中念念有词。许久之后，花姑非常严肃的对忽阿鲁说：

    “快，去将那三个怀胎的女子拖到后房的杂物间里，烧死，伪装成失火的样子。”

    忽阿鲁见花姑如此郑重，脱口问到：

    “为什么？”

    “照我的话去做吧。是那几个天师搞的鬼，他们终于出手了。赶快去。”花姑说

    忽阿鲁想了想，问：

    “有没有办法只伤及她们的胎儿，不伤及她们的性命？”

    花姑面容都有些扭曲，说：

    “你真是天真。知不知道人类是怀胎十月才生孩子？那胎要在人身体内至少一两个月，才会被感知。那三个女子才几天，怎么就突然那么笃定怀了胎儿？所以，这八成是那些老家伙的阴谋。”

    忽阿鲁也意识到问题重大，因此迅速赶回万仙楼里。希光却不见了，跟希光一起不见的，还有那三个怀有身孕的女子。她们是被希光用法术昏迷住的，如同在梦中一般。希光带着她们找到了魔阿固。魔阿固近期恢复得很好，功力已经恢复到八成了。他见希光这么着急的到来，以为又发生了什么大事。然而当希光说出想法的时候，又被魔阿固抢白了一通，魔阿固说希光，怎么如今不当狐妖了，要做狐菩萨了吗？见什么都救，哪有那么多值得被拯救的？

    希光听了很不高兴。不过好在魔阿固用魔法去窥探那三个姑娘的腹部时，发现了不一样，原来那腹部里的确是胎儿，但不属于人间的。那是属于哪一路的，魔阿固也没看出个所以来。魔阿固对当好人没什么兴趣，对于希光的这种热心也感到厌倦。不过他如今不像从前，变得和善了许多，也许是受了紫衣的影响吧。魔阿固不打算救下这三个女子，但也不打算害掉这三个女子。于是他决定将三个女子放逐到一个地方，让她们自生自灭。希光没有反对，对她来说，能让她们免于死在忽阿鲁手下，其实就足够了。

    魔阿固告诉希光，他近期常常在跟忽阿鲁见面，他们很快就会一起回到王宫去。他希望希光能有机会去见见紫衣。那个纯洁、善良的紫衣。

    希光在望着魔阿固美好的表情时，就如同受到了感染一般，不禁想到了靖王。希光想起靖王所讲过的帝王与宠妃，不禁说道：

    “帝王的心，最是善变。帝王的恩宠常在，身边的女子却常换常新，紫衣她，你还是尽快想办法带她出来吧。”

    这话一出，可是让魔阿固有些刮目相看了，希光这话的意思魔阿固也明白，帝王的心思善变，那大王虽说现在将紫衣捧在手心，也说不定哪天他心情改变了，要对紫衣不利可怎么办？魔阿固说道：

    “哟，小狐狸，几日不见，竟能说出这种话了？”

    希光有些不高兴，说：

    “为你好呢，你还这么不识好歹！”

    魔阿固笑了，说：

    “知道啦！放心！我一定会带紫衣出来的！”

    希光没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还没走多远，只听魔阿固在身后说：

    “什么帝王善变！凡人的心，都善变！记着了，小狐狸，别被骗了！”

    忽阿鲁假装将三个女子烧死在了杂物房，先是假装将她们关押，再是一把火烧掉了。连同当初突然失踪的鹊妖，都被忽阿鲁一起禀报了。这于万仙楼来说，只是一点小损失而已，忽阿鲁望着烧得火光冲天的房屋，发自内心希望鹊妖永远都不要再踏足到人间来了。

    整个万仙楼都处于一种诡异的气氛中，因此没有谁有好奇心去瞧个究竟。忽阿鲁猜想是希光干的，但他也不想去追究。因为这样，本身也是他想这么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