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没有选择
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立夏前，先生给他们讲了这句诗文。
今日，先生正带着她们在书院的篱笆边上，种上一墙的蔷薇。
“等到明年立夏，就能看到满墙的蔷薇花开。”
柳书真拍拍手上的泥土，看着刚扦插下去的蔷薇苗，满意地说道。
“那先生会跟我们一起看吗？”有人问道。
听到这话，柳书真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默默地将一棵有些歪的花苗扶正。
“明年我还能看到你看花吗？”看着自己插下的那棵花苗，顾可柔怅然若失地想着。
下午时，柳书真请来一位制笔师傅。说是京城里，能用竹子制作毛笔最好的师傅。
“将军需要士兵，武士需要利剑，而文人，只需要一支笔。”
柳书真正拿起一支竹毛笔说着，就见一位老人走了进来：“像我这样的瘸子就需要一根拐杖。”
当大家看到一瘸一拐的老人，边走边说时，被老人的幽默自嘲逗笑了。
“袁大爷说笑了。”柳书真扶着老人坐下来。
“哈哈哈，难道我不是瘸子？你们可别学你们先生叫我袁大爷，叫我跛子爷就行了。”老人豁达开朗，毫不忌讳。
大家都被跛子爷的风趣洒脱给逗笑，加上他的制笔技术确实一流。所有人都亲切地喊着他“跛子爷”，并让他教自己做竹毛笔。
但此时的顾可柔却强忍着泪水。因为眼前这个跛子爷，在沧桑老去的外表下，是另一个她熟悉的人。
而那个人，她不叫跛子爷，而是喊他跛子叔。
小时候，跛子叔就住在他们家隔壁。
因为跛脚，所以没有什么好的营生过生活。但他为人开朗乐观，并热心肠，经常抱着她到处玩。
比如当她睡不着午觉时，就偷偷地带她溜出去，顶在他还宽厚强壮的肩头去捉树上的知了。
夏天的第一朵荷花开了，会帮她摘回来。
下雨的时候，还会带着她去那个有些破旧的小茶楼听书。
……
于是父亲经常偷偷地接济跛子叔，他以为母亲不知道。但却不知逢年过节时，跛子叔餐桌上的饺子汤圆酱肉哪里来的。
这个秘密，她一清二楚。所以每次母亲前脚刚从跛子叔家出来，她就去跛子叔那里蹭吃蹭喝。
一大一小，开心地吃着。有时候，跛子叔还会沾点酒点在她的嘴巴上，辣得她龇牙咧嘴。
“跛子爷，这支竹子歪歪扭扭的，还能做毛笔吗？”
女学生的声音将顾可柔拉回现实。
只见跛子爷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拿起竹子看了看，笑着说道：“有竹管就行，细毛就能放进去。竹子歪歪斜斜并不影响，只要握笔的姿势对，一样能写出一手好字。而且，这样的竹子做出来的毛笔，说不定是独一无二，世间仅有的哦。”
听到这话，女学生开心地继续制作毛笔。
“你怎么不做？”
不知何时，跛子爷走到了顾可柔桌边。
慌乱中，顾可柔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我教你。”说着跛子爷选了一根竹子，又拿起小刀，开始仔细地掏空竹管。
看着熟悉的场景，顾可柔心中如洪水决堤般，曾经的种种一涌而现：父亲的身影，母亲的声音，热闹的饭桌，孩童的欢笑……
还有跛子叔抱着她，握着她的小手，教她制作竹毛笔。
只是那时候她不叫顾可柔，而是林素冉。
“素冉快跑……”
“小冉以后不能保护你了，你要自己保护好自己……”
“小冉，这是我们林家染坊的秘方，你要好好保藏……”
……
林素冉的人生，才是她真实的人生。
在那里，有父亲母亲，还有跛子叔。
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在顾可柔的面皮下，林素冉正在挣扎而出。
“想家了吧，听说你们这些女孩子都是远离家乡来这里读书。”跛子爷将做好的竹毛笔递给她：“想家了，就用这支毛笔写封信回去。”
“以后想跛子叔了，就用这只毛笔写信告诉叔。”记忆里，跛子叔将做好的竹毛笔递给了林素冉。
眼前，这支竹毛笔又递了过来，她拼命地想忍住眼泪，但做不到。
泪光中，她再次接过了这支竹毛笔，就像那个幼小的自己接过一样。
“跛子……爷”，她轻轻地开口说道：“您什么时候到京城的？”
跛子爷愣了愣，才慢慢开口说道：“很多年咯。”
“还在做竹毛笔吗？”
“是啊，一家老小要养活，就这么点本事。”
……
“可柔，下堂了，我们一起回去吧。”芳菲轻轻摇着顾可柔的胳膊。
沉浸在回忆里的她，抬头看着空荡荡的学堂，原来人已走完了。
自从梦瑶出事后，不知为何芳菲会突然靠近她。而且不论她如何冷漠对待，芳菲都不在乎，依旧想方设法地接近她。
两人默默地走在回伴读园的路上，突然看到前方柳书真正扶着跛子爷慢慢地走着。
“这次真是多亏袁大爷了。我想今天这一堂课，她们能学到很多东西。”柳书真说道。
“能学到什么？难道将来跟我一样做毛笔谋生？”跛子爷玩笑道。
“不过倒是要感谢先生。先生能看得起我们这些商贩走卒，老夫才有机会给贵府千金们上课。今天这一堂课后，来照顾我生意的人估计会大大增加咯。”
说完，跛子爷哈哈大笑起来。
看着跛子爷离开的背影，顾可柔心中突然有种难以抑制的想法。
“芳菲，我想起来还要去大姑娘那里取本书，你先回去吧。”
离开芳菲后，顾可柔双脚不听使唤地尾随着跛子爷走出曹府，走上街道，走向一个未知的地方……
在巷口跟柳书真分别后，跛子爷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往小巷里走去。
暗中跟随的顾可柔，在后面亦步亦趋。
不知拐过了多少巷子，跛子爷在一处简陋的房屋前停了下来。
门里立马有个孩童迎出来：“爹，你回来了。”
跛子爷慈爱地抚摸着孩童的脑袋，然后牵起他的手，走了进去。
屋子里有女人的声音传来：“准备吃饭了。”
透过门缝，顾可柔看到跛子爷一家围坐在一起。女人夹了菜放到孩子碗里，小孩又将菜夹起来放到跛子爷碗里。
虽然贫困，但能看出一家人温馨而和睦。
不知看了多久，天逐渐暗下来，灯火相继点亮。
顾可柔才恍然回神，赶在落锁前回到了伴读园。
蒋府富庶之家的热闹，跛子爷贫寒而温馨的朴素。这两种极其不同的生活，竟都让她着迷其中。
顶着顾可柔的面具，她可以轻松得到蒋府的热闹。
但如若丢了这张面具，恐怕就连跛子爷贫寒的简单，她都不能拥有。
一个看似有选项的选择题，却实实在在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因为，
一边是无尽的繁荣。
一边却是无尽的深渊。
立夏前，先生给他们讲了这句诗文。
今日，先生正带着她们在书院的篱笆边上，种上一墙的蔷薇。
“等到明年立夏，就能看到满墙的蔷薇花开。”
柳书真拍拍手上的泥土，看着刚扦插下去的蔷薇苗，满意地说道。
“那先生会跟我们一起看吗？”有人问道。
听到这话，柳书真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默默地将一棵有些歪的花苗扶正。
“明年我还能看到你看花吗？”看着自己插下的那棵花苗，顾可柔怅然若失地想着。
下午时，柳书真请来一位制笔师傅。说是京城里，能用竹子制作毛笔最好的师傅。
“将军需要士兵，武士需要利剑，而文人，只需要一支笔。”
柳书真正拿起一支竹毛笔说着，就见一位老人走了进来：“像我这样的瘸子就需要一根拐杖。”
当大家看到一瘸一拐的老人，边走边说时，被老人的幽默自嘲逗笑了。
“袁大爷说笑了。”柳书真扶着老人坐下来。
“哈哈哈，难道我不是瘸子？你们可别学你们先生叫我袁大爷，叫我跛子爷就行了。”老人豁达开朗，毫不忌讳。
大家都被跛子爷的风趣洒脱给逗笑，加上他的制笔技术确实一流。所有人都亲切地喊着他“跛子爷”，并让他教自己做竹毛笔。
但此时的顾可柔却强忍着泪水。因为眼前这个跛子爷，在沧桑老去的外表下，是另一个她熟悉的人。
而那个人，她不叫跛子爷，而是喊他跛子叔。
小时候，跛子叔就住在他们家隔壁。
因为跛脚，所以没有什么好的营生过生活。但他为人开朗乐观，并热心肠，经常抱着她到处玩。
比如当她睡不着午觉时，就偷偷地带她溜出去，顶在他还宽厚强壮的肩头去捉树上的知了。
夏天的第一朵荷花开了，会帮她摘回来。
下雨的时候，还会带着她去那个有些破旧的小茶楼听书。
……
于是父亲经常偷偷地接济跛子叔，他以为母亲不知道。但却不知逢年过节时，跛子叔餐桌上的饺子汤圆酱肉哪里来的。
这个秘密，她一清二楚。所以每次母亲前脚刚从跛子叔家出来，她就去跛子叔那里蹭吃蹭喝。
一大一小，开心地吃着。有时候，跛子叔还会沾点酒点在她的嘴巴上，辣得她龇牙咧嘴。
“跛子爷，这支竹子歪歪扭扭的，还能做毛笔吗？”
女学生的声音将顾可柔拉回现实。
只见跛子爷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拿起竹子看了看，笑着说道：“有竹管就行，细毛就能放进去。竹子歪歪斜斜并不影响，只要握笔的姿势对，一样能写出一手好字。而且，这样的竹子做出来的毛笔，说不定是独一无二，世间仅有的哦。”
听到这话，女学生开心地继续制作毛笔。
“你怎么不做？”
不知何时，跛子爷走到了顾可柔桌边。
慌乱中，顾可柔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我教你。”说着跛子爷选了一根竹子，又拿起小刀，开始仔细地掏空竹管。
看着熟悉的场景，顾可柔心中如洪水决堤般，曾经的种种一涌而现：父亲的身影，母亲的声音，热闹的饭桌，孩童的欢笑……
还有跛子叔抱着她，握着她的小手，教她制作竹毛笔。
只是那时候她不叫顾可柔，而是林素冉。
“素冉快跑……”
“小冉以后不能保护你了，你要自己保护好自己……”
“小冉，这是我们林家染坊的秘方，你要好好保藏……”
……
林素冉的人生，才是她真实的人生。
在那里，有父亲母亲，还有跛子叔。
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在顾可柔的面皮下，林素冉正在挣扎而出。
“想家了吧，听说你们这些女孩子都是远离家乡来这里读书。”跛子爷将做好的竹毛笔递给她：“想家了，就用这支毛笔写封信回去。”
“以后想跛子叔了，就用这只毛笔写信告诉叔。”记忆里，跛子叔将做好的竹毛笔递给了林素冉。
眼前，这支竹毛笔又递了过来，她拼命地想忍住眼泪，但做不到。
泪光中，她再次接过了这支竹毛笔，就像那个幼小的自己接过一样。
“跛子……爷”，她轻轻地开口说道：“您什么时候到京城的？”
跛子爷愣了愣，才慢慢开口说道：“很多年咯。”
“还在做竹毛笔吗？”
“是啊，一家老小要养活，就这么点本事。”
……
“可柔，下堂了，我们一起回去吧。”芳菲轻轻摇着顾可柔的胳膊。
沉浸在回忆里的她，抬头看着空荡荡的学堂，原来人已走完了。
自从梦瑶出事后，不知为何芳菲会突然靠近她。而且不论她如何冷漠对待，芳菲都不在乎，依旧想方设法地接近她。
两人默默地走在回伴读园的路上，突然看到前方柳书真正扶着跛子爷慢慢地走着。
“这次真是多亏袁大爷了。我想今天这一堂课，她们能学到很多东西。”柳书真说道。
“能学到什么？难道将来跟我一样做毛笔谋生？”跛子爷玩笑道。
“不过倒是要感谢先生。先生能看得起我们这些商贩走卒，老夫才有机会给贵府千金们上课。今天这一堂课后，来照顾我生意的人估计会大大增加咯。”
说完，跛子爷哈哈大笑起来。
看着跛子爷离开的背影，顾可柔心中突然有种难以抑制的想法。
“芳菲，我想起来还要去大姑娘那里取本书，你先回去吧。”
离开芳菲后，顾可柔双脚不听使唤地尾随着跛子爷走出曹府，走上街道，走向一个未知的地方……
在巷口跟柳书真分别后，跛子爷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往小巷里走去。
暗中跟随的顾可柔，在后面亦步亦趋。
不知拐过了多少巷子，跛子爷在一处简陋的房屋前停了下来。
门里立马有个孩童迎出来：“爹，你回来了。”
跛子爷慈爱地抚摸着孩童的脑袋，然后牵起他的手，走了进去。
屋子里有女人的声音传来：“准备吃饭了。”
透过门缝，顾可柔看到跛子爷一家围坐在一起。女人夹了菜放到孩子碗里，小孩又将菜夹起来放到跛子爷碗里。
虽然贫困，但能看出一家人温馨而和睦。
不知看了多久，天逐渐暗下来，灯火相继点亮。
顾可柔才恍然回神，赶在落锁前回到了伴读园。
蒋府富庶之家的热闹，跛子爷贫寒而温馨的朴素。这两种极其不同的生活，竟都让她着迷其中。
顶着顾可柔的面具，她可以轻松得到蒋府的热闹。
但如若丢了这张面具，恐怕就连跛子爷贫寒的简单，她都不能拥有。
一个看似有选项的选择题，却实实在在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因为，
一边是无尽的繁荣。
一边却是无尽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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