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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夜门

    楼斟雨不必抬头就知道道士那双招子正炯炯的拷问着自己

    他不知如何说,又不知道是否该沉默,点点头后摇了摇头,沉默良久后:“恨刻骨髓,不敢相忘,自然是自己想提剑寻仇。”

    随即捧起了碗,啜了一口粥饭,腹中阵阵暖意滔滔不绝,遍走四肢百骸。

    道士抓了抓胸口:好。

    一道冷冷的寂静横隔在二人之间,不知多久后,“吱呀”的推门声,打破了寂静,是掌柜的亲自领着小二送上了一桌好酒菜。

    这一桌菜肴,当真是异香扑鼻,且不说楼斟雨伤重无胃口都能口中生津,更别提那邋遢道士,缩起脖子吸鼻子,挽起袖子,露出一双毛茸茸的胳臂,裂开嘴笑,把筷子敲得邦邦响。

    无酒不成宴,宴席第一,当然是酒,头一遭,一爵敬地,一杯洗盏,最后第三杯,掌柜这才双手呈到了道士手上,道士也不客气,咂嘴一品,随即一口饮尽,舒坦至极。

    随即掌柜又取出一爵酒,又重复先前三爵礼,倒了一杯,递给了楼斟雨笑道:“这是家酿的药酒,专治气血有亏,一杯不妨事。”

    楼斟雨也不推辞,一口饮尽。

    这第一酒喝完,掌柜作陪,小二当童子,

    头一品,雪莲清羹半盏,却是专漱口用,只含一口,随即吐尽

    第二品,白龙卧冰,专以当季落花河虾百只,文武双火蒸煮逼出其中一滴极鲜之汁,再以此汁只炖一勺嫩白豆腐,将此汁尽数逼入,却不能干,此间火候,全凭做菜之人手头感觉,随即将精选鲈鱼块肉,羊尾活肉,将鱼羊二鲜生生用内力震碎后,重塑成虾形状后烹熟,卧于豆腐之上,成菜,唤作白龙卧冰

    第三品,乌凤落莲,取十月生乌鸡腿上最嫩肉,择归来山阴椴木花菇若干,不整者不取,大小不同不取,形貌不好不取,然后在择好的椴木花菇伞柄中钻出一个小孔,将先前乌鸡最美最嫩的腿肉,慢慢引进去,随即伞帽雕莲花状花刀,再秘法烹制,调和五味后,成菜“乌凤落莲”

    ...

    凡此等等,不一胜举,皆是人间上上品,凡夫难得一口的山珍海味,楼斟雨望着屋顶简陋,再望着这一桌,还有这劝菜敬酒的几乎称得上“雅”的普通掌柜,滔滔不绝处简直是挥斥方遒的帝王,有些惊奇,不过他心中有事还有伤在身,不愿吃,一杯酒下肚,便静静坐在那里,时不时给身后吞口水的小二传点东西去,对桌二人只当没看见,一个吃的开心,一个陪的乐意。

    酒足饭饱,邋遢道士用一根不知道哪来的细骨剔剔牙,摸了摸涨起来的肚子:你的,很有钱途啊。

    掌柜摇头谦逊状,起身恭敬施了一礼:混口饭吃而已,不敢贪图什么钱财,末辈酒醒,见过一帆道长。

    道士不置可否:算命批字,糊口而已,不必叫什么道长道短的,倒是你,很不简单啊。

    掌柜没有否定:一个厨子罢了,嘿,还是尘土般的人物,此间是想让道长卜上一卦。

    道士摆摆手:道爷我不会算命,全是招摇撞骗而已。说罢打着饱嗝,摇摇晃晃的抓起大幡从屋内晃走了,临走的时候还刻意关上了门。

    掌柜的笑眯眯的起身,一巴掌抽在正努力咽着什么的小二的后脑勺,吆喝着把一桌狼藉收拾好,留下一抹谦恭的笑,也关门退去,

    楼斟雨在所有人走后,张开了紧握的手掌,一枚蜡丸赫然躺在掌心,捏碎打开,是一张纸条,上面只写了一个字:止。

    楼斟雨握紧了手掌,蜡丸被捏成齑粉,随即缓缓的把纸条塞进嘴中,一点一点的用牙磨碎了送入腹中。

    时光倥偬,转瞬一月已过,楼斟雨宿在此处已然一月,每日除了调息以外,他并不练剑。

    这一月,每当夜幕降临之时,楼斟雨会静静蹲坐屋顶,仰望头顶,看那星罗漫天,一缎银河横隔夜空,天穹用她无垠的美,笼罩了这夜幕下的深沉。

    星空下,是落花城这座不夜之城,笙歌曼舞,万家灯火。

    习武之人,五感极好,楼斟雨将注意力从星空移下时,能看见这辉煌下的深邃黑暗。

    浪荡子,窃贼,黑暗中滴血的尖刀,在不知名处喘息的男女。

    今夜,楼斟雨正好望到一处丹漆巨门的府邸,一侧的小门急匆匆躬出两个黑衣小厮,扛着一床被子,里面有什么还在扭动挣扎的物体,然后扑的一声丢入河中,路过的夜捕手握提着硕大的灯笼,腰刀半出,寒光毕露,却只是沉默的低头路过。

    楼斟雨静静的俯视着这一切,目光冰冷

    他转头:掌柜还不安歇吗?

    原来是掌柜此时坐在他身侧,掌柜略显苍老的声音,慢慢的吐着字:落花城的夜,也算是一道美景的,不过,老啦,看多了,看够了。

    掌柜的也自然注意到了那河中挣扎的物事,以及那两个冷眼站在河边瞥得那物事逐渐沉没的黑衣小厮,眯眼笑了笑:“这是楠侯府啊,这些大宅院里的事情,见多啦,不稀奇,也没有人能管得了这些人,条条框框只是把我们这些草芥囚禁而已,您瞧”楼斟雨顺着掌柜的手指望去,那先前对高门大户的罪恶熟视无睹的捕头正殴打着一位破衣烂衫的乞丐,掌柜的继续说道:“那乞丐能有什么罪呢?他的罪很简单,活着,然而什么时候,活着也成了罪过呢?就像那些大人,天生就该是大人一般,一代又一代,好像道理就该这般,天理昭昭,凭什么有这样偏颇的道理?所以,我们想变了这天,而在此之前,我们不介意使用了什么手段或者牺牲什么,当然,剑囚大人若是愿意合作,我们自然也不愿与您这样的大剑豪为敌,您的师兄很安全,墓冢我们也一直在派人修缮,您只要合作就没有事情,毕竟您应该明白被大人们操纵的感觉,您和我们,是一样的。”说完,掌柜从喉咙里咳出一声笑来,递给了楼斟雨一封信,随即躬身慢慢的爬下了楼。

    楼斟雨接过了信,立在屋顶,望着这一片繁华,眼中的憎恶,越发强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