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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夜一 风声

    “突然出现在沙子底下?”

    “昏迷不醒?”

    “小十七建议将他带回来——好吧,小十七一向有异于常鼠的感觉,让我检查检查这个人类身上有没有携带什么不好的东西……”

    ……

    “他是契约者!”

    “快把他送走!扔到C区最大的垃圾场去——不不,扔到地下水道里——不不,扔到……快动啊!无论哪里,快把他带走!远远的!”

    “消失三天?”

    “确认他以前一直生活在B区里?”

    “这么瘦小……”

    ……

    “真不是官方的契约者!赚大了赚大了!”

    “怎么会找不到‘情绪’种子……什么情况……”

    “不管了,这次小十七去那边本就是恰巧路过,不会是陷阱,无论是什么原因,这份‘大礼’我收下了!”

    ……

    “白幽灵?”

    “官方的人全部出动了?嘶——”

    “他们不会是在找这个家伙吧?”

    ……

    “笨!现在把他送回去,那不是等于直接站在官方门口告诉他们我的存在吗?不可以!”

    “大不了暂时先不解剖这个人类,把他锁起来,等到风波过去后再研究也不迟。”

    “哼,当然!如果官方真在找他,反而说明了他的价值!一个野生契约者,还没有‘情绪’反应——”

    “说不好这就是我们再现‘黑王’辉煌的契机!”

    ……

    昏迷中,绿发少年隐约听到一个嗓音嘶哑的男性声音,在附近时不时响起,似在和谁讨论。

    头好沉……

    承尨每次意识清醒总撑不过片刻便又昏迷过去,却也仅靠零星的意识活跃时分,依稀可以感受到身体似乎在被人搬运,随意摆弄,身上四处冰冰凉凉,肌肉酸胀。

    我是被谁抓住了吗……

    拾荒者?警察?

    他们怎么发现地下隐藏空间的?

    瓜呢……

    思绪在清醒与昏迷间反复跳跃,仿佛是一片树叶,在将天空涂满漆黑颜色的暴雨中沉浮在排水坑里不断沉浮,每次刚被水流挤出便又被淋漓密雨打下,没有空隙,连少年呼吸都无比艰难,黑暗且窒息。

    良久,或许是一星期,或许是一个月后,少年终于缓慢睁开眼睛,彻底从沉睡状态中醒来,并在第一时间便收到一份“惊喜”,一张脸庞入眼:

    严肃瞪着的灰色眼眸;后撇的尖头双耳;略塌的鼻梁;嘴唇厚实,一撮横穿人中、与嘴唇齐平的小胡子,胡渣被清理得很是干净的下巴干涩消瘦,颚线分明。

    承尨眨眨眼,缓和一阵刚苏醒导致的头脑浑浊:异常阴暗的环境中,一个年纪稍大的陌生成年男性,正弯着腰,面无表情,五官阴影极深,将脸孔贴得极近,距离自己脸孔只有一拳距离,沉默的盯着自己。

    一瞬间冷意刺痛头皮,直冲后脑。

    身体下意识紧绷,承尨想要原地跳起远离,但没能成功,脖颈、四肢、腰腹,全都被条状物绑得结结实实。

    一番猛烈挣扎无果,但见陌生男性直起腰,转身离开,少年这才停止没有结果的努力,呼吸急促。

    这是哪里?

    他是哪位?

    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脑内飞快思考种种问题,同时观察四周:自己被未知动物皮革宽绳绑在了一张离地一米高的木板床上,目测每一处皮绳至少绕了三圈,没有脱离可能;

    这是个躺着平视视角里望不到头的巨大空间,头顶环境太过阴暗,无法看清;以木床为中心半径五、六米圆内是混凝土材质地面,圆外则是看不清颜色的流动水源,哗啦作响,水流湍急,自己被束的这一小块位置就好像一座曾在故事中读到的围海孤岛;

    唯一的光源是脚下方位、陌生男性离开方向照过来的。拼劲全力抬头,用下巴戳着胸口姿势远望脚下,勉强能看清在这片活水中唯一一条建在水面之上,离开这里的狭窄小路,路的尽头是一道门,光源正是从门外投进来的。

    注视陌生人正一步步靠近大门远去,在十多秒后,脖子肌肉酸胀难耐,再也无法维持此刻动作,不得以恢复平躺。

    脑内勾勒环境,承尨突然联想到家中那个一般只有在夏秋季节才会使用的电蚊拍,和这片水流包裹的陆地形状几乎完全一致,而自己就是那个被困于圆形网面的蚊虫。

    突然一阵冷风扬过,少年浑身被激起大片鸡皮疙瘩,这才注意到除了一件遮住要害的贴身内衣,浑身衣物早已不见踪影,骨瘦嶙峋的身子赤裸暴露漆黑空气中。

    难以形容此刻心情,承尨沉默,也只能沉默,因为无人解惑。

    不知道瓜怎么样了……

    是也被抓住,关在其他地方,还是藏起来了呢?

    最好是暂时逃走,到了城市里那几处备用生存点安全躲避。自己则会尽量快点解决问题,回去的。

    到底是哪一步出现了问题?是城主先生的意思吗?可自己的任务不是完成的还算不错,连大管家都认可的笑了笑……会把自己带到这种地方绑住,难道是要为任务的相关事情灭口?他们怀疑我陈述过程中有所隐瞒?

    可他们是怎么找到自己的:明明在半途检查过身上每一角落,确认没有追踪器;被抓住这件事也充满蹊跷,无论什么时刻,自己都不应该睡得那么深,第六感会提醒自己才对……

    煎熬片刻,鞋子踏地的清晰动静又出现在水声环绕中,虽然没有直接注视,但承尨通过耳朵认出了这个步伐频率,正是刚刚离开的陌生人,他回来了。

    当身穿浅灰马甲、收腿长裤的陌生男性重新站到床边,承尨侧头,刚好看清了他手中的两个物件:

    一个纯黑红线渡边的项圈;一个小型手提箱。

    下一幕便是男人丝毫没有在意少年感受、自顾自的解开少年脖子上的皮革宽绳,取而代之将那个项圈戴在原位,贴肤瞬间承尨有感到暖意一闪而过,并在心脏处产生了相同热感。

    “咔——”

    打开手提箱,男人终于开口,嘶哑说出少年醒后的第一句话:

    “虽然有‘扼契之环’就够了,但谨慎是个好习惯,毕竟连……都在疏忽下中止了他的神话。”

    冰冷银箱被放在少年几乎贴背的肚皮上,这触感绝不好受,冰凉刺骨,但承尨死死咬住牙,紧盯男人下一步动作:从银箱中取出几枚纯银铐环,每个铐环并彼此之间并不连接,是各自带着三枚长方链条锁环的独立体,被分别戴在自己双手、双脚腕处,同样是暖意炸起,但这次没有消失,而是逐渐升温,直到升至某个自己能勉强承受的温度顶峰后恒定保持住。

    “结束——这下无论你的契约能力是什么,也只能乖乖做一个普通人类了。”

    承尨听出男人言语中的满意,但更在意他逐个解开了束缚自己的皮绳的动作,同时不断思考逃跑的可能。

    瞧瞧他到底在说什么?

    扼契之环?

    契约能力?

    普通人类?

    原来是疯子!

    不是城主先生的人就好;悄悄扭动手腕,发现这些高温铐环并不能阻碍活动自由,少年已经做好逃离准备:

    无论这个疯狂的家伙因为什么目的把自己带到这个奇怪地方,又为什么戴上这些器物,只要等他完全解开那些皮绳,自己会直接拿起肚子上的箱子将他砸晕,然后逃离!

    不,趁着他现在正在解开脚部约束时突袭或许会更好,双手已经自由了……

    但男人突如其来的嘶哑话语直接打断了承尨已经蓄势待发的双手:

    “我叫布鲁克·灰瑟。虽然不知道作为契约者的你生活在那个地下空间有什么目的——不过你对那的摧毁可真够彻底的,似乎还是瞬间抹除,这可是大部分官方人员都无法拥有的力量,啧啧。难道是你的什么计划被发现了才要毁掉痕迹?那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选择一处更隐蔽的地方进行?”

    承尨捕捉到了关键信息:地下空间;摧毁、彻底。

    他在说……什么?

    布鲁克·灰瑟解开承尨身上最后一条皮绳,同时拿走了手提箱,冰凉脱离肚皮,反倒激起一股异样灼烧感:

    “不过不管你曾拥有怎样的目标,现在连同你的人都是我的‘所有物’了,咱们有的是时间好好谈一谈你的过去。”

    “现在去补一补你的身体吧,从没见过这么强悍的代价,能把一个人榨干成这幅模样,真可怕——真是令鼠心动的力量。”

    布鲁克自顾自的向外走,却发现少年只是坐起,并没有跟上来。

    “喂,不要假装没有恢复神智,快点跟上!”

    承尨只觉得脑袋又开始眩晕起来,脖子上的项圈也开始变得滚烫,隐约间似乎都能听到皮肉被烫出“滋滋”声响。整个脑海里是刚刚提取布鲁克所说的几个关键词在疯狂游走,回荡,似乎还参杂着一些神秘声音不明所以的诡异呓语。

    胸中有一种什么事物被束缚住无法出现的憋屈与烦闷感尤为强烈。

    哪里被摧毁了?

    而在布鲁克眼中,是少年胸口虚化纹路图案开始绽放一种有着浓郁遮掩感的模糊光芒,并且项圈上的红线此刻大亮,仿佛钢烧熟的烙铁;四个秘银铐锁开始融化,正沿着少年手脚慢慢向内覆盖,封印镇压。

    布鲁克顿时神色大变,整个形象也开始极速变化:鼻子前凸嘴角拉大,一撮小胡子变成两根粗壮的胡须,整排牙齿体积膨胀且尖锐锋利,双耳向后扩张两倍,耳毛伸出;浑身开始冒出无数灰色坚毛覆盖愿有皮肤,肌肉大团隆起将衣服撑得几乎要爆开;手掌与已经撑破皮鞋的脚掌掌心鼓起暗红色坚韧弹性肉球,指甲拉伸极长又厚又尖,色泽颇深,爪尖冒着寒光,仿佛能撕开空气;后腿拉伸长达原先两倍,此刻也是鼓足筋肉,已然做好蓄势待发的准备。

    他竟变成一只两米半高的鼠、人结合体怪物!

    而那唯一几乎没有变化的两只灰色眼球,此刻堆满沉重与忌惮:

    怎么会触发这么大的预警警告?难道扼契之环过期了吗!

    时间悄然过去,面对除了预警外毫无动静的画面,布鲁克不知是走是留:这么安静,自己难道反应大了?下一刻,转念想到那凭空消失的两栋楼与偶像黑王的遭遇,他又觉得自己正与危险相互拉着手,贴身跳着华尔兹。

    但若是选择稳妥点直接走又是如此令鼠心有不甘,这份力量不正是因为危险才显得格外迷鼠,使鼠心生向往吗。

    时间在诡异的沉寂中慢慢流逝,阴暗的画面中,无数涌动黑水中央的小道上,是一只几乎占满小道、仍穿着衣物的巨型鼠人怪物,正保持着择人而噬的扑击姿势一动不动,而让他反应如此之大的对象是一位看上去还没有其一根老鼠腿强壮、背对着它坐在木床上的瘦小身影。

    荒诞逐渐转为尴尬,见项圈缓缓散去灼热与灼眼,证明其没有过期,有在好好发挥着作用,犹豫几秒,布鲁克最终选择不褪去真实面貌,只是放下攻击姿态,慢慢靠近低头不语的绿发少年,开口试探:

    “喂,你还清醒吗?”

    这话像是一场闪电,瞬间击破了少年脑海中的混乱;少年抬头,眼神带着迷茫,下意识问出心中最关心的问题,甚至于没发现眼前布鲁克原本应该其貌不扬的成年男性脸庞变成了一只回头率突破天际的狭长鼠脸:

    “你说的那个地下空间,究竟怎么样了?为什么说……摧毁的很彻底?”

    啊?

    你反应这么吓鼠就是因为这个?

    不是你干的吗?

    布鲁克内心一阵无语与无法理解,可又怕眼前这昏迷多天好不容易醒来的“所有物”出现什么问题,想了想,小心翼翼伸出一根利爪,轻轻点在少年脑门上,一道灰光在利爪上闪烁而过,承尨脑海里瞬间出现了一个画面:

    视角是一个紧贴某处三楼高度,楼墙外排水管道洞口位置,向左下方俯视的角度:

    一片紧密楼宇中,突兀少了两栋高楼的庞大楼影,取而代之的是地上多了一个巨大坑洞,坑洞不知深浅,因为无数黄沙已经将它填满。

    如同身临其境般看到这幅画面,承尨用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眼眶渐红。即便可以临时留宿,躲避黑夜的居住点还有几个,但可以称作“家”的,只有这处由养父亲自一手建造,给自己留下的地方。

    那个曾假装路过无数次,生怕被其他拾荒者发现端倪的巷口;

    那个堆积的像山一样高,每一处起伏都能牢记在心的垃圾堆;

    布置温馨、合理,装满无数宝贵财富与一位家人的地下房间;

    养父的坟。

    都没了。

    只剩——

    沙,沙,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