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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阿徵

    阿徵扶住昭平给她擦眼泪的手,低着头断断续续地说,“没事,我没事……”

    她算了一下,昭平十三岁,那她就是出生在大魏灭国的第三年。

    那年阿徵七岁,她甚至没有一个遮风挡雨的住处。

    大魏崇宁二十一年冬,阿徵五岁。

    当时满世界都在找魏定长公主,见者赏金十两。带回魏定长公主者赏金百两,并可直接入朝为官。

    有多少人为了这样诱人的赏金,去抢去偷符合年龄的女孩,更有甚者会将自己的亲生女儿送去冒险。

    毕竟一旦蒙混过关,他们得到的将是一家子后半辈子的衣食无忧。

    当然他们无一幸免,被发现后通通以欺君之罪斩首。

    听说这样的事情,特别是阿徵在一次亲眼看到那些和自己同龄的女孩被斩首时,本就万念俱灰的她想要直接走到郑揭面前,告诉她自己在这里,不要再滥杀无辜了。

    可是也正是因为她的这一举动,让带自己逃出来的曹赋再没了踪影。

    为了保护阿徵,曹赋故意跑出来吸引巡兵的注意,让阿徵逃过一劫,回过神来的阿徵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在做什么。

    那些小女孩的死,那些父母的死,不是由她造成的。而是他们自己的贪婪,而是郑揭的赶尽杀绝,是他的无情,是他的私恨。

    父亲和母亲的就那样倒在她的面前,几十名将士为了掩护她,几乎全数牺牲。

    而最后带自己逃出来的曹赋此时也不知所向。现在出现在那些人的视线内,无疑就是个活靶!

    如若自己死了,那他们,每一个为了自己的人,他们死的意义又是什么?

    他们生命的意义原来,是由自己的生死决定的。

    猛然意识到的阿徵,应当是五岁的魏织魏定长公主在那一刻,撩起长长的公主华服,穿过无尽的狂风,跌跌撞撞地奔跑起来。

    她跑得非常快,谁也无法追上她,凛风划过她的耳畔,也追不上她。

    大雪无法阻止她的脚步,她的睫毛上,肩头,头发上几乎堆上了厚厚的雪。

    身子越来越沉重,而她却跑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似乎要将整个世间都甩在后面。

    嘈杂似无声,冰雪如骤停。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长时间,只知道只有不停地跑,不停地跑,她才有可能活下来。

    最后天旋地转,冰天雪地里,她就像是最后一朵飘零的冬花,茫茫一片的世间在她倒下的那一刻变得死寂,与她共眠。

    醒过来的她并没有那么幸运,没有如话本子里一样被人拯救,会发现周围正烤着火,一对普通善良的夫妻和蔼地问她好些了没。

    她醒来时所看到的依然是广阔无边的世间,却如一个牢笼将她深深囚禁。

    她想起身,却发现她的双腿双手早已冻得发紫,或许她再多待一刻,她将再也醒不过来。

    她拼命地挣扎着起身,却怎么也动不了。她想哭,却哭不出来,她捶打着自己的双腿,只觉麻得厉害。

    还好她在雪地里待的时间不是太长,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她的腿终于渐渐能动了。

    最后,她宿在了一处破庙。

    因为以前跟着大将军严炼后头学过一点武功,所以她的手上有些茧子。也就是这些茧子,让她有了力气去取火,熬过了那一晚。

    之后十三年的流浪,更是彻底抹平她一个亡国公主所有的棱角。

    仇恨?复国?曾经的她每一天都在想象。深夜里她会被那双眼睛所惊醒,她咬牙切齿,她几度想冲进皇宫,杀了郑揭!

    那里明明是属于她的父皇的!此时,却让一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坐在上面,断决杀伐。

    可是之后每过一年,她的心就平淡一分。

    什么是因果?什么是循环?到底怎样的人生才是正确的?到底怎样做才对得起每一个人?

    上苍赐予一个人富裕,上苍也会给人带来贫穷,富裕的人会不快乐,贫穷的人也会不快乐。

    我求上苍怜我,我求上苍助我,我会把自己的努力当作天赐,我会把自己的无能怪罪于上天。

    那么这样的变故,她该怪谁?是郑揭的叛反,是父皇的休怠?她想不清楚。

    或许人生就是你怕死,你怕活得不好。你的心在变化莫测的未知中颤抖,却依旧等待明天。说到底,活着就是人生。

    所以阿徵只想活着。

    现在的她遇见的昭平就是天赐。

    原来那一天,初见昭平的那一天,就是母亲的去世的日子,而她,竟全然不知。

    但是还好,她入宫了,她阴差阳错地在母亲的葬礼上跪拜,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送了母亲最后一程。

    难怪她会在看到昭平的第一眼就会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莫名的亲切感。

    原来,她周身的气质,她清冷的眼睛和母亲竟那么相似。

    她们骨子里流着一半相同的血脉,她们是同母异父的亲姐妹。

    昭平虽不知阿徵是怎么了,可还是抱着她,阿徵也紧紧地抱着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约是到了傍晚,她们在昭狱里,不太清楚外时间的变化。

    狱卒打开门,郑揭走了进来,一身玄色龙袍,宽大的身影将她们二人笼罩住。身后跟着刑部尚书解吴。

    阿徵不经意地站在昭平身前。

    几个狱卒却突然架起阿徵,想要将她带走。

    “等等!你要做什么?!”昭平拉住阿徵的手,怎么也不让他们带走阿徵。

    郑揭挥挥手,一个示意,狱卒就猛然用力,扯开阿徵,阿徵挣扎着不肯离去。

    她很怕看不见昭平,就算自己只是个宫女,她依然希望和昭平在一起。她才知道昭平是自己的亲妹妹啊。

    纵然被打趴在地,昭平却再次伸出手,紧紧地抓住狱卒。

    她的眼睛狠狠地瞪着郑揭,明亮不已,却藏着恨意。

    “你放了阿徵姐姐,怎样都可以。”

    郑揭就像是没听到她的话一样,说出一句答非所问的话,“那枚符锁到底是怎么回事?!”

    昭平转过头,眼睛通红,“你放了阿徵姐姐,我才能好好和你说清楚。”

    “阿徵姐姐?你叫一个宫女为姐姐?”

    郑揭一幅我没听错吧的表情,随后又凝重起来,“你在威胁朕?!朕是九五至尊!朕是天子!大昭的天子!你可知道,书儿刚醒就为了你,忤逆朕!你却连说出伤害她的符锁之事都不肯说出。”

    长姐醒了?昭平立马说,“她没事了吗?你又幽禁她?你除了这样还会什么?”

    郑揭背过身,太医让他不要再轻易动怒,他还是听进去的。若再与昭平争吵,再次晕倒,这江山可就更不稳了。

    “朕现在不会杀了她,但是你若是再拖延时间迟迟不说,那可就说不准了。”

    昭平歪着头,将信将疑,她肯定会说的,但是她想保证阿徵的安全。“好。既然你自己说自己是大昭的天子,那我希望你能言而有信,否则你根本就不配,迟早有一天社稷倾倒,江山覆灭!”

    郑揭不说话,他在极力压着自己的怒气。

    昭平就当他承诺了,便开口,“是解秋媛,岚儿投靠了她,将我原本的符锁偷走。最后解秋媛换了一个现在这个假的,她原本想害的人是我。在和亲的路上,我把它交给了长公主,我以为我们会永不再见。若我记得没错,我当日和你提过,可你,并没有放在心上。”

    听到解秋媛的名字,在后面的刑部尚书解吴的手抖了一下,立即跪在地上,“陛下明察,解忧夫人断不会做出如此残害公主之事!”

    他一边说一边瞥向昭平,似乎在警告。

    解秋媛?郑揭已经年过五旬,他老了,他眯起眼睛思索,在那一瞬间显得沧桑无比。

    听到这些,郑揭没有留下任何吩咐便快步离开,走的时候,还有些踉跄。

    解吴对着狱卒甩了甩手,便小跑着跟在郑揭后头。

    “既然他已经说了不杀阿徵姐姐,你们还拉着她是想抗旨吗?!”

    狱卒一听,虽然放开了阿徵,但是被一个落魄公主教训,他们还真是不服气。

    尽管他们只是小小狱卒,但呆在昭狱的时间久了,大多是求着他们的人,哪有敢命令他们的人。

    霸凌让他们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他们沉浸在各种奉承的虚妄里。

    殊不知,求他们的人,多半的身体已经踏入棺材了。不对,那些人没有棺材,他们甚至连完整的尸首都没有。他们只能求,他们求得哪里是狱卒,他们求的是老天……

    于是,这些人就以为自己可以比肩天神,这是愚蠢到骨子里的悲哀。

    “切,你不过是一个不受宠的公主,这公主的名头还是挂名的,过得还没我们好呢,在这神气什么?!今天的晚饭你们别想了!”

    昭平没有理他们,拉着阿徵看她有无受伤。

    阿徵摇摇头,只是一时半会儿她们得在昭狱里待一段时间了,而且日子还不好过。

    但没关系,她们两个人都觉得没关系,只要还在一起,只要还活着就好。

    郑揭火急火燎地赶往风露殿,解吴一直在后面解释求情,望他三思。可直接让侍卫按住,动弹不得。

    风露殿,烛火微摇,在郑揭闯进来的一瞬间晃得十分厉害。

    殿门打开,一阵晚风吹进,帷帐飘起。

    郑揭撩起珠帘,才看见她端坐在案几面前,依旧是那身粉袍,静静地斟酒。

    难得她没有站起身来迎接,若是往常她早已经恭候在门口了,这太不像她了。

    “陛下请坐,臣妾已经温好了陛下最爱的冬香,快来尝尝吧。”

    郑揭站了许久,左手扶着腰间的佩剑,威严持重,并没有坐下。

    “那枚假造的朱砂符锁是你给施偲的?!是也不是?”

    解忧夫人嘴角平了笑意,良久,抬起头看着郑揭,“是。”

    郑揭走上前,推倒一桌酒盏,而后猛然挥了她一巴掌。

    解忧夫人捂住脸,没有娇泣。冷漠地说道,“听说今天在长公主的金銮宫,陛下也是这么打昭平公主的?”

    “贱人!朕是太宠你了!倒让书儿受你之害!”

    他刚想拔剑,却被解秋媛的声音阻止了,“陛下到底是因为长公主才要杀了臣妾,还是因为其他?”

    郑揭瞪大着眼睛,仿佛真的要杀了眼前这个女人。

    解秋媛接着说道,“就算今日倒的不是长公主,而是那个施偲,陛下依然会杀了臣妾。不过是晕倒罢了,就算是臣妾故意的又是如何?再怎么说都治不了臣妾的死罪!

    我来告诉陛下为什么!因为施偲是那个贱女人所生!你还爱着她!尽管她不是你的亲生女儿!因为陛下早就想杀了臣妾!杀了父亲!杀了整个解家!”

    解秋媛声嘶力竭地吼道,每一字每一句都用了极大的气力。

    父亲传书信入宫的时候,她还不信书信上的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父亲叛国?不对,是陛下觉得父亲叛国!

    他觉得,所以他刚愎自用,他想株连整个解家。

    她本想冲到安和殿好好求求情,可是解凌的书信里面说道:女儿恩宠之盛,源于解家。女儿务必不要求情,可动之其容,使其念旧情。

    “放肆!!!”他拔剑削去解秋媛的一截发丝,而后,气喘吁吁。

    她突然跪地,潸然泪下,“陛下,求您,允臣妾再为您跳一支舞。”

    郑揭没说话,他知道她想表达什么,这也让他的心情平复了一点。

    解忧夫人赤足后退几步,露出甜美的笑容,粉嫩脸颊上的泪痕还未干,衬得她楚楚可怜。

    玉足纤纤,纵使她以往蛮横,善妒,俗气。可是却不可否认倒也是个美人儿。

    脚腕处所系铃铛随着她的步伐,一步一动,一步一响。

    她爱跳舞,最喜欢水袖一出,惊艳天下的感觉。她知道,那个女人——施好,也爱跳舞。

    可是陛下总是注意不到自己。郑揭刚刚登基没多久的第一次选秀,她便被选中。

    仅仅是在那一望里头,她便定了余生。纵然她是那年进选的仅仅三人中的一个,可是却迟迟不得宠幸。

    她疑惑,难道当今陛下不喜女色,有龙阳之好,断袖之癖?于是她便到处打听。

    终于在一次深夜的郁闷之行中,她不知不觉走到清晏湖的,湖中央是一所小亭阁。

    只见亭中央,一名女子一身雪白单薄的长衫,翩翩起舞,腰如细柳之依依。

    三寸金莲可立于掌中,眉若远黛,冰肌玉袖。舞姿更是一绝,犹如妙笔丹青,对檐疑燕起,映雪似花飞。

    貌嫽妙以妖蛊兮,红颜晔其扬华。

    此舞名为妾相思。

    君有意,妾相思。

    那名女子跳得甚是好看,可谓天下一绝。

    这让本自恃善舞的解秋媛都不禁感叹,宫中竟有如此奇女子。

    只是这舞一般多是追忆,后宫中敢跳这种舞蹈的,恐怕除了这亭中女子,再无他人了。

    这若是被人看见,告知于陛下,那后果不会太好。

    她正想着会不会有其他人看见时,转头就看到一抹高大的身影,左手扶着腰间的佩剑,静静地看着那女子。

    她一眼就认出,这是当今陛下。

    他何时在此的?难道他从一开始就一直在这儿吗?

    后来的后来,她才知道,那名女子是前朝妃妾,却被陛下偷偷纳入宫中,私封鹤夫人,藏于玉芙阁。

    难怪难怪,原来陛下偏爱他人妾室,而冷落自己后宫。

    她还记得,一个宫女就因为嘀咕了几句关于鹤夫人的过往,下一刻,却直接死在他的剑下。

    凭什么?那个鹤夫人明明对待陛下那么冷淡,却轻易夺走了陛下所有的目光。

    她不甘心,她开始学着鹤夫人的样子,穿着白衣,画出与她相近的眼妆,舞妾相思。

    终于在一天晚上吸引了他的注意。可是当他撑着小船来到湖心亭,看见了她的面容之时,他大发雷霆,打了她一巴掌,还告诉她,“你不配跳这支舞,你在宫中穿白衣,是想咒朕死吗?!!!”

    她哭泣,她怨恨,却又无何奈何,她位份极低,如今又让龙颜震怒。或许往后她都要孤独地度过,就算是死在后宫,也必不会掀起任何涟漪。

    然而老天总是这样,明明让你绝望,却又时不时给你一点希望,让你怀揣希冀,却又不停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