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军营(一)
尽管把兵撤了回来，他们依然打起了十足的精神。
郑书静静地躺在床上，一点都不想动弹，她让飒羽跟着秦贺走了，帐外全是士兵，她真的好想洗澡。
她感觉自己全身都在冒着热气。她不知道赵先和路植晏如何，她只知道自己绝对睡不着的！
这么热，还没有冰块！想她长公主，想要什么皇上都让快马送过来，当年大冬天她非要吃西瓜。郑揭也不知道使了什么办法，第二天那些个鲜红的西瓜就摆在她的面前。可是那只是她一时兴起而已，西瓜近在眼前，她突然又不想吃了。
可是现在，她满脑子都是西瓜，西瓜，西瓜，西瓜……
她一边想着，口水都快溢了出来，她猛然起身，吞了吞口水。不行，她要去洗澡！
大不了不在营内洗，她去附近的河里洗也成啊。
只是她刚踏出去，就被士兵们拦了下来。
“你们敢拦我？！”
“上将军和小世子吩咐过了，公主不得出营。还请公主稍后，属下先去向上将军禀告一声。”
好你个赵先，好你个路植晏，竟敢将她如囚犯般对待！
“那你快去！”
她现在啥也不想干，就想着能洗掉这身上的汗臭味，然后再逃出去就完美了。
不一会儿，士兵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将路植晏的话原封不动的带了过来，“回禀公主，小世子说今夜危险，公主切莫出去。”
“危险？难道今晚会打战吗？”
士兵点了点头，“回公主的话，可能会。”
那她确实还不能走了。
只是她仅仅洗个澡而已，一刻便好。
“那你再去告诉他……算了，我自己去吧。”
郑书火急火燎地跑向赵先和路植晏的帐内，彼时他们正在讨论迎蛮之策。
“我要洗澡！”
赵先和路植晏面面相觑，愣了一下后，路植晏说道：“公主若真想洗，我自然会让人准备。”
“好，但是你得让那些人都出去，那些个大男人守在我帐外，偷看我洗澡怎么办？”
路植晏愣了一会儿，按理说营中是得有些侍女的。只是赵先嫌她们麻烦，不知八百年前就已经撤掉了，当下还真有些麻烦。
其实赵先觉得不必非得洗澡，这汗味儿熏着多好入睡啊。
但是，他看了一眼路植晏，随后狡黠地说道：“公主无妨，那些个人确实不合适。但是小世子应当是合适的，让他守在帐外。他是公主的未来夫君，没什么不妥的，而且他定能保护好公主的安全。”
赵先一边说着，一边拍了拍路植晏的肩膀，“还不快去，正人君子。”
这话说得，好像路植晏不干，便是他做贼心虚了，搞得他脸上白一阵红一阵的。
可郑书大喊，“不行！我洗澡的时候不能感觉到边上有人，否则我没法洗！”
“公主怕不是要洗澡，只是想逃跑罢了吧。”
刚刚知道可能会迎敌之后，她也没想着要跑，只是花片刻时间洗个澡罢了，这样她才能更有劲啊。但是现在这个路植晏偏偏这样说，那她可就不服了。
“我什么时候想跑了，我若想走，你们拦得住我吗？那你就给我好好守着！若是你敢偷看，我让老头子灭你九族！”
郑书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路植晏抱着剑跟在她的身后，临走时，赵先还不忘在他耳根嚼了几句，偷笑几声，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觉得自己简直就是月老。
“滚~！”
郑书脱了衣裳，接触到清凉的水的一刹那，她觉得太满足了，以前倒没觉得这水有多珍贵。
其实路植晏这人，她虽然时常说他浪荡，没什么本事，但在心底对他还是比较放心的，她根本不用时刻注意外面的动静。
纵使她不大想承认，但她还是觉得路植晏应当至少是个正人君子，不知道为什么。
她刚刚不想让他守在外面。只是觉得有些尴尬罢了。所以现在虽然她洗得好舒爽，但是动作还是轻轻的，不敢发出太大的水声。
郑书最喜欢红色，所以不管初夏秋冬，她都最爱着红裳，耀眼，明媚，鲜活。
她什么兵器都喜欢尝试一二，为了方便动作，经常将自己裹得紧紧的。而现在的她褪下衣物，露出洁白的身躯与姣好的身材，湿漉漉的头发随意地搭在锁骨处，胸前，肩膀，氤氲之气缥缈，让她整个人都犹处仙境。
不过郑书不敢泡太长时间，将身上的汗味洗掉就差不多了。
路植晏四处张望，不禁感叹道，这树真树啊，这天空真天空啊。
他发誓自己绝对没有可以去听里面的动静。但是这什么声音都没有也太奇怪了吧，莫非是她用了什么法子偷跑了。
他犹豫了一下，干咳了一声，想要开口问一下她还在不在里面，但是张了张嘴还是匿了回去。
郑书刚准备起身穿衣服，听到路植晏的干咳后吓得连忙又坐了回去，溅出一地水花，还把自己的头磕到了。
“路植晏，你干什么？！”
听到里面的动静之后，路植晏大抵也能猜到是自己蓦然说话吓到了她，略显歉疚地说道：“哦，没……没什么。”
郑书慌乱地想要套上衣服，她闻了一下，臭烘烘的。她顿时感觉这衣服配不上现在干净香喷喷的自己。
但是没办法，就算是忍得头皮发麻她也得穿上。
想要速战速决，猛然站起来的她忽然觉得一阵眩晕。她赶紧又坐了回去，甩了甩头只觉得脑袋里面放了千钧重的东西。
路植晏在外头等了将近一个时辰，心里念叨着：这女人洗澡真麻烦，想他们大不了一刻钟就好了。
他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捻起一枚小石头，圆溜溜的，异常光滑，很是突出。他看着觉得有趣，擦了擦，索性揣到了怀中。
终于，他感觉不对劲，这么长时间，水都应该早凉了，他赶紧试着喊了一声：“公主……？”
没有回应。
“郑书？！”
依旧没有回应。
她不会真跑了吧？路植晏顾不得那么多，直接冲了进去。
第一眼望去，他并没有看见郑书的身影，而她的鲜红衣物却摆在那里。
路植晏不觉皱了眉头，他别过头再次喊了几声，可是依旧悄无声息。
他一咬牙，快步走上前。这次他看清了，郑书一头墨发漂浮在水面，整个人都已经沉沦了下去。
他只觉心底一颤，情不自禁地用起他真正惯用的左手，将郑书拉了起来，就连手臂上传来的一丝疼痛他都感受不出。
水已经凉透了，郑书的整张脸都透着如雪的白。少女的身体亦是雪白，腰肢纤细，胸前虽有发丝遮挡，却露出了若隐若现的鸿沟。玉藕般的手臂没有丝毫气力，随意地搭在路植晏的后颈。
就像是触及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心中有惊雷炸过一般，路植晏的喉结滚动，慌乱地别过头。闭上眼睛，拿起旁边的外衫将郑书裹了起来。
“来人！快去请赵定来！”
路植晏暼到郑书露在外面的小腿，又将被子拉了过来，将她盖得严严实实的。
赵先正和赵定说着话，外面的士兵却突然说公主出事了，让他们赶紧去。
赵先一下子变得焦急了起来，连忙拉着赵定跑去，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人的嘴角抹上了一丝笑意。
“等等，我药箱没拿。”
待到他把完脉，笑着说道：“公主无碍，只是白天中了暑，身子还有些虚弱，再加上头部还有轻伤，刚刚睡着了而已，所幸并没有溺水太深，我开些滋补的药便好了。”
“那就好。”路植晏点了点头。
他的鬓发不知是刚刚溅出来的水还是热的，也湿成一撮一撮的，显得有些狼狈。只是说到头部有些轻伤，他觉得有些愧疚。
“咳……咳……嘶——”郑书突然惊恐地睁开眼睛，咳了几声后她龇着牙摸了摸后脑勺，隐隐作痛。
她转头看到三个大男人现在她的面前，郑书惊恐地拢起被子，“什么情况？！”
被子？她明明记得自己在洗澡啊？她抬眼看了看发现自己竟是在床上。
赵定摇了摇头，拉着赵先走了。
郑书掀开被子一看，身上还“穿”着衣服，不对，是捆着衣服。
“怎么回事？！”
路植晏挠了挠头，缓缓开口：“谁让你洗澡的时候都能睡着，差点溺死！”
什么？郑书瞪大着眼睛，不可置信，随即又想起什么，“所以谁给我穿的衣服？”
见路植晏面上微红，没说话，郑书只觉得崩溃，太羞涩了！
郑书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瞬间涨红，像个圆圆的红苹果，她大喊道：“你出去！你快出去！”
路植晏瘪了瘪嘴，转头就出去了。
郑书赶紧把衣服穿好，也顾不上热了，穿上中衣，又套上外衫，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仿佛这样就能消抹掉刚才路植晏看见过她身体的事实。
郑书坐在床上，大腿乱颤，手臂舞来舞去的，然后又掩面干哭，太丢人了，呜呜呜——
虽然她知道是路植晏救了自己，可是她还是觉得没办法接受。
她自我劝导半天，她不是自诩最不接受古来对女子身体的束缚吗，又不能露胳膊又不能露腿的。那被看了又怎么样，不会损失什么，不尴尬不尴尬。
她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安慰自己说没什么。
她看着外面路植晏的身影，穿上鞋子走了过去。
“好了，你走吧。”
路植晏抱着剑，正无聊地踢着脚底的石子儿。听到郑书的声音，他才幡然醒神。
刚刚出浴的少女身上散发出特有的体香，一下子钻入路植晏的鼻子里。少女随意地绑着湿漉漉的头发，许是水气浸透，她的眼神朦胧，却又闪着星光。
今夜没有月亮，她即是月色。
一道闪电划过苍穹，让漆黑的夜幕霎时间宛如白昼。郑书不自觉眯了眼睛，没看到面前人的神色。
随后轰隆隆的雷声由远及近，震得人心慌。
郑书虽然经常咋咋呼呼的，但她却挺怕雷声，但也没到那种一听雷声便捂耳朵尖叫的地步，只是心里不安，不舒坦。
接着狂风大作，吹走了一天的燥热。郑书深深地吐了口气，刚洗完身上的汗，天气又凉了下来，简直来合心意了，连着堵在心里的事情都稍微松解了一些。
路植晏半晌才回过神来，低低地说了一句，“哦，那什么……那个待会有雨，你……先进去吧。”
郑书强装自然地点了点头，“等会，我……我先吹吹，你走吧。”
看着她那一头湿发，确实需要吹一吹，路植晏说道：“也好，只是……我不能走。”
“为什么？！”郑书搬来了小凳子，别提有多清爽了。
“你若又晕倒，我负不起责任。”
郑书愣了一下，白了一眼，切了一声，“随你吧。”
又是一阵响雷，她不自觉向后缩了缩，看了看路植晏，发现他并没有看见自己这胆小的行为，只是静静地看着远方，稍稍松了一口气。
她郑书，什么都不怕。
只是气氛有些凝固。
“今晚会打战吗？你怎么一点都不严肃呢？”郑书仰头看着他，奇怪地问道。
“不会。”
“当真？那就好……”她撑着头觉得眼皮子在打架，但是她不能睡，顶着一头的水，明天起来该头疼了。
郑书嗫嚅着，不知道又说了什么，头慢慢地垂了下去……
……
“郑书！”
突然路植晏的声音陡然响起，她惊醒过来，差点一个趔趄跌坐在地。
她感觉自己没睡多长时间，然而当她从床上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天亮了。
“路植晏！你干嘛？！”
她一睁眼就看到路植晏那张略微晒黑但依然俊美的脸庞。但是现在她只觉得很烦躁，这才什么时候啊，太阳这才将将上了三竿罢了。
“南戎军现在正在向囫囵关逼近，我得带兵去看看，你自己在这儿不要跑！”
郑书一下子来了精神，一咕噜站了起来，“带我带我，放心，我很厉害的！”
“不行！”
“为什么？你是公报私仇？昨天输给我不服？”
路植晏紧蹙着眉头，“我没时间和争辩，但是你真的想去？”
郑书一听她松了口气，似乎愿意带自己去，耶！第一次要上战场，她还有点紧张，等她一箭射穿敌军头领的心脏，那老头子估计愿意再也不管自己了吧。
只是她仿佛想多了，因为下一刻，路植晏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到了她的身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再次掏出绳索，将她牢牢捆住。
“你疯了？！”郑书瞪大着眼睛，恶狠狠地怒斥道。
路植晏没说话，只是低着头走打了个死结。
郑书挣扎着，狠狠地踩了路植晏一脚，只是腿被捆着抬不起来，没什么力道。
“你给我等着，总有一天，我要让老头子把你杀了，不对，我要亲手把你杀了！”
路植晏揉了揉脚尖，眉目一挑，甚是自信，“那我等着就是了。”
随后，他便大步离开了，临了还不忘派人看着她。
囫囵关内。
黄沙四起，周遭都是令人窒息的热流在涌动。
南戎新王呼延朗即位七个月中，为免内忧外患，将侵占大昭的城池归还了十二座。但是郑揭自然是不满的，期间又和南戎相继打了小战二十一场，大战三场，胜负皆有。这一次，是为胜。
自从和亲之事，南戎大帐被全数歼灭，王子呼延备被杀，在南戎王宫的次子呼延朗因病没参加迎亲队伍，逃过此劫。而后被拥护册封为王。
呼延朗心思沉重，刚刚即位之时假意投降，表示愿意成为大昭的附属国，每年进贡大量的精钢生铁以及钱财，但要求换回他们的右威王莫赫。
然后等他王位的内忧解决之后，他便开始不再进贡真的精钢，而是以铜铁代替。并且时常派兵骚扰边境，还派使者与西倻谈盟，共同抗昭。
郑揭得要兵。
而他的兵太过分散，当年他操之过急，以清君侧之名强行登帝。而之前又串通内外，应允了不少好处，然后大家都知道有兵才有实权。
内忧外患，帝基不稳。
他想快速平定内乱再去管外乱，于是他将兵权分散，几乎很多人手里都有兵，到了他这个皇帝手里真正掌握的也不过几十万。
一开始这种相互制衡的方式，在朝野之上确实起到了奇效，每个人手里的兵虽都不足以抵抗朝廷。
但是却让这些人不再质疑他这个皇帝之位是否干净。当初那些出兵勤王的各地王侯都不再要为先帝报仇，不再嚷嚷要杀掉他这个篡位的小人。
可是时间一久，南戎又发现多座能冶炼精钢的矿山，几乎每一名南蛮骑兵都能手持精钢刀，削铁如泥。
而大昭还只有郑揭有一把精钢刀，名万诸，是一个小贩冒死偷贩过来的。
之后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兵器不及敌人，马匹不及敌人，连人……都快不及敌人了！不是大昭没有人，是他郑揭手上没人！是他这个堂堂天子手上没人！
难得通过和亲之事迈出了第一步，可是却依然不能将整个南戎都囫囵吞下。毕竟南戎大国，文化固然不及中原，人口领土却是一等一的。
呼延朗其人，文武双全，听闻他偏爱中原的长枪，还以精钢打造枪头，不用红缨点血，杀人不沾血，不会影响其枪头的锋利度。
此次没想到他会亲自带兵。
只是他怎么都不会想到，这先贲营中会有一个自己终生难以逾越的敌人。
看见他手中长枪，路植晏不觉眯眼轻笑，额头红缨伴着发丝飞舞，浑身都散发着少年最血性的气息。
赵先不知路植晏惯会用长枪，看到对方新将，也无人知那是南戎王呼延朗。
“来将何人？”
呼延朗手持通体雪白发亮的长枪，在炎热的阳光让人不寒而栗。
“赵先！我知道你！我只和你打！”呼延朗喊道。
赵先是个容易被激将的主，也顾不得再问他是何人，提上重刀，正欲夹马上前。
“等等！”路植晏喊住了他，“我去，你看着便好。”
“你？那家伙用得是长器，你不占优势。”
路植晏嘴角上扬，将副将张通手上的长枪拿了过来，“这个呢？”
对于这么个后辈，赵先心底其实还是佩服的，未及弱冠，剑术便及如此上乘，换做是他，大抵也是难以做到的。
但是短器长器，用处有异常，无相克之分，却有相融之道。
他虽从未见过路植晏耍过长枪，可是看着他一幅神采飞扬的样子，赵先觉得或许让他一试也不为过。
“那好吧，点到即止，若是不敌，便回来。”
青骓随着他的动作踏步上前，而后勒马长嘶。
呼延朗不屑于和这个看起来左不过十八岁的少年比试，他喊道:“你是何人？让你们的赵先出来应战！”
“一打便知！”
路植晏没和他废话，直接一往无前地冲向呼延朗。
郑书静静地躺在床上，一点都不想动弹，她让飒羽跟着秦贺走了，帐外全是士兵，她真的好想洗澡。
她感觉自己全身都在冒着热气。她不知道赵先和路植晏如何，她只知道自己绝对睡不着的！
这么热，还没有冰块！想她长公主，想要什么皇上都让快马送过来，当年大冬天她非要吃西瓜。郑揭也不知道使了什么办法，第二天那些个鲜红的西瓜就摆在她的面前。可是那只是她一时兴起而已，西瓜近在眼前，她突然又不想吃了。
可是现在，她满脑子都是西瓜，西瓜，西瓜，西瓜……
她一边想着，口水都快溢了出来，她猛然起身，吞了吞口水。不行，她要去洗澡！
大不了不在营内洗，她去附近的河里洗也成啊。
只是她刚踏出去，就被士兵们拦了下来。
“你们敢拦我？！”
“上将军和小世子吩咐过了，公主不得出营。还请公主稍后，属下先去向上将军禀告一声。”
好你个赵先，好你个路植晏，竟敢将她如囚犯般对待！
“那你快去！”
她现在啥也不想干，就想着能洗掉这身上的汗臭味，然后再逃出去就完美了。
不一会儿，士兵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将路植晏的话原封不动的带了过来，“回禀公主，小世子说今夜危险，公主切莫出去。”
“危险？难道今晚会打战吗？”
士兵点了点头，“回公主的话，可能会。”
那她确实还不能走了。
只是她仅仅洗个澡而已，一刻便好。
“那你再去告诉他……算了，我自己去吧。”
郑书火急火燎地跑向赵先和路植晏的帐内，彼时他们正在讨论迎蛮之策。
“我要洗澡！”
赵先和路植晏面面相觑，愣了一下后，路植晏说道：“公主若真想洗，我自然会让人准备。”
“好，但是你得让那些人都出去，那些个大男人守在我帐外，偷看我洗澡怎么办？”
路植晏愣了一会儿，按理说营中是得有些侍女的。只是赵先嫌她们麻烦，不知八百年前就已经撤掉了，当下还真有些麻烦。
其实赵先觉得不必非得洗澡，这汗味儿熏着多好入睡啊。
但是，他看了一眼路植晏，随后狡黠地说道：“公主无妨，那些个人确实不合适。但是小世子应当是合适的，让他守在帐外。他是公主的未来夫君，没什么不妥的，而且他定能保护好公主的安全。”
赵先一边说着，一边拍了拍路植晏的肩膀，“还不快去，正人君子。”
这话说得，好像路植晏不干，便是他做贼心虚了，搞得他脸上白一阵红一阵的。
可郑书大喊，“不行！我洗澡的时候不能感觉到边上有人，否则我没法洗！”
“公主怕不是要洗澡，只是想逃跑罢了吧。”
刚刚知道可能会迎敌之后，她也没想着要跑，只是花片刻时间洗个澡罢了，这样她才能更有劲啊。但是现在这个路植晏偏偏这样说，那她可就不服了。
“我什么时候想跑了，我若想走，你们拦得住我吗？那你就给我好好守着！若是你敢偷看，我让老头子灭你九族！”
郑书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路植晏抱着剑跟在她的身后，临走时，赵先还不忘在他耳根嚼了几句，偷笑几声，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觉得自己简直就是月老。
“滚~！”
郑书脱了衣裳，接触到清凉的水的一刹那，她觉得太满足了，以前倒没觉得这水有多珍贵。
其实路植晏这人，她虽然时常说他浪荡，没什么本事，但在心底对他还是比较放心的，她根本不用时刻注意外面的动静。
纵使她不大想承认，但她还是觉得路植晏应当至少是个正人君子，不知道为什么。
她刚刚不想让他守在外面。只是觉得有些尴尬罢了。所以现在虽然她洗得好舒爽，但是动作还是轻轻的，不敢发出太大的水声。
郑书最喜欢红色，所以不管初夏秋冬，她都最爱着红裳，耀眼，明媚，鲜活。
她什么兵器都喜欢尝试一二，为了方便动作，经常将自己裹得紧紧的。而现在的她褪下衣物，露出洁白的身躯与姣好的身材，湿漉漉的头发随意地搭在锁骨处，胸前，肩膀，氤氲之气缥缈，让她整个人都犹处仙境。
不过郑书不敢泡太长时间，将身上的汗味洗掉就差不多了。
路植晏四处张望，不禁感叹道，这树真树啊，这天空真天空啊。
他发誓自己绝对没有可以去听里面的动静。但是这什么声音都没有也太奇怪了吧，莫非是她用了什么法子偷跑了。
他犹豫了一下，干咳了一声，想要开口问一下她还在不在里面，但是张了张嘴还是匿了回去。
郑书刚准备起身穿衣服，听到路植晏的干咳后吓得连忙又坐了回去，溅出一地水花，还把自己的头磕到了。
“路植晏，你干什么？！”
听到里面的动静之后，路植晏大抵也能猜到是自己蓦然说话吓到了她，略显歉疚地说道：“哦，没……没什么。”
郑书慌乱地想要套上衣服，她闻了一下，臭烘烘的。她顿时感觉这衣服配不上现在干净香喷喷的自己。
但是没办法，就算是忍得头皮发麻她也得穿上。
想要速战速决，猛然站起来的她忽然觉得一阵眩晕。她赶紧又坐了回去，甩了甩头只觉得脑袋里面放了千钧重的东西。
路植晏在外头等了将近一个时辰，心里念叨着：这女人洗澡真麻烦，想他们大不了一刻钟就好了。
他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捻起一枚小石头，圆溜溜的，异常光滑，很是突出。他看着觉得有趣，擦了擦，索性揣到了怀中。
终于，他感觉不对劲，这么长时间，水都应该早凉了，他赶紧试着喊了一声：“公主……？”
没有回应。
“郑书？！”
依旧没有回应。
她不会真跑了吧？路植晏顾不得那么多，直接冲了进去。
第一眼望去，他并没有看见郑书的身影，而她的鲜红衣物却摆在那里。
路植晏不觉皱了眉头，他别过头再次喊了几声，可是依旧悄无声息。
他一咬牙，快步走上前。这次他看清了，郑书一头墨发漂浮在水面，整个人都已经沉沦了下去。
他只觉心底一颤，情不自禁地用起他真正惯用的左手，将郑书拉了起来，就连手臂上传来的一丝疼痛他都感受不出。
水已经凉透了，郑书的整张脸都透着如雪的白。少女的身体亦是雪白，腰肢纤细，胸前虽有发丝遮挡，却露出了若隐若现的鸿沟。玉藕般的手臂没有丝毫气力，随意地搭在路植晏的后颈。
就像是触及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心中有惊雷炸过一般，路植晏的喉结滚动，慌乱地别过头。闭上眼睛，拿起旁边的外衫将郑书裹了起来。
“来人！快去请赵定来！”
路植晏暼到郑书露在外面的小腿，又将被子拉了过来，将她盖得严严实实的。
赵先正和赵定说着话，外面的士兵却突然说公主出事了，让他们赶紧去。
赵先一下子变得焦急了起来，连忙拉着赵定跑去，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人的嘴角抹上了一丝笑意。
“等等，我药箱没拿。”
待到他把完脉，笑着说道：“公主无碍，只是白天中了暑，身子还有些虚弱，再加上头部还有轻伤，刚刚睡着了而已，所幸并没有溺水太深，我开些滋补的药便好了。”
“那就好。”路植晏点了点头。
他的鬓发不知是刚刚溅出来的水还是热的，也湿成一撮一撮的，显得有些狼狈。只是说到头部有些轻伤，他觉得有些愧疚。
“咳……咳……嘶——”郑书突然惊恐地睁开眼睛，咳了几声后她龇着牙摸了摸后脑勺，隐隐作痛。
她转头看到三个大男人现在她的面前，郑书惊恐地拢起被子，“什么情况？！”
被子？她明明记得自己在洗澡啊？她抬眼看了看发现自己竟是在床上。
赵定摇了摇头，拉着赵先走了。
郑书掀开被子一看，身上还“穿”着衣服，不对，是捆着衣服。
“怎么回事？！”
路植晏挠了挠头，缓缓开口：“谁让你洗澡的时候都能睡着，差点溺死！”
什么？郑书瞪大着眼睛，不可置信，随即又想起什么，“所以谁给我穿的衣服？”
见路植晏面上微红，没说话，郑书只觉得崩溃，太羞涩了！
郑书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瞬间涨红，像个圆圆的红苹果，她大喊道：“你出去！你快出去！”
路植晏瘪了瘪嘴，转头就出去了。
郑书赶紧把衣服穿好，也顾不上热了，穿上中衣，又套上外衫，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仿佛这样就能消抹掉刚才路植晏看见过她身体的事实。
郑书坐在床上，大腿乱颤，手臂舞来舞去的，然后又掩面干哭，太丢人了，呜呜呜——
虽然她知道是路植晏救了自己，可是她还是觉得没办法接受。
她自我劝导半天，她不是自诩最不接受古来对女子身体的束缚吗，又不能露胳膊又不能露腿的。那被看了又怎么样，不会损失什么，不尴尬不尴尬。
她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安慰自己说没什么。
她看着外面路植晏的身影，穿上鞋子走了过去。
“好了，你走吧。”
路植晏抱着剑，正无聊地踢着脚底的石子儿。听到郑书的声音，他才幡然醒神。
刚刚出浴的少女身上散发出特有的体香，一下子钻入路植晏的鼻子里。少女随意地绑着湿漉漉的头发，许是水气浸透，她的眼神朦胧，却又闪着星光。
今夜没有月亮，她即是月色。
一道闪电划过苍穹，让漆黑的夜幕霎时间宛如白昼。郑书不自觉眯了眼睛，没看到面前人的神色。
随后轰隆隆的雷声由远及近，震得人心慌。
郑书虽然经常咋咋呼呼的，但她却挺怕雷声，但也没到那种一听雷声便捂耳朵尖叫的地步，只是心里不安，不舒坦。
接着狂风大作，吹走了一天的燥热。郑书深深地吐了口气，刚洗完身上的汗，天气又凉了下来，简直来合心意了，连着堵在心里的事情都稍微松解了一些。
路植晏半晌才回过神来，低低地说了一句，“哦，那什么……那个待会有雨，你……先进去吧。”
郑书强装自然地点了点头，“等会，我……我先吹吹，你走吧。”
看着她那一头湿发，确实需要吹一吹，路植晏说道：“也好，只是……我不能走。”
“为什么？！”郑书搬来了小凳子，别提有多清爽了。
“你若又晕倒，我负不起责任。”
郑书愣了一下，白了一眼，切了一声，“随你吧。”
又是一阵响雷，她不自觉向后缩了缩，看了看路植晏，发现他并没有看见自己这胆小的行为，只是静静地看着远方，稍稍松了一口气。
她郑书，什么都不怕。
只是气氛有些凝固。
“今晚会打战吗？你怎么一点都不严肃呢？”郑书仰头看着他，奇怪地问道。
“不会。”
“当真？那就好……”她撑着头觉得眼皮子在打架，但是她不能睡，顶着一头的水，明天起来该头疼了。
郑书嗫嚅着，不知道又说了什么，头慢慢地垂了下去……
……
“郑书！”
突然路植晏的声音陡然响起，她惊醒过来，差点一个趔趄跌坐在地。
她感觉自己没睡多长时间，然而当她从床上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天亮了。
“路植晏！你干嘛？！”
她一睁眼就看到路植晏那张略微晒黑但依然俊美的脸庞。但是现在她只觉得很烦躁，这才什么时候啊，太阳这才将将上了三竿罢了。
“南戎军现在正在向囫囵关逼近，我得带兵去看看，你自己在这儿不要跑！”
郑书一下子来了精神，一咕噜站了起来，“带我带我，放心，我很厉害的！”
“不行！”
“为什么？你是公报私仇？昨天输给我不服？”
路植晏紧蹙着眉头，“我没时间和争辩，但是你真的想去？”
郑书一听她松了口气，似乎愿意带自己去，耶！第一次要上战场，她还有点紧张，等她一箭射穿敌军头领的心脏，那老头子估计愿意再也不管自己了吧。
只是她仿佛想多了，因为下一刻，路植晏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到了她的身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再次掏出绳索，将她牢牢捆住。
“你疯了？！”郑书瞪大着眼睛，恶狠狠地怒斥道。
路植晏没说话，只是低着头走打了个死结。
郑书挣扎着，狠狠地踩了路植晏一脚，只是腿被捆着抬不起来，没什么力道。
“你给我等着，总有一天，我要让老头子把你杀了，不对，我要亲手把你杀了！”
路植晏揉了揉脚尖，眉目一挑，甚是自信，“那我等着就是了。”
随后，他便大步离开了，临了还不忘派人看着她。
囫囵关内。
黄沙四起，周遭都是令人窒息的热流在涌动。
南戎新王呼延朗即位七个月中，为免内忧外患，将侵占大昭的城池归还了十二座。但是郑揭自然是不满的，期间又和南戎相继打了小战二十一场，大战三场，胜负皆有。这一次，是为胜。
自从和亲之事，南戎大帐被全数歼灭，王子呼延备被杀，在南戎王宫的次子呼延朗因病没参加迎亲队伍，逃过此劫。而后被拥护册封为王。
呼延朗心思沉重，刚刚即位之时假意投降，表示愿意成为大昭的附属国，每年进贡大量的精钢生铁以及钱财，但要求换回他们的右威王莫赫。
然后等他王位的内忧解决之后，他便开始不再进贡真的精钢，而是以铜铁代替。并且时常派兵骚扰边境，还派使者与西倻谈盟，共同抗昭。
郑揭得要兵。
而他的兵太过分散，当年他操之过急，以清君侧之名强行登帝。而之前又串通内外，应允了不少好处，然后大家都知道有兵才有实权。
内忧外患，帝基不稳。
他想快速平定内乱再去管外乱，于是他将兵权分散，几乎很多人手里都有兵，到了他这个皇帝手里真正掌握的也不过几十万。
一开始这种相互制衡的方式，在朝野之上确实起到了奇效，每个人手里的兵虽都不足以抵抗朝廷。
但是却让这些人不再质疑他这个皇帝之位是否干净。当初那些出兵勤王的各地王侯都不再要为先帝报仇，不再嚷嚷要杀掉他这个篡位的小人。
可是时间一久，南戎又发现多座能冶炼精钢的矿山，几乎每一名南蛮骑兵都能手持精钢刀，削铁如泥。
而大昭还只有郑揭有一把精钢刀，名万诸，是一个小贩冒死偷贩过来的。
之后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兵器不及敌人，马匹不及敌人，连人……都快不及敌人了！不是大昭没有人，是他郑揭手上没人！是他这个堂堂天子手上没人！
难得通过和亲之事迈出了第一步，可是却依然不能将整个南戎都囫囵吞下。毕竟南戎大国，文化固然不及中原，人口领土却是一等一的。
呼延朗其人，文武双全，听闻他偏爱中原的长枪，还以精钢打造枪头，不用红缨点血，杀人不沾血，不会影响其枪头的锋利度。
此次没想到他会亲自带兵。
只是他怎么都不会想到，这先贲营中会有一个自己终生难以逾越的敌人。
看见他手中长枪，路植晏不觉眯眼轻笑，额头红缨伴着发丝飞舞，浑身都散发着少年最血性的气息。
赵先不知路植晏惯会用长枪，看到对方新将，也无人知那是南戎王呼延朗。
“来将何人？”
呼延朗手持通体雪白发亮的长枪，在炎热的阳光让人不寒而栗。
“赵先！我知道你！我只和你打！”呼延朗喊道。
赵先是个容易被激将的主，也顾不得再问他是何人，提上重刀，正欲夹马上前。
“等等！”路植晏喊住了他，“我去，你看着便好。”
“你？那家伙用得是长器，你不占优势。”
路植晏嘴角上扬，将副将张通手上的长枪拿了过来，“这个呢？”
对于这么个后辈，赵先心底其实还是佩服的，未及弱冠，剑术便及如此上乘，换做是他，大抵也是难以做到的。
但是短器长器，用处有异常，无相克之分，却有相融之道。
他虽从未见过路植晏耍过长枪，可是看着他一幅神采飞扬的样子，赵先觉得或许让他一试也不为过。
“那好吧，点到即止，若是不敌，便回来。”
青骓随着他的动作踏步上前，而后勒马长嘶。
呼延朗不屑于和这个看起来左不过十八岁的少年比试，他喊道:“你是何人？让你们的赵先出来应战！”
“一打便知！”
路植晏没和他废话，直接一往无前地冲向呼延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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