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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施好

    外面天河璀璨,凤尾竹簌簌作响,几株秋海棠悄悄绽放,开得甚是娇艳。风掠廊檐,檐角下的风铎轻曳。

    曹赋猛地将昭平打横抱起,身子突然的悬空,让昭平不禁轻轻惊了一声,而后将小脸埋在曹赋怀里。

    他欺身而上,额头渗出细密的汗来。耳鬓的发丝垂搭在昭平的脖颈间,让她感觉酥麻。

    昭平觉得热,绯红的脸几乎要熟透了,纤纤玉手扣在曹赋的后脖颈处。因为难受,不自觉将手抚上他的一头墨发里,不停地摩挲着。

    曹赋喉口发干,俯身吻了下去,唇瓣的甜腻一下就四散开来。

    “嗯……哼……”

    昭平意识全无,只是在药物的催动下生瑟地回应着。她什么都不会,不出一会儿,便觉得呼吸不过来。

    她想要推开压在身上的人,可怎么也推不动。她想蹬脚,可也感觉大腿被什么东西压着,整个身体似乎只有手是能动的。

    因为喘不过来,她呼吸声音越来越大,这才让曹赋离了她的唇,转头埋进她白皙的脖颈间。一股淡淡的扶心香的味道更加让人愉悦,柔软的发丝铺开,如涓涓流水一般。

    昭平拼命地呼吸着,因为悱恻缠绵,衣物摩擦,她那系在胸前的襦带早已经松垮,露出月白的诃子来。

    “你……是谁……”当那诃子被扯掉时,一阵凉意陡然袭来,昭平神智被催生出一丝来,她想看看眼前人是谁。可是怎么都看不清,那张模糊但依然看得出无双的面庞,是她少女怀的最纯净的美好。

    “洵美……”她情不自禁地唤了出来,声音里带着甜糯的情意。

    几乎已经完全沦陷的曹赋在听到这两个字后猛然滞了一下。

    明明她声音很轻,明明只是简单的两个字而已。

    却让他的大脑霎时清醒过来,伴随着无比的疼痛。

    “洵美,你不该这样的。她是我的女儿……”

    他仿佛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施好的眼神依旧清冷,可声音却透着万分失望。她步步后退,曹赋想追逐,可脚上却似灌了铅,怎么都抬不起来。

    曹赋慌乱地起身,他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道:“不是,不是的!”他的嘴唇在颤抖着,一边捡起地上的衣服,胡乱地套上,一边逃避似地跑了出去。

    他披散着头发,眼前几乎一片漆黑。他扶着柱子,尘封的记忆如潮水般袭来,避无可避。这些回忆几乎占据了他的大脑,那个叫施好的女人几乎占据了他的心房。

    ——“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杀了序之。你已不是你了,你的爱意我承受不起……”

    大魏崇宁二十一年冬,乾坤门之变前夜。

    镇西王郑揭连同七路诸侯,带领五十万大军,兵至永陵,不日便可达京畿。

    妙舞夫人施好端坐在常清殿,曹赋走进来时,她正轻抿着茶,炉子里的扶心香缥缈升起。殿内没有宫人,只有她一袭如雪白衣,如漫天的画卷铺在冰冷的地板上。

    “洵美……”

    听到她唤自己,彼时不过十七岁的曹赋,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

    他缓步走上前,“夫人……”

    他很喜欢夫人这个位分,他恭敬地称呼时,没有人知道他怀着怎样的心思。

    施好突然笑了,她轻声说道:“织儿同那公子错的儿子打了一架,没成想竟打赢了。严炼果然厉害,织儿才拜师几日,便得如此,往后定然是个小女将。”

    曹赋没有回应,她又接着说道:“听说前几日太傅夫勺请调扬州,序之没允,他气得竟把序之大骂一顿,也是个性情中人。”

    “对了,你姐姐现在可好?听说兵部尚书赵肥把她宠到天上去了,可是真的?”

    “似乎是。”

    许久,曹赋才回了一句。

    “那也还好了……”她声音逐渐低了下去,接下来是漫长的沉默。长到曹赋以为真的再也听不到她那总是带着忧伤,带着落寞的声音了。

    “不过,洵美,你为何想要杀序之呢?”

    许久,她转过头,嘴角还噙着笑意,淡然出口。

    曹赋只觉呼吸一顿,他转而深呼了一口气,攥紧了手,“他该杀。”

    “可不该是你杀。”一行清泪滑落,她那本如死水般的眼睛渐渐溢出星光点点。

    “可他杀了我母亲。”

    “你明知不是。”

    “可我七岁入仕,九岁参大行令,十二岁官拜丞相!不是想辅佐这么一个皇帝,更不是想打造这样的一个天下!!!”他蓦然大声嘶吼,越说越激动,如玉的脸庞通红。

    “弑君是为不忠。”

    “我本就不是什么忠义之人。”

    施好摇了摇头,缓缓地站起身来。

    外面大雪纷飞,呼啸的冬风撞击着檐下的风铎,她最爱听这样的声音。那种金玉环配相互撞击的声音,听起来悦耳又宁神。

    “你在说谎。”

    一室的寂静。

    良久,曹赋终于抬起头,潋滟的双眼微红。酸涩之感在里面打转,最后终于撑不住,他望着施好,泪水如珠坠地。

    那样的眼神让人窒息,里面蕴着万千的无奈与悲意。他有些失力,连着走向施好的步伐都有些微晃。

    “我爱你,你看不出来吗?我夜闯司马门是为你;我三日便下江南是为你;我千疮百孔,一身负伤,最想见的人也是你!”他顿了一下,而后略带叹息地说道:“这……很难看出来吗?”

    喧嚣过后,依旧是让人不禁悲切的宁静。

    甚至能听见殿外的惊鸟铃作响,凤尾竹摇晃,蓬莱苑的梅花齐放。彼时那月色被遮蔽,那满腔的爱意滚烫。

    施好就像是受到了什么巨大的冲击一般,她步步后退,不可置信地摇着头,“我比你大七岁,怎么会……”

    曹赋忽然自嘲般地扯出一抹笑,“魏其比你大二十岁。”

    施好还是无法接受,她猛然一挥,宽大的衣袖伴着扶心香的味道,卷着凛冽的寒气,将那股淬了冰的冷意悉数送至曹赋的心口。

    “所以你要杀了序之?!所以你要和郑揭勾结?!!”

    “我没有和他勾结,你该信我。”

    “信不信都不重要了。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杀了序之。你已不是你了,你的爱意我承受不起……”

    她呆愣地望着眼前人,这个被世人称为洵美公子,天之骄子的曹赋。这个让她感觉有那么一丝偏执而可怕的曹赋。

    “可只要你一句愿意和我走,我定会护你周全。”

    施好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序之,我这一生也是无望了。最放不下的,便是织儿了。”

    她看起来累极了,纤细如玉的手拢进宽大的袖子里。她身形微晃,葱白的指尖险些没有扶住桌角。

    曹赋想扶住她,她却摆手阻止了。

    而后,她突然腾地一下跪在地上,脸上满是泪水,眉目悲戚,“洵美,帮帮我,帮我救救我的孩子,只此一次,算我求你了……”

    “所以你还是不愿走?你该知道,郑揭不会放过你的。这是你唯一的机会。”他任由她紧紧抓住自己的手,她冰冷的掌心却要将他灼烧。

    曹赋缓缓低下头,“我求你,跟我走。”

    施好没说话,只是哭,哭得几乎要晕厥。

    他蹲下身来,接住她欲倒的单薄身子,将她拥在怀里。终于,他终于将这个日日肖想的女子搂在自己怀里,可惜是在如此境地。

    他轻轻抚着她的发丝,说道:“你为何会爱上魏其这样的人?”

    “只他对我真心。”

    “可我也是。”

    “可你连我唯一的请求都不肯答应。”

    “阿好……”他无奈地唤她,眉头紧蹙。

    施好没应他,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他。

    “好,我答应你。只此一次。”

    “谢谢你。”

    外面皑皑的大雪堆了几重,却依旧不曾停歇,天空中飘着如柳絮般的素白雪花,天地间茫茫一片。

    郑揭连夜抵达奉天,将皇宫围地水泄不通。

    杀邓错,清君侧。

    众多大臣齐聚永兴殿,却迟迟不见天子露面。

    朝堂之人,议论纷纷,人心惶惶。

    “郑揭那狗贼,杀邓错不过是个由头罢了!呸!你们也信!”

    “可陛下为何迟迟不肯现身,这不是置我们于死地吗?”

    邓错站在他们中间,捧着玉圭。他知今日,自己是要死了。

    “那个妖女呢?!还有丞相呢?!”

    “公子错,你道如何?”

    一道声音响起,突然所有人都停了聒噪,而是静静地看着邓错。

    邓错只身出乾坤门,血溅当场。

    甚至有人还抱有侥幸心理,希望郑揭能真的就此罢手。

    可是,这又怎么可能。

    当天,血流成河。有人牺牲,有人归降。最后留下的大臣不过几人。

    郑揭胄甲在身,披坚执锐,马蹄重重地踏在地石上,那大理石瞬间就崩裂。他一路奔往后宫,气喘吁吁,急迫想要见到施好。

    他去了常清殿,并没有发现她的身影。

    那九层高楼的广阳宫,灯火通明。观朝殿之上隐约能听到丝竹之声。

    他抬头望去,一袭白衣在通红的灯光之下显得异常清明。广袖在风中舞动,似是永不停歇的江水。

    那九层的阶梯,他似乎毫不费力气便爬了上去,他走上前,说道:“我来接你了。”

    她没有停,继续跳舞,妾相思。

    寒冬凛冽,她却穿得单薄。

    “魏其呢?”

    她停了下来。

    郑揭握起了拳头,指尖的力道加重。

    “他死了。”她没有转头,背对着他,许久才说出这样一句话。

    郑揭愣了一下,而后突然大笑起来,“死得好——”

    “你们都说爱我,可真的爱我吗?”整个宫城喧嚣混乱,尖叫求饶,刀戈相向的声音此起彼伏。混在雪天里,更加怖然。

    可在这观朝殿的廊檐下却如无人之境,万籁俱寂。

    她轻柔的声音里是质问,是凄哀。

    “我不喜回首过去,可你连现在都不肯施舍给我。”

    郑揭张了张嘴,他想说什么,可发现言辞无力。

    半晌,他才说:“可是我会给你以后。”

    施好低了头,似乎是在轻笑,那种略带讥讽的笑。

    “你当初也是这样说的。”

    郑揭没说话,她又接着说:“这广阳极奢靡之盛,我想留在这儿。”

    她说她愿意和自己在一起,郑揭长呼了一口气,走上前,抚上她的肩膀。可是她却没由来地一震,似乎是一种排斥。

    他刚松下的眸子又凝了上来。他咬紧了牙关,猛然放开手,语气狠厉,“就算他死了,我也要他死在我的面前!”

    说罢,他挥手离去,大红的披风飞扬。

    魏织觉得今夜不妙。她的伴读邓戚跑过来时,她刚被噩梦惊醒。

    梦有点可怕,她的心口还在剧烈跳动着。她本来想唤外殿的容姐姐的,可想着还是算了,自己下了床,套了外氅。

    邓戚脸上挂着泪,她惊恐地大哭,“公主,爹爹死了,怎么办?爹爹死了!呜呜呜——”

    魏织揉着疼痛的太阳穴,在听到这句话后猛然惊了一下。她环顾了一周,走了几步,却发现整个金銮宫都没有人。

    母妃呢?父皇呢?容姐姐呢?还有那些小宫女都去哪儿了?

    “戚儿,你说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紧紧地扶着邓戚的肩膀,满脸不可置信。

    邓戚只是哭,断断续续地说:“公主,我们……我们是不是也要死了……?”

    魏织都还没有理清发生了什么,门却在这时被豁然打开。烧着地龙的金銮宫卷进了风雪和嘈杂之声,让她终于感受到了浓烈的凉意。

    曹赋白衣沾血,发丝散乱,脸上也全是血痕。

    “丞相,这是怎么……?”

    她话还没说完,只觉身体猛然腾空。曹赋一手一个,将她们两个抱了起来,冲了出去。

    带着两个孩子,本就是文官的他更加捉襟见肘。

    他们一路跌跌撞撞,冲着西北角跑去。

    魏织觉得这是地狱,这是噩梦。她一定还没醒,她才会看见那么的死人,那么多的血。

    “我要母妃!我要父皇!你放开我!!!”她挣脱着,她想要去找她的父母。

    不知从哪来冒出三两个士兵,明晃晃的刀剑用力地砍了过来。

    曹赋急于抵挡,却松了手上的力道。

    魏织一下挣脱下来,不顾曹赋和邓戚的呼喊。

    她才五岁,她没有什么家国大义,她没有什么临危不惧。见到血,她会害怕,见到刀剑,她会恐惧。

    风穿过她的耳畔,将她的鬓发吹得飞舞,那繁杂的华服半搭在肩上,她一扬手,外氅便乘风而去。

    “父皇……母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