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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花自飘零水自流

    现在是初春时节,烟雨中的扬州城刚复了晴明,空气中还透着一股林木清新的味道。岸上人声鼎沸,湖上三三两两地飘着几艘小船。整个扬州城都弥漫着一种烟火气得宁静与祥和。

    “偲儿。”阿徵从船舱里走出来,轻唤道。

    昭平趴在船头假寐,暖暖的阳光轻柔地照在她的脸上,将她精致白皙的脸儿照得明媚。她将如玉藕般的手臂随意地搭在舟缘。一身白衣如湖面般波光粼粼。

    小手正有意无意地挑弄着水面的水草,有的已经开出了小小的花儿来。

    听到阿徵唤她,她匿在鼻音里应了一声,“嗯?”声音慵懒娇柔。

    今日微风,天光大好。

    如今的昭平,似乎真的从一切的痛苦遗憾中重生,重回到了刚入侯府的那一小段精致巧然的生活,那一段属于昭平的生活。

    还未等阿徵说话,她先坐起了身回过头,“阿徵姐姐,明日去天山吧,我想去看看。”

    说完,她将手高高举过头顶,伸了个懒腰,宽大的袖子滑落至上臂。自然,也安然。

    阿徵端着一盏茶的手微微顿了一下,随后轻笑:“好。”

    昭平抿嘴一笑,额前的碎发随着微风轻轻扬动。

    迎着阳光,有些刺眼。她将手挡住太阳,光从指缝中泄落,怎么也捞不住。她复又放下,昂起了头,任由阳光打在她冰冷的身上。

    这世间的光景,她想再贪婪一份。

    天山积雪,寒意刺骨。

    她们策了十几天的马,终于立在眼前巍峨的天山前,如银堆玉砌。

    呼啸的寒风将人的鼻尖吹得通红,厚重的多羽在风中肆意摆动。

    “天山果然如传闻之美,可惜我不善词赋,无法给它添一笔风采。”说完,她猛然滞了一下,但转瞬即逝,阿徵并未察觉。

    她虽然这样说着,但兴致似乎并不高。

    “偲儿,你还想去哪儿,我都陪你去。”阿徵就那样看着昭平,眼睛酸酸的。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感觉自己要失去什么了,而且是永远失去。

    “我想回奉天……”良久,她淡淡转头。

    阿徵呆了一下,但也没有多问,还是回了一句,“好。”

    昭平忽然咳了起来,咳得用力,几乎要把她的心肺悉数咳出来。

    风似乎也喧嚣了起来,她就像是没了力气,风一猛吹,她便摇摇欲坠。

    “偲儿!”阿徵惊呼,连忙扶住她。

    昭平摆了摆手,嘴角还溢着血,滴在她的衣服上,那么的刺眼。

    “我没事,阿徵姐姐。”

    回奉天的路上,昭平一直沉沉睡着。她觉得好累,可又觉得很轻松。

    因为一切的烦恼,恨意,纠缠应当马上就与她无关了。

    “阿姐……”

    阿徵皱紧了眉头,听到昭平的声音,立马问:“偲儿,怎么了?你感觉怎么样?我们马上就到奉天。”

    “阿姐,我头疼……好疼……”

    “偲儿再忍一会儿,马上就到奉天了,我找许括给你治,你再忍一会儿。别睡了,我们说会话。”阿徵轻轻拍着她的脸,生怕她突然醒不过来了。

    昭平点了点头。

    可她的身体如百虫在噬,将她的五脏六腑噬得满目疮痍,她疼极了,浑身都疼极了。

    “阿姐,你是施偲的姐姐……”她的声音越来越虚弱,几乎听不清她说的什么。

    ……

    阿徵不知道那一天她到底是怎么浑浑噩噩地过过去的,只知道渐渐恢复神智的时候,天下缟素,入目灰白。

    那天不是冬日,却有着冬日里的白,冬日里的冷。

    昭平死了,死在了她最爱的春天里。可惜那天大雨,满是泥泞。

    初春料峭,雨滴砸在阿徵脸上,生疼。凉意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着她,这是现实,这不是噩梦。

    整个侯府哭声不断,真真假假,不知道又有哪滴眼泪是真为昭平而流。

    阿徵想冲到堂前,可小腿骤然失力,一下子跪倒在雨地里,半晌都起不来。

    她想哭,却哭不出来。就像当初莫莫说的一样,原来极致的悲伤是哭不出来的。

    她的妹妹真的死了,她的妹妹终于死了。

    她的妹妹终于不疼了,哪都不疼了。

    这几个月里,她那娇小的身体应当是忍到极限了。就连磅礴的大河山川,至亲姐姐都无法将她堕入绝境的心拉回来。

    见到阿徵来,所有人都收了泪,静静地看着她。

    她就那样盯着棺木,形如枯槁,满是潦倒。

    “侯爷呢?”

    “鸾儿去报丧了,只是路程遥远怕是还得几日。”

    “立即下葬。”

    “什么?!可是侯爷……”

    “我说立即下葬!立即下葬!!!”她突然大吼,情绪激动,鬓发散乱,可面目依如那白纸一般。

    似乎是怕自己吓到了昭平,阿徵转而又恢复了轻柔的声音,“快去,一切有我担着。”

    下人们面面相觑,思索再三后相互点了点头。

    “那葬哪儿?”有人怯生生地问。

    “跟我走就行。”阿徵猛然转身,声音清冷。

    他们吓得赶紧依着她,跌跌撞撞地将棺材抬起。

    “拿东西盖上,偲儿不喜欢雨。”

    偲儿?大家都听不懂,但是大约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于是纷纷又找来东西盖上。

    还未行至门口,突然涌入许多人,大多是宫兵。安成辅拦住了他们的去路,阿崇在旁边,给他撑着伞。

    看到阿徵,阿崇心底一颤。

    现在的她真的没有一点生气。

    “安大人,这是何意。”她淡淡地开口,言语间毫无波澜。

    “陛下口谕,昭平公主应入长生陵。”

    “公主已嫁做人妇,早已不是宫中之人,为何还要入长生陵。”

    “陛下口谕,圣心难测。”

    阿徵没搭话,只是回头静静地看着棺木。

    雨一直在下,渐渐夹着雪飘起来。

    阿徵用手接过一片,瞬时就融化了,短暂而缥缈。

    昭平喜欢春天,命运在她死后,却还是不肯向她施恩。

    “我知道了,待头七那天……也好。”

    “陛下的意思是明天。”

    阿徵收回手,手指蜷曲,渐渐握成了拳。

    “知道了。”

    安成辅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

    阿崇跟在安成辅身后,步履却犹犹豫豫,回头看了看阿徵,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天上乌云压抑,压得人心情沉重。隔着雨帘,阿崇咽了一口,却发现喉间疼痛。

    阿徵守在昭平灵前,把所有人都屏退,一跪就是一夜。

    她的妹妹喜静,她知道

    她的妹妹怕冷,她知道。

    可她还知道,她的妹妹还怕孤独,最怕了。

    因为她似乎从小就孤独。

    卯时,天渐渐放亮,却依然灰蒙蒙的。雪堆了几重,化了又积,积了又化,最后在地上结了冰,那些无处可依的雪花才有了归处。

    “阿徵姑娘,你已经在这儿待了一夜了,快去歇歇吧。”

    又有人过来,实在看不下去她这般自我摧残,便好言相劝。

    一夜了吗?可是她觉得不过刹那光阴。和昭平在一起的时间,总是那么短。

    她这才僵硬地转过头,纵使没有日头,可还是将她的眼睛刺痛。

    她艰难地站起身,跌跌撞撞地扬昭平的房间走去。

    她得找找昭平有没有什么特别喜爱的东西,她得让它们跟着昭平一起下葬,这样九泉之下,她不会那么孤单了。

    等到再过几天,等她的葬事举办完后,她就会随着去。

    “阿徵姑娘,你小心点!”

    在路上,她几番摔倒,可还是屡屡爬起来,身上全是泥巴。可这些又算的了什么呢,她的偲儿再也回不来。

    最后在门边上,她还摔了一跤。

    她呜呜咽咽地想哭,可眼睛酸涩。那股子酸涩钻入脑袋里,让她分不清这里究竟是麒麟侯府,还是当年那个让五岁的她几乎崩溃的皇宫。

    昭平似乎并没有什么珍爱的东西,就连那符锁,阿徵都没有找到。

    她翻箱倒柜地找,可又怕把昭平生前的一切弄乱,每动一个地方,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恢复原状。

    符锁没有找到,她只找到了一沓书信。

    是近一年前,小海棠死的那个寒冬腊月里,昭平写的与子书。

    原来,早在那个时候,昭平的心便已经不在这个人世间了。

    吾儿如兰,母亦无念。

    阿徵瘫坐在地,浑身再也抽不出一丝力气来。嘴唇颤抖得厉害,整个人没了依靠,轰然倒地。

    一滴眼泪坠落,忽然她嚎啕大哭,哭得双目通红,嘴里不停地重复着,“偲儿,姐姐带你回家,姐姐带你回家……”

    外面寒风乍起,将本就虚掩的门骤然吹开,凉意席卷着风雪,通通都砸在阿徵的脸上,可她却什么都感受不到。

    那厚厚的一沓与子书被风吹得四散,就像外面那漫天的大雪。

    那眼泪就像山间洪水一样滚滚而来,怎么都流不尽。侯府里因为阿徵悲戚的哭声,显得更加安静。

    她哭了两个多时辰,躺在冰冷的地上,与死人无异。

    “阿徵姑娘……阿徵姑娘……”下人轻轻地喊她。

    “宫里来人了,要夫人的棺木呢……”见她没有应声,下人诺诺地说。

    阿徵缓缓睁开眼睛,通红的眼睛犹如刚刚从炼狱里走过一遭。

    对,她还得把一切安排妥当才是,她让她一生多舛的妹妹安安心心地离去才是。

    她强撑着起身,身体如一具空壳,只有那一丝信念到处游走,让她站了起来。

    “让他们等着,我现在入宫,见皇上。”

    阿徵知道,他一定会见她的。

    那厚厚的与子书,几乎书尽了昭平的内心,让阿徵更加明白死对于昭平来说,或许真的是一种解脱。

    下人看着她的样子,不敢说什么劝阻的话,只得应声。

    阿徵立在乾坤门前,单薄萧条。

    她等了很长时间,最后守将才告知她可以进去了。

    这样盛大恢宏的皇宫,里面却住着些污垢淤泥般的人,到底是不该。

    一踏入安和殿,烧起的地龙让人如处暮春。可是,不管哪里对阿徵来说,都是冰窟。

    她直直地站在那儿,没有行礼。

    郑揭看了她一眼,说道:“偲儿入长生陵之事,朕不会改变主意的。”

    偲儿?多亲昵的称呼啊,她还以为坐在这里的,真的是昭平的慈父呢……他以前怎么不这样叫呢?那样说不定昭平就不会死了。

    “你到底是想弥补偲儿,还是想安抚你那愧疚的心?!”阿徵冷嗤一声,随后大笑起来。

    头七那天晚上,阿徵瘫靠在棺木旁,整个灵堂安静地

    “可是我能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