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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火烧绵山

    又走了两日,这天下午申时时分到达绵山脚下。

    有了大谷隘口的教训,尹鲁把前哨放了一天的距离,五拨骑士来回穿梭,把一百里内的路况都探个明白。

    绵山密林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只是风有些许大。西南风顺着密林中的官道扬起不少落叶,像一群群飞舞的蝴蝶。

    几千犬戎兵没有一个是识得风景的,不过从风中还是嗅到了黄河的味道,嗅到了西陲高原的味道。

    想家。这种冲动没有人能抑制得住,或者也包括动物。比如大军殿后的几百头野兽。

    野兽们近日明显越来越躁动,尹鲁叮嘱驱兽士们小心侍候,这群魔兽一旦失控,那将是一场无法控制的灾难。

    横穿绵山的官道长约二十五里,大军加速行军一个时辰差不多可以穿过。尹鲁把几个得力部下紧急召集到一起,就一个议题:即刻过还是明天一早过。

    结果是,即刻。

    尹鲁最担心的是二十五里密道,林深路窄,一旦被人前后夹击,稍有迟缓天就黑了,密林深处更加黑暗,摸着黑打斗可不是犬戎兵士的强项。

    谋士管宠只担心一个字,火。

    如果要袭击,晚走一夜华夏兵准备会更充分。如果注定要绵山火葬,那就不必担心黄河水葬了。尹鲁斟酌再三,说不得也只能豁出去了。

    从龙城拔寨一直偃旗息鼓,此刻尹鲁拨出星月宝刀向天一挥,命令敲响冲锋鼓吹起冲锋号,大军号叫着向绵山深处冲去。

    陆贞还没见过大军冲锋,胯下的骅骝宝马也颠起了碎步,他拿过父亲的马鞭,一边摇晃着一边学着犬戎人呦呦呦地叫着,咯咯地笑个不停。

    树林里有只鸟在叫,声音很清脆,说不上来是什么鸟,啾啾啾的叫了好一阵。

    龙七知道是什么鸟。是他嫡亲兄长龙大的口技,意思只有一个字:快!

    龙七一边不停地抽打龙夫人马车的马,一边朝陆公大喊:“陆公爷,快点,赶上前面犬戎那个将军。”

    冲进密林一半了,谋士管宠感觉到有些不对:沿道路两侧明显堆积了很多新砍伐的树枝和毛竹。管宠追上去跟尹鲁一说,尹鲁也发现了,立时大惊失色。但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要后队变前队退回去,比冲出去更慢。

    正在这时,陆公骑马带着儿子赶了上来,陆贞的笑声像一串银铃一样清脆悦耳。

    尹鲁突然拨马拦在路中,挥刀拦住了陆公。

    “陆公爷,请留步!”

    陆公勒停战马,陆贞惊愕地问道:“黑髯将军,你拿刀吓唬小孩子好吗?”

    尹鲁尴尬地笑了几声,却不收刀,朝陆公行个礼说道:“陆公请靠边,本将有要事求教。”

    两句话刚说完,龙七已经赶到,听尹鲁这样说,知道他已经有所察觉,连忙搭话道:“尹将军,天要黑了,赶紧走吧,有事等出去再请教也不迟。”

    尹鲁用刀指着龙七,大声喝道:“你跟你家夫人先走一步,再啰嗦你也别走了。”

    陆公一家乌泱乌泱一百多人,官道本就不宽,若把他们一家都扣下,势必要把官道堵死。尹鲁久经沙场,当下摛贼先摛王,只把陆公父子扣下。

    龙七不知如何是好,抬头看陆公。陆公给他使个眼色,大声说道:“你们护送夫人先行一步,我随后赶来。”

    龙七无奈,只好赶上马车带着家仆兵丁继续前行。

    犬戎士卒与战车一批批从眼前飞奔而过,陆公也心急如焚。他虽不知道尧帝用了什么计策,总之他知道是来救他的,他不走,任何手段都使不出来。他似乎能感到身前身后的树林里,很多双眼睛在看着他。

    尹鲁四尺长的一把大刀横在眼前,如果硬冲恐怕会伤到小陆贞。眼看着犬戎兵已经过去了小半,再拖延下去恐怕龙王将一无所获。

    危急时刻,陆公急中生智,低头伏在陆贞耳边说道:“有个危险的事儿,你敢不敢做?”

    陆贞兴奋地点了点头。

    陆公指着尹鲁的坐骑:“父亲把你扔到黑髯将军的马上,你上马后马上抱住他,这样他手中的刀才不会伤到你。”

    陆贞没出声,又点了点头。尹鲁那把刀一直在眼前晃来晃去,陆贞也略略知道事态极为严重。

    陆公又说:“父亲前面跑,他一定会在后面追,你要抱紧,不要坠下马去。”

    父子俩说好了,陆公双手插肋,陆贞双脚猛地一踩马背,两相一用力,陆贞噌的一声跃到了尹鲁的马背上。

    尹鲁万万没料到陆终父子会来这么一手,正错愕间,陆公一拨马头双腿一夹,骅骝宝马四蹄猛蹬向前窜去。尹鲁情急挥刀就砍,大刀已经抡开了,突然想起来这个人杀不得,又硬生生把大刀向上一引,刀子擦着陆公的发髻划了过去。再回头时,陆公已经出去两丈了。

    被逼无奈,尹鲁挥铁掌朝马屁股用力一拍,青骢马翻开四蹄追了下去。陆贞紧紧地抱住尹鲁,耳畔生风像腾云驾雾一样,又是兴奋又是害怕,索性把眼一闭,任由他狂飙。

    陆公刚跑出去不远,突然大军后面有人大喊:“有埋伏!”话刚落地,从道路两旁的树上射下来几排箭,队伍立时大乱,后边的人哭喊着急往前跑,车马士卒乱作一团。

    正在此时,密林深处突然射来无数支火箭,箭头蘸满牛肉,撞到战车马匹人员落叶之后火苗四处飞溅,劲猛的西南风一吹,顷刻间大火就烧起来了。

    道路两侧堆了很多毛竹,被火点燃后噼啪作响,魔兽旅的野兽们受了惊吓,横冲直撞四处逃窜,驱兽咒仿佛也失去了作用,驱兽士们来不及反应,被黑熊一脚踩死的,被猛虎雪豹咬死的,更甚者被群狼撕成碎片。

    最惨的当数被绑在木头上的俘虏,没逃几步就互相撞到一起尽数摔倒,野兽们跟上来踩踏撕咬,大火也紧随而至。哀嚎声在冲天大火里不绝于耳,很快就没了声息。

    在魔兽旅后面压阵的犬戎兵纷纷四散逃走,却哪里跑得过山火,全部丧生火海,无一生还。

    回头望冲天大火,看眼前士卒损伤大半,尹鲁恼羞成怒,伸手把陆贞拎起来举到半空,刀尖顶着他在胸膛上,只要轻轻一送陆贞的小命立时就没了。

    陆公就在不远处,但想救他已然来不及。情急之下,他伸手抽出随身宝剑横在自己的脖子上,厉声喝道:“尹将军,亏你还是堂堂的犬戎先锋,竟然对一个稚齿顽童下此毒手,你不怕辱没你犬戎的威名吗?你只要伤到犬子一根毫毛,公爷我绝不独活!”

    陆贞被面朝下高高举在空中,却丝毫没有惧色。他顽皮地伸手弹了一下刀刃,突然大声说道:“黑髯将军,不要动气。夫百病生于气也。怒则气上,喜则气缓,悲则气消,恐则气下,寒则气收,炅则气泄,惊则气乱,劳则气耗,思则气结。又曰怒伤肝,喜伤心,忧伤肺,思伤脾,恐伤肾。将军大怒大恐大忧,肝肾肺都已经伤得一塌糊涂,再不小心安养,恐怕危矣!”

    于此危难之中他居然侃侃而谈,这套说辞极像江湖郎中给病人看病时的唱诀,他如果是个医生,恐怕是天下年龄最小也是境遇最尴尬的了。

    尹鲁被他脆声声的一顿教育,眼睛里的杀气减了几分。

    陆贞又说道:“黑髯将军,你举着我的时辰超过了龙王,已经是天下第一,快把我放下来吧。”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句话是个顺气丸,尹鲁登时没了脾气,缓缓把他放下来,用刀尖指点着他的鼻尖骂道:“你这个小杂种,今天不把你杀掉,改日我一定会死在你手上。”

    陆贞朝他做了个鬼脸说,“将军所言极是。”

    龙七眼见尹鲁杀机已逝,赶忙跑过来伸手要人。尹鲁一抬手,把陆贞扔到了他怀里。尹鲁满肚子气都撒在这一扔上面,力度甚大,把龙七砸倒在地。龙七顺势抱着陆贞满地打滚,不知道在陆贞身上抓到了哪块痒痒内,主仆二人滚出了一地笑声。

    陆公见危机已去,这才收了宝剑。

    尹鲁怒气稍缓也就是那么一会儿,等抬头看见狼狈不堪的部下,立刻把黑脸拉了下来。

    各旅校尉清点人数报上来,近卫旅在队伍最前面,几乎无人损伤;重装旅折损过半,粮食帐篷等辎重也几乎遗落大半;长矛旅和魔兽旅损失最为惨重,长矛旅剩下不到一百人,而野兽旅仅剩下五熊十虎。这几头野兽看上去都有些呆傻,机灵点的要么葬身火海,要么溜之大吉。

    尹鲁仰天长叹,却也无可奈何。吩咐部下找个开阔地就地宿营,把陆公一家团团围在中间。大火挡住了追军,大规模袭击不可能发生,林地里纵火的那些喽啰人数不多,不足为惧。交代管宠守夜,尹鲁把得力部下拢到一起,一群人一边高唱西陲民谣,一边猜拳饮酒,不一会儿就醉醺醺地倒了一地。

    几千被俘的无辜百姓做了这绵山的冤魂,陆公心下凄凉,走到一个小土堆旁边,搓起一堆沙土,插了几根树枝上去当作香烛。随后双手抱拳迎风伫立,口中念念有词。

    陆贞见状跑了过来,好奇地仰脸问道:“父亲,您是在悼念谁吗?”

    陆终叹息一声说道:“数千子民在这场大火中丧生,父亲在此哀悼。”

    陆贞也抱拳肃立,轻轻地把悼词念了出来:“天亦昭昭,地也苍苍。日月暗淡,风亦萧瑟。物无光华,花无悦色。百草凋枯,万木萧条。感念斯人,今去远矣。於乎哀哉,天地永隔。”

    月光下满地银白,下了一层雪一般。

    烧了辎重,陆公一家也少了特殊待遇。龙七命家仆就地砍了几根竹竿,拿铺盖长袍给陆夫人在马车上做了个车篷,遮风挡露。大家都围在旁边,和衣睡下。

    陆贞躺在陆公怀里,悄悄地问道:“父亲,我今天的典故用得对吗?”

    陆公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我儿,可谓对症下药,准确已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