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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折戟浅滩

    绵山这场森林大火足足烧了两天两夜。

    有了前两次的教训,尹鲁命人高呼低叫不停地催促,又少了俘虏和辎重的累赘,行军速度明显加快,到第三天天黑前,离黄河浅滩已经不足五十里。

    星稀月朗,熏风微凉。在一个湖边扎下营帐以后,尹鲁又把手下们聚拢来,大碗喝酒大口吃肉。要过黄河了,离家乡又近了些,大家都难掩兴奋之情。

    陆公心里却忐忑不安。从犬戎人嘴里知道,明天上午就能过黄河,也不知道龙王他们做何打算。一旦有个闪失,被他们劫持到对岸,再想脱身可就难了。

    即便陆公这样的谦谦君子也忍不住心中烦躁,他安慰了一下夫人和儿子,慢步走到小湖边。看着湖中间那边弯月,心中不免浮想联翩。这么大一片湖,像一面硕大的镜子一般,如果能在上面行走那该有多好呢?哎,简直是痴人说梦。想自己真元加身七十年,却始终一无所获,辜负了黄帝爷爷的一片苦心。

    龙七不远不近地跟着,二十名犬戎卫士在四周围组成一个半包围圈。

    落花无香,心烦无景,陆公爷对着一潭明月也索然无味。弯腰捧了两捧水洗了把脸,怅怅然回到车旁,靠在儿子身边睡下。

    夜深了,几只蛐蛐和着蛙鸣,也不管听众喜欢不喜欢,由着他们自己的性子鸣唱。

    如此美妙的音乐中,大半夜的突然传出几声鸟鸣声,搅乱了节奏。

    鸟鸣声很短,只叫了几声就销声匿迹了。

    谁解曲中意?唯有曲中人。鸟叫到第五声的时候,有个人往小湖里投了一块石子,把鸟吓跑了。

    龙七投的。

    次日巳时初刻,尹鲁率众顶着满天阳光来到黄河浅滩。

    这一大片浅滩,在这个一年一度的枯水季节,五万人同时站上来恐怕也站不满。尹鲁从青骢马上一跃而下,跑到浅滩上,转了几个圈子打了几个滚,连滚带爬地来到峡谷边,从湍急的河水中捧几捧喝了几口,冰凉,就是有些沙子。又捧起水来浇到头上,沁人心脾的凉爽。

    突然,尹鲁坐直身子,好像有什么东西刺到了他的眼睛。等他看清楚眼前的一切,一时间从头上凉到了心底。

    那排供人过河的木头不翼而飞。

    原本只有三丈宽的峡谷现在目测不少于十丈。

    对面河边那排参天大树看似伸手可及,实则远似天边。

    尹鲁终于知道华夏人讲的五雷轰顶是什么感受。他颓然躺下来,看着天上的太阳呆呆地发愣。

    管宠管洪整饬好队伍飞奔过来,看到这一幕也都惊呼起来。

    管洪问道:“将军,这怎么过河?”

    尹鲁不耐烦地说:“让你哥把你驮过去。”

    还没等管洪问清楚管宠采取什么样的姿势把他驮过去,四周突然响起尖锐的篾哨声,尹鲁噌的一声就坐了起来。

    华夏追兵到了。

    尹鲁急忙爬起来,奔回阵营纵身上马。等他把带队的头领看清楚,这几天的发生的这些诡异之事,他心里也基本清白了。

    左边一队龙王,右边一队姬木,两队呈剪刀状把犬戎所部围在浅滩上。

    大司马大军被绵山大火挡住了来路,他自忖无论如何也追不上犬戎兵马,便派人星夜兼程送来了马匹弓箭。龙王此刻胯下龙吟马手中轩辕剑,精神为之一振。

    尹鲁催马上前,拨出星月宝刀往肩膀上一扛,仰脸看着龙王挚鹰。

    龙王还没出声,姬木先大笑了几声。他看到了在犬戎阵脚边匍匐着的五头黑熊和十只猛虎。他清楚绵山大火给犬戎部以重创,尤其是魔兽旅,但没想到会消灭得如此彻底,只残余这么几头呆头呆脑的怪物。

    看到杰作,创造者当然有权力开心。

    姬木调了五十名弓箭手,吩咐张弓搭箭对准了那几头野兽,只要它们动一动就对准了眼睛一齐射箭。

    “晚上能不能吃上烤肉就看你们的了。”姬木特别叮嘱道。

    龙王催马出阵,在尹鲁前面勒住战马,冷笑着说道:“尹将军,可有下河去探探深浅?本王专门为你拓宽的河道你可满意?”

    尹鲁心里恨极,嘴上却大咧咧地说道:“多谢龙王厚意,你再晚来一会儿本将就下河洗澡去了。”

    龙王哈哈一阵大笑,“尹将军,前有黄河拦路,后有几万追兵,你怎么看?”

    尹鲁还以一阵狂笑,“龙王说的哪里话,就这巴掌宽的小峡谷难得住我犬戎大军?你这区区千把残兵也敢口称几万追兵?没错,十天前你还有几万大军,不过都已经喂了我的魔兽旅了吧?”

    龙王大怒,挥剑一指,厉声喝道:“你这恶贼,侵我土地掳我子民害我族人,死到临头还敢口吐狂言。姓尹的,挑个死法吧。是伸出脖子来给王爷我一刀砍了,还是跪在我面前让我的龙吟宝马把你踏成肉泥?”

    尹鲁哼了一声,“本将军知道龙王有两下子,一直没机会讨教。要我脑袋可以,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龙王大喝一声“好”,随后说道:“本王尊你是一员大将,战场之上各为其主,难免杀伤,既往之事本王不再追究。你我二人立个赌约,一百个回合我不能胜你,本王立刻撤兵,你自渡河西去。如果本王侥幸胜了你,你只把陆公一家遣还于我,本王也立即撤兵,你依旧带人西归,你看如何?”

    陆公一家被犬戎上千兵马团团围在中央,龙王担心两军一旦开战,刀枪不长眼,难免累及他一家人,就想跟尹鲁单打独斗,并拿陆公一家做赌注。表面上看尹鲁是输赢都不吃亏,细算其实是龙王输赢都不吃亏。而且龙王对自己的功夫颇为自信,打量尹鲁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哪知尹鲁根本不上当,冷笑了几声说道:“你我争斗跟他人无关,我脑袋掉了自有副将再跟你打斗。我这里还有犬戎男儿一千八百,你有本事就都砍了去。”

    话不投机,只好手下看功夫。

    两人将战马退到二十丈开外,掉转马头,举起刀剑相互致意,接着俯身一夹胯下马,呼啸着向对方奔去。尹鲁坐骑青骢是名马,龙王坐骑龙吟更是良驹,两匹马闪电一样向对方冲刺而来,交错的一瞬间,两员战将挥刀互斫,只听当的一声巨响,战马被两人对撞之力拽得人立而起,咴咴儿地一阵嘶鸣。

    龙王看了一下手中轩辕宝剑,竟然斫了一个浅浅的豁口。轩辕剑自黄帝以来,大小战役数以百计,还从未留下过一个痕迹。龙王暗暗钦佩,先锋尹鲁绝非浪得虚名。

    尹鲁也是暗暗称赞。自己胯下青骢马,掌中星月宝刀,征战十几年来从未有敌手能在自己如此势大力沉的一击中接得如此轻松。龙王所说并非恐吓,华夏被大火阻碍的几万大军正在赶往此处,如果不能速战速决,想出渡河良策,恐怕真是要凶多吉少。

    两个人一边各怀心事,一边催马挥刃,高呼大喊地战在一起。十个回合下来,龙王越战越勇,一把扯去了上衣,露出遒劲的胸肌。

    正准备再次冲杀,突然阵营中传来一阵惊呼。

    龙王挚鹰连忙抬头观看,不禁大是惊诧。

    河对岸岸边那十几棵参天大树,正齐齐地向那条峡谷弯下来。

    树旁边不知道何时多出来几十名犬戎兵,一边摇旗一边隔岸跟犬戎兵对话,看来一定是犬戎派来接应的队伍。

    这些树下并没有士兵拖拽,就算是拉拽,两搂粗细的大树哪里能拽弯?一定是中了法咒,才如此齐刷刷并排躺倒在峡谷上。

    尹鲁征战经验更加丰富,乍一发现有利的变故,立刻拨马回阵,命校尉章齐率人用刀逼住陆公父子及家人,命校尉且仓把它那几头猛兽驱赶出去冲击敌营,命管洪带人去砍枝修桥,谋士管宠带全部弓箭手张弓搭箭,只要龙王率部抢人,就乱箭齐发。

    都安排妥当,尹鲁重新跃马回到阵前,把刀扛在肩膀上,对着龙王冷笑。

    变故太过突然,完全出乎意料,龙王一时束手无策。

    犬戎兵却不给任何喘息之机,驱兽士催动着那几头猛虎和黑熊,咆哮着向华夏大军冲来。姬木赶紧命人射箭,黑熊猛虎把头低下躲开箭头,眼看着就要冲进阵中。士卒惊恐万分,纷纷后撤。

    此时一名叫姚叟的少尉百长带领他的部下却迎敌而上,在猛兽前面扎住阵脚,百名战士拉满弓,一一搭上火箭。原来姚叟一看到这十几头野兽就想起前几天在绵山纵火时,火箭射到野兽,他们立刻四下溃逃。此时情景再现,牛油箭是没有了,急中生智把衣服撕了裹在箭头上点着。野兽看到火光虽有些迟疑,只是有法咒驱使,还是往前冲来。姚叟一声令下,数十支火箭一齐射向野兽。火一着身,野兽受惊立时四下奔逃,姚叟趁乱带人追上去,将十几头野兽刀砍枪刺,没一会儿工夫尽数杀死。

    趁着这一阵乱,犬戎兵已经把横倒的十几棵树的枝杈全部砍了去,管洪带着几十个人过了峡谷,上岸与接应的犬戎兵会合,相拥庆祝。

    犬戎兵一旦过河,营救陆公将再无希望。形势紧急,龙王挥刀大喝一声“冲”,跃马向犬戎阵营杀去。

    尹鲁挥刀与龙王战成一团。华夏大军像潮水一样向犬戎军营冲来,管宠一挥手,犬戎兵利箭齐发,华夏兵毫无惧色,口里喊着号子迎着漫天的箭簇向前推进。

    正在这时,管宠大喝一声:“再往前一步,先杀了这几人!”

    陆公脖子上架了一把刀,陆夫人和陆贞也被人扭在战车上,身后站着犬戎兵士高举大刀枪矛。

    姬木连忙叫手下停止攻击,愤怒地大喊道:“犬戎人只会欺凌妇孺了吗?有种的把公爷他们放了,我们一对一单挑。”

    管宠哪肯上当,命人先把陆公一家先押过桥去。

    尹鲁唰唰唰猛砍三刀把龙王逼退,掉转马头回到自己阵前,把刀抱在怀里朝龙王冷笑。

    龙王急得头上青筋直冒,却也无计可施,眼睁睁地看着陆公被押到桥上,再有几丈,就要上岸。

    正在此时,陆公突然大叫一声:“贞儿,照顾好母亲!”骅骝马四蹄一蹬,陆公连人带马像惊鸿一样跃入水中。峡谷水深溜急,马一入水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陆夫人和陆贞失声尖叫,却被犬戎兵死死地按在战车上。

    陆公爷也是迫不得已出此下策。

    陆公看到犬戎兵用法咒驱树铺设了桥梁,知道龙王再也没办法把自己一家救走。过了黄河就出了华夏人的地盘,自己被押到犬戎都城,这些恶人如果拿妻儿相要挟,那时失节事小,被他们掳去身上的真元岂不成了华夏罪人?一念及此,陆终毫不犹豫就跳下黄河。

    尹鲁和龙王也都惊呆了,双双拍马奔到岸边,浊浪滚滚,哪里还有陆公的影子。

    龙王怒发冲冠,大喊一声:“狗贼,逼死我公爷,拿命来!”挥剑就砍。

    尹鲁也很恼怒,差几丈远就到手的天大功劳就这么被河水冲走,此役不但损兵折将,还损失了大王的魔兽旅,回到都城如何交差?心里发急手上使劲,把刀抡圆了向龙王砍去。

    两名主将玩命地砍杀,管宠一刻也没闲着,把犬戎兵一批批都撤到了对岸。

    华夏阵营上千将士变成了送客的,眼瞅着陆公投河,眼瞅着犬戎人劫持着陆夫人一家过了黄河,却空自着急,无可奈何。

    管宠率领最后一批弓箭手撤上木桥,扯开嗓子一齐大喊:“将军,过河喽。”

    尹鲁已经累得精疲力竭,听到喊声使出浑身力气连砍数刀把龙王逼开,掉转马头挥刀一拍马屁股,青骢马纵身疾驰,几个起落已经踏上了木桥。

    龙王哪肯就此罢休,紧跟着追上了木桥,挥剑便砍。

    姬木大惊,率队大喊着冲到桥下,被犬戎兵一阵急射,射倒了几十人。

    就在此时,横在河上的十几棵树干突然立了起来,龙王和尹鲁连人带马都摔到了对岸。再起身时,几把快刀架到了龙王的脖子。

    龙王挺直腰背,对姬木大声喊道:“告知帝君,挚鹰保护陆夫人及公子西去犬戎,华夏军事请他另选贤能!姬木,我若能活着回来,再与你打猎饮酒。就此别过,兄弟保重!”

    姬木率全军隔河跪拜,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