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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太空花魁

    火星午后的温暖阳光,像悠然岁月般静静洒落,为水手峡谷南侧赤红岩壁间的窑洞世界,蒙上一层绮丽的金黄。一部全景透明电梯沿着陡直山体快速上升,两旁层层落落的一孔孔窑洞,布列成林林漫漫的七八个区域,像极了“天箭”中的生活舱,只是规模要庞大数十倍。电梯里并不明艳的光晕,在雪儿已然习惯了阴暗地穴的双眸中,显得如此刺目。她在和煦到令人心尖发颤的迷光里眯起了眼睛,落地窗外的情景,让她回忆起飞往火星的逝去岁月,以及曾对新生活的美好憧憬。那时的火星,天空格外澄明,大地格外高远,人们格外快乐。

    “奥林匹斯区”位于岩壁洞穴阵列的最顶层,是包括火星矿主、文体明星以及妓女暗娼在内的第二阶层高端人士居住区。是的,在火星底层人群中,妓女算是高收入的有钱人。她们时常往返太空城,接待那里的各色主顾以及前来异星的猎艳游客,倘若姿色上佳,回报会更多。那些花枝招展、浓妆艳抹的女人,往往在火星呆上窗口期之间的两三年,捞上一票就走。

    毫无疑问,雪儿对名士风流、前卫气派的“奥林匹斯区”十分向往。整个第二、第三世界,只有这里的社区站设有附带隔离间的水循环封闭沐浴箱。按下自动调温开关,像莲蓬一样的喷头里,就会有倾泻如注的清澈水流,滋润雪儿干渴的细腻肌肤。每周也只有这个时候,雪儿才敢于畅快地浪费金子般的清水,箱体下端的储水器会将污水消毒过滤,让处于美妙惬意中的她无限循环使用。因此,每当雪儿脱下那身农产品集散站穿着的,被汗水浸透、沾满污迹的大褂制服,乘坐山体电梯进入“奥林匹斯”社区站,沐浴后换上一套体面清爽的保洁服,都是一种身心期待的美妙享受。

    当然,“奥林匹斯区”的名流贵人们对保洁员和保姆的要求,会比其他地方高出许多。雪儿是凭借精湛技艺和精致口碑,才获得进入福地的机会,她也是这里凤毛麟角的“男性”员工之一。是的,火星上的女人很少,一些看上去“娘们兮兮”的青年,也会充当保洁员或是家庭保姆之类婆婆妈妈的角色。

    “要说赚点小费,真是越来越难了。”头上梳着十几条小辫子的埃塞俄比亚女孩吉米,把袖子撸起来,黢黑的小臂上有一道划开的口子,上面结了薄薄的血痂。

    她指着血口子,跟几个姐妹诉苦道:“我伺候的主顾家,老太太心眼太多。她总是摆布我去擦大床下面、立柜后头的灰尘,其实就是没事爱挪换家具的地方,没人帮她,就拿我当壮劳力。看看,昨天划的……这还不算,给她忙活半天,累得腰酸背痛,都拿不到1块钱的金券。”

    “还是芸娘大方,我上个月给她干了3天活,她赏下足足10块钱的金券呢,”妮卡说着,眼里闪出兴奋的光彩,“还有两片酥香多汁的碳烤火腿,那种满口流油的味道……”

    “你是赶上她心情好,我伺候她一年,见得多了。”卓雅撇撇嘴,“那是个刁蛮泼妇,人精明得很,最爱挑理。要是心情不好,别说金券和火腿,骂你个狗血喷头都是有的——不是粗手笨脚的猪,就是高声大气的驴。”

    吉米大概也受过芸娘的欺辱,愤恨道:“她就是我们5区出去的,现在像个大家闺秀的贵族小姐,那点烂底子,哪个不知道!”

    雪儿听妮卡念叨过,芸娘是韩国人,没有人知道她的真实姓名,大家都叫她在火星上的这个艳名。

    芸娘的艳名叫得很响,实际上是太空城的花魁,只供那些道貌岸然的上流老爷们玩乐,可她也是个苦命人。

    芸娘出生在韩国大邱,那里是个出美女的地方。1岁时,她被赌博成性的父亲扔进了垃圾桶,是一个好心的老鸨子把她救下并养大,在妓院里混到了成人。在首尔的整容一条街,芸娘受了千刀万剐,成了当地有名的头牌。

    醉生梦死的岁月里,芸娘爱上一位阳光帅气的如意郎君,不顾一切从了良,跟他奔赴火星,追求与从前日子完全告别的新生活。可是,一到火星,郎君就把她和另外几个姐妹卖了个高价钱,乘坐货运飞船回了地球。芸娘被丢在野蛮荒淫的地下城,3年的**日子里,她每天承受着折磨甚至轮奸,还打过6、7次胎,直到一位来自太空城的衣着考究的中年人慕名前来,并带走了她。可中年人也不是要娶她,而是把她包装或称打造成太空城的花魁,供给比他职位更高贵、地位更显赫的官员们玩乐。

    如今的雪儿对一切悲剧性的故事似已麻木,心底再不起一丝波澜。周边的苦难人和苦难事,她见得还少吗,自己又何尝不在苦难之中。

    推开“奥林匹斯区”1038室的古铜色碳合金全包石门,雪儿走了进去。客厅足有半个羽毛球场地大小,从落地窗投照进来的和煦阳光不多不少,刚好给人一种惬意舒适的温存。房间地面是花团锦簇的织毯,墙边是姹紫嫣红的花篮,上面垂挂的红底黑字条幅上,写着无数肉麻而又贴心的祝福话。

    房间的主人,此刻正慵懒地倚靠在浅黄色的松软沙发上,像是满屋花丛中一朵孑然盛放的菡萏。她轻薄的嘴角和娇嫩的小鼻尖同样微微上翘,散发着不曾老去的青春气息,精心切磨的丰泽面庞上,有着一双极其灵秀而妖媚的眼睛。

    “叫什么名字?”芸娘的声调不高,带着一种轻柔的磁音。

    “樱雪。”雪儿目不斜视,微微欠身。

    “多大了?”

    “18了。”

    “多好的年纪。”芸娘的眼神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嫉恨,“你知道的,我这人最好相处了,手脚麻利点,再有点眼力见儿,自然有你的好处。”

    她说着,似乎不经意地抬起丰腴的手臂,抚弄着右手食指上的一枚硕大的紫玉戒指,仿佛名贵的它在她眼里根本算不得什么东西,只是块普通而轻贱的石头。

    “好的。”雪儿穿好鞋套,拎着工具篮子,向厨房走去。

    这让芸娘大失所望——是的,她失望了,而且第一次失望就来得如此彻底。

    芸娘的“花房”仿佛一篇诚意满满的尊贵宣言,她本来饶有兴趣地等待着新来的仆人,像从前的那些女佣一样,对她“花房”的奢华露出惊异神色和崇拜目光,以及接下来顺其自然、理所当然的——在她尊贵的仪容下,怯怯地畏手畏脚,谄媚地献上笑容。

    这似乎已经成了她心酸生活中,唯一的快乐源泉和尊严体面。

    可今天,这个目光宁静、身姿挺秀的穷小子,好像不知道那枚紫宝石,乃至“花房”里各种高光陈设的贵重价值——在他眼中,倒有和她对宝物等量齐观的轻视。连芸娘特意摆在茶几中央,一盘香气萦绕的酥香法式火腿,他都不看上一眼,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毫无疑问,这对芸娘来说,近乎一种漠视甚至是蔑视的奇耻大辱!

    当然,芸娘不知道的是,她冤枉雪儿了。雪儿毕竟曾是一国公主,虽然那国家并不大,可论富丽堂皇、物产丰富,100个“花房”也比不了。芸娘睡的是金丝木床,还不是金丝楠木,可雪儿在王宫里的奢华木雕卧榻,来自法国波旁王朝时代的凡尔赛宫,是“太阳王”路易十四珍爱的413张“龙床”中的一个;芸娘的摆件最多是块来历不明、价值不清的火星橄榄石,可雪儿家里连西餐厅华贵壁纸上挂的,都是伦勃朗的真迹《石桥》。

    因此,雪儿看不到“花房”里琳琅满目的陈设,这能怪她吗。有关芸娘引以为傲甚至自诩可以征服第三阶层一切人等的炭烧法国火腿,又恰恰赶上雪儿对肉食不感兴趣。

    我们还是不知者不怪,静静看着芸娘那张擦满厚密粉底的姣好脸庞,慢慢涨成红紫吧。

    半个时辰后,雪儿立在客厅脚地上,忐忑不安地等待新雇主的验收。好在芸娘的脸色很暖,似乎对她的活计也很满意:满满一盆衣物都洗净了,熨烫得平平整整;卫生间的浴缸和马桶焕然一新,散发着淡淡的香草味道;就连窗前一盆雅丽皇后翠绿的叶片都擦得纤尘不染,却一片未落。

    芸娘很快在“家政服务单”上签了字,递给雪儿。雪儿道过谢,转身走向门厅,芸娘却从后面叫住了她。

    雪儿转过身,看见芸娘袅娜地从沙发里站起来,两腿轻浮地叉开,细长的手指间夹了一张10个面额的金券。芸娘笑着把票子向雪儿晃了晃,拉长声调道:“瞧我这记性——给你的小费。”

    “谢谢您。”雪儿赶紧把还沾着肥皂水的双手擦净,走上前去接。

    可没等雪儿走近,那张纸钞却像一只受了伤的蝙蝠,从芸娘指缝里滑脱出来,悠悠荡荡地落在她脚下。

    跟着,芸娘脸色像火星捉摸不定的天气般忽然变了,她轻哼一声,眼里有冷冷的嘲讽,“小白脸,知道你看不起我,可还不是要向我弯腰低头,捡我挣来的脏钱。”

    雪儿愣了,没有弯腰,心头涌上一股无名的屈辱,“对不起,我不要了。”

    芸娘抱着膀子,摆出一副高傲的神态,极力压制着对手渗透在眉目间和骨子里的、某种令她不寒而栗的高贵,依然自信自己咄咄逼人的目光威力,足以震慑住所有阴暗洞穴里的爬虫。她指了指地上那张无辜的纸币,低声喝道:“我让你捡,你就必须捡起来,从来没人敢违抗我!”

    “这不是垃圾,不在我的份内工作里。”雪儿平静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向门口走去。

    “站住,你要走出去,我就投诉你,”芸娘尖叫着,近乎恼羞成怒,“让你再也到不了这里,还……让你们区老大把你从地下城赶到荒野去。你知道,我能办到!”

    “请便。”雪儿头也不回,打开了那道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