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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金丝毛毯

    每个月的28号是矿区停工检修日,也成为地下城收缴人头税的日子。大街上的店铺和住户家家敞开,等待各区黑老大领着耀武扬威的兄弟们,替火星地下城管理局的巴布鲁先生和火星太空警局的“蠕虫”局长收取保护费。

    这个月,雪儿家提前三天就筹备好了这笔保命的金券,只求在“受难日”,赶紧送走一群凶神恶煞的“瘟神”。在雪儿眼里,那帮穿着统一制式的黑色长褂,腰里别着剔骨砍刀的壮汉,活像北宋借收缴“花石纲”,搜刮民脂民膏的苏杭应奉局的赃官恶衙。

    满街鸡飞狗跳的“受难日”当天,只有吴珈、花儿和歇工的昭泰在家。雪儿去了让人羡慕的“奥林匹斯区”做家政,昭隆应的山顶太阳能电站的活儿停不下来。昭泰本想去帮弟弟,可还是不放心,每次当口都是他守在家里。

    站在不断点头称是的吴珈面前,“玻璃眼儿”的一对怪眼向上一翻,“明年是火星建设开发一百年,是大好事、大喜事。为此,经地下城管理局申请,由火星科学联盟批准,除了常规的水资源税、空气税、热暖税、湿度调节税、房屋契税、垃圾税、市容税等等,临时加增一项‘我爱火星’的和谐繁荣税,以大型庆典活动,向地球母亲献礼,意义很重大呀!”

    这位趾高气扬的“玻璃眼儿”属于实至名归,他一对眼珠子不知受到何种引力拉扯,兴高采烈地向外鼓着,活像孩子们指间弹拨的花瓣玻璃球。“玻璃眼”在地球时是个小扒手,到了火星,跟上13区老大当个师爷,却成了区里半个风云人物。

    “你家5口人,繁荣税收500金券。任务仓促,手续还没办下来,给我就行了。”玻璃眼儿瞄着吴珈,一挺干瘪的胸脯,一副明抢的嘴脸。

    吴珈嗫嚅着,还是低头去翻摸已然瘪下去的口袋。

    花儿醒了,屋子里多出来的3个凶神恶煞般的人,还有妈妈一脸苦楚的表情,把她惊到了。她小脸蜡黄,身子一阵阵痉挛,蜷在被子里瑟瑟发抖。吴珈习惯性掀开被角,准备将盖在花儿身上的那条金丝边毛毯,裹紧孩子冰凉的身体。

    “等等!”玻璃眼儿收好500块的“外捞”⑭,盯着那条明晃晃的金色东西,眼睛一亮,眼珠一瞪,“我宣布,这条烂毯子,被地下城管理局正式征用了,当场生效。”

    “孩子身体不好,”吴珈忙抱紧孩子和那条毯子,哀求道,“这毯子,可是保命用的。”

    “关我屁事!”玻璃眼儿脸上的羞急似乎比吴珈来得更迫切,自打干上这畅快营生,从来没人敢对他说一个“不”字。

    吴珈还是不肯松手,她驼着背,声调里带着哭腔,“您行行好,把它留下吧,我们多交100块金券。”

    “谁稀罕你的破金券。”玻璃眼儿几步上前,一把将毯子从两人怀里抢到手,满脸厌嫌地作势拍了拍上面不曾存在的灰尘,“我再说一遍,这烂毯子是地下城管理局征用的星球改造物资,上头是看得起你,才给你家为火星宏伟建设做贡献的宝贵机会。不感恩戴德,你要‘五反’吗!”

    吴珈表情凝固了,搂着花儿的两只手瑟瑟发抖。

    此时,一个声音从房屋角落里淡淡响起,“把毯子放下。”

    玻璃眼儿转头看见墙角阴影里,坐着一条魁梧汉子,模模糊糊看不清相貌,他似乎没听明白那汉子话里的意思,“你说啥?”

    昭泰从炉灶前站起身,冷冷道:“我说,你把毯子给我放下!”

    玻璃眼儿呲牙咧嘴地骂道:“嘿,小兔崽子,你是活拧歪了。”

    昭泰也不说话,向他一步步逼来。玻璃眼儿有恃无恐,朝昭泰面门一拳打过来。昭泰右手轻轻攥住他手腕子,一记左勾拳像抽出来的鞭子一般闷在他肋下,玻璃眼儿登时趴在地上,憋得满脸通红,半天喘不上气,一对本就突出的眼珠子几乎从眼眶里掉落出来。

    昭泰已经手下留情了,只用了三成气力,如果把全身力量集中在拳锋上,这一拳就能把他当场打死。昭泰的泰拳尽得邑宾真传,加上年轻力壮、聪慧过人,功力早在巅峰时期的叔叔之上。只是碍于王储身份,一直无处施展,没想到今天给这玻璃眼儿用上了。

    吴珈一时惊慌失措,抱着孩子,愣在床上。

    一直跟在玻璃眼儿身后的两个后生挥刀冲了上来,昭泰轻轻闪身,顺势扣住两人握刀的拳头,将两人手臂生生拧到背后。他向一对撅上天的屁股,飞起两脚,把嗷嗷叫唤的两条壮汉踹出门外。

    现在,昭泰迎面看到门外站着的、一脸错愕的13区老大——哥伦比亚人里亚斯•奥利维拉。

    奥利维拉在地球上不是老大,只是个黑道保镖。因为跟他老大的女人有染,被逼上梁山。如今,奥利维拉年轻时的几把身手,早在火星的缱绻时光里,耗磨得杯干底净,只剩下一具屠夫般的躯壳。作为全区掌门人,奥利维拉当然对雪儿家的这种烂穴洞,连门都懒得进,只在外头街面上压个场子。

    “老大,我被人打了,”刚刚喘上气来的玻璃眼儿,连滚带爬,痛哭流涕,躲在奥利维拉身后诉说苦情,“小兔崽子‘五反’,绝对的!”

    奥利维拉粗壮的胳膊在胸前交叉,两只大手拧在一起,把梆硬的关节掰得咯嘣作响。然后,他向昭泰平伸右掌,指尖傲慢地来回摆了几下,叫昭泰过来。

    昭泰稍一犹豫,知道躲不过去,便向他走去。

    肃静下来的大街上,昭泰和奥利维拉脸对脸站着,胶着的目光不知已缠斗了多少回合。

    “老大,揍他!”随着玻璃眼儿一声嘶喊,奥利维拉簸箕大的拳头,猛地向昭泰头顶砸下来了。昭泰就像没看见一样,运足气力,纹丝不动。奥利维拉刚猛老拳触到他头颅的一瞬间,就像磕在钢盔上一般,登时震得手臂发麻,嘴角抽搐着向后倒退。昭泰不再给他机会,双掌前推,脚下飞扫,将奥利维拉的壮硕身形直抛出10步开外。

    奥利维拉颜面扫地,在近随的几个弟兄搀扶下,勉强爬了起来。他骂骂咧咧地向稳稳立在街心的昭泰喊道:“好小子,你等着,我把13区的弟兄都叫来,铲平你全家!”

    望着奥利维拉在众人簇拥下,跌跌撞撞地消失在街角,吴珈都快急哭了,“儿子……你闯大祸了。”她不由分说,找来一架木推车,把昭泰立在上面,捆了个结结实实,押在当街。

    果然,不出10分钟,街道口出现了一道黑压压的人潮。一把把雪亮的剔骨钢刀,在石壁两侧昏暗炽灯的照耀下,闪动着瘆人的寒光!

    奥利维拉满脸杀气,拎着把长刃刺刀走在队列的最前方。百余名敞胸露怀的黑衣大汉紧随其后,他们沉重的铁头皮靴,踏在火山石地上的脚步声,如一阵闷雷滚滚而来。

    昭泰抬起眼皮,漫不经心地瞥着面前这群人,像一头雄狮。

    “你们要的东西在这,”吴珈双手捧着那条金丝边毛毯,向着奥利维拉跪了下去,她声嘶力竭喊着,“求求大人,饶了我儿子,他不懂事。以后人头税,我们加倍上缴。”

    奥利维拉一言不发,长刀斜在左肩,一步步走向被绑缚的昭泰。吴珈眼见事态已经不可挽回,一股母性的力量,让她跪爬几步,猛地扑向那屠夫,“你杀了我吧,我替儿子去死。”

    奥利维拉根本不理会吴珈的哭嚎,一把将她推开。

    昭泰怒目而视,拇指粗的麻绳在他浑身强健肌肉的鼓胀下,绷得咯嘣嘣作响!

    可接下来的一幕,让母子俩目瞪口呆!

    奥利维拉将寒光闪闪的刺刀高高举起,劈断的却是昭泰身上的绳索。他双手一横,突然对着昭泰跪了下去,将那柄象征13区权力的信物,托献到昭泰面前,只听他高呼道:“老大,以后你就是咱13区的老大了。”

    “呼啦”一声,在这位13区前任老大身后,百多名兄弟齐齐跪了下去,一个个神情肃穆得像在参加某种神圣的宗教仪式。

    “老大,老大,老大……”的一阵阵高呼,像浪潮般传遍整条街巷,震得红褐色的玄武石壁簌簌发抖。

    那一刻,瘫坐在冰冷街道上的吴珈才明白,荒蛮的火星不相信眼泪,只相信拳头。是的,荒蛮有荒蛮的法则,地下城各区老大都是打架打出来的!

    街东头一家印度风味的铺子,是13区头面人物常来打牙祭的地方,也是全区最好的馆子。虽然没有肉,但是有让人嘴馋的葱炒鸡蛋。

    “鸡蛋……我家小妹妹带上一盘子。”昭泰舒坦地坐在主位上,光着个膀子大口吃菜,还不时口齿不清地比划着。

    玻璃眼儿一脸堆笑,小心陪侍着。他门儿清这里啥东西地道,给旁边的跟班吩咐着,“去给老大备上,再带壶‘雪泪小烧’。”

    “别老大、老大的,我干不了。”昭泰转头向面带尴尬的奥利维拉一拱手,“老大,今天不打不相识,咱就当交个朋友。”

    “我也干不了,早该让出来了。”奥利维拉像张面饼一样的宽脸上,写满憋闷的愁容,“你也看见了,13区是所有区里混得最惨的。如果说,地下城是火星社会的地板,咱区就是地下室!”

    昭泰闷头吃菜,没吱声。

    奥利维拉长长叹了口气,“实不相瞒,咱区就是被上风口的12区卡了脖子。12区是个大区,有6000人哪,几乎是咱的一倍。他们总说自己分的东西不够,就来抢咱们的,可所有物资都是按照人头分的呀。他们抢走了,咱就要忍饥挨饿,着急用的东西,还得上他们的商铺里去买。”

    “可不是,12区是咱区物流的必经之地。”玻璃眼儿接茬道,“他们随意克扣从集散站传下来的物资,还随便殴打咱家兄弟,我这眼珠子就是两年前被他们打得。”

    “和他们讲理呀?”昭泰不解地问。

    两人对看一眼,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玻璃眼儿挤了挤大眼珠子提醒他,“老大,这就是你年轻了,地下城啥时候是个讲理的地方了——只认实力!”

    昭泰停下筷子,想想也是。

    奥利维拉熊掌般的厚手一拍桌子,“关键是12区的老大太厉害,那人叫朴熙民,是个朝鲜人,拿过世界跆拳道大满贯冠军,在BJ跟高人学的艺,据说当年横扫韩国各道场。几年前,朴熙民老婆偷了人,他把老婆和奸夫都杀了,就跑到火星来。现在,朴熙民不仅是地下城三霸之一,还是杀人犯巴布鲁眼里的红人,咱招惹不起呀!”

    “谁说的,”玻璃眼儿一挺瘦长脖子,“我看咱老大这身手,准能干翻他。后天有场生死战,一年前约好的,一把定胜负,谁赢听谁的,咋样?老大,咱区今后的好日子,可就指望你了!”

    昭泰见两人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迟疑了半天,小酒盅拿起又放下,“我有个条件,咱们区像这种‘我爱火星’的苛捐杂税不能再收了。”

    “您是老大,您说了算。”玻璃眼儿一脸苦相,“要是把卡脖子的事搞定了,谁愿意挨着骂,遭这份闲罪,可里里外外百十号弟兄总得领个份钱吧。”

    昭泰听了,把酒盅一扬,“行,为了弟兄们,还有13区3500名乡邻,咱干了!”

    玻璃眼儿连忙谄笑着奉杯相迎。

    只有奥利维拉犹犹豫豫,还想对昭泰说什么,却被玻璃眼儿一个冰冷的眼神制止了。他只好摇摇大脑袋,把那句难以启齿的话,生生咽进满是肥油的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