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光孤飞船
占据新光维摩天大厦整层顶楼的汉白玉办公厅里，灰心丧气的星寒和光波向成巍主席详细汇报了会议经过和论辩结果。
成巍指尖轻点流体沙发扶手，沉思许久后问他们，“如果还是采取建设太空城的办法，逐步扩展为城镇乃至城市，可行吗？”
纳米磁感应专家汪星寒明确答不上，只好看着课代表光波。
光波明确答得上，却把鸟窝头摇得像个拨浪鼓，“躲进一片死亡之地的几个‘坟包’里，那类方案早被丢进历史的故纸堆了。如果人类只想开发几座城市大的殖民地，何必舍近求远，撒哈拉沙漠、戈兰高地、东非大裂谷、蒙古草原、南极冰盖……那不有的是地方，重力、磁场、水源等自然条件也好得多。如果我们非要强调把人送到火星上去，建立所谓火星第二文明，谁又敢保证在更加恶劣的自然条件下，不会重蹈火星第一文明黑暗统治，以及分裂人类的历史覆辙。当然，如果火星改造只以采矿为目标，根本就不用人类前往，人工智能采矿军团今非昔比，足以胜任一切。”
然后，光波也看着星寒，两人发现再无话可说。
成巍还有话说，他极力挽留两个败军之将，应诺他们在光维相当丰厚的薪酬和十分光鲜的职位。星寒很有自知之明，态度坚决地婉言谢绝了，他不想吃这碗闲饭，以后大概还要受人白眼呢。光波更自由散漫惯了，向国家天文台申请了朝阳区公共技术服务中心的内勤职位，又钻到他不知四六的勤奋研究中去了。
光波曾想把巨额奖金分一半给星寒，星寒当然拒绝了，那本来就不是他的。星寒倒是更担忧看上去一夜暴富、实则一贫如洗的光波，区区5500万，理论物理所需要的任何一部高端设备的影子都摸不到——那些金山银山堆出来的东西，动辄数亿起，还往往没地方买去，以后有他瞧的。
现在，两手空空的星寒只能重操旧业，回到借调出来的科研所，即使知道，那里对于他已全然不同。可有什么办法呢，星寒的妈妈刚得了脑溢血，爸爸正全职照顾她，他们都是退休工人，积蓄不多，花销很大，要星寒帮着筹措些，何况家里又新添了一口人，他总得出去奔呀。好在母女都很平安，章静没得常见的产后抑郁症，孩子也没有新生儿多发的黄疸。看着小宝宝圆溜溜、黑黝黝的一双萌萌的大眼睛，星寒的心都要化了，丝毫不介意她长得其实像一只剥了皮的小松鼠。
星寒走进熟悉的中科院纳米研究中心大楼，走进更熟悉的3层纳米磁感应科研所门厅，门两旁依然悬挂着前任所长提下的那副格言警句标语——“见微知著，睹始知终”。当他走进最熟悉的、蜂巢般的10人共享办公间，五短身材、脑门油亮的现任所长郑也夫，正对面无表情的新老同事们，亲切和谐地高声谈笑。
“回来啦……”所长以热情洋溢的笑容作了妥帖覆盖的白净面皮上，只在嘴角处微微露出一抹幸灾乐祸的嘲讽，“我早就说过，年轻人要脚踏实地，不要好高骛远。不过，回来就好嘛！”
星寒尴尬地笑了笑，寻找着自己被排挤到角落的座位。
“我知道，大家最近的任务都很紧的呀。”也夫继续他的谈笑，“这件事情嘛，照理说，应该派个下属单位的新手过去照个面，咱们给遥控指导一下就可以了。但是，虹湾穹顶是国际重点合作项目，工程技术环节上还是需要慎重、慎重、再慎重地。”也夫说着，眼神不住向墙角里的星寒脸上瞟，“月球到这里毕竟来回有2.6秒的时差哪，要想确保万无一失，最好有个成手去坐镇的呀！”
“要不……我去？”星寒被盯得手脚无处安放，他戴罪立功兼灰头土脸道。
“这个怎么好意思，不过你是咱所的主力专家，你去的话，大家都放心呀，那就辛苦一趟。”也夫露出招牌式快慰笑容的一刻，星寒知道自己完了。谁都看得出来，所长在故意给他下马威——看你小子还能不能！
月球虹湾的纳米超膜天棚，自从2580年铺建起，已经更新了五代，目前调换的第六代是全自动安装的。然而，在数百平方千米的巨大尺度上，难免有“卡壳”、“凝缩”等现象不时发生。这些小问题其实算不得什么故障，但要星寒这样的科学家进行工程技术上的理论解释和实践指导，地球和月球的通讯时差仅以秒计算，远程控制完全可以应付，只是现场需要一个科学家和施工方之间的“联络人”，好将前者的意图准确传达给操作中的后者。因此，“联络人”并不是排除障碍的关键先生，往往会由入职的新手担任。他们有时为了查清故障，也要和施工方一道爬里爬外、飞上飞下，因此在业内也被称作“苦力”——星寒应承的就是这样一份行业“小白丁”才会承担的活计。
天哪，“光维奖”得主竟要去当力工，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的奇耻大辱。但星寒明白，问题可能恰恰出自这个让他名动一时的国际大奖，也夫所长生怕星寒抢了他的位置和风头——庄子“学鸠和斥鴳嘲笑鲲鹏”的典故竟然情景再现了，或许，它在我们的生活里无时无刻不在上演。
可以想见，星寒只要踏上月球铺满干灰粉尘的土地，这辈子在科研所里都别想抬起头来，不仅要被上辈、同辈人耻笑，流言蜚语还会薪火相传到下辈人耳中心底。即使混到垂垂暮年，他也不过做个像郑也夫一般气量狭窄的科学懒猫，趴在过去的功劳簿上，对年轻人指手划脚。可还是那句话——又能怎样，星寒总要生活，何况家里还有瘫痪在床的老母和嗷嗷待哺的婴儿。
人的命啊，不管好歹，就得认！
二月的昌平春寒料峭，军都山吹来的煦风和温榆河泛起的柔波，却为渐渐苏醒的“BJ后花园”，披上一层葱茏迷蒙的暖意。
一切依然如故、平淡无奇，可我们试想，如果二十一世纪的某位穿越者刚巧降临到这里，他一定会被眼前的景象惊呆，然后两手颤抖着一遍遍划摸早已过气的智能手机，向早就换号的110报警。求救当然以及肯定无果后，他必将仰天长叹——天哪，我到底是在哪里！
在星寒眼里，却没什么大惊小怪的——高塔上发射出去的几只飞碟而已，他刚入职的时候，每年不都要坐上几次。
这不，他又来了，虽然并不情愿。
星寒乘坐的是一艘久违的小型飞船，外观上更像一只过去传说中的飞碟，有着圆盘状的流线型舱体和五光十色的幻彩标识。当“中华光塔”激发出的高强光孤为它助推时，一道炽热白光会伴随着它一飞冲天，别说还确实有点像曾让人困惑不解、闻之色变的UFO。如今，星际之间的客运不再有大型飞船，那些粗笨的大家伙都是货运用的，小型飞船无疑更安全、轻便和快捷，它甚至可以载着单人出行。
现在，载着星寒一个人的UFO，从地下百米深的塔基处，顺着外形酷似倾斜了的埃菲尔铁塔的千米高“中华光塔”扶摇直上，风驰电掣般冲入纯净湛蓝的BJ天空。他即将踏上的月球天路的整条“引路”，即从地下塔基到地面“中华光塔”，再到距离地球表面35786千米的静止轨道都是飞碟加速器。是的，星寒的飞碟就像一颗微观粒子，在引路上获得所需加速度，最终从静止轨道一跃而出、飞往月球。
更令从前的人们难以想象的是，光孤子支持的新光磁交通技术，使人类现在抵达月球的时间只有不到8小时，甚至新光磁飞船抵达火星也不过31天，可谓“千里江陵一日还”。与之相比，火星第一文明时代，笨重飞船动辄7、8个月的航行时间，再加上26个月的发射窗口期，单向旅程就要将近3年——这让星寒不得不感叹光磁技术为人类文明所带来的地覆天翻。
短暂旅途上，飞碟的速度是轻快的，星寒的心情却是沉重的，为自己，也为火星。他有些酸楚地向茫茫无际的太空遥望，通往火星的“天路”上空空如也，整整500年，再没人走过。
成巍指尖轻点流体沙发扶手，沉思许久后问他们，“如果还是采取建设太空城的办法，逐步扩展为城镇乃至城市，可行吗？”
纳米磁感应专家汪星寒明确答不上，只好看着课代表光波。
光波明确答得上，却把鸟窝头摇得像个拨浪鼓，“躲进一片死亡之地的几个‘坟包’里，那类方案早被丢进历史的故纸堆了。如果人类只想开发几座城市大的殖民地，何必舍近求远，撒哈拉沙漠、戈兰高地、东非大裂谷、蒙古草原、南极冰盖……那不有的是地方，重力、磁场、水源等自然条件也好得多。如果我们非要强调把人送到火星上去，建立所谓火星第二文明，谁又敢保证在更加恶劣的自然条件下，不会重蹈火星第一文明黑暗统治，以及分裂人类的历史覆辙。当然，如果火星改造只以采矿为目标，根本就不用人类前往，人工智能采矿军团今非昔比，足以胜任一切。”
然后，光波也看着星寒，两人发现再无话可说。
成巍还有话说，他极力挽留两个败军之将，应诺他们在光维相当丰厚的薪酬和十分光鲜的职位。星寒很有自知之明，态度坚决地婉言谢绝了，他不想吃这碗闲饭，以后大概还要受人白眼呢。光波更自由散漫惯了，向国家天文台申请了朝阳区公共技术服务中心的内勤职位，又钻到他不知四六的勤奋研究中去了。
光波曾想把巨额奖金分一半给星寒，星寒当然拒绝了，那本来就不是他的。星寒倒是更担忧看上去一夜暴富、实则一贫如洗的光波，区区5500万，理论物理所需要的任何一部高端设备的影子都摸不到——那些金山银山堆出来的东西，动辄数亿起，还往往没地方买去，以后有他瞧的。
现在，两手空空的星寒只能重操旧业，回到借调出来的科研所，即使知道，那里对于他已全然不同。可有什么办法呢，星寒的妈妈刚得了脑溢血，爸爸正全职照顾她，他们都是退休工人，积蓄不多，花销很大，要星寒帮着筹措些，何况家里又新添了一口人，他总得出去奔呀。好在母女都很平安，章静没得常见的产后抑郁症，孩子也没有新生儿多发的黄疸。看着小宝宝圆溜溜、黑黝黝的一双萌萌的大眼睛，星寒的心都要化了，丝毫不介意她长得其实像一只剥了皮的小松鼠。
星寒走进熟悉的中科院纳米研究中心大楼，走进更熟悉的3层纳米磁感应科研所门厅，门两旁依然悬挂着前任所长提下的那副格言警句标语——“见微知著，睹始知终”。当他走进最熟悉的、蜂巢般的10人共享办公间，五短身材、脑门油亮的现任所长郑也夫，正对面无表情的新老同事们，亲切和谐地高声谈笑。
“回来啦……”所长以热情洋溢的笑容作了妥帖覆盖的白净面皮上，只在嘴角处微微露出一抹幸灾乐祸的嘲讽，“我早就说过，年轻人要脚踏实地，不要好高骛远。不过，回来就好嘛！”
星寒尴尬地笑了笑，寻找着自己被排挤到角落的座位。
“我知道，大家最近的任务都很紧的呀。”也夫继续他的谈笑，“这件事情嘛，照理说，应该派个下属单位的新手过去照个面，咱们给遥控指导一下就可以了。但是，虹湾穹顶是国际重点合作项目，工程技术环节上还是需要慎重、慎重、再慎重地。”也夫说着，眼神不住向墙角里的星寒脸上瞟，“月球到这里毕竟来回有2.6秒的时差哪，要想确保万无一失，最好有个成手去坐镇的呀！”
“要不……我去？”星寒被盯得手脚无处安放，他戴罪立功兼灰头土脸道。
“这个怎么好意思，不过你是咱所的主力专家，你去的话，大家都放心呀，那就辛苦一趟。”也夫露出招牌式快慰笑容的一刻，星寒知道自己完了。谁都看得出来，所长在故意给他下马威——看你小子还能不能！
月球虹湾的纳米超膜天棚，自从2580年铺建起，已经更新了五代，目前调换的第六代是全自动安装的。然而，在数百平方千米的巨大尺度上，难免有“卡壳”、“凝缩”等现象不时发生。这些小问题其实算不得什么故障，但要星寒这样的科学家进行工程技术上的理论解释和实践指导，地球和月球的通讯时差仅以秒计算，远程控制完全可以应付，只是现场需要一个科学家和施工方之间的“联络人”，好将前者的意图准确传达给操作中的后者。因此，“联络人”并不是排除障碍的关键先生，往往会由入职的新手担任。他们有时为了查清故障，也要和施工方一道爬里爬外、飞上飞下，因此在业内也被称作“苦力”——星寒应承的就是这样一份行业“小白丁”才会承担的活计。
天哪，“光维奖”得主竟要去当力工，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的奇耻大辱。但星寒明白，问题可能恰恰出自这个让他名动一时的国际大奖，也夫所长生怕星寒抢了他的位置和风头——庄子“学鸠和斥鴳嘲笑鲲鹏”的典故竟然情景再现了，或许，它在我们的生活里无时无刻不在上演。
可以想见，星寒只要踏上月球铺满干灰粉尘的土地，这辈子在科研所里都别想抬起头来，不仅要被上辈、同辈人耻笑，流言蜚语还会薪火相传到下辈人耳中心底。即使混到垂垂暮年，他也不过做个像郑也夫一般气量狭窄的科学懒猫，趴在过去的功劳簿上，对年轻人指手划脚。可还是那句话——又能怎样，星寒总要生活，何况家里还有瘫痪在床的老母和嗷嗷待哺的婴儿。
人的命啊，不管好歹，就得认！
二月的昌平春寒料峭，军都山吹来的煦风和温榆河泛起的柔波，却为渐渐苏醒的“BJ后花园”，披上一层葱茏迷蒙的暖意。
一切依然如故、平淡无奇，可我们试想，如果二十一世纪的某位穿越者刚巧降临到这里，他一定会被眼前的景象惊呆，然后两手颤抖着一遍遍划摸早已过气的智能手机，向早就换号的110报警。求救当然以及肯定无果后，他必将仰天长叹——天哪，我到底是在哪里！
在星寒眼里，却没什么大惊小怪的——高塔上发射出去的几只飞碟而已，他刚入职的时候，每年不都要坐上几次。
这不，他又来了，虽然并不情愿。
星寒乘坐的是一艘久违的小型飞船，外观上更像一只过去传说中的飞碟，有着圆盘状的流线型舱体和五光十色的幻彩标识。当“中华光塔”激发出的高强光孤为它助推时，一道炽热白光会伴随着它一飞冲天，别说还确实有点像曾让人困惑不解、闻之色变的UFO。如今，星际之间的客运不再有大型飞船，那些粗笨的大家伙都是货运用的，小型飞船无疑更安全、轻便和快捷，它甚至可以载着单人出行。
现在，载着星寒一个人的UFO，从地下百米深的塔基处，顺着外形酷似倾斜了的埃菲尔铁塔的千米高“中华光塔”扶摇直上，风驰电掣般冲入纯净湛蓝的BJ天空。他即将踏上的月球天路的整条“引路”，即从地下塔基到地面“中华光塔”，再到距离地球表面35786千米的静止轨道都是飞碟加速器。是的，星寒的飞碟就像一颗微观粒子，在引路上获得所需加速度，最终从静止轨道一跃而出、飞往月球。
更令从前的人们难以想象的是，光孤子支持的新光磁交通技术，使人类现在抵达月球的时间只有不到8小时，甚至新光磁飞船抵达火星也不过31天，可谓“千里江陵一日还”。与之相比，火星第一文明时代，笨重飞船动辄7、8个月的航行时间，再加上26个月的发射窗口期，单向旅程就要将近3年——这让星寒不得不感叹光磁技术为人类文明所带来的地覆天翻。
短暂旅途上，飞碟的速度是轻快的，星寒的心情却是沉重的，为自己，也为火星。他有些酸楚地向茫茫无际的太空遥望，通往火星的“天路”上空空如也，整整500年，再没人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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