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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祸从天降

    2637年12月,南美热带丛林。

    雨,从天而降,时而如垂落的帘幕,倾泻在苍翠的芭蕉叶和棕榈树上,发出沙沙的轻响;时而如迷蒙的清雾,飘摇在幽静的河道与海岸之间,如阿兹特克人船歌里的旧时光阴。

    波光粼粼的蜿蜒河面上,忽然传来一声女孩子稚嫩的惊叫,“快来看,我钓到了什么!”

    在爸爸和哥哥投来的惊奇目光里,一条披着灰黑钢甲的南美宽吻小鳄鱼,扭动着尚未肥壮的身子,在船尾吊杆的拖拽下升出水面。

    “它太小了,”哥哥满不在乎地说着,被阳光晒得黧黑的脸上却有掩饰不住的羡慕,“还不够装满我们的炖锅。”

    鳄鱼被吊杆半悬空吊在甲板上,它的长尾巴拍在船舷上“砰砰”作响。爸爸弓着背,抡起一根碗口粗的硬木棒,砸向小鳄鱼的扁脑袋。

    “别,别打它!”女孩子伸手去拦爸爸,可她英勇的拉布拉多犬“耷耳朵”从旁边一跃而起,咬住鳄鱼的一条后腿!

    “别伤害它,它还小呢!”女孩子又去教训“耷耳朵”,愤恨地抿着嘴唇。

    “你的意思,我们要养着它喽。”哥哥嘲笑地向她打了一声口哨。

    “我们把它放了吧。”女孩子不理他,跟爸爸商量。

    “怕也活不长了,”爸爸对这份意外的收获,也没有太好的主意,他指着渗出鲜血的鳄鱼后腿说,“它受了伤,还挨了‘耷耳朵’一口。”

    “那也放了,它会好起来的。”女孩央求着。

    “好吧,我们把它放了,”爸爸走到船尾,去调吊杆的转向,“和你的宝贝道个别吧。”

    “对不起,我们把你弄伤了,可会祝你好运的!”女孩子慢慢上前几步,向小鳄鱼摆着小手,“那么,再见了,我的雨林朋友。”

    “咕咚”一声,落入水中的宽吻鳄,甩着尾巴迅速消失在河岸旁的一片茂密的红树林里。

    女孩子美丽的眼眸,始终没有离开它远去的方向。爸爸和哥哥很快忘了这事,他们还有很远的路要赶呢!只有“耷耳朵”无所事事地偎在女孩子的脚下,圆眼珠怏怏地半闭着,像害了一场大病……

    种种迹象表明,公元2638年发生的延绵3年的大瘟疫,是由南美热带丛林的某种不明生物源起的,它有可能是蝙蝠,还有可能是伶猴或者犰狳,甚至可能是南美宽吻鳄——那种体型壮硕、嘴巴开阔的杂食动物,鱼虾蟹贝乃至浆果、水藻什么都吃,是良好的病毒携带及传播者。

    其实归根结底,病毒才是地球的原住民,它们在漫长演化过程中,与此后所有更高级的生命形态形成了一种动态的生态平衡。大多数情况下,它们潜伏在星球的各个角落,酝酿着更有效、更巧妙地利用宿主,加速复制及疯狂传续自身的基因变异。当然,为维持生物圈层的动态平衡,这种非智慧生物的变异行为会在整体上表现为高度智慧的相对克制,或是传染性强、致病率低,或是传染性弱、致病率高,否则一旦造成地球物种灭绝,病毒也就丧失了所有可寄生的宿主而“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可是,这次不同,仿佛病毒数十亿年漫长发展历程的一次“核爆”式集中释放,不仅是人,连同牲畜和宠物,都遭到一场史无前例的洗劫。其中,尤以人类的传染性最高,达到61.3%,而致死率超过32.5%。没有人知道怎么了,也没有人知道自己能否在灾变中活下来,歇斯底里的恐惧死死压住了所有人的心。

    如果说,500年前,哈雷彗星撞击火星,是一场隔岸观火的毁灭灾难;500年后,流感病毒袭击地球,就是一场无声无息的天降浩劫。

    因此,当这场席卷地球、最终夺去5000万人生命的瘟疫突然来临的时候,章静感到一切都措手不及。

    春节刚过的半个月里,中国境内的感染人数从0迅速增长到15.7万。南方那座拥有1500万人口的副省级城市成了重灾区,短短1周内,病例呈几何级数疯狂扩张,那几乎每天在末尾加个“0”的一串越来越长的数字简直令人触目惊心,中央对此采取了果断措施——封城!

    医疗支援任务几乎同时下来了,前线需要敢死队!章静在第一时间报了名,她是对抗疫情首当其冲的呼吸内科副主任,还是BJ这家国际著名医院最年轻的副主任,无论如何,前往危城的只能是她。果然,章静上午递交的请战书,中午就批下来了,没有准备时间,她连小荧荧的面都没见到,下午就踏上了南下的医疗救护光磁超导专列。

    章静对家里是放心的。荧荧的幼儿园放了长假,星寒的妈妈人很精细,虽然身体不好,可营生祖孙三口的一日三餐还应付得来。让章静唯一担心的倒是星寒,他在火星的情绪很不稳定。因此,当章静午休时,跟星寒说起她要去疫情前线的事,一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脸色,足足持续了地火延时的13分钟。

    “你去吧,既然那里需要你,就像火星需要我一样。”星寒的态度很积极,最后还爽快地笑了,“只是你要多注意身体,也像你总是提醒我的那样。”

    说来真怪,刚结婚的几年,两人日夜厮守,感情却寡淡得像对半路夫妻。近几年,他们常年天各一方,却越来越感到对方如此重要和亲近。那种息息相通的彼此依赖,甚至穿越了所有语言和遥远时空,只在默默守望里,就能明白对方的关切和心意。

    这不,下午临行前,深谙此去艰难的章静索性“剃发出征”。向星寒亮出一颗瓦亮光头的她,在太空光信的另一边不好意思地笑了,只轻轻说:“我会为你重新留起来的。”

    星寒望着章静羞红的面颊,从来不知道她有这么美。

    灯火通明的车站空荡荡的,纵横交错的街道空荡荡的,笼罩在沉沉夜幕下的整座城市仿佛忽然没了生气,剩下一副如干花般寂落的躯壳。只有潮湿热辣的海风,扫过章静凝滞的目光,隐没在远山和孤月间一片朦胧的黛青轮廓里。

    章静近乎麻木,望着车窗外高楼林立又寂静无声的城市。出乎意外,她还是看到了行人——主干道墨绿色的光磁站台上,两位相互搀扶的老人。他们静立着,茫然无措,依旧等待着那辆永远不再到来的公交车。

    华南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的银灰色楼群,矗立于有着“城市中心花园”之称的白云山下,在这场洪流般的疫情里,它又添了一个新称谓——重灾区“漩涡”。

    当章静穿戴好像潜水服一样的全套防护服,第一次走进住院部大楼304号病房时,里面竟挤满了30名病人,16台呼吸机指令器都在不停闪亮。出乎章静意料的是,所有病人没有一个是轻患,仅凭氧饱和“70、65、50……”此落彼伏、快速下降的报数,她就能感到各床病情的极度危重——他们随时,哦不,是每一秒都有生命危险。由于前所未有的紧张和激动,章静眼前一片白茫茫的雾气,只听到护士各种各样的声音在叫:

    “呼吸线没了!”

    “心跳没了!”

    “快,肾上腺素!”

    “快推阿托品!”

    ……

    章静只恨一时什么都看不清,她几近崩溃,恨不得把护目镜一把扯下来,看看到底在发生着什么。

    接下来弹火纷飞的日子里,更多时候,或者说绝大多数时候,章静感觉自己并不是白衣天使,而是狰狞死神。她往往需要在十几名垂死挣扎的活人中,选择一个看上去最有希望获救者,而其他人只能被她无情地抛弃在痛苦的呻吟里,绝望地等待死亡的莅临。是的,在那些人眼里,章静是残酷的恶魔,是杀人的死神。可他们怎会知道,负罪感无时无刻不在袭扰、撕扯、迸裂着章静脆弱的内心和灵魂。如果有选择,她宁肯替他们去死,去挽救一条条宝贵的生命,解救一个个呼号的家庭,可她做不到,即使把自己搭上!每天,成批成片的患者铺天盖地向她涌来,她连做梦都在手术台上,可在手术台上,又时常感觉自己只是在做一场噩梦!

    章静对一名中年患者的印象很深。那是一位父亲,乐观坚定,求生欲很强,却终究扛不住病魔的摧耗,肺部全都坏死了。最后时刻还是来了,章静从他切开的胸腔,把还带着体温的管子一支支拔掉的过程中,他15岁女儿尚未破碎的希望,一直在他的光信里闪烁,“爸爸,你要坚持下去,你要开着光信哪,我们都在等你回家呀!”

    章静不知道怎么回复她,所有语言在此刻都苍白无力;也不能哭,那会打湿口罩、升起雾气,让接下来的操作没法进行。她只有微微仰起头,让几乎汹涌而出的泪水往眼眶里回流。

    章静想到了荧荧,她不能让自己的女儿承受这种生离死别,是的,荧荧的年龄更小,只有5岁。因此,她必须坚持下去,活着等到星寒归来,看着女儿慢慢长大。

    直到疫情得到控制,整整113个日日夜夜,章静从来没有好好合过眼,认真吃过饭。不断有患者和同事在身边倒下,可章静一直在用越发消瘦的身体坚持着,那俨然成了她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