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一败涂地

    文斌救不了星寒乃至成巍。

    他发送给星寒的成吨成吨的太空集装箱里，那些微小到弱不禁风、离离散散的颗粒，一上到火星嫣红色的天空，就如同预期那般飘散得无影无踪。覆盖整颗星球的天穹——那曾经重新燃起的希望，就在这日复一日的失败中再度渺茫。

    事态传导回地球，天穹的久拖不决、败局已定，成了压倒成巍的最后一根稻草，以及光维高层利益集团对他全面清算的导火索和完美理由。这一切，远在天边的星寒并不知道。

    火星仍像个奢侈的败家子，向外太空无休无止地散失大气，以致星寒感觉火星的骤风在一天天变得越发孱弱，如同他曾经蓬勃的信心，那让他在庆幸之余，也无比痛惜。从金星方向开来的巨型飞船，还在一艘接一艘做着无用功；太空光海的工程进度过半，所生成的强悍而宝贵的能源，只能向深空里再次白白耗散；从遥远小行星带拖上来的两颗无辜星球，不明不白地围绕依然荒寂的火星各自旋转……是的，所有这些曾被寄予梦想的一切，此刻都成了笼罩在这颗荧惑星球上的一场场幻梦，以及堆叠在星寒身上的一个个无情笑柄。星寒从最初的心急如焚，到曾经的焦躁不安，再到如今的心灰意懒。他对什么都不再抱任何希望，终日一言不发，缩在总指挥部的监控中心里，像个章静病床上垂死的患者，一心求盼家属话语里的贴心补养和深切救援。

    可一天夜里，他等来的，不是出现在视界上妻子的笑脸，而是一行简单到如同晴天霹雳的文字：

    汪星寒先生，很不幸通知您，您的妻子章静女士于今天上午9时心脏病突发，经全力抢救无效，已于15时31分去世……

    接下来，那上面还写了些什么，星寒再没看清，他模糊的泪眼和翻涌的脑海中只有“去世”两个字，除此之外，整个世界一片空白。

    神志刚刚清醒一些，星寒双手抱住头，偎在毫无希望的星球上，对着毫无希望的自己失声痛哭！终于，他觉得自己太傻了，太傻了，放着敬爱的父母、亲爱的妻子、可爱的孩子不去照顾，却跑到数亿千米之外的荒凉异星上，和天地山川拼命，他到底图的什么！

    是的，章静是被他害死的，是他让她纯真的心灵和娇弱的身躯，承受了太多的孤独、委屈、辛苦和疲惫，一个人默默担起两个人对家庭的责任。星寒不止一次在深夜辗转难眠中幻想，回到地球后一定极尽所能地补偿她，多做些家务事，多管管小荧荧，多关照些爸妈，让她能在繁重劳累的工作中歇歇脚、喘口气——不想，昨夜的守望却是永恒的诀别！

    直到现在，星寒也才读懂文斌，他理性而冷静到不近人情的智慧，总能为他在利弊之间找到妙曼平衡，在进退之中随缘安身立命。是的，从始至终，文斌也没获得成巍的真正重用，甚至落得人前人后的指指点点，可他也没失去所珍爱的家庭和健康，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高超的哲学。

    对于聪明绝顶的文斌，星寒终于心悦诚服，可他自己做不来。人类啊，大概总有一群人或是高高在上的圣贤，或是藏匿江湖的智者，却一定还有另外一种人，他们以理想为弓，以生命为箭，哪怕雄关如铁，也要一往直前，成为整个人类锐意前行的开路先锋。是的，他们终以一道必将为历史所遗忘的剪影，永远矗立在文明浩荡征程的正前方！

    太空星际联盟的返程通知很快到了，星寒没有拒绝，在光波沉默的送别下，即刻踏上从楼兰基地起航的“隼鸟”型光磁飞船。是的，人类前行的每一步都有人作出牺牲，或者说，文明的前行正是所有牺牲汇聚而成的崇高丰碑。正因为如此，人类文明之参天大树才伟岸坚实，才向上生长，才永不停息。

    送别章静的人群中，没有成巍的身影。光维集团的前主席已赋闲在家，过着足不出户、与世隔绝的隐居生活。星寒回到地球，才得知光维发生的变故，他能理解成巍。自成正宇600年前建立光维帝国，成氏家族首度大权旁落，恰恰是在成巍手里——他本想完成先人遗愿，却落得辜负前辈重托。

    文斌也没出现，星寒没邀请，他更不会来，两人已经成了对手和仇敌。成巍罢免过程中，文斌的做法令无数人感到震惊。他以火星改造副总指挥的身份，出庭指证成巍滥用职权、玩忽职守等重大过失和众多罪名，并不遗余力攻击“天之梦乡”工程，以反戈一击的态度和摇尾乞怜之能事，获得对立派的高度信任和无比欢迎。

    星寒对他这位老同学的打法见怪不怪，以齐文斌一贯老奸巨猾的做派，很正常。他只是为成巍和自己信错了人，感到隐隐的羞耻和无助的失败。

    是的，败了，他们一败涂地，毫无还手之力。成巍被免除了光维集团的所有职务，现任光维董事会即刻终止“天之梦乡”火星改造工程，正责成“叛将”兼“爱将”齐文斌，把最新决议迅速落到实处。不出意外，火星九路大军将分三批，在2个月内陆续返回。

    一切前功尽弃、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