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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引而不发

    “停!”那首领下了马,而他下马的地方正是当初一行人躲藏的大石附近。他接过火把,蹲在地上仔细看了半晌,然后站起身来对身后的几个人轻声说道:“应该是这里了,这里是有人故意抹掉了痕迹,可能当时咱们追得太紧,来不及做细,还有点残留的药粉没化呢,有点奇怪……这里应该还有一个暗记,没有……?被发现了?有意思……你们附近仔细找,尤其是那里……”他用马鞭指了指那块大石。

    他拿着火把,围着大石转了两圈后跳上石头,站在那里向四周观望,然后指着身后的山坡上那几处突出的石头说道:“要轻……那里、那里、那里……仔细察看……”过了一会儿,几个人陆续回来悄声回复:

    “没有!”

    “没有!”

    “没有!”

    “没有!”

    “没有?”他冷笑一声:“那就有劳你了,黑娃,别像上次小玉那样,去了那么久都不回来……”说着,他从怀里轻轻掏出一只大耗子。这黑色的大耗子胖嘟嘟的,毛色油亮,黑漆漆的圆眼睛在火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他把大耗子轻放在大石上,那耗子对着空气四处嗅来嗅去,然后好像选中了一个方向,吱吱叫了一声,向大石头下面蹿去,没有任何犹豫,向着岩洞的方向一路跑了过去。

    “跟上!”一众人跟着大耗子跑上山坡。大耗子连停都没停,直接钻进了岩缝。离大耗子一丈多远,他就停住了脚步,并示意身后众人也停下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听了一会儿,并没什么动静,大耗子也没回来,他拿火把远远照了一下山石,对身后的几人轻声说道:“这些岩缝里的石头是后搬来的,把它们弄走,里面应该有个洞。要小心,可能有人,或者机关……”

    几个黑衣人小心翼翼地走到岩缝之前,轻轻把岩缝中的碎石一点一点地清走,不一会儿,岩缝完全显现出来,刚探头探脑地往里看去,大耗子忽然从岩缝里蹿了出来,看了看主人调头又跑了进去。首领微微一笑:“找到了,八成在里面,不过没活的了。去看看,小心点,有些机关黑娃不怕,你们可未必躲得过去。”

    一个黑衣人立刻转身,往岩缝里扔了两块石头,听了半晌,毫无动静,于是他贴着岩壁,慢慢往岩缝深处探去。过了好一会儿,岩缝里传来那人的声音:“这里有个洞……洞里有人……死的!”

    首领并没动身,示意身后两个人先进去,那两个人进去之后,没多久就探出头来叫道:“没活的……”

    众人走进石洞,这里已被几个火把照得亮如白昼。正满地转悠的那只大耗子见到主人来了,一溜烟地跑过来,沿着他的裤脚一路爬到他身上,从衣襟的缝隙钻进他的衣服里。那人满意地拍了拍胸前鼓起的小肉包,自言自语地说道:“嗯,不错,黑娃,比人好用……这里的人都是有的毒吗?吓着你了对不对?回去让你吃顿好的……”

    他站在石洞里环顾四周,然后走向杨夫人躺着的小石洞,仔细看了杨夫人、阿九和小螺的伤口,指着阿九问道:“不对吧,一共几个人来的?应该还有三个……这个是杨济吗?”几个黑衣人都不做声,此前他们都看过杨夫人和杨济的画像,但那玩意也就看个大概,现在阿九面目青肿,谁也说不好这到底是不是。

    他叫人扒开阿九的衣服,看了看,说道:“不是他。那杨济不好武,顶多就是耍耍剑什么的,不会如此结实。看来是跑了……真是麻烦,还得追……”

    这时一个黑衣人跑进洞来:“下山的回来了……”

    那首领点点头,只见一人进洞施礼说道:“山下找到了摔碎的马车和一具男尸,应该是那个带头的,别的什么都没找到。”

    “嗯,如此就是了……小螺被识破了,于是自杀了,这个孩子是小螺杀的,这杨夫人是毒发而亡。这小螺还真是倒霉,白白在杨府待了这么多年,什么都没干,刚接了个活儿就送了命……他们是带着杨济走的,已经……”黑衣首领摸了摸尸体的温度,“走了半个多时辰了,看来想追也难了……援兵到了没有?还没有?你们这些人在相爷手下也是这么当差的?是不是也太废物了一点?半个时辰内再到不了,就直接让他们滚回去等死吧!你、你、你,还有你,把这些尸体运回长安;你,找几个人把山谷里那个死人也运回去。哟,你终于来了?”

    “哼,我来看看你是怎么把事情给办砸了的……”一个穿着黑衣的干瘦干瘦的中年人从洞口走了进来。他留着两撇小胡子,一双三角眼透着精光,现在正透着幸灾乐祸的笑意。

    “我办砸的?还不是那个讨厌的王洪在相爷面前出的好主意?山脚下一气杀干净不就完了?非要让那个不争气的暗桩套什么秘密,看看吧,都死得硬邦邦的啦,套个屁!平常没事就该多吃点药补补脑子,天天自作聪明,咱们就这样回去向相爷复命吧,让相爷也看看是谁的人把这事搞砸的?”

    “得了,那个王洪一准会说:陈世良!小螺废物,你他妈更废物!劫走逃犯的人在哪儿呐?杨济在哪儿呐?若不是看在你我一起为相爷效力的份上,我第一个怀疑是不是你把人给放跑了!呵呵,我学得象不象?”

    陈世良听苟平川学得惟妙惟肖,不由得心头怒起,把对王洪的不满都发泄到了这人身上:“苟平川!怪不得你姓苟,学畜生学得都那么像!天寒地冻的,让我来来回回地跑腿出力,你偷偷躲在一边捡现成的也就罢了,还在这里说风凉话?你再学那狗才我就把你那舌头拔了喂我的大耗子!”

    “哼,我偷懒?那可是相爷不让我来,让我在城门等着的。拔我舌头?你倒也得有那本事!就你那点微末伎俩,能跟我走上十个回合我跟你姓!”

    “好啊……那咱……”陈世良一瞪眼,刚要说些什么,就听一个年纪稍大的黑衣人战战兢兢地说道:“两位……头儿……息怒啊!看在相爷的份上,先把跑了的那几个寻到,交了差事才好……小的愚见,两位头儿明断……那两个灰衣人虽未用自己的兵刃,你们看啊……用的刀,是夺的解差的;用的袖箭,是捡的我们发出去的,但是他们这轻功却藏不住,着实了得!再说那马,中了袖箭还能续那么长的力,还有下面用来消除痕迹的药粉,那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东西。擅用药,还擅轻功,看起来似乎像是……”

    “道士!”这下,陈世良和苟平川终于想到了一块,异口同声地大喊:“来人!”

    朱一和钟期背着杨济在山梁间绕绕转转,在一个峭壁前停下了脚步。苦战了大半天,又背着杨济奔袭了这么久,他们的体力也几乎到了极限。杨济已经醒了,他挣扎着从钟期背上下来:“钟大叔,你背了我一路,太辛苦了,我自己可以走的。”

    钟期直了直腰,呵呵笑道:“你又不沉,再说你一个小孩,走得慢。不知道是不是把他们甩脱了?”后面这句是问朱一的。

    朱一擦擦汗,笑笑说:“山洞他们能找到,但要找咱们三个就有点难了。不过下面他们会在这一片方圆几十里仔细搜的,还是要尽快走,来吧!”说着,他双腿蹬地飞身攀上悬崖,手足并用,一会儿就攀到了崖顶。过了一小会,山崖上扔下来一根藤条,钟期对杨济说:“还得我背你上去,看着不高,你臂膊没那么大劲儿,上不去的。”说着,又背上杨济,捉住藤条攀了上去。

    上来后,杨济发现崖顶是一个可容三四个人站着的小平台,从下面往上看很难发现这里还能站人,钟期拉着他往旁边的岩石后一转,一个石室呈现在眼前。杨济禁不住问道:“这终南山怎么这么多的山洞?”

    朱一回答道:“终南山上有很多道人闭关静修的石洞,不为外人所知,都知道了还静得了吗?但是山中猎户、道人都知道规矩,即使入深山也不随便进洞骚扰修道之人,这里就是一位大居士的静修之处。我俩都修辟谷之术,吃不吃东西都可,可是小兄弟你得吃一点,不然后面的路就走不下去了。师弟,你一路劳苦,多歇一会儿,我去找些吃的东西。”说完转身出洞。

    钟期和杨济在洞内坐下,杨济靠着石壁,眼睛盯着洞外愣神。钟期问道:“杨济,下一步,你有什么打算吗?”

    杨济茫然地摇了摇头,什么话都没有说。

    “唉,也难为你了,一个孩子摊上这种事……”

    “他们会一直找我吗?”

    “看样子会,你家到底得罪谁了?他们要这样赶尽杀绝?”钟期一边拍身上的尘土一边问道。

    杨济摇头。

    “那你家有什么秘密他们非知道不可?”钟期又问道。

    “我家并没什么秘密,这腰带是我姑姑亲手给我娘绣的,我娘一直贴身戴着,她留给我,是……想让我想她的时候就看看,不会太难过……”杨济低头抹起眼泪来。沉默了一会儿,杨济抬起头:“钟大叔,你很想知道那个秘密对不对?”

    “你……你说什么?”钟期愣了一下:“我……要知道那个做甚?”

    杨济没接他的话,继续说道:“你身上隐约有一种特别的味道,小螺身上就有这味道,但是要比你浓一些。小螺来我们家的时候,我只有四五岁,她经常陪着我玩,我时常从她身上闻到这种味道,所以很熟悉。我父亲最喜丹药之术,常让我辨别各种药物的气味,家里藏药千种,药味浓厚,因此谁都没有在意。今日你背我的时候,我闻到你身上也散发着这种味道。朱大叔也背过我,但他身上没有,所以我猜你和小螺是一路的。”

    杨济一气说了这么多,钟期低头不语。杨济接着说道:“不过你不会杀我,不是不能,而是你不想。因为那个所谓的秘密只有我知道,你只想把这个秘密问出来,但并不想把我交出去,对不对?”

    钟期淡淡地说:“你还知道什么……”

    杨济说:“你被散发这种味道的丹药控制着,就像小螺,或许你还有亲人也在他们手里,你想用这个秘密换你的自由对吧?小螺宁可死也不苟活,不是因为她逃不出那山洞,而是因为她回去会死得更惨,还害了她的家人。你不想继续为他们做事了,但如果现在把我交出去,你就不能保护你想保护的人了,他会暴露出来,私藏钦犯是死罪。所以你有很多机会把我杀了或者把我劫走,但是你没那样做,至少现在不是时候,对吗?”

    钟期沉默,杨济看着他,继续说道:“我看得出来你对朱大叔很好,否则小螺发出暗器的时候你不必给他提醒,如果朱大叔中暗器死了或是受伤,你带走我岂不容易得多?”

    洞口忽然传来朱一的大笑:“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钟期大惊,只见朱一从洞外踱步入洞,站在杨济身边。钟期没想到朱一这么快就回来了,不由得跪倒在地:“师兄,我没办法……你帮我给先生磕个头,钟期对不住你们……”

    “贤弟且慢!”朱一一步跨到钟期面前,捉住他的手腕将他扶坐在一块石头上,对他说:“你是李仲钦的人?”

    “我也不知道我是谁的人。”钟期回答道:“一个戴着斗篷的黑衣人,他每月十五给我一丸丹药,不服那丹药就周身抽筋断骨般疼痛,骨头内里却犹如蚁虫叮咬般疼痒难忍,说不出的难受,我试过能不能拖着不服药,但是不行,那人说超过一个月不服解药必死无疑。”

    朱一点头:“是不是又快要到拿解药的时候了?”

    钟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此次宁死也不吃那解药了,我不甘心一辈子被人控制做自己不想做的事,与其这么痛苦地活着,不如像小螺那样死了痛快!管它呢,都是命!”

    朱一说:“你知道先生为什么每天让你喝一杯他的残茶吗?从你到先生身边的第一天起,他就知道你是暗桩。先生说这种毒有法可解,只是一则你服药太久,要想把毒逼出来,难如蜜里求油,只能徐徐图之;二来,如你一下子摆脱了毒性,很容易让对方看出来,杀你灭口,因此他每日在茶里调了少许的药粉,一是慢慢帮你调理,再者你每月服药,也需将新服下的丹药中的毒素化掉。如此已有三四年了吧,先生说如要摆脱那药,再有半月就可以喝整付汤剂了,辅以药水泡澡,有三两个月就可把毒排净了。”

    钟期闻得此言,惊喜非常,激动得直搓手却说不出话来。

    朱一拍着他的肩膀说道:“临来时,我问先生派你前来是否妥当,先生说你是为人所逼,本性纯良,必不会害人。结果这一路,你救我、救杨济,说明先生看得没错,能得此善果却是你自己种下的善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