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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竹影无踪

    第十七回竹影无迹

    石信忠说到此处走到窗前,屏息听了听窗外的动静,确认无人方又回到李俶身边,接着说道:“后来,我又问过小世子和沈夫人那天的情形,小世子说正在玩捉迷藏,他藏到正房桌案下面,听到有人说笑着进屋,就没出来。来人正是春娇和一个道人,那道人给了春娇一包什么东西,说这就是夫人要的,陛下十分喜欢,但是让夫人吃的时候要小心,吃得多了会使人怎么样,小世子记不住了。后来春娇去送道士出门,小世子爬出来看到桌子上放了一包东西,他以为是糕饼,想起那道士说陛下都喜欢,就拿去和沈夫人一起吃。

    沈夫人打开一看是一包药粉,一闻之下面红耳赤,居然是一包“仙药”,沈夫人立刻知道是崔夫人请道士配来用的,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最后决定还是把药原封不动地放回去。可这时春娇已经发现药不见了,四处在找。沈夫人没办法,只好把药扔在路边草丛之中,不巧扔的时候正好被副总管汪顺看见了,那汪顺什么都没说,捡起药就走了。

    后来,小世子去假山上玩,就落了水。沈夫人怀疑是有人故意弄的,却毫无证据,跟殿下说了后又遭了罚,因此就只能彻夜守护着小殿下。此次来金仙观,崔夫人说沈夫人非嫡妻不能随行,沈夫人忧心不已,就拜托我特别照看一下小世子。我令内卫中的两人一定注意保护小世子,结果两人皆被汪顺安排当了暗哨。此事是信忠大意了,我想着区区一包药粉,怎会到要小世子命的地步,是沈夫人多心了,结果谁想到真有人要加害小世子。此事信忠难辞其咎,请殿下责罚!”

    李俶听了点点头:“起来吧,那道士叫什么?哪个观里的,知道吗?”

    “叫守庆,就是这金仙观的,原来杨家案子里那个叫史敬忠的道士就是他师父,他极通药石,因崔夫人的母亲韩国夫人常叫他师徒到府上诊脉,所以崔夫人跟他也非常熟识。他并不常在金仙观待着,不过好像这几天他是在的,想必是他不知道殿下突然之间代太子行祈福之礼,不然也无需跑到府里送药了。”

    “嗯,卢秦那边的事都弄得怎么样了?”

    “伤了十几个,多为烧、烫伤,都医治了;马厩整个都烧毁了,车马也毁了大半,已开了单子让内务府回长安备去了。”

    “今天不回了,明天回。下午把卢秦叫来吃茶。另外,今天跟我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要对别人说,对崔夫人和汪顺仍似往常一样。”

    “是!”石信忠起身出去了。

    李俶背着手在房中继续踱着步,喃喃自语道:“欺人太甚!”

    门外,汪顺自拐角处转了出来,看着石信忠的背影,目光阴郁。

    金仙峰后的竹林里,吴清云拿了把竹刀正在分竹篾,一个黑影一闪,轻飘飘地落在他面前。

    吴清云抬头看了来人一眼,笑道:“你来了?”

    冬日的暖阳照在竹林上,山风拂过,竹海微波起伏,满耳窸窸窣窣的竹叶声响。那黑影唰地一抹,一身黑衣变成了斑驳的青绿色长裙,她轻哼一声道:“哼,我并不十分想来,你倒会使唤人,说好的,可以告诉我了吧!”

    “莫急!慢慢说。来!刚做好的竹凳,要不要试试?”

    “若是耍我,你可要想好了……”

    “以你的身手,随时取在下项上人头,我耍你作甚?”

    “哼,还算聪明。要问什么?”

    “观里怎么样?”

    “那个小孩儿没跑成,小世子差点儿让人给弄死,我都给救下了。”

    “怎么?我看着好像是着火了,是马厩那里吗?”

    “你这不什么都知道了吗?还问?”

    “哎,我不知道得多了,比如小世子为何到了卢秦那里了?”

    “姜无的主意。没想到吧,哼,你是算无遗策,他们是棋高一招啊,哈哈哈。”

    “嘿嘿,小世子这一出我还真没料到,纯属意外!意外!他们八成也猜出是我来了,所以回敬了我一局,拿卢秦当了挡箭牌,有意思!哈哈,真有意思!”

    “好了,该做的我都做了,说吧!”

    “哎,咱们可是说好的,要待杨济脱了险才会告诉你,是也不是?”

    “现在还不算脱险呐?”

    “我说的脱险是指他们摆脱了李仲钦的抓捕。”

    “那李仲钦抓他一辈子,我还保他一辈子不成?”

    “不用,等他回到长安,就算大功告成,如何?”

    “好,君子一言,我也不在乎这一两天。”

    “另外,他们已经知道了你的存在,不要托大,小心些!”

    “不劳费心!告辞!”

    “好走!”

    吴清云看那人走了,也停下手中的活计,坐在小院里愣起了神。昨天金仙观大闹一场,卢秦迟早会告诉他一切,现在,他知道杨济在哪里就够了,王旻有办法把杨济带离金仙观。他要想想全局,是的,他离长安或东都太远了,他的对手又很强大,不过,在他心里,消灭那个对手只是时间问题,那个人的强大就像一个薄薄的陶壶,轻轻的一击就会支离破碎。他感兴趣的是执壶的人,他能感到那人的松懈和倦怠,三十年前的托付,他还记得吗?乱世马上就要来了,他感到兴奋,他已隐忍了那么久,他要造势,要在乱世中搅动乾坤,他要让那些曾经轻视他、战胜他的人都被他所搅动的巨浪所吞噬,他宁可不为人知,因为世俗的虚荣与操纵世间的快感相比简直不值一提,还有什么比这更过瘾的事呢?

    “无影人”并未离开竹林,她几个起落之后钻入了竹林最深密的地方,那里并没有草棚、山洞一类的藏身之处,她飘落在一块山石之上,四望无人,瞬间就消失在山石之下,山石下仅有荷叶大小的一个地洞,须臾一只伞盖一样的东西从洞中伸出,无声地撑开,堵在洞口之上,地面顷刻之间了无痕迹。

    这个“无影人”钻入了一个地下洞穴,这个洞穴她已悄悄地营建了十年之久,这里虽然不见天日,却是她的天堂,只有在这里,她才能感到安全和惬意。

    她进了洞,穿过弯曲的通道,来到一处精致的所在。双指轻弹,几点萤光径直飞到洞里各处的灯烛之上,瞬间洞里灯火通明,这个石洞入地极深,而且着实不小,十年之功可不是白费的,洞里铺着厚厚的兽皮,四壁均镶嵌着平滑的石板,并罩着轻纱,洞顶则嵌着磨得极光滑的大片螺钿,螺钿的缝隙里则镶着大大小小的水晶和夜明珠,有一点光亮,洞内即熠熠生辉,无光之时,洞顶则像夜空般璀璨。她靠在一张铺了兽皮和丝绸的榻上,一只纯白的雪鸮从墙边的架子上飞下来,停在她的床头,歪着脑袋看着她。她轻抚着大鸟光滑的头颈,想着心事。

    “幽无迹”是师父给她起的名字,在她心里,师父就是父亲,把她养大,教她本事,给她做好吃的,哄她开心,带她游山玩水。这世上,师父是她唯一的亲人,是她的一切,所以,她无论如何不能忘记师父身死那惨烈的一幕。如今,师父已故去十年了,而她却仍旧不知道谁是仇人,没有目标的仇恨最折磨人,她四处寻找有关师父的一切线索,直到有一天,一个人告诉她,他知道杀他师父的人是谁,但要她为他做事,完成了这件事就能解除困扰了她十年的疑惑,她动心了。对她来说,仇恨并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变淡,只会日渐深浓,满腔的忿怼驱使她接受了这个“交换”,即使最渺茫的希望也是希望,而这就是她活下去的动力。

    幽无迹并不反感这个保护杨济的任务,她心里对杨济充满同情。那晚吴清云让她去长安把刘二一送去崇真观时,她才知道陈世良带人在山口杀了百十号人,她自己也是流犯的遗孤,如若师父没救她,她早已和自己的亲生父母一样死在了流放的路上。再生养育之恩有多重,弑师之仇就有多深,她想着即将知道杀害师父的凶手,复仇的火焰烧得心里隐隐作痛。

    幽无迹对王旻、姜无等人并不陌生,师父断断续续地给她讲过师门中的故事,她知道师父当年是被他们逐出师门,被迫流浪四海的。可她并不仇视这些人,要不是他们将师尊逐出门庭,她也无从遇见师父。从师父屡次不经意流露出的落寞和伤感中,她能感受到他心中无法掩饰的痛苦和思念,那不是怨恨,而更像是愧疚,像是做错了事的小孩子,心里忐忑着躲避尊长的暴怒。卓绝的轻功让她有机会仔细观察她的师爷、师叔祖,她常觉得这几个人像磁石一样吸引着周围的人,仿佛每一个与他们接触的人都从他们身上或多或少地得到一些快乐和解脱,每个人脸上都是轻松自在的表情,特别是那个姜无,他时常哈哈大笑,讲笑话、做鬼脸,让人觉得亲切又有趣,可关键时刻却又机智沉稳。看到他,幽无迹时常想起自己的师父来,他也是那样一个随和开朗的人,是因为从小就在这个姜无身边长大的缘故吗?小的时候,他时常把无迹顶到肩头,让她去摘树上的果子,再高一点的树枝,他就抱着小无迹“噌”地跳上树,无迹特别喜欢这个“飞一飞”的游戏,总是玩不够。想着那时的情景,无迹不禁微笑了起来,可转眼,她就又想到师父惨死的情景,那冰冷的额头,那僵硬的手和怎么都合不上的眼睛,她的心又深深地沉到谷底:“师父啊,无迹何时才能报了你的冤仇?”幽无迹摇了摇头,想要摆脱那一幕噩梦般的场景,她要休息一会儿了,夜晚到来的时候,她还要去守护杨济。她喜欢黑夜,夜幕之下她可以恣意游荡在天地之间,无往而不利。黑夜!她觉得自己是黑夜中的女皇!

    下午,金仙观里又开始忙乱起来,内务部新派了车马来接。卢秦来到广平郡王李俶的别院,明天郡王就要启程回长安,一应事务都与大总管石信忠做了交代,完事后即到郡王正房与李俶叙话。

    几句闲话之后,李俶向卢秦问道:“卢公,咱们金仙观里可有一叫做守庆的道士,极善医道的?”

    “有啊,守庆是观里的道士,平素并不常在观内,与他师父在长安静修。哦,他师父不知王爷是否有耳闻?叫做史敬忠,与长安一些权贵人家多有交往,前一阵因牵连进杨家谋反之案挺刑不住故去了,这守庆便是他的徒弟。”卢秦微笑道。

    李俶点了点头:“嗯,我听说过,那守庆他现下可在观中?”

    “应该就在,这几日祈福大事,我已让在册的道众都回观里来。昨日起火,守庆还帮着疗伤,怎么,殿下要见他?”

    “哦,并不是我,”李俶笑笑:“因韩国夫人素与这个守庆相熟,经常着他帮着配药,觉得不错,故小妃崔氏也想找他诊诊脉息。”

    “怎么王妃贵体不适?”

    “哦,自从去年生了嫡子,总觉虚弱无力,这几天想是劳累了,吃两副药调调就好了。”李俶笑眯眯地答道。

    “那我这就叫守庆过来。”卢秦满腹狐疑,但仍不露声色,出门向等在门口的守云低声说道:“去叫守庆,说我让他来的,如问就说有内卫受伤需他来治伤,不可迁延。”

    “是!”守云听了飞身而去。

    屋内李俶听了不免暗暗点头,真真一副水晶心肠,寥寥数语便已知其中筋节,看破却不点破,这卢秦确有其高明之处,无怪乎人送外号“琉璃如意”。

    卢秦坐回座位,继续与李俶扯闲篇,不一时守云带着守庆来到别院,卢秦见守庆来了,便起身向李俶告辞:“殿下,既是给王妃诊脉,小道就回避了,卢秦告退!”

    李俶起身笑道:“劳烦卢公了!”

    “殿下说笑了,全是小道应尽之责!”卢秦遂带着守云离去,临走还不忘嘱咐守庆:“尽心伺候!”

    这边李俶仍回屋中坐下,大总管石信忠将守庆带进房中关上了房门。守庆不到三十岁的样子,中等身材,瘦长的面颊,微须,棕黄色的眼珠恭顺地看向地面,向李俶施礼道:“小道见过郡王殿下。”

    李俶也不赐座,也不说话,慢悠悠地从荷包里拿出一粒香丸放在口中含着,抬眼打量着面色越来越紧张的守庆,守庆两只手不知所措地抓着袍子,讷讷地又问了一句:“敢问殿下唤小道来有何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