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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回 沈氏珍珠

    第三十四回沈氏珍珠

    “对!是云澈师叔!前几年来的?我还和他喝了一场好酒,那时想是你师父还未故去。平良、平希怎么后来分开了?”陈奇峰问道。

    “哦,平良师伯想来长安,可我师父故土难离不想走,所以就分开了。那您就是我师伯了,武仁见过师伯。”说着就跪下磕头。

    “嗯,起来吧,现在你在做什么?在刑部做捕快?”陈奇峰点头,明知故问道。

    “我……这个,唉,在李相爷手下做个内卫,不见光的那种……师伯可能不知道,我还有一个双生哥哥,长得跟我一样,他比我有出息,当了左金吾卫大将军,叫武艺。”武仁老老实实地说道。

    陈奇峰对这个武仁并无恶感,反而挺喜欢他的,于是笑着说道:“当大将军就有出息了?我倒觉得你小子不错,知道礼义廉耻比当大官更有出息,过好过自己的日子,天天高高兴兴地不比啥都强?”

    “就是!师伯,那天我跟世良也这么说的。我会做豆腐,等将来我和翠儿、我干娘,还有世良,师伯您要是愿意也一起来,咱们开个豆腐坊,小日子一定舒舒服服的,比这刀头舔血的日子强!”武仁又把他的梦想憧憬了一遍。

    听到武仁这么一说,陈奇峰高兴地一拍大腿:“这就对了!活着不易,活得高兴比什么都好!”这时,陈世良皱皱眉,睁开了双眼。

    “世良,你醒了?可把我吓坏了!”武仁一张大脸贴下来,陈世良把头一偏,“你怎么把我弄醒的?”

    “你看,我师伯来了!”武仁这才闪向一旁。

    “你师伯……”陈世良转头看到了黑着脸的陈奇峰,“这怎么论的?”

    “该怎么论怎么论!我说你长没长脑子?伤没好敢喝酒?”陈奇峰粗声大气地说道。

    “用你管!”陈世良赌气地转过头去。

    “都是我的错,我忘了世良有伤的,哦,不是,应该是“师兄”,还劝“师兄”喝来的,都……”

    “闭嘴!”陈奇峰和陈世良两人异口同声地喝道,武仁吓得往后缩了缩脖子。

    “咳,这几天还是住到明真那里吧,他那里药材全一些,人少清净……”陈奇峰压了压火,开口说道。

    “我不去……”陈世良三个字刚出口,陈奇峰就怒火中烧:“你小子翅膀硬了是吧?去明真那儿怎么不好了?还管不了你了是吧?”

    “不是的,不是的,师伯息怒!世良哥这是为了师伯着想才这么说的,是这么个事:世良哥呢在相爷那里领了个命,要找一个钦犯,相爷怀疑有人把这钦犯给窝藏了,这窝藏之人……呃……是个道士……因此,世良不去崇祯观,那是为了不给明真道长和师伯您招嫌疑不是?”武仁赶紧编瞎话息事宁人。

    “哦,还有这事,抓什么钦犯呐?”陈奇峰收敛了怒气,问道。

    “官事莫问,问了惹一身麻烦,有什么好处!”陈世良硬邦邦地回道。

    “你……”陈奇峰刚要瞪眼,武仁赶紧一拍大腿接过话头:“世良哥说的没错,师伯你是不知道李相爷那人……啧啧啧……说句造次的话,那简直就是个麻烦祖宗,没事找事的行家!还有那手下那一帮,一个个的有样学样啊,天天瞪着眼瞧谁都像贼。不说别人,就说我哥,学得那叫一个像,有事没事儿都得盘问半天,我都烦他,要不是一个娘肠子里爬出来的,我都想躲着他走,一辈子都……”

    “行了,甭解释了,我老人家看你也不容易……你,愿意住哪就住哪吧,别的丹药暂不必吃了,治手伤的药一次都不能耽误,你要不想让自己那爪子废了,就别再喝酒了,要不下回等不到我来,你就喝上孟婆汤了。”陈奇峰站起来,陈世良挣扎着要起身,陈奇峰回头怒道:“给我老实躺着,觉得自己好了是吗?不躺个三天五天的,我看你还能下得了地,走得了路!下回再这么折腾,我想骂你都得去趟坟地!”

    “那哪行!哎?世良,你去坟地干嘛?……”武仁一直点头哈腰地在一旁赔着笑脸,陈奇峰说一句,他就应一句,都没弄明白陈奇峰到底说的什么意思。陈世良让他逗得险些没崩住,陈奇峰呵呵笑着拍拍武仁的肩膀说道:“好娃儿,自己做自己,不用比你哥,也不用比世良,你现在就很好!陪世良吧,不用送我。”说着似有若无地瞟了一眼窗户,迈着大步走出小店。

    “世良,为啥我这么想哭呢?”武仁看了半天陈奇峰的背影,回头说道:“我想我师父了,唉,越长大眼窝儿越浅了……”

    “回头给你师父上坟多带几瓶酒,哎,我说你身上是……什么味儿……”陈世良皱着眉头问道。

    “咳……鸟粪味儿……”

    窗外,武艺的影子悄悄隐遁而去。

    这一夜,郡王府里有一个人彻夜难眠。石信忠回到长安,府里大事小情忙个不完,没时间回家看一眼老娘,放心不下,只好打发个心腹小厮去家里看看。一时小厮回来回禀道:“大管家放心,老太太好着呢,红光满面的,头昏的毛病也没有犯。这几天沈夫人派小梅管着家里的小厮、丫头们,家里平安无事,井井有条的。老太太说让您安心办事,不要惦记家里,还让给沈夫人道谢。”

    “知道了。”石信忠挥一挥手,小厮乖巧地从外面带上了门。石信忠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踱着步,他心里正在思忖该不该去沈夫人屋里回个话。他与李俶自小一同长大,他母亲就是李俶的乳母之一。他从小陪着李俶读书,玩耍,办事,形影不离,李俶拿他当亲兄弟一般,有什么隐秘之事背着自己的父母也从不避他。李俶已说了几次,想给石信忠找个官做做,这可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缘,石信忠却推脱了好几次,他笑着对李俶说道:“怎么,把我推出去你舍得么?我却还舍不得你,要不我自宫当个内监如何?”李俶听了大笑,踢他一脚道:“那也得当回新郎再去!”实际上,石信忠一早就订了一门亲,谁知那娘子短命,还没过门就一病死了,这样一来石信忠倒落得一身轻松,有人提到亲事,他就说自己命硬,不宜早娶。李俶哪里知道,石信忠并非因为舍不得他,心中着实舍不下的,是李俶的妾妃沈氏。沈氏与李俶同岁,15岁就以良人身份被选入府内,嫁与李俶为妾。石信忠因与李俶亲近,又在府中管事,偶尔能见到沈氏夫人,一见之下,石信忠的心就隐隐起了波澜。在他心里,沈珍珠就与她的名字一样光彩照人,娴静典雅,毫无瑕疵,虽然不如独孤夫人那么美艳不可方物,不如正妃崔夫人娘家身份显贵,却善良、温柔,大气,如珍珠一般温润动人,令人可亲。刚进门时,李俶也曾独宠沈氏,对她的信任甚至一度超过了崔氏。沈氏入府五年后,终于诞下了李俶的长子李适,这却惹得崔氏醋意大发,找来韩国夫人夹枪带棒地闹了一场,此后一年多李俶都没再进过沈氏的屋。后来独孤氏进了府,沈氏就彻底地远离了李俶的视线,成了三个妻妾中最不受宠的那一个,几乎到了动辄得咎的地步。好在沈氏宠辱不惊,不得宠时竟较得宠时更坦然自在,崔氏也将嫉妒的矛头指向了独孤氏,令石信忠多少松了一口气。

    李俶勤俭持家,不仅自己在诸郡王中是最简朴的,家中用度也能减则减,便如石信忠,作为郡王府大管家,自己的积蓄还不如李仲钦家一个小管事的多,还是李俶从自己的用度中拿出一部分给他买了个小院,才让他得了郡王府内侍中最大的一份赏赐,令他安顿了生病的母亲。沈氏夫人若仅指着月例过日子就更显拮据,她娘家虽没有韩国夫人那么大的势力,但也不至于让闺女在夫家太过寒碜,在银钱上常有接济,有了这些私房钱,沈氏在下人处也没得什么刁难。她娘家常常数落她没用,嫁入堂堂郡王之家,却要娘家倒贴,她也不以为意,只说多行善事必有善报,等适儿长大了,总有孝敬娘家的一天,娘家这才不说什么。

    一切的一切,石信忠都看在眼里,他将对沈氏的深深的爱怜藏在心底,他知道,一旦让别人察觉他的这份情感,哪怕蛛丝马迹,他和老母亲都将死无葬身之地,而沈氏和李适也会受到无辜的牵连,万劫不复。几年前,李适刚刚落生时,石信忠母子还都住在郡王府,那时石信忠的母亲还康健硬朗,于是李俶指定她照看李适,所以现在石信忠离府办事,沈夫人派人照看石母也在情理之中。

    石信忠犹豫了半天,还是决定等第二天再去。刚准备躺下歇会儿,就听到小厮在门外发疯般地拍门,喊道:“石大管家,不好了!不好了!快开门!小世子不行了!快……”

    石信忠从榻上弹起来,冲向门口,边问道:“谁?快他妈的说清楚!”门一开,小厮冲进来,指天画地地说道:“李……李……”

    “名字,说名字!”石信忠拽起那小厮,风一般往外冲,“李邈……崔夫人正在发疯……不是,是发火,说沈夫人要把小世子害死,这会儿正挨打呢……”

    当石信忠冲到后宅正房,远远就听到屋里打骂声、哭喊声一片。李俶坐在上首,脸色铁青,沈氏和独孤氏跪在地上,一个侍女正在打沈氏耳光,李适被拦在一旁,大哭不止。而崔氏想是在内室,远远传来她的嚎哭和咒骂之声。

    石信忠连忙整衣进屋,向李俶行礼后,连忙问道:“这是怎么了?”一边向侍女做了个停下的手势。沈氏捂着脸抽泣不止,旁边独孤氏低头不语。

    李俶指着沈氏道:“这个贱人!居然心如蛇蝎,想要害死李邈!你自己说!都干了些什么?”

    沈珍珠拭泪答道:“妾身没有要害小世子,只是适儿回来想吃汤饼,我就叫后厨做了一碗,适儿正要吃,恰逢崔夫人也带着小世子来园中玩耍,闻到香味儿,小世子便闹着非要吃不可。妾还说一岁多的孩童,只怕煮得不十分软烂,还是不吃为好,可崔夫人说我连碗汤都舍不得,没奈何,只好端了去,结果小世子晚上就身体不适了,适儿把剩下的吃了,并没有什么事啊!”

    “这……这也怨不得沈夫人吧?”石信忠说道。

    “刚才怎么不说!”李俶脸色稍缓了一些,还是厉声斥道。

    “郡王刚才也并没容姐姐说话呀!”独孤夫人这时抬起头来,温柔地说了一句。

    “咦?你跪着做甚?真把我气昏了,快起来,地上冰冷的,仔细跪久了腿疼!”李俶连忙上前要把独孤氏扶起来,独孤氏却未起身,她笑意盈盈地说道:“珍珠姐姐不起来,我也不起!我觉得她太冤枉了,怎么不问青红皂白就打人,不讲理!”独孤氏今年只有十五岁而已,姿容绝美,顾盼倾城。此话换了别人,李俶定然怒不可遏,但独孤氏妙口一出,李俶见了眉开眼笑地假装愠怒:“不要任性!你太小,这些事你不懂!”回身对沈夫人说道:“你也起来吧!”

    正在此时,后室有婢女禀报道:“启禀王爷,陈太医看过了:小世子是因食积和贪凉引发的高热惊厥,刚用了药,已安静多了。陈太医奉旨今夜留守在此,让带话给王爷:必等小世子安好了再回宫,请王爷不必心焦。”

    “知道了,好生伺候!”李俶听了一挥手。

    石信忠见了,心中替沈氏大为不平,他心疼地看了一眼脸庞红肿,仍在饮泣的沈珍珠,向李俶躬身说道:“沈夫人素日淑慎其身,且育有长子,实不至于行此害人害己之事,望郡王详加察查,万勿令身边之人寒心。”这话从石信忠嘴里说出,已实属罕见的重话了。石信忠虽然与李俶之间有特殊的信任,但从来都谨慎谦恭不敢稍有僭越,果然此话一出,李俶稍有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略略沉吟,开口对众人说道:“李邈乃本王之嫡长子,身份尊贵,故王妃情急之下稍有怨怼也在情理之中,不必介怀。望你们引以为戒,小心伺候,都下去吧!信忠,你留下,我有事与你说。”

    待众人散净,李俶拉着石信忠来到他的书房,把门关好,将亲随都打发走,对石信忠说道:“信忠,你是不是觉得我今天对沈氏有些过分了?”

    石信忠躬身道:“郡王家事,信忠如何敢置喙?只是……信忠觉得……嗐,王爷恕罪,信忠直言了。信忠知道目前易家权势熏天,咱们没必要得罪他们,但由着崔夫人这么闹,只怕将来尾大不掉。自古以来,“妻贤夫祸少”此语虽俗,但道理不错,崔夫人如此……唉,只怕外人说起来也不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