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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回 将别长安

    第三十五回将别长安

    “谁说不是呢?信忠,你以为我心里不清楚吗?沈氏是受了点委屈,但较之于“大义”,孰重孰轻我不说你也明明白白。再有一层,今日这事我越护着沈氏,日后她日子越不好过,那崔氏岂能轻易放过她?独孤氏她是不会轻易去惹的,沈氏自己一个人,还有李适,如何自保?珍珠啊,吃亏就吃亏在她太懂事,可她的福气也是因了她的懂事。实话实说,早先我常觉得,正妻当以她最为合适。哼,看以后吧,若不是崔氏娘家得势还有用处,我非让这崔氏好好还还这几年的账!”

    石信忠知道,沈珍珠在李俶心里早已从宠妃变成了李适的娘,变成了换取崔氏信任的工具。沈珍珠的懂事,不是她的福气,而是她能平安活在王府的救命稻草。没了这根草,她便会被李俶毫不犹豫地抛弃;而有了这根草的不同,也不过是李俶在抛弃她之后,多多少少地还会有些惋惜。

    “信忠,等会儿你去找几匹绢给沈氏送过去,不要多,也不要好,别的什么你看吧……总之,要做个安慰她的样子,又不能让崔氏喝醋。你斟酌着弄吧。”李俶抬腿往外走,自然是打算走向独孤氏那里。

    “那小世子……”石信忠在后面提醒道。

    “哦,对,还是应该去看看……走吧,你我同去。”李俶拉着石信忠向崔氏房中走去。

    第二天一早,石信忠就打发人去库房找了五匹薄绢送到沈氏房里,这种寒酸的赏赐在崔氏和独孤氏眼里跟笑话也差不了多少,但石信忠知道不给沈氏找麻烦的最好办法,就是不让她变成崔氏的威胁。下午,石信忠的母亲来到王府,说是想跟沈氏当面道个谢,石信忠心中大喜,连忙把昨夜的事告诉了母亲。石母在家里虽被下人称为“老太太”,但实际也不过四十出头,只是因头晕病折磨,看起来有些儿显老。听了沈珍珠的遭遇,石母连连叹道:“唉,说句不该说的,女怕嫁错郎,这么好的女娃儿不知好好待她,回头没了,再想找打着灯笼都没地方找去!”

    “娘,不该说的话就不要说了,这可是在王府,您还说我要谨慎小心呢!”石信忠笑着说道。

    “知道了!我儿长大了,娘是越来越放心了,我这就去找珍珠聊个天去,让她把这口气顺顺!”石母心中不平,起身要走。

    “娘,您可别乱说话!小心隔墙有耳,这里人多眼杂的。”石信忠拉住母亲小声说道。

    “嗯,放心,你娘在王府待了大半辈子,这点分寸还是有的。头昏的毛病是有,但是可没傻!”石母笑着拍拍儿子的手背,拿着一包绣活向后宅走去。

    陈世良和武仁在小二酒肆胡乱睡了一夜,早上天大亮了,武仁才被小店后院儿砍羊骨头的声音吵醒。陈世良脸色仍然不好看,白中透黄,像是得了重病。“这毒好生霸道!”武仁嘀咕一句,翻身从长凳上坐起身,对早就醒了的陈世良说道:“世良,等会儿先喂你吃点粥,再把你家一白叫来把你拉回去。”陈世良点点头,连话都懒得说。

    武仁出门把小二叫来,吩咐了几句,和小二一起出了门。一时小二带着一白赶着马车到了,又等了片刻武仁也回来了,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陈世良抬到车上,送回陈世良在崇仁坊的家中。还没到院门口,就见陈奇峰带着二白正好从对面骑马溜达过来,看见马车就下了马,众人又一同将陈世良抬进后室。两个小厮没怎么进过后室,好奇地东张西望,陈世良皱着眉头却也没说什么,武仁知他不乐,于是就把二人打发去烧水熬粥,自己在一旁伺候,陈奇峰看武仁还算周到,坐了一会留下一包吃食就走了。

    陈奇峰一走,陈世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对武仁说道:“武仁,你回吧,这儿有一……”

    “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我也就罢了,那俩小厮你信不过,没的让他们来你这儿乱转。我刚才去了趟相府,把你的事说了,相爷说让好利索了再去听差,还让我好好照顾你。嘿嘿,我好歹也落个清静,伺候你比当差强多了。”武仁低声笑道。

    陈世良白他一眼:“相爷让你照顾我?是你跟相爷说要来的吧?”

    “我?我就有那心也没那胆儿去跟相爷说呀,是相爷主动说的:世良家里没人照顾,武仁啊,你就辛苦一下,好好照看,让世良快点好起来,早点回来听差。就是这么说的。”武仁学得惟妙惟肖,陈世良忍不住笑起来。

    “刑部那边还要去知会一下吧?”武仁接着说道。

    “等会儿我让二白去吧,别人无所谓,苟帅还是要说一声的,有事他能替我顶着。”陈世良没往下继续说,回到长安,他还没见到苟平川,不知崔百里都问了他些什么。正想着,就见武仁贼头贼脑地四处乱看起来,“干吗?”陈世良问道。

    “世良,借一套你的衣服穿穿,我这套脏了……”

    “右手边柜子里,自己找,别的别乱动,有的机关我自己都忘了,回头别再把小命留在这儿。”陈世良抬头嘱咐道。

    “那敢情好,那样我就天天跟着你,你都撵不走,还打不着!嘿嘿!”武仁谗皮赖脸地笑。

    “滚!”

    苟平川跟着崔百里他们的车队回了长安,崔百里与他倒是相聊甚欢,两人并没提带月轩中之事,只是天南海北地东拉西扯。苟平川做了几乎一辈子捕快,阅人无数,对方一开口就能听出话里的味道,他坦坦荡荡地有一说一,崔百里纵是老奸巨猾,却一点破绽都没找到,于是改变策略拉拢起他来。苟平川哼哼哈哈,给足了面子,却啥都没应承下来。崔百里也不急于一时,与老苟约好回长安喝一顿好酒。

    苟平川无家无业的孑然一身,刑部给他在东跨院找了两间屋子,权当栖身之处,没事他就衙门里一坐,聊天、吃胡豆、啃羊蹄儿。捕快们都爱跟他聊,谁有个难事,也爱跟他诉苦,十有八九还能得他相助,久而久之,刑部衙门里没几个不与苟平川交好的,他的人缘比起唐烨可以说是一个上一个下,要是比起陈世良,那简直就是一个天庭一个地府。可陈世良偏偏有一支铁打一般的队伍,甭管陈世良话说得多难听,这队人马就是服他。

    苟平川一早起来打了几趟拳,又练了刀剑,溜溜达达出门吃了个早点。正往回走,只见陈世良的小厮二白正往衙门口走来,看见苟平川,急忙施礼道:“苟帅,安好?”

    苟平川笑道:“哦,是二白啊,怎么跑这里来了?世良还没来呢!”

    “苟帅,您有所不知:世良哥昨晚饮了酒,旧伤发了,这一阵不能来衙门听差了,我来帮他告假。”二白连忙说道。

    “哦?怎的这样不小心!让他安心养伤,别留下病根为要,这里我替他盯着,让他放心。衙门里我替你说去吧,家里事多你快回吧,回头我闲了也看看他去。”苟平川本欲抬腿向前走,听了二白的话连忙驻足,关切地说道。

    “是!那谢过苟帅了,明日晌午应该没什么事,您得闲就来家里坐坐。”二白躬身道。

    “不必客气,明天我就去。快回吧!”苟平川看二白走远,自己回衙办差。

    王旻、姜无、齐岳回到长安次日进宫见驾,圣上和贵妃大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之感,大排筵宴,与三位先生洗尘,一时间欢歌笑语,灯彩佳话。酒过几巡,李隆基刚要举杯祝酒,却有一位道人起身,向众人施礼道:“陛下,小道李华周在此斗胆向太合先生进一言,不知陛下是否准许?”

    李隆基打量了一眼这位李华周,此人身量不高,却结实敏捷,圆墩墩的面庞,声音洪亮,可能是多喝了几杯,现下面色红润,说话声音都有些大。李华周在南岳一带享有盛名,也是一位声誉颇佳的修道之人。李仲钦举荐他的原因据说是因为此人在药石、炼丹方面广有造诣,此前进献的“三生丹”,李仲钦试用后颇有效用,因此大力推荐给陛下。与王旻等人的内敛不同,这位李华周要张扬一些。王旻认为药饵丹方固然有益健康,可利长生,但不可执着于此,所谓“自爱自养”,得长寿者,本当知自爱自好自亲,以此自养,乃可无凶害也,绝不能一味迷恋丹药,有些丹药不仅不能延年,甚至会对身体产生极大危害。而李华周认为人生而或结壮或羸弱,非一己之愿,这种自出生就产生的差别只有依靠丹药的力量才能逆天意,得长生,“我命由我,不由天地”便是此意,否则张果、徐宁等人如何可得几百年寿数?虽意见相左,但王旻与李华周两位仍然客客气气,不料在这皇家盛宴上,李华周突然起意要向王旻进言,李隆基顿时兴起,点头笑道:“如何不可?都是自家人,道长随意!”

    那李华周深施一礼,对众人道:“太合先生佛道兼通,学养丰厚,乃几百年间难得的大才,陛下慧眼识才,爱贤若渴,实乃我大唐之幸。只是,以在下浅见,这盛世美景、侈衣美食固然可喜,然对修道之人来说,贪恋于膏粱锦绣之间,如何克己精进?恐于修道无益,太合先生乃我辈中之翘楚,似我等晚辈后学皆仰望之、效法之,岂可因一时之荣耀欢愉,舍弃了百年精修,实实令人痛惜,失望之至!另有些不学无术者,见圣上崇佛乐道,便将自己打扮成得道高人,混入宫廷,妖言惑众,令民众趋之若鹜争相效法,百姓中竟有因此丢失性命者,此诚我辈听之任之之过。在下修道经年,实为我道学正本清源方出此言,冒昧陈词,有辱清听,还望太合先生从谏如流,采纳小道之言。”一言既出,大殿之中众人不禁纷纷议论,有人频频点头,有人却不以为然。

    李隆基一听之下,心中愀然不乐,他与贵妃对太合先生、冲合先生的礼遇的确超乎常人,却并非因他们向自己敬献了什么丹药和宝物,而是他们令自己深感愉悦,这种愉悦是一种心灵上的放松,是贵妃、朝臣、儿女都无法给予的轻松和解脱,王旻、姜无他们的样子,便是他向往而又无法企及的通达人生。并非王旻等人贪图享乐,事实上王旻和姜无已几次提出要离开长安,只是李隆基舍不得而已,而李华周言语之中“不学无术之徒”直指姜无,此中情由全因传言而起,并非姜无之过,李华周不知深浅、不分皂白的所谓谏言在李隆基听来实乃小人之心尔,他面色微微一变,正要开口,王旻已站起身来,他笑容可掬地对众人施礼道:“呵呵呵,华周用心良苦,在下正好借此良机多讲几句:小弟姜无,号冲合,与在下一同修道多年。记得刚来长安时,姜无曾谓陛下:太湖之长青藤食之可以延年,并特奉上含有长青藤的“十清散”,此散丹有清瘀散结,舒肝养脾之功效,彼时圣上连日操劳,肝郁脾虚,此丹恰好对症,一用之下身轻体健,大有功效。谁知此事传出宫廷之后,令长青藤一时被哄抢不说,民间食之还有中毒者,实不知长青藤须得十几味药相配伍方可食用。一句传言,令堂堂冲合先生竟被当成了骗子,实实冤枉冤哉!”

    “哈哈哈,朕可为冲合先生一证,来,朕要敬冲合先生一杯,先生受委屈了!”李隆基笑着举杯,姜无站起来满饮一杯,哈哈笑道:“陛下言重了,如能利国利民,当成骗子又如何?只是因此事令陛下烦扰,臣心中难免不安。前日还向师兄提起,应趁我大唐兴盛,四海承平之时,前往东海,用陛下赏下的那口丹鼎,为陛下、为大唐炼几炉好丹岂不是好?”

    “正是如此”王旻接言道:“此前臣也曾几次向陛下请旨往东海炼丹,只是时机未到,圣上未准,此次华周所言可谓正当其时。东海劳山,自古乃幽奥寻真之境,正是修道炼丹之绝妙之所,还乞陛下准我三人离京前往东海之濒,劳山圣地,为陛下炼制丹药,陛下永寿,实乃天下苍生之福,臣等心之所系!”

    李隆基对李华周不免十分气恼,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略略沉吟,对王旻说道:“唉,朕这心内十分不舍,只是先生去意已决,也不好强加阻拦,此去却要多久?”

    “陛下尽管安心,左右不过三五年尔。臣等日前与太医署太医令、药园师都倾谈过几次,列出了几味陛下、贵妃适用的丹药,几种稀有的天材地宝,我已列出清单,请药园师查看宫中药房可有收存,如有,臣等可收齐为陛下炼制;如无,臣等去劳山、终南诸山去寻齐炼成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