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蛮夷对胡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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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希拉克略王朝的官修史书上，银河帝国是宇宙中唯一合法存在的主权政治实体，全人类都是“神圣不可侵犯的银河帝国皇帝”的臣民。但实质上，银河帝国的实际控制范围仅占银河系的三分之一弱。
从天顶俯瞰银河系不难发现，帝国版图中一条最绵长的国界横跨了近半个银河系。它的其中一端是银河系地理边缘意义上的外太空，那里鲜有人迹已至的行星世界；而相对应的另一端则临近银河系核心，那里分布着大量极不稳定的恒星系统。这条国界也是一条因着宇宙地理环境和社会人文环境而形成的国界。它的一侧是幅员辽阔、科技发达、经济富庶、拥有着大片稳定的壮年期恒星群的银河帝国本土；另一侧则是环境恶劣，未经开发，荒凉落后，充斥着红巨星、白矮星与变光星的宇宙蛮夷游荡区。
早在银河帝国诞生之前，第一次在名义上统一了全人类的政治实体——大荷鲁斯王国就沿着这条最长国界，选择途中险要之处陆续修建了多个军事据点，以防备那些尚未开化的蛮族侵扰。银河帝国建立之后，第一王朝——狄奥多西王朝的历代君主们对荷鲁斯王国时期遗留下来的军事据点进行完善，先后新建了多座军事要塞化的人工天体。由于这类宇宙要塞的表面基本是银灰色，所以这条国界也被称为“银色之弧”。第二王朝——希拉克略王朝建立以后，帝国统治者对前人留下的防线设施进一步修整和扩建，并最终形成了九座宇宙要塞为主要节点的太空屏障区。由于整修过的宇宙要塞外壳均采用坚硬的合金材料，且从天顶俯瞰时这九座要塞组成的防区如同撑开的大伞伞面一般守护着银河帝国本土，所以这条国界也有“合金之伞”之称。
九座宇宙要塞按照距离银心从近及远的顺序依次是：海姆达尔要塞、莫蒙纽特要塞、白城要塞、布瑞吉要塞、沙特罗要塞、布雷福哈特要塞、狼穴要塞、谢尔德要塞、黑水堡要塞，合称“九边塞”。“银色之弧”国界之外出现过形形色色的威胁银河帝国和平与稳定的敌对势力，所以帝国的军事指导者们在每座要塞上均配置了强大的军事力量，并根据不同时期境外蛮族力量的消长而进行调整。
对今时今日的帝国而言，距离银心最近的海姆达尔要塞、莫蒙纽特要塞和白城要塞构成了“圣胡安防区”，该段防区所直面的莫冈一族已在多年前被帝国军队摧毁了抵抗的斗志，现在已经成为帝国军方的可靠盟友；距离银心最远的谢尔德要塞和黑水堡要塞构成了“泰伯特防区”，该段防区位于在名义上臣服银河帝国皇帝的泰伯特公国领土上，那里虽然杂居着诸多蛮族，却在泰伯特公爵的铁腕统治下与帝国秋毫无犯；唯有处于“银色之弧”中间段的布瑞吉要塞、沙特罗要塞、布雷福哈特要塞和狼穴要塞所构成的“中央防区”常年面临谢普安族各部的骚扰，自希拉克略王朝成立以来，反复叛乱，难以彻底平息，一直是银河帝国的主要军事威胁。
自著名的谢普安族强人巴塞耶特死亡之后，银河帝国皇帝米海尔四世就扶持了一个顺从佩伦旨意的谢普安族首领贾赫米尔·鲁戈瓦为所谓的“大君”，但一部分拒绝臣服的谢普安贵族竟然拥立了一位新的领导者——苏莱曼·萨维奇大君，公开向银河帝国皇帝的权威发起挑战，最终引发了帝国历八八八年年初的这场残酷的讨伐战争。
为了平息谢普安族的内部动乱，银河帝国军务部侍郎米罗斯拉夫·厄齐尔上将受命率领一支规模庞大的太空舰队自沙特罗要塞出发，向着谢普安族叛军占据的蛮荒宙域挺进。出于帝国当局贯以奉行的“以夷制夷”的策略，同时也是为了弥补边防兵力相对不足的弱点，厄齐尔上将勒令亲近帝国的莫冈族、因多族以及拥护鲁戈瓦大君的谢普安族部落派出仆从军参与作战。
但其实，无论是谢普安族、莫冈族还是因多族，在帝国当局看来都是野蛮、落后、残暴、愚蠢的“蛮夷”和“胡虏”。这场发生在帝国历八八八年年初的由银河帝国当局主导的战争也因着有不同蛮族共同参与而被后世史家戏称为“蛮夷对胡虏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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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斯塔夫·格林伦是以莫冈军副将的身份陪同主将阿诺德·库斯隆前往沙特罗要塞的中央指挥室觐见帝国讨伐军的主帅米罗斯拉夫·厄齐尔上将。近十万艘莫冈族战舰被勒令驻留在距离沙特罗要塞四百光秒之外的***恒星附近，因为“蛮族之兵是没有资格踏上神圣银河帝国的军事基地的”，这已成了星际惯例。
古斯塔夫一直觉得帝国军要塞里的中央指挥室被装饰得过分豪华了，硕大的水晶大吊灯、中古时代的瓷器大花瓶、松软的顶级皮制沙发，还有檀香木制的办公桌……这舒适的大房间太容易消磨了军人的意志了，而帝国军官却将之视为“文明人军队区别于野蛮人军队的标志”。
看到踏入指挥室的两个莫冈人，厄齐尔上将笑着打起了招呼，却丝毫没有从沙发上站起来做一个哪怕是象征性的迎接动作。
“库斯隆将军，古斯塔夫王子，欢迎你们。”挂在耳边的同声翻译器把厄齐尔用帝国标准语所说的欢迎语句准确地翻译成了莫冈语，传入了古斯塔夫的耳朵。
“向您致敬，上将阁下，以及各位友军指挥官们。”库斯隆将军用一口流利的帝国标准语回答道。这并不让古斯塔夫奇怪。自从莫冈族在若干年前战败，沦为银河帝国皇帝的附庸之后，能讲一口流利的帝国标准语就成了莫冈权贵最为时尚和最引以为豪的事情。
古斯塔夫将左手搭在了右肩上，行了一个颇具莫冈族特色的问候礼。接着，这个有着一头豪奢金发的莫冈男人便用傲慢的眼神打量着这间指挥室的座上宾们。
坐在最显眼的沙发位置上的是这次银河帝国讨伐谢普安族叛乱武装的讨伐军总司令官米罗斯拉夫·厄齐尔上将。这个拥有着侯爵爵位的老将军同时还头顶军务部侍郎的荣誉头衔，主要负责“银色之弧”一线上各要塞的军事活动，与边境地带的各蛮族打过多年交道，手段残忍而血腥，从来不把蛮夷部族的战俘当作正常人类来看待。
坐在厄齐尔右侧沙发上的是一个身穿谢普安传统红色长袍的身材消瘦的老人，他的发际线颇高，露出了锃光瓦亮的额头，高高的颧骨和满脸的皱纹显示出他日复一日的忧心忡忡。他就是帝国一手扶持起来的名义上的谢普安大君——赫米尔·鲁戈瓦。这个傀儡大君本是谢普安族各部落权力角斗场中一个边缘化的小角色，但在巴耶塞特及其后继者们被帝国击败之后，善于见风使舵、左右逢源的他获得了佩伦方面的信任，在帝国军的星舰与战炮的支持下勉力维持着对谢普安族各部的统治。
坐在厄齐尔左侧沙发上的是古斯塔夫颇为熟悉的帝国军青年将领比森特·亚涅斯子爵。这个年仅二十二岁便当上了准将的贵族青年有着弯弯的眉毛和俊俏的脸蛋，棕黑色的头发抹上了厚厚的发胶，一身笔挺的帝国军黑色军服上挂满了各种各样金光闪闪的勋章，右手食指上戴着镶嵌了宝石的戒指。即便隔着有十米远，古斯塔夫也闻到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男士香水味。比森特·亚涅斯是“圣胡安防区”联合司令长官曼努埃尔·亚涅斯上将的独子，此次参加对谢普安族的战争完全是为了在其个人军旅生涯上再添一笔功勋，以便进一步晋升。而节制着圣胡安防区中海姆达尔要塞、莫蒙纽特要塞和白城要塞三地帝国武装部队的曼努埃尔·亚涅斯毫无疑问是独霸宇宙的一隅的存在，常被其政敌攻击为“军阀”。即便是古斯塔夫的父亲安德斯大汗，为保莫冈族平安，也不得不连年向亚涅斯家族行贿。这让古斯塔夫对亚涅斯父子并没有多少好感。
这时，古斯塔夫留意到中央指挥室中还有另一位过去从未见过面的年轻军官，他穿着和比森特·亚涅斯子爵相似的黑色军服，但脸上的神情却更为镇定与恬静，少了几分比森特式的轻浮和虚荣，多了几分儒将才有的优雅和坚毅，再加上蜂蜜色头发、棱角分明的脸庞以及高大的身材，很难不让人留下印象。
“今天在场的都是相识已久的老朋友了，除了这位。”厄齐尔终于站了起来，将右手搭在了那名蜂蜜色头发的青年军官的肩上，“这位是我的随军参谋长尼古拉·盖达尔少将，三个标准日前刚刚从佩伦赶来任职。他也是我在帝国国立军事大学任教期间的学生。”
“您好。”盖达尔淡然一笑，也站了起来，和库斯隆、古斯塔夫先后握了手。
“好了，既然我们都认识了，那么现在谈正事吧。”厄齐尔上将重新坐回了沙发上，态度倨傲地说道，“正式的命令稍晚就会发到莫冈友军处。这次我们分配给莫冈友军的作战任务很简单，就是攻击位于贾姆希德恒星系的波利斯行星并摧毁那里的萨维奇叛军军事基地。”
古斯塔夫扬了扬眉毛，沉默地注视着莫冈军名义上的主将。
“请恕我直言，上将阁下，据我军获取的情报显示，那颗行星位于萨维奇军所控制领土的后方，我军若奉命攻击很可能变成孤军深入。”
“别急，库斯隆将军，”厄齐尔笑了，“这次对波利斯行星的作战并不是要你们占领那颗星球，而是要你们摧毁建立其上的防御薄弱的后勤补给站。因为我们掌握的情报显示，萨维奇及其党羽把大部分的燃料、粮食、武器和其他后勤补给都囤放在那颗行星上。现在萨维奇军的主力正在前线和我们的大部队对峙，莫冈友军正好乘虚而入，出奇制胜。”
“莫冈族舰队的高机动性和强火力的特点整个宇宙都有所耳闻，完全可以以闪电般快进快出。”鲁戈瓦大君也随声附和道，“只要摧毁了萨维奇的这个后勤补给基地，他纠集起来的叛军就会不战自乱，叛乱也就可以平息了。而莫冈朋友也将收获谢普安族人永远的感谢。”
恐怕会收获谢普安人永远的仇恨吧。古斯塔夫冷漠地扫了一眼这个不得人心的傀儡大君，在心里轻蔑地想到。
库斯隆并不急于回答，只是单纯地沉默着。片刻之后，他侧过头来，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古斯塔夫。
“请主将决定吧。”古斯塔夫挑开耳边的翻译器，用莫冈语对库斯隆低声言道。
“既然如此，莫冈军将依次计划行动。”库斯隆似乎做出了决定，“同时，我也谨代表安德斯大汗向神圣不可侵犯的银河帝国皇帝致以最崇高的敬意，并希望伟大的银河帝国在此战之后能够履行当初的诺言。”
在场的帝国军将领们闻言大笑了起来。
“放心吧，阿诺德老友。杜普雷大秘书长早已说了，只要莫冈族此战出兵且尽心作战，两千亿金克郎的低息贷款一定会按时到账的。”比森特·亚涅斯毫不掩饰脸上的得意和嘲讽之意，“另外你的标准语说的不错。哈哈。”
库斯隆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似乎对眼前的嘲笑早已麻木。年轻气盛的古斯塔夫虽然对眼前这些傲慢无礼的以文明人类自诩的家伙充满愤怒，但他也同样克制着自己内心的不满，并巧妙地控制着脸上的每一寸肌肉。
“期待我们的合作，莫冈族的朋友们。”厄齐尔轻轻地挥了挥手，“好了，你们退下吧。”
两个莫冈人在一片毫不掩饰的嗤笑声中退出了中央指挥室，沉默地行走在要塞狭长的回廊上。最终，还是阿诺德·库斯隆打破了这尴尬的沉默。
“尽管你今天没有发表意见，殿下，但我深知你一定深感屈辱。请暂做忍耐。莫冈汗国的繁荣与稳定有赖于帝国方面的贷款。”
“您多虑了，库斯隆酋长。我只是希望，这场战斗能像刚才那些帝国的将军们所说的那样达到出奇制胜的效果，否则，”古斯塔夫冷冷地转过身来，说道，“我真不知道为换得三千亿金克朗贷款而牺牲上万条莫冈族战士的生命是否真的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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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有人自遥远的外太空观察银河系就会发现，这个古老星系的中心凸出部分呈现为亮度颇高的球状，直径约为两万光年，厚一万光年，这个区域由高密度的恒星组成，主要是年龄在一百亿年以上的老年红色恒星。
相传，在银河系中心（简称为“银心”）存在一个着一个巨大的黑洞，星系核的活动十分剧烈。但受制于人类迄今为止的航行探索能力，银心区域的全貌从未得到真正的确认，且仅有部分外缘地带存在人类活动。这些“外缘地带”也就是那些游离于银河帝国边境上的蛮族部落游牧的区域，即蛮族部落所称的“内环宙域”。
古斯塔夫·林格伦坐在旗舰阿尔法狼号的指挥席上，注视着驾驶舱中数块战术荧屏所显示出来的无数红色恒星所构成的看似辉煌实则荒凉的光之海洋。他所率领的莫冈舰队拥有着十五万艘战舰和两百万兵员，刚刚自沙特罗要塞附近星域出击，进行了小幅度的亚空间跳跃。
此次莫冈军为银河帝国助战，虽然名义上是以阿诺德·库斯隆酋长为主帅，但实际上在前线指挥舰队作战的却是大王子古斯塔夫·格林伦，而阿诺德·库斯隆则是以帝国讨伐军联合作战首脑部成员的身份留在沙特罗要塞，更多的时候是扮演着莫冈军队与帝国军队之间联络官的身份，一并留在沙特罗要塞的还有古斯塔夫的儿子小卡尔。毫无疑问，现在古斯塔夫·格林伦就单独掌控着麾下的莫冈舰队。重兵在手，本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但金发年轻人的心中却始终环绕着一层隐忧。
“大王子殿下，波利斯行星距离我军前锋仅三百光秒，斥候已发现谢普安舰队活动的迹象。”副官尼哈特·沙欣上前汇报。
古斯塔夫轻轻地“嗯”了一声，一手握着莫冈人传统的长刀，一手则把玩着一个纯黑色的椭圆体——这是内环宙域很多部族还在使用的以文字、音频或是视频形式传递消息的袖珍型载具，俗称“信囊”。
“这就是西乡智久先生在战前赠给您的信囊？”沙欣小心翼翼地问道。
古斯塔夫点了点头，面色凝重地说道，“西乡先生在父汗接到皇帝要求莫冈族出兵的诏书的第二天就托人送来了口信和三只这样的信囊。他在口信里告诉我，此次出战我们的处境凶险异常，要我在随军踏上征途之前就打开第一个信囊，然后依照信囊中所述计策行事。”
“噢？那殿下已经看过了第一个信囊了？”
“你想知道第一个信囊里的内容吗？”古斯塔夫扭过头来，盯着他的副官，脸色阴沉。
“殿下若希望属下知道，属下就想知道；殿下若不希望属下知道，属下便不想知道。”
“其实告诉你也无妨，尼哈特。”古斯塔夫微微缓和了脸色，“第一个信囊让我准备——”
“前方六十光秒处发现敌军！”
听到发现敌情的报告后，古斯塔夫从指挥席上站了起来，浑身的每一寸肌肉都紧绷了起来，碧色的双眸闪现出即将迎接战斗时所特有的兴奋。
“拉响作战警报，命令全军准备出击！”
五分钟后，以参谋长劳里·曼纳海姆大将为首的参谋军官们便在阿尔法狼号的舰桥上集合完毕。中央战术显示屏上已经出现了波利斯行星及其外层空间谢普安族舰队云集的合成画面。
“大域侦察器显示，敌军位于在X四点五、Y〇点九、Z七点八的宇宙方位上集结，其战舰数量介于二十万艘到二十五艘之间。”副官沙欣汇报道。
“二十多万艘谢普安战舰？”曼纳海姆将军皱起了眉头，“这数量可比帝国军提供给我军的情报上多出了两倍有余，而且他们似乎早有准备了。”
“很明显，帝国朋友们提出的出奇制胜的策略在此战中缺乏实际意义。”古斯塔夫凛冽地说道，“我们必须堂堂正正地和谢普安人打一场了。”
“距离我军与敌军接触还有三十分钟。”曼纳海姆拢了拢鬓边已经生出的白发，准确地计算着时间。
银河帝国曾经有一位社会学家将以游牧和战争为生的莫冈人称为“天生的数学家”，不仅是盛赞那些典型的莫冈人在生产和作战中对于数字异乎寻常的敏感性，也是在形容他们在战斗时如同数字一般冷冰冰。而参谋长曼纳海姆大将显然就是这样一个典型的莫冈人。他并非军事贵族出身，靠着战功从一个普通牧民一步步成为安德斯大汗极为信任的大将之一。他同时也是传授古斯塔夫格斗与驾驶战舰技术的老师。
距离越来越近了，莫冈军的指挥官们已经可以从战术显示屏上看到波利斯这颗严重沙化的土黄色星球外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谢普安军战舰。他们显然也侦察到了极速靠近的莫冈族舰队，正在迅速地调整布阵方式。
“苏莱曼·萨维奇真不愧是谢普安族一代枭雄巴耶塞特的侄儿！”曼纳海姆看了看战术显示屏上关于谢普安舰队的合成影像，又看了看三维舆图中代表谢普安人战舰的人工光点的分布，由衷地感叹道，“排兵布阵非常正统，把谢普安人战舰的战术优势都充分发挥了出来。”
其实相较于帝国军所使用的艨艟巨船和莫冈军所使用的短小精悍型的雪茄型战舰，谢普安族战舰的火力、机动性和防御性能往往都居于前两者之间。与帝国军舰种繁多、功能不一不同，缺乏稳定资源供给的谢普安族往往采用两类舰种：其中一类为综合舰，通体为圆盘形，体形与帝国常规战列舰不相上下，配置数量较少，主要承担指挥、通讯、医疗、补给等职责，乘员通常为四十人到六十人；另一类为通用战舰，通体为半圆盘型，如同古老时代里拉满的弓，弓弦部分设置了驱动引擎，圆弧处是主要的火力输出点，体形较帝国巡洋舰更小，配置数量较多，是谢普安族舰队作战的主力，乘员通常为二十人到三十人。
已经有参谋军官提出了在战舰数量趋于相对劣势的情况下采取守势或者至少采取一种相对保守的进攻方式。古斯塔夫对此嗤之以鼻。
“进攻进攻再进攻，是我们莫冈人的传统。”古斯塔夫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道，“采用圆锥形阵形，准备发起全面进攻！”
这可是一种相当激进的战法。战舰数量偏少且明显已失去突袭优势的莫冈军很有可能被谢普安人的舰队所包围。在场的参谋军官们无不把目光转向了曼纳海姆大将。
此刻这位久经战阵的参谋长也有些许动摇。虽然他们被那些自号“神圣银河帝国”的外环人蔑称为“蛮族”，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要蛮干，古斯塔夫的命令确实有些冒险了。正在犹豫间，曼纳海姆的双眼对上了大王子坚定的目光。
“立刻执行大王子的命令！”曼纳海姆大将终于下定了决心。
金发年轻人满意地抽动了一下嘴唇。毫无疑问，他再一次展现了自己所拥有的一种异乎寻常的感染力和统率力。
这是莫冈人和谢普安人的又一次较量！就用实战来看看谁才是内环宙域真正的霸主吧！古斯塔夫盯着眼前谢普安人的舰队，默默思忖道。
帝国历八八八年三月七日，波利斯行星战役在莫冈军舰队率先发起的全面冲锋中拉开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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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波利斯的恒星的照耀下，整支莫冈族舰队都焕发着金灿灿的光辉，如同一把明晃晃的弯刀，迅速切开了看似厚重的谢普安军的舰队阵列，插向了那颗被沙尘和荒漠掩盖的行星。如飞雨般四处迸射的能源光束与镶嵌在太空黑色幕布中的红宝石般的恒星群争辉，此起彼伏的爆炸火球灼烧着在场每一个人类的视网膜。
古斯塔夫·林格伦麾下的莫冈舰队包含了十个大队，每个大队约五千艘至一万艘战舰，由大队长指挥；每个大队又包含了十个中队，每个中队约四百到一千艘战舰，由中队长指挥；每个中队又包含了十个小队，每个小队约六十到一百艘战舰，由小队长指挥。
此刻，在这个金发年轻人的指挥下，各队莫冈战舰密切配合，正展现出与其族裔性格近似的特点——狂野、雷厉风行和心狠手辣。
“十二点钟方向发现莫冈舰队！”
“敌军已突破我第一道防线！”
“紧急情况！紧急情况！全员弃舰！”
……
谢普安族各艘战舰的紧急报告如同潮水般奔涌在内部通讯回路上，最终交汇在了萨维奇·苏莱曼的旗舰狼蛛号上。与身边手忙脚乱的参谋军官们形成鲜明对比，萨维奇·苏莱曼这个头上梳着谢普安传统粗长发辫的中年男子冷静地凝视着三维舆图中杀奔而来的莫冈舰队如同一把明晃晃的弯刀深深扎入了谢普安舰队之中，然后奋力搅动着。
“慌什么？莫冈人不过是孤军深入而已！”萨维奇·苏莱曼斥责道。
这位身经百战的谢普安大君显然比他的部下们更早看透了对手的处境，他的厉声喝斥在谢普安指挥官中间也起了一定的镇静作用。原本在受到冲击后隐隐有溃乱之势的谢普安族舰队很快稳住阵脚，开始组织反击。
为了充分发挥机动性优势和集中火力的优势，谢普安舰队会以中央指挥舰为核心，组建多个战舰呈球形排布的突击集团，而每个球形突击集团又基本由一艘指挥舰和一百到一百五十艘通用战舰组成的。“球形冲击阵”是数个世纪前谢普安霸主塔塔尔时期就诞生了的战法。在星光暗弱的宇宙幕布下，成百上千个由金属制人工飞行器构成的球形阵疾驰而来的景象如同在黑夜中打出的成百上千个充满力量的合金之拳。
与此同时，莫冈军的前锋迅速擦过谢普安舰队的侧翼，终于靠近了波利斯行星的大气层。然而，大域侦察器传回的画面却令莫冈族的指挥官们大吃一惊：在波利斯行星的地表上修建起来的并不是什么简单的后勤补给站，而是一座占地面积辽阔、正在不断向外太空方向派出舰队的军事基地。
“这里根本不是什么防御薄弱的后勤补给站……”古斯塔夫盯着眼前的画面，脸上得意的笑容渐渐凝固，进而被愤怒所取代，“这里是谢普安人的大本营！”
“我们……我们被包围了……”尼哈特·沙欣看着三维舆图上愈来愈逼近的谢普安族舰队，额头上沁出了冷汗。
带着一头格林伦家族标志性金发的青年王子只是不屑地弯曲了嘴唇。
“大王子殿下，帝国军的情报有误，我们必须突围了！”曼纳海姆进言道。
“是他们给的情报有误？还是从一开始就想借谢普安人的舰队除掉我们？”金色头发的年轻统帅冷笑着回答道，接着他缓缓抽出了那柄佩刀，雪亮的刀锋在星辉下闪着冷光。
“莫冈族的勇士们！我们的狩猎开始了！”
古斯塔夫·格林伦高大威猛的身影和充斥着冷漠残忍的声音很快传遍了莫冈族舰队的通讯回路。年轻的莫冈士兵们的情绪瞬间被点燃了，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兴奋。
“古斯塔夫万岁！胜利万岁！。”
一阵混乱而狂躁的嘶吼声在通讯回路上乱窜。
接着，呈圆锥状的莫冈族舰队迅速开始变换主攻方向。这柄战舰汇聚而成的铜色尖刀在能源光束与爆炸火球形成的惊涛骇浪中，沿着战火连绵的波利斯行星外缘滑行，划出了一道四分之一弧形，试图就此脱离谢普安族舰队的纠缠。
但谢普安族战舰的数量太多了。一个又一个呈球状分布的谢普安族战舰突击集团如同拳头般接二连三地朝着莫冈军打来。
“命令各舰不得过度纠缠外围的谢普安通用战舰，集中力量，打掉他们的综合战舰！”古斯塔夫冷静地按着全息投影的作战舆图，有条不紊地下达着命令。
莫冈族舰队很快改变了阵形，如同水银泻地一般不再恋战，迅速渗透进入一个个谢普安战舰突击集团，集中火力攻击那些体型相对较大的谢普安指挥舰。每当一艘指挥舰爆炸或是因受创严重而退出战斗时，围绕着这艘指挥舰而形成的突击作战舰队集团就瓦解了。
一时之间，莫冈舰队与谢普安舰队竟打得不分上下。
与此同时，谢普安族旗舰狼蛛号上，苏莱曼·萨维奇和他的参谋们也陷入了苦恼中。
若纯粹从局部战场的局势而论，谢普安军仍较莫冈军占有优势。但是对苏莱曼而言，更为宝贵的兵力正在毫无价值地被浪费在和莫冈仆从军的较量上。苏莱曼原计划在波利斯行星集中优势兵力，与远道而来的帝国军主力进行决战，但如今反被作为偏师的莫冈人缠住了大部分战力。如果此时帝国军主力舰队来袭，那他手上可没有多余的预备队可以抵挡。
“他们的速度太快了！”
一名参谋不经意的自言自语传入了苏莱曼的耳中。这个被激进派贵族推上大君之位的男人看着作战舆图上越战越勇的莫冈舰队，不由得生起了一丝赞同之意。
苏莱曼并不是第一次看到战斗中的莫冈舰队。但眼前的这支莫冈舰队机动性能明显更优，火力也更为强大。或许，莫冈族中已经实现了某种新的军事技术和制造技术的突破？这也并非毫无可能之事。毕竟这些年来，银河帝国为了对付谢普安族动乱而积极扶持莫冈族，莫冈族因此获得了来自外环人的军事援助和技术援助也并非不可想象之事。
想到这儿，苏莱曼不由得叹了口气。
曾几何时，在“银色之弧”以外的蛮荒星海间，谢普安族舰队也以超高机动性和快速打击能力称雄于银河系，且一度被认为是这个宇宙中仅次于银河帝国军的最强武力。这场战役却让他隐约感觉到，这片蛮荒星海的霸主地位不一定会永远属于谢普安族，当然也不一定会落入所谓的“银河帝国皇帝”的手中。
“大君小心！”
伴随着一阵惊呼，谢普安旗舰狼蛛号被光束炮直接命中。虽然狼蛛号的防御力场中和了发射而来的激光束的绝大部分能量，但整艘旗舰还是剧烈地晃动了起来。
“星际之门啊！快看！”
惊魂甫定的谢普安军高层指挥官们很快就透过三维荧幕和舷窗看到了更为惊人的一幕：在肃杀的黑色太空中，莫冈族的战舰尾部射出了一串小点儿，在微弱的星辉下泛着古铜色的光芒。随着三维荧幕上的画面被一再放大，谢普安军终于发现那一串串小点其实是人类，准确地说是身穿太空服的莫冈族战士。
让士兵身穿太空服脱离星舰而暴露在太空中直接战斗，是一种极为原始野蛮也非常危险的作战方式。以这种方式作战的兵种往往被称为“太空格斗兵”。对于游荡在文明社会边缘地带的蛮族而言，在星舰技术明显落后于主体文明力量（如大荷鲁斯王国和银河帝国）的情况下，依靠勇猛善战的太空格斗兵往往性价比更高，也更令帝国舰队畏惧。但随着谢普安族依照自身的民族特性，建立了庞大的舰队，因此这种低效率、高伤亡又高度依赖官兵素质的太空格斗兵兵种逐渐在谢普安人的战争中退居次位。不过很显然，比谢普安族更蛮荒的部族仍在使用这一作战方式——比如莫冈族。
与主流观点不同，古斯塔夫从来不认为“太空格斗兵”是个应该被淘汰的兵种。恰恰相反，在他的观念中，只有最勇敢无畏、视死如归的莫冈战士才能成为“太空格斗兵”。也正因为如此，他麾下的铁卫队成员都是百里挑一的“太空格斗兵”。他们以十人为一组作战，身着特制的古铜色太空服，携带着有限的氧气，手持弱火力的手提式武器或是合金打造的冷兵器，利用原始的喷气式推进器在虚空中穿行，依靠穿在脚上的可调式磁力靴在敌舰和陨石间游走，不断躲避着来自敌人的凶猛的光束炮击，身姿灵巧得仿佛太空中的鬼魅。
古斯塔夫此时已经换上了纯金色的太空铠甲，无所畏惧地站在“太空格斗兵”的最前列。对于这个年轻的征服者而言，窝在战舰内部或是躲在冲锋陷阵的大军背后，从来都不是他的风格。他的身上保留着其祖先身先士卒的战斗精神。
“不要管那些像果蝇一样乱飞的通用战舰！集中力量，炸掉他们的指挥舰！”
古斯塔夫的命令通过太空服内置的以太短波通讯回路迅速传播开来。
接到了命令的太空格斗兵们开始迅速在太空中散开，继续以十人一组的单位攀上了一艘艘圆盘形指挥舰的表面，随后滑行至引擎处，动作娴熟地安置下了一枚枚次声波炸弹。伴随着无声的宇宙中升起的一个又一个的火球，遭到攻击而灰飞烟灭或失去前进动力的谢普安族指挥舰数量迅速增加。但高度依赖指挥舰来维持指挥体系的谢普安舰队则很快陷入了混乱之中。
“不要乱！”苏莱曼的怒喝声震慑了舰桥上慌乱的谢普安族指挥官们，“莫冈人有太空格斗兵，难道我们大谢普安就没有吗？我的帕文·萨维奇远比那些愚蠢的莫冈男人了不起！”
帕文·萨维奇？听到这个名字，原先慌乱的谢普安族指挥官们又镇定了下来。
很快，谢普安族各艘战舰也纷纷对着外太空射出了一串串蓝灰色的太空人——那是谢普安族的太空格斗兵。
“谢普安人终于从他们那一座座装了引擎的棺材里出来了！”古斯塔夫冷酷地嘲讽道，粗重的呼吸声回响在太空头盔中显得格外清晰。
就在这时，一个身材修长、体态轻盈的谢普安族格斗兵翩翩而至，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必胜！帕文·萨维奇！”
谢普安族舰队的通讯回路中爆发出狂热的欢呼声……
5
古斯塔夫·林格伦握紧了手中的利斧，透过太空头盔的透明面罩仔细打量着手持双刀、身形敏捷的对手。双方踩在这艘正遭到围攻的谢普安战舰的表面，缓慢地踱着步，如同两只彼此对峙、彼此试探的野兽。
电光火石间，利斧和双刀在一片真空中划出了锋利的弧线，重重地碰撞在了一起，却没有一丁点儿的声音。在他们的周围，迈着轻盈的太空步伐的莫冈族与谢普安族双方勇士也纷纷亮出了自己的合金利刃和镜面化盾牌，在一艘艘谢普安族和莫冈族星际战舰的金属表面上展开了一场血腥的冷兵器较量。
伴着凄冷的星星的微光和炙热的爆炸产生的火球，交战双方的金属铠甲上都倒映出绚丽的色彩，合金材料混合着碳元素打造的太空战冷兵器上下翻舞，寒光闪烁之处绽放出一朵又一朵血花，在低重力的虚空中飘散，化为了肉眼可见的红色水雾。
古斯塔夫·格林伦踉跄地后退了两步，长长的斧柄重重地戳在了星舰的表面，金色的战甲在红色的血舞愈发鲜艳和显眼。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灵活善战的谢普安格斗兵。这个无论从个头还是体格都远远较他逊色的多的小个子竟然在三个回合之内就伤了他。
下一秒，舞动的双刀就再次出现在了古斯塔夫的眼前，这个莫冈男人匆忙以斧柄阻隔。
此时，战场上的态势正在缓慢但明显朝着一边倒的态势发展：谢普安族的兵力优势开始发挥作用，莫冈舰队的突击被阻滞了。
然而，战局有时就是在一瞬间发生的逆转。
突然，数万道光剑在漆黑的宇宙深处亮起，劈碎了笼罩一切的黑暗，也劈碎了守在最外围的两艘谢普安通用战舰。
在波利斯行星外层空间陷入苦战的双方都在惊愕中看到了银河帝国的庞大舰队自巨大的时空漩涡中一跃而出，双头鹰国旗标志在淡弱的星光和炽烈的战火中忽明忽暗。
“帝国军！帝国军来了！”
交战双方的通讯回路上同时充斥着此类汇报，只是所携带着的心情是完全不同的。在莫冈军士气为之一振的同时，谢普安军也陷入了深深的绝望：即便现在苏莱曼能够歼灭古斯塔夫所率领的古斯塔夫舰队，也无力迎战正掉头开拔而来的兵锋正盛的帝国大舰队，更何况在这支帝国舰队中还部署了十余艘太空母舰。
时至今日，帝国军的太空母舰依然是宇宙中最令人生畏的舰种之一。这种体型巨大的宇宙战舰同时兼具了战列舰的强防御性能和巡航舰船的高机动性，火力强大，同时还能利用一批批舰载机最大程度地扩大本舰的作战范围，令蛮族部落的太空格斗兵失去用武之地。
谢普安人败局已定了。
现在游荡在战舰表面的莫冈族太空兵和那些攻势同样凌厉的莫冈舰队已不再是最主要的危险了。源源不断朝着这里杀过来的帝国军才是。
严重的爆炸在狼蛛号内部此起彼伏，谢普安族的旗舰已经完全暴露在了帝国舰队的火力打击范围之内。高温灼烧之下，狼蛛号内部的一些熔点较低的材料已经熔化，变成了滚烫的液体漂浮在重力系统时常的星舰内部。当然还有一些耐高温的金属碎块在战舰不间断的摇摆中变成了高速运动的杀人颗粒，其中一片碎块就笔直地扎入了苏莱曼·萨维奇的左肩。
“啊——”这个坚强的谢普安男人终于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呻吟，就像这个曾经称霸一时的古老族裔在自身历史的低谷之处所发出的无奈咆哮。
“大君！我们必须走了！”
“快！快让我的女儿帕文·萨维奇撤离！”苏莱曼绝望地吼叫着。
已经接连遭受重创的“狼蛛号”战舰开始不顾一切地进行亚空间跳跃，终于在一片混乱的太空战场中撕开了一道裂口，伴随着大量能量的挥发而消失不见。其他残存谢普安族战舰见状也纷纷进行空间跳跃。整支舰队瞬间瓦解，只留下鲜有太空战力保护的波利斯行星孤独地悬挂在宇宙之中。
同一时刻，帝国舰队发射的能源光束、导弹、核飞弹席卷了目之所急的宇宙空间，这毁灭一切、视万物为草芥的恐怖力量，使在场的互相厮杀的谢普安人和莫冈人都永生难忘。
古斯塔夫也终于摆脱了眼前这个难以应付的谢普安族格斗兵。这个如同鬼魅般戏耍了他好一阵的谢普安人迟疑地看了一眼已经严重受损的“狼蛛号”，最终放弃了恋战，转而腾空而去，攀附在了另一艘尚算完整的谢普安战舰上匆忙离去，只剩下有些屈辱的古斯塔夫凝视着眼前横扫一切的帝国舰队。这位莫冈王子很快用头盔内置的通讯器联络了旗舰阿尔法狼号。
“尼哈特·沙欣，命令所有太空格斗兵返回战舰，让帝国军去结束扫尾工作吧……
“还有，你不是想知道西乡先生第一个信囊中留了什么信息吗？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
“他在第一个信囊中让我准备整整十箱金砖献给比森特·亚涅斯少将，以求后者在我军被围时伸出援助之手……”
6
溃败的舰队如同犹如伤痕累累的巨蛇，游走在红巨星与漆黑太空织就的血色画卷之中。
满目疮痍的“狼蛛号”中，苏莱曼·萨维奇缓步走入浮现在半空中的全息投影产生的战场舆图，乍一看，仿佛是身处镶嵌着无数光点的宇宙空间。而在他身后约莫十米处，赫然屹立着昔日谢普安强人巴塞耶特的三维画像。这位早已作古的谢普安首领是银河帝国眼中的蛮夷叛逆和本族人心中的民族英雄，当然他也是现在站在全息舆图中的那个人的伯父。
和他那奇容俊伟的伯父不同，苏莱曼只是一个普通到有些典型的谢普安人。他的头上梳着谢普安传统粗长发辫，皮肤呈米黄色，身材中等，体魄强壮。如果不是那些冲动的谢普安贵族们执意要选一位巴塞耶特尚在人世的血亲来出任大君，他现在就应该呆在某颗沙漠行星上安心地牧放自己的畜群，而不是披坚执锐来与这个宇宙中最强大的战争机器对抗。
舰桥上传来了一阵轻盈的脚步声。苏莱曼转过身去，看到了一个梳着棕色长发缕的姑娘正朝着他走来。这姑娘穿着满是血污的蓝灰色铠甲，汗涔涔的双臂、腰腹部以及大腿根部以下全部暴露在空气中，透着一股原始狂野的美。
“父亲……对不起……”棕发姑娘的双眼中透出深深的失落，“我让您失望了……”
“不……不，我的乖女儿，”苏莱曼脱下了身上厚厚的外袍，将它披在了自己的宝贝女儿身上，“你从没让我失望过，从来都没有……一切都是命中注定而已。”
“我不信命——”
“你应当相信，孩子。”
“不管怎么说，我们败了，我们——”
“我们身处历史的漩涡之中，所以看不到大势所趋的方向，女儿。但当你跳出眼前的困境，从更为宏观的尺度上审视历史时就会发现其实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今天所发生的一切，包括这场战争的爆发，这场战争的结局，以及未来所发生的桩桩件件影响着历史走向的大事，都只是命运之路上早已铺就好的一粒鹅卵石。”
停顿了片刻，苏莱曼苦笑了一声，继续说道，“所以，你不必计较于一时的胜败，完全不必。对于我而言，只要你好好活着，我的帕文·萨维奇，这就比什么都强，这就是命运对我最大的眷顾了。”
“父亲，您说得太深奥了，我听不懂什么命运的眷顾，”帕文姑娘用裸露的胳膊擦去额前的汗珠，“不过我倒是明白了命运的恶意，譬如我今天差一点就能砍下那个金毛肌肉怪物的脑袋了。”
“你可知你所说的金毛肌肉怪物是谁吗？”苏莱曼左手的食指轻叩了一下漂浮在半空中的虚拟键盘，一个金发碧眼的俊朗男人的影像出现在了萨维奇父女面前。
“我哪知道？一定是个野蛮残暴的莫冈族战狂！”
“喔，他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帕文。他叫古斯塔夫·林格伦，是莫冈族安德斯大汗的长子，也是莫冈族第一勇士。据说他的母亲当年是莫冈族一个颇有实力的部落首领的女儿。噢，对了，他的舅舅奥勒·哈兰德和岳父埃尔林·弗洛是莫冈族八大酋长中最有权势的两个人。”
“这就是今天和我对战的莫冈蠢货？”帕文姑娘歪着脑袋，吧唧着嘴，仔细打量了一番，随后撇了撇嘴，说道，“好吧，长得还不错。”接着，她又摇了摇头，连说了好几句“可惜”。
“怎么了？”
“我砍伤了他的胳膊，但可惜没砍下他那颗漂亮的脑袋，否则放在我的卧室里做装饰品倒不错。”
“你现在后悔没能砍下他的脑袋，未来有一天也许会很庆幸今天在战场上没有杀死他。”
“为什么？这不可能！”帕文倔强地反问道。
“没有为什么，这只是我的预感，孩子。”苏莱曼慈祥地笑了笑。
好吧。帕文露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她不想在这种时候顶撞父亲，此刻她只希望能为自己的父亲分忧。
“父亲，我们退往兰多行星吧，那里的部落之前一直自称是我们坚定的盟友。”
“你太天真了，帕文·萨维奇。”苏莱曼露出了一个有些疲惫的笑容，“他们已经宣誓效忠贾赫米尔大君——”
“什么？这些懦夫，败类，反复无常的小人！竟然因为一场战役的胜负就轻易抛却原则！”帕文·萨维奇啐了一口，恶狠狠地说道，“他们难道不知道吗？贾赫米尔·鲁戈瓦是伪君，是银河帝国一手扶植起来的傀儡，你才是经过谢普安部落联盟大会选举出来的真正的大君！”
“真正的大君是能够带领全体谢普安族人战胜强敌并且顽强地生存下去的人。”
“那就是您啊，父亲！您能带领我们战胜帝国军，重建谢普安族往日的辉煌！”
重建谢普安族往日的辉煌？苏莱曼吃力地笑了。
这谈何容易？
历史上的谢普安族也曾经在群星之间建立起首屈一指的霸主地位。那是在狄奥多西王朝末期，彼时曾经称雄一时的帕夏族已经衰亡，而号称统治全人类的银河帝国则陷入了大规模的内乱之中，可以说“银色之弧”国界以外完全处于权力真空状态。恰在此时，谢普安族中出了一位名叫塔塔尔的英雄人物，他将四分五裂的谢普安各部团结在一起，纵横于恒星与行星组成的浩瀚大海之上，并征服了莫冈族在内的一系列太空蛮族，建立了一个堪与银河帝国相媲美的星际游牧帝国。但好景不长，随着塔塔尔的去世，谢普安族很快又分崩离析，并遭到了新生的希拉克略王朝的重点军事打击。即便偶尔有诸如巴塞耶特这样罕见的强力人物出现，也很难再次恢复谢普安族曾经的荣光。更何况现在的谢普安各部落一盘散沙，被银河帝国挑拨着互相残杀。
其实，苏莱曼也很清楚摆脱当下困境的有效方法。那就是解散军队，向银河帝国皇帝臣服，并承认贾赫米尔·鲁戈瓦才是谢普安族真正的大君。尽管如此一来会承受战败的屈辱，但苏莱曼自此不仅可以免除兵燹之灾，甚至还可以继续保留自己的行星基地和牧群。但苏莱曼绝不会这样做。和几乎全民皆兵的莫冈族一样，谢普安族也是一个极端尚武的族裔。英雄塔塔尔的传说在激励着他，伯父巴塞耶特的血液在他的体内燃烧，苏莱曼·萨维奇宁愿战死，也不肯卑躬屈膝。
“但我们并不是真的山穷水尽了，帕文。”苏莱曼不紧不慢地安慰着自己的女儿，“我们将退往哈卡斯星系，那里的几个行星世界已经明确宣布将继续支持我们推翻鲁戈瓦及其帝国主子的战斗。”
“太好了，父亲！到达哈卡斯之后，我们要大大地扩军。”帕文再次充满了激情，“然后我们杀回来，推翻鲁戈瓦的统治，赶走帝国占领军。”
战败的阴霾开始自这个谢普安姑娘的脸上消散。
这真好。苏莱曼满意地笑了。无论最终战局会如何发展，他都渴望看到爱女的笑脸。
“也把那个叫古斯塔夫·格林伦的莫冈人给剁成肉泥！我真不明白，这个讨厌的莫冈男人为什么要带着部队跨越数千光年来帮帝国打我们！我们都被那些可恶的外环人视为蛮夷，林格伦父子为什么还要做帝国的走狗？”
“这很复杂……”苏莱曼虚弱地笑了笑，“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我已经长大了，我已经十八岁了，足够和那个所谓的莫冈第一勇士一较高下了！”帕文傲慢地说道，“如果让我再次遇到他，非把他干掉不可！让安德斯汗没了合法继承人。”
“你这么厉害啊……”苏莱曼有些哑然失笑，不过很快又叹了口气，“不过古斯塔夫·林格伦或许真是莫冈族第一勇士，但能不能继承汗位可不一定呢。”
“咦？为什么？他不是安德斯汗的长子吗？而且母亲身份尊贵，舅舅和岳父又那么有权势……”这回轮到帕文大惑不解了。
“古斯塔夫·林格伦的母亲很早以前就过世了，你应该知道的，现在的莫冈大妃玛格丽特夫人是安德斯汗后来迎娶的银河帝国的一位公主。”
帕文瞪大了水灵灵的大眼睛，脸上写满了不解。
“玛格丽特夫人给安德斯汗生了一个小儿子，也就是克里斯蒂安王子。克里斯蒂安王子虽然尚未成年，但他的母亲很受安德斯汗的宠爱，而且莫冈汗廷中亲帝国派大臣的权势这些年扩张得也很快。所以，安德斯汗的宝座最终由谁继承还真不一定。”苏莱曼说到这里，突然神色愈发凝重了起来，“所以，古斯塔夫·林格伦带着部队来攻打我们，或许也不完全是出自他的本心啊……”
也正是在这时，苏莱曼意识深处的一个角落里，一个奇特的想法正从意识之海的身处缓缓冒出，渗透进思维的表层。
“怎么了，父亲？”帕文显然留意到了父亲的异样，关切地询问道。
“我在想喔，我的女儿，会不会有这样一个人出现呢？他可能不是谢普安人，但他会把内环宙域内所有的所谓‘未经文明开化’的族群都统一在同一面旗帜下，并领导他们跨过‘银色之弧’，进而开始一场伟大的征服……”
“我希望那个人是您，父亲。”帕文用崇拜的目光看着苏莱曼。
会是我吗？年过半百的苏莱曼长长地叹了口气。接着他那饱经沧桑的目光落在了面前那个拥有着太阳般金发和湖水般碧眸的莫冈美男子的身上。
又或者会是……
6
就在战败方试图摆脱追兵和失败主义情绪的同时，战胜方却陷入了一种无形的纠结中。
沙特罗要塞中充满了节日般热烈的气氛。高级军官专用的宴会厅中灯火辉煌，带着厚重历史沉淀感的一张张优质木材精雕而成的长桌铺上了洁白的餐布，摆上了一道道美味佳肴，而侍者机器人则伴随着曼妙的音乐，用合金小盘托着一杯杯琼浆玉液在人群中来回穿梭。
帝国军的将领们、边境行星的大小官员以及在这场战争中支持鲁戈瓦一方的谢普安族、因多族的权贵们，在鲜花与美女的簇拥下无不飘飘欲仙。
为什么不呢？他们刚刚打赢了一场战争，叛乱的谢普安贵族已经全面败退且土崩瓦解，皇帝陛下的天威再次得到彰显，更重要的是，投入这场战争的相关各方都获得或者即将获得丰厚的汇报：帝国军官们即将获封受赏，边境官员们在军需采购和军饷发放过程中聚敛甚多，鲁戈瓦坐稳了谢普安大君的宝座，而受邀参战的各蛮族则很快将得到帝国的财政援助，多么皆大欢喜呀。
但也有人格格不入。比如古斯塔夫·林格伦。
这个金发碧眼的俊美男人此刻已经包扎好了左臂上的伤口，正穿着莫冈族标志性的古铜色太空铠甲出现在了穿着大礼服和华美连衣裙的人们中间，显得无比另类，仿佛一个传说中的太古时代的武士骤然闯入了现代上流人物的高端聚会。
阿诺德·库斯隆酋长在一众帝国高官和谢普安权贵们的陪伴下走了过来。这个神情严肃的莫冈男人出于外交礼貌而遵循东道主的安排换上了整洁昂贵的礼服，一只手僵硬地托着盛满了葡萄酒的高脚水晶杯，另一只手则攥着一个绑了红色丝带的纸卷轴。厄齐尔上将正在说着些什么，周围的达官显贵们无不附和地笑着。
古斯塔夫并不是从一开始就反感库斯隆，事实上童年时代的他曾经还非常崇拜这位莫冈族的战斗英雄。然而发生在帝国历八六八年的那场战争之后，这位昔日的莫冈勇士就像古斯塔夫的父亲安德斯大汗一样失去了对抗帝国的勇气，虽然他不像那些留学佩伦的莫冈新贵那样沉迷享乐，但却也被“投降主义腐蚀了战士的意志”。
“古斯塔夫王子，真高兴见到您，您在战场上的表现太英勇了。”厄齐尔上将看到了金发年轻人，开始了客套的寒暄，很快他的目光变得挑剔起来，“我记得我们为您也准备了一套晚礼服，是侍者机器人没有及时送到您的战舰上吗？”
“不，上将阁下，帝国的晚礼服很华贵，但不太适合我的体格。”古斯塔夫用莫冈语回答道，悬挂在他耳边的语言翻译器开始了工作。
厄齐尔的表情变得僵硬了，但他还是努力保持着笑容，用手指了指库斯隆酋长手中的纸卷说道，“真高兴和您一起享受这场胜利，古斯塔夫王子，另外还有一个好消息，皇帝陛下已经批准了对莫冈汗国的三千亿金克郎的低息贷款。”
库斯隆沉着脸将纸卷交给了古斯塔夫。莫冈大王子的目光微微低垂，落在了贷款协议卷轴的红色丝带上，那分明是一条用数十万莫冈族人的鲜血染红的丝带。
“干得不错，古斯塔夫。”已经明显醉醺醺的比森特·亚涅斯准将挽着两个靓丽女郎的胳膊，用颇为玩味的语气同古斯塔夫说道。金发青年知道这个即将晋升为少将的绣花枕头在暗示什么。确实，如果不是这小子及时率军救援，他古斯塔夫可能就要战死在谢普安军的包围圈中了，可他内心深处是绝不会认同这个花花公子的。
“为这场胜利干一杯吧。”之前一直沉默的库斯隆举起了酒杯，用帝国标准语提议道。
在场的数人一起举起了杯子，各怀鬼胎地饮下了这杯酒。接着，厄齐尔上将一行人便去往其他贵宾那里继续寒暄（他们也看出来这个有些特立独行的蛮族王子并无意与他们一同饮乐）。这样更好，在这纸醉金迷的场合，古斯塔夫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呆着。
“大王子殿下。”一口地道的莫冈语传入了古斯塔夫的耳中。
金发年轻人抬起头，恰好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蜂蜜色头发的身形高大的帝国军青年将领。和虚有其表的比森特·亚涅斯不同，这个青年将领虽然也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军官服，但衣襟上并没有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勋章，身上也没有那种娘娘腔的香水味，朴素、干净、利落。
盖达尔注视着古斯塔夫犀利的眼神，泰然自若地用莫冈语继续说道，“或许我该再次自我介绍一下，我是——”
“尼古拉·盖达尔少将。我当然记得。您好，少将阁下。”古斯塔夫用流利的帝国标准语回答道。这多多少少让盖达尔有些微的吃惊。
“您的帝国标准语说的很好。”盖达尔已经改用自己的母语说话了，“但是我似乎从未听到您直接用帝国标准语同厄齐尔上将说话。”
“这很正常，”古斯塔夫摘下了耳边的翻译器，继续用莫冈语说道，“我是一个纯粹的莫冈人，习惯说莫冈话了，不太习惯讲正语，毕竟一方星域孕育一方人类。”
盖达尔盯着自己手中的酒杯，露出了耐人寻味的笑容，也摘下了耳边的语言翻译器，用帝国标准语说道，“不同的星域确实孕育了不同族群和语言，人类文明也因此呈现出多样化的色彩，但人类文明之中总会有一个主流吧。就像今晚的宴会中，有的人的母语是谢普安语，有的人的母语是因多语，当然也有的人的母语是莫冈语，但大家基本上还是习惯用帝国正音彼此沟通。”
“外语说久了，会把母语忘了的。”古斯塔夫微笑着回答道。
“其实，语言的融合和演进是历史发展的必然，这是人类进步的体现。”
“如果有人不想要这种融合或是所谓的进步呢？”金发年轻人反问道。
“那就得对抗历史的发展轨迹了。”盖达尔故意做出了一副头疼的样子，“可是那种人凭借什么来对抗这发展大势呢？”
“力量，”古斯塔夫碧色的双眸中突然放射出锐利的目光，“足够强大的力量将扭转历史前进的方向，这样的事情过去发生过并且未来还会继续发生。”
“那很可能会带来……灾难。”盖达尔微微抿起了嘴，正色说道。
“什么样的灾难？”
“战争。”
这场二人间的谈话突然间陷入了一种微妙的氛围。令人不安的沉默迅速蹿升，与周遭达官显贵们的欢声笑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古斯塔夫·林格伦和尼古拉·盖达尔就像两头在一片充满竞争的沙漠之中偶遇的狮子，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对方，一边谨慎地打着转。
突然，二人不约而同给地发出了一阵笑声，化解了这尴尬的氛围。
“听说一场战争过后就会赢得相当长久的和平。”盖达尔用莫冈语说道。
“那就让我们为和平干一杯吧。”古斯塔夫一边高高举起了水晶杯，一边用帝国标准语回答道。
再次碰杯饮酒后，两人也礼貌地互相道了别。
古斯塔夫在宴会厅里又转了一圈，以自己身体不适为由，礼貌地同厄齐尔上将、鲁戈瓦大君和因多族的几个首领做了简单的告别。接着他找到了正在宴会厅的角落里默默等待着自己的副官沙欣。
“大王子殿下，今晚的宴会如何？”沙欣谨慎地观察着主子的脸色。
“没什么大不了的，满屋的食物而已，卖相不错，正等着我们尽情享用。”古斯塔夫傲慢地看了一眼宴会厅中还在寻欢作乐的帝国高官们，嘴角划过了一丝轻蔑的笑容，接着他的双眸中又露出了一丝异样的忧虑，“不过在这些待宰的羔羊之中也隐藏着一匹危险的孤狼，希望他不会成为我日后的大患吧。”
“既然是孤狼，想必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沙欣说道，“有您率领我们的族人，我们必将享用这顿丰盛的美餐。”
“希望如此吧。”古斯塔夫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我们快走吧，此地不宜久留。我的卡尔呢？”
“小王孙已经提前被送回阿尔法狼号上了。”
“很好，等库斯隆将军返回舰队，我们就立刻启程班师。”古斯塔夫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这是西乡智久先生送给我的第二只信囊中所提出的要求。”
此时，盖达尔站在厄齐尔的身边，也正用忧虑的眼神看着离开的古斯塔夫和沙欣的背影。
“这位莫冈族大王子怎么样呢？”厄齐尔冷笑着问道。
“狼子野心。”盖达尔一字一顿地说道。
厄齐尔忍不住笑了起来，“你知道吗，尼古拉？历史上，在银色之弧的另一侧，曾经出过多少狼子野心。谢普安的巴耶塞特不是吗？莫冈的安德斯不是吗？最后这些狼子野心无不在我们的要塞和舰队面前折戟沉沙。”
“还是提前做些防备更好，老师。”盖达尔说道，“经过这场战争，谢普安族颓势已定，未来不太可能继续成为银河帝国的威胁，但是莫冈族……我只能说，方兴未艾。”
厄齐尔收起了笑容，似乎陷入了沉思。沉默半晌后，他轻轻地扣着自己的指关节，说道，“你有什么计划吗，我的好徒弟？”
“我申请转往圣胡安防区任职，毕竟那里是武装监视莫冈一族的最前线。”盖达尔迟疑了一下，继续说道，“并且我深信，银河帝国日后若还有边患，必会是在那里燃起战火。”
“可以，我会向朝廷上奏的。”厄齐尔思虑片刻后，欣慰地笑着点了点头，“不过，你去往圣胡安防区之后要做的可不仅仅是对付躁动的莫冈族。”
“噢？”尼古拉·盖达尔露出了一丝不解。
久历宦海沉浮的厄齐尔老将军将他那复杂的目光转向了不远处正和一群妙龄女郎调笑着的比森特·亚涅斯。
“我想发生在波利斯行星外层空间的这场战斗不是意外吧，老师。”顺着厄齐尔的视线，盖达尔也看向了远处的比森特，“确实有大人物想借苏莱曼·萨维奇之手除掉古斯塔夫·格林伦吧，只不过被某些纨绔公子哥儿给搅了局……”
厄齐尔冷笑了两声，说起了一句看似不着边际的话。
“亚涅斯家族已经连续两代人主宰圣胡安防区的军政大权了，在当地的势力盘根错节，杜普雷大秘书长可不希望在帝国的边境线上再出另一个尾大不掉的泰伯特公国。”
在希拉克略王朝的官修史书上，银河帝国是宇宙中唯一合法存在的主权政治实体，全人类都是“神圣不可侵犯的银河帝国皇帝”的臣民。但实质上，银河帝国的实际控制范围仅占银河系的三分之一弱。
从天顶俯瞰银河系不难发现，帝国版图中一条最绵长的国界横跨了近半个银河系。它的其中一端是银河系地理边缘意义上的外太空，那里鲜有人迹已至的行星世界；而相对应的另一端则临近银河系核心，那里分布着大量极不稳定的恒星系统。这条国界也是一条因着宇宙地理环境和社会人文环境而形成的国界。它的一侧是幅员辽阔、科技发达、经济富庶、拥有着大片稳定的壮年期恒星群的银河帝国本土；另一侧则是环境恶劣，未经开发，荒凉落后，充斥着红巨星、白矮星与变光星的宇宙蛮夷游荡区。
早在银河帝国诞生之前，第一次在名义上统一了全人类的政治实体——大荷鲁斯王国就沿着这条最长国界，选择途中险要之处陆续修建了多个军事据点，以防备那些尚未开化的蛮族侵扰。银河帝国建立之后，第一王朝——狄奥多西王朝的历代君主们对荷鲁斯王国时期遗留下来的军事据点进行完善，先后新建了多座军事要塞化的人工天体。由于这类宇宙要塞的表面基本是银灰色，所以这条国界也被称为“银色之弧”。第二王朝——希拉克略王朝建立以后，帝国统治者对前人留下的防线设施进一步修整和扩建，并最终形成了九座宇宙要塞为主要节点的太空屏障区。由于整修过的宇宙要塞外壳均采用坚硬的合金材料，且从天顶俯瞰时这九座要塞组成的防区如同撑开的大伞伞面一般守护着银河帝国本土，所以这条国界也有“合金之伞”之称。
九座宇宙要塞按照距离银心从近及远的顺序依次是：海姆达尔要塞、莫蒙纽特要塞、白城要塞、布瑞吉要塞、沙特罗要塞、布雷福哈特要塞、狼穴要塞、谢尔德要塞、黑水堡要塞，合称“九边塞”。“银色之弧”国界之外出现过形形色色的威胁银河帝国和平与稳定的敌对势力，所以帝国的军事指导者们在每座要塞上均配置了强大的军事力量，并根据不同时期境外蛮族力量的消长而进行调整。
对今时今日的帝国而言，距离银心最近的海姆达尔要塞、莫蒙纽特要塞和白城要塞构成了“圣胡安防区”，该段防区所直面的莫冈一族已在多年前被帝国军队摧毁了抵抗的斗志，现在已经成为帝国军方的可靠盟友；距离银心最远的谢尔德要塞和黑水堡要塞构成了“泰伯特防区”，该段防区位于在名义上臣服银河帝国皇帝的泰伯特公国领土上，那里虽然杂居着诸多蛮族，却在泰伯特公爵的铁腕统治下与帝国秋毫无犯；唯有处于“银色之弧”中间段的布瑞吉要塞、沙特罗要塞、布雷福哈特要塞和狼穴要塞所构成的“中央防区”常年面临谢普安族各部的骚扰，自希拉克略王朝成立以来，反复叛乱，难以彻底平息，一直是银河帝国的主要军事威胁。
自著名的谢普安族强人巴塞耶特死亡之后，银河帝国皇帝米海尔四世就扶持了一个顺从佩伦旨意的谢普安族首领贾赫米尔·鲁戈瓦为所谓的“大君”，但一部分拒绝臣服的谢普安贵族竟然拥立了一位新的领导者——苏莱曼·萨维奇大君，公开向银河帝国皇帝的权威发起挑战，最终引发了帝国历八八八年年初的这场残酷的讨伐战争。
为了平息谢普安族的内部动乱，银河帝国军务部侍郎米罗斯拉夫·厄齐尔上将受命率领一支规模庞大的太空舰队自沙特罗要塞出发，向着谢普安族叛军占据的蛮荒宙域挺进。出于帝国当局贯以奉行的“以夷制夷”的策略，同时也是为了弥补边防兵力相对不足的弱点，厄齐尔上将勒令亲近帝国的莫冈族、因多族以及拥护鲁戈瓦大君的谢普安族部落派出仆从军参与作战。
但其实，无论是谢普安族、莫冈族还是因多族，在帝国当局看来都是野蛮、落后、残暴、愚蠢的“蛮夷”和“胡虏”。这场发生在帝国历八八八年年初的由银河帝国当局主导的战争也因着有不同蛮族共同参与而被后世史家戏称为“蛮夷对胡虏之战”。
2
古斯塔夫·格林伦是以莫冈军副将的身份陪同主将阿诺德·库斯隆前往沙特罗要塞的中央指挥室觐见帝国讨伐军的主帅米罗斯拉夫·厄齐尔上将。近十万艘莫冈族战舰被勒令驻留在距离沙特罗要塞四百光秒之外的***恒星附近，因为“蛮族之兵是没有资格踏上神圣银河帝国的军事基地的”，这已成了星际惯例。
古斯塔夫一直觉得帝国军要塞里的中央指挥室被装饰得过分豪华了，硕大的水晶大吊灯、中古时代的瓷器大花瓶、松软的顶级皮制沙发，还有檀香木制的办公桌……这舒适的大房间太容易消磨了军人的意志了，而帝国军官却将之视为“文明人军队区别于野蛮人军队的标志”。
看到踏入指挥室的两个莫冈人，厄齐尔上将笑着打起了招呼，却丝毫没有从沙发上站起来做一个哪怕是象征性的迎接动作。
“库斯隆将军，古斯塔夫王子，欢迎你们。”挂在耳边的同声翻译器把厄齐尔用帝国标准语所说的欢迎语句准确地翻译成了莫冈语，传入了古斯塔夫的耳朵。
“向您致敬，上将阁下，以及各位友军指挥官们。”库斯隆将军用一口流利的帝国标准语回答道。这并不让古斯塔夫奇怪。自从莫冈族在若干年前战败，沦为银河帝国皇帝的附庸之后，能讲一口流利的帝国标准语就成了莫冈权贵最为时尚和最引以为豪的事情。
古斯塔夫将左手搭在了右肩上，行了一个颇具莫冈族特色的问候礼。接着，这个有着一头豪奢金发的莫冈男人便用傲慢的眼神打量着这间指挥室的座上宾们。
坐在最显眼的沙发位置上的是这次银河帝国讨伐谢普安族叛乱武装的讨伐军总司令官米罗斯拉夫·厄齐尔上将。这个拥有着侯爵爵位的老将军同时还头顶军务部侍郎的荣誉头衔，主要负责“银色之弧”一线上各要塞的军事活动，与边境地带的各蛮族打过多年交道，手段残忍而血腥，从来不把蛮夷部族的战俘当作正常人类来看待。
坐在厄齐尔右侧沙发上的是一个身穿谢普安传统红色长袍的身材消瘦的老人，他的发际线颇高，露出了锃光瓦亮的额头，高高的颧骨和满脸的皱纹显示出他日复一日的忧心忡忡。他就是帝国一手扶持起来的名义上的谢普安大君——赫米尔·鲁戈瓦。这个傀儡大君本是谢普安族各部落权力角斗场中一个边缘化的小角色，但在巴耶塞特及其后继者们被帝国击败之后，善于见风使舵、左右逢源的他获得了佩伦方面的信任，在帝国军的星舰与战炮的支持下勉力维持着对谢普安族各部的统治。
坐在厄齐尔左侧沙发上的是古斯塔夫颇为熟悉的帝国军青年将领比森特·亚涅斯子爵。这个年仅二十二岁便当上了准将的贵族青年有着弯弯的眉毛和俊俏的脸蛋，棕黑色的头发抹上了厚厚的发胶，一身笔挺的帝国军黑色军服上挂满了各种各样金光闪闪的勋章，右手食指上戴着镶嵌了宝石的戒指。即便隔着有十米远，古斯塔夫也闻到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男士香水味。比森特·亚涅斯是“圣胡安防区”联合司令长官曼努埃尔·亚涅斯上将的独子，此次参加对谢普安族的战争完全是为了在其个人军旅生涯上再添一笔功勋，以便进一步晋升。而节制着圣胡安防区中海姆达尔要塞、莫蒙纽特要塞和白城要塞三地帝国武装部队的曼努埃尔·亚涅斯毫无疑问是独霸宇宙的一隅的存在，常被其政敌攻击为“军阀”。即便是古斯塔夫的父亲安德斯大汗，为保莫冈族平安，也不得不连年向亚涅斯家族行贿。这让古斯塔夫对亚涅斯父子并没有多少好感。
这时，古斯塔夫留意到中央指挥室中还有另一位过去从未见过面的年轻军官，他穿着和比森特·亚涅斯子爵相似的黑色军服，但脸上的神情却更为镇定与恬静，少了几分比森特式的轻浮和虚荣，多了几分儒将才有的优雅和坚毅，再加上蜂蜜色头发、棱角分明的脸庞以及高大的身材，很难不让人留下印象。
“今天在场的都是相识已久的老朋友了，除了这位。”厄齐尔终于站了起来，将右手搭在了那名蜂蜜色头发的青年军官的肩上，“这位是我的随军参谋长尼古拉·盖达尔少将，三个标准日前刚刚从佩伦赶来任职。他也是我在帝国国立军事大学任教期间的学生。”
“您好。”盖达尔淡然一笑，也站了起来，和库斯隆、古斯塔夫先后握了手。
“好了，既然我们都认识了，那么现在谈正事吧。”厄齐尔上将重新坐回了沙发上，态度倨傲地说道，“正式的命令稍晚就会发到莫冈友军处。这次我们分配给莫冈友军的作战任务很简单，就是攻击位于贾姆希德恒星系的波利斯行星并摧毁那里的萨维奇叛军军事基地。”
古斯塔夫扬了扬眉毛，沉默地注视着莫冈军名义上的主将。
“请恕我直言，上将阁下，据我军获取的情报显示，那颗行星位于萨维奇军所控制领土的后方，我军若奉命攻击很可能变成孤军深入。”
“别急，库斯隆将军，”厄齐尔笑了，“这次对波利斯行星的作战并不是要你们占领那颗星球，而是要你们摧毁建立其上的防御薄弱的后勤补给站。因为我们掌握的情报显示，萨维奇及其党羽把大部分的燃料、粮食、武器和其他后勤补给都囤放在那颗行星上。现在萨维奇军的主力正在前线和我们的大部队对峙，莫冈友军正好乘虚而入，出奇制胜。”
“莫冈族舰队的高机动性和强火力的特点整个宇宙都有所耳闻，完全可以以闪电般快进快出。”鲁戈瓦大君也随声附和道，“只要摧毁了萨维奇的这个后勤补给基地，他纠集起来的叛军就会不战自乱，叛乱也就可以平息了。而莫冈朋友也将收获谢普安族人永远的感谢。”
恐怕会收获谢普安人永远的仇恨吧。古斯塔夫冷漠地扫了一眼这个不得人心的傀儡大君，在心里轻蔑地想到。
库斯隆并不急于回答，只是单纯地沉默着。片刻之后，他侧过头来，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古斯塔夫。
“请主将决定吧。”古斯塔夫挑开耳边的翻译器，用莫冈语对库斯隆低声言道。
“既然如此，莫冈军将依次计划行动。”库斯隆似乎做出了决定，“同时，我也谨代表安德斯大汗向神圣不可侵犯的银河帝国皇帝致以最崇高的敬意，并希望伟大的银河帝国在此战之后能够履行当初的诺言。”
在场的帝国军将领们闻言大笑了起来。
“放心吧，阿诺德老友。杜普雷大秘书长早已说了，只要莫冈族此战出兵且尽心作战，两千亿金克郎的低息贷款一定会按时到账的。”比森特·亚涅斯毫不掩饰脸上的得意和嘲讽之意，“另外你的标准语说的不错。哈哈。”
库斯隆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似乎对眼前的嘲笑早已麻木。年轻气盛的古斯塔夫虽然对眼前这些傲慢无礼的以文明人类自诩的家伙充满愤怒，但他也同样克制着自己内心的不满，并巧妙地控制着脸上的每一寸肌肉。
“期待我们的合作，莫冈族的朋友们。”厄齐尔轻轻地挥了挥手，“好了，你们退下吧。”
两个莫冈人在一片毫不掩饰的嗤笑声中退出了中央指挥室，沉默地行走在要塞狭长的回廊上。最终，还是阿诺德·库斯隆打破了这尴尬的沉默。
“尽管你今天没有发表意见，殿下，但我深知你一定深感屈辱。请暂做忍耐。莫冈汗国的繁荣与稳定有赖于帝国方面的贷款。”
“您多虑了，库斯隆酋长。我只是希望，这场战斗能像刚才那些帝国的将军们所说的那样达到出奇制胜的效果，否则，”古斯塔夫冷冷地转过身来，说道，“我真不知道为换得三千亿金克朗贷款而牺牲上万条莫冈族战士的生命是否真的值得。”
3
若有人自遥远的外太空观察银河系就会发现，这个古老星系的中心凸出部分呈现为亮度颇高的球状，直径约为两万光年，厚一万光年，这个区域由高密度的恒星组成，主要是年龄在一百亿年以上的老年红色恒星。
相传，在银河系中心（简称为“银心”）存在一个着一个巨大的黑洞，星系核的活动十分剧烈。但受制于人类迄今为止的航行探索能力，银心区域的全貌从未得到真正的确认，且仅有部分外缘地带存在人类活动。这些“外缘地带”也就是那些游离于银河帝国边境上的蛮族部落游牧的区域，即蛮族部落所称的“内环宙域”。
古斯塔夫·林格伦坐在旗舰阿尔法狼号的指挥席上，注视着驾驶舱中数块战术荧屏所显示出来的无数红色恒星所构成的看似辉煌实则荒凉的光之海洋。他所率领的莫冈舰队拥有着十五万艘战舰和两百万兵员，刚刚自沙特罗要塞附近星域出击，进行了小幅度的亚空间跳跃。
此次莫冈军为银河帝国助战，虽然名义上是以阿诺德·库斯隆酋长为主帅，但实际上在前线指挥舰队作战的却是大王子古斯塔夫·格林伦，而阿诺德·库斯隆则是以帝国讨伐军联合作战首脑部成员的身份留在沙特罗要塞，更多的时候是扮演着莫冈军队与帝国军队之间联络官的身份，一并留在沙特罗要塞的还有古斯塔夫的儿子小卡尔。毫无疑问，现在古斯塔夫·格林伦就单独掌控着麾下的莫冈舰队。重兵在手，本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但金发年轻人的心中却始终环绕着一层隐忧。
“大王子殿下，波利斯行星距离我军前锋仅三百光秒，斥候已发现谢普安舰队活动的迹象。”副官尼哈特·沙欣上前汇报。
古斯塔夫轻轻地“嗯”了一声，一手握着莫冈人传统的长刀，一手则把玩着一个纯黑色的椭圆体——这是内环宙域很多部族还在使用的以文字、音频或是视频形式传递消息的袖珍型载具，俗称“信囊”。
“这就是西乡智久先生在战前赠给您的信囊？”沙欣小心翼翼地问道。
古斯塔夫点了点头，面色凝重地说道，“西乡先生在父汗接到皇帝要求莫冈族出兵的诏书的第二天就托人送来了口信和三只这样的信囊。他在口信里告诉我，此次出战我们的处境凶险异常，要我在随军踏上征途之前就打开第一个信囊，然后依照信囊中所述计策行事。”
“噢？那殿下已经看过了第一个信囊了？”
“你想知道第一个信囊里的内容吗？”古斯塔夫扭过头来，盯着他的副官，脸色阴沉。
“殿下若希望属下知道，属下就想知道；殿下若不希望属下知道，属下便不想知道。”
“其实告诉你也无妨，尼哈特。”古斯塔夫微微缓和了脸色，“第一个信囊让我准备——”
“前方六十光秒处发现敌军！”
听到发现敌情的报告后，古斯塔夫从指挥席上站了起来，浑身的每一寸肌肉都紧绷了起来，碧色的双眸闪现出即将迎接战斗时所特有的兴奋。
“拉响作战警报，命令全军准备出击！”
五分钟后，以参谋长劳里·曼纳海姆大将为首的参谋军官们便在阿尔法狼号的舰桥上集合完毕。中央战术显示屏上已经出现了波利斯行星及其外层空间谢普安族舰队云集的合成画面。
“大域侦察器显示，敌军位于在X四点五、Y〇点九、Z七点八的宇宙方位上集结，其战舰数量介于二十万艘到二十五艘之间。”副官沙欣汇报道。
“二十多万艘谢普安战舰？”曼纳海姆将军皱起了眉头，“这数量可比帝国军提供给我军的情报上多出了两倍有余，而且他们似乎早有准备了。”
“很明显，帝国朋友们提出的出奇制胜的策略在此战中缺乏实际意义。”古斯塔夫凛冽地说道，“我们必须堂堂正正地和谢普安人打一场了。”
“距离我军与敌军接触还有三十分钟。”曼纳海姆拢了拢鬓边已经生出的白发，准确地计算着时间。
银河帝国曾经有一位社会学家将以游牧和战争为生的莫冈人称为“天生的数学家”，不仅是盛赞那些典型的莫冈人在生产和作战中对于数字异乎寻常的敏感性，也是在形容他们在战斗时如同数字一般冷冰冰。而参谋长曼纳海姆大将显然就是这样一个典型的莫冈人。他并非军事贵族出身，靠着战功从一个普通牧民一步步成为安德斯大汗极为信任的大将之一。他同时也是传授古斯塔夫格斗与驾驶战舰技术的老师。
距离越来越近了，莫冈军的指挥官们已经可以从战术显示屏上看到波利斯这颗严重沙化的土黄色星球外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谢普安军战舰。他们显然也侦察到了极速靠近的莫冈族舰队，正在迅速地调整布阵方式。
“苏莱曼·萨维奇真不愧是谢普安族一代枭雄巴耶塞特的侄儿！”曼纳海姆看了看战术显示屏上关于谢普安舰队的合成影像，又看了看三维舆图中代表谢普安人战舰的人工光点的分布，由衷地感叹道，“排兵布阵非常正统，把谢普安人战舰的战术优势都充分发挥了出来。”
其实相较于帝国军所使用的艨艟巨船和莫冈军所使用的短小精悍型的雪茄型战舰，谢普安族战舰的火力、机动性和防御性能往往都居于前两者之间。与帝国军舰种繁多、功能不一不同，缺乏稳定资源供给的谢普安族往往采用两类舰种：其中一类为综合舰，通体为圆盘形，体形与帝国常规战列舰不相上下，配置数量较少，主要承担指挥、通讯、医疗、补给等职责，乘员通常为四十人到六十人；另一类为通用战舰，通体为半圆盘型，如同古老时代里拉满的弓，弓弦部分设置了驱动引擎，圆弧处是主要的火力输出点，体形较帝国巡洋舰更小，配置数量较多，是谢普安族舰队作战的主力，乘员通常为二十人到三十人。
已经有参谋军官提出了在战舰数量趋于相对劣势的情况下采取守势或者至少采取一种相对保守的进攻方式。古斯塔夫对此嗤之以鼻。
“进攻进攻再进攻，是我们莫冈人的传统。”古斯塔夫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道，“采用圆锥形阵形，准备发起全面进攻！”
这可是一种相当激进的战法。战舰数量偏少且明显已失去突袭优势的莫冈军很有可能被谢普安人的舰队所包围。在场的参谋军官们无不把目光转向了曼纳海姆大将。
此刻这位久经战阵的参谋长也有些许动摇。虽然他们被那些自号“神圣银河帝国”的外环人蔑称为“蛮族”，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要蛮干，古斯塔夫的命令确实有些冒险了。正在犹豫间，曼纳海姆的双眼对上了大王子坚定的目光。
“立刻执行大王子的命令！”曼纳海姆大将终于下定了决心。
金发年轻人满意地抽动了一下嘴唇。毫无疑问，他再一次展现了自己所拥有的一种异乎寻常的感染力和统率力。
这是莫冈人和谢普安人的又一次较量！就用实战来看看谁才是内环宙域真正的霸主吧！古斯塔夫盯着眼前谢普安人的舰队，默默思忖道。
帝国历八八八年三月七日，波利斯行星战役在莫冈军舰队率先发起的全面冲锋中拉开了帷幕……
4
在波利斯的恒星的照耀下，整支莫冈族舰队都焕发着金灿灿的光辉，如同一把明晃晃的弯刀，迅速切开了看似厚重的谢普安军的舰队阵列，插向了那颗被沙尘和荒漠掩盖的行星。如飞雨般四处迸射的能源光束与镶嵌在太空黑色幕布中的红宝石般的恒星群争辉，此起彼伏的爆炸火球灼烧着在场每一个人类的视网膜。
古斯塔夫·林格伦麾下的莫冈舰队包含了十个大队，每个大队约五千艘至一万艘战舰，由大队长指挥；每个大队又包含了十个中队，每个中队约四百到一千艘战舰，由中队长指挥；每个中队又包含了十个小队，每个小队约六十到一百艘战舰，由小队长指挥。
此刻，在这个金发年轻人的指挥下，各队莫冈战舰密切配合，正展现出与其族裔性格近似的特点——狂野、雷厉风行和心狠手辣。
“十二点钟方向发现莫冈舰队！”
“敌军已突破我第一道防线！”
“紧急情况！紧急情况！全员弃舰！”
……
谢普安族各艘战舰的紧急报告如同潮水般奔涌在内部通讯回路上，最终交汇在了萨维奇·苏莱曼的旗舰狼蛛号上。与身边手忙脚乱的参谋军官们形成鲜明对比，萨维奇·苏莱曼这个头上梳着谢普安传统粗长发辫的中年男子冷静地凝视着三维舆图中杀奔而来的莫冈舰队如同一把明晃晃的弯刀深深扎入了谢普安舰队之中，然后奋力搅动着。
“慌什么？莫冈人不过是孤军深入而已！”萨维奇·苏莱曼斥责道。
这位身经百战的谢普安大君显然比他的部下们更早看透了对手的处境，他的厉声喝斥在谢普安指挥官中间也起了一定的镇静作用。原本在受到冲击后隐隐有溃乱之势的谢普安族舰队很快稳住阵脚，开始组织反击。
为了充分发挥机动性优势和集中火力的优势，谢普安舰队会以中央指挥舰为核心，组建多个战舰呈球形排布的突击集团，而每个球形突击集团又基本由一艘指挥舰和一百到一百五十艘通用战舰组成的。“球形冲击阵”是数个世纪前谢普安霸主塔塔尔时期就诞生了的战法。在星光暗弱的宇宙幕布下，成百上千个由金属制人工飞行器构成的球形阵疾驰而来的景象如同在黑夜中打出的成百上千个充满力量的合金之拳。
与此同时，莫冈军的前锋迅速擦过谢普安舰队的侧翼，终于靠近了波利斯行星的大气层。然而，大域侦察器传回的画面却令莫冈族的指挥官们大吃一惊：在波利斯行星的地表上修建起来的并不是什么简单的后勤补给站，而是一座占地面积辽阔、正在不断向外太空方向派出舰队的军事基地。
“这里根本不是什么防御薄弱的后勤补给站……”古斯塔夫盯着眼前的画面，脸上得意的笑容渐渐凝固，进而被愤怒所取代，“这里是谢普安人的大本营！”
“我们……我们被包围了……”尼哈特·沙欣看着三维舆图上愈来愈逼近的谢普安族舰队，额头上沁出了冷汗。
带着一头格林伦家族标志性金发的青年王子只是不屑地弯曲了嘴唇。
“大王子殿下，帝国军的情报有误，我们必须突围了！”曼纳海姆进言道。
“是他们给的情报有误？还是从一开始就想借谢普安人的舰队除掉我们？”金色头发的年轻统帅冷笑着回答道，接着他缓缓抽出了那柄佩刀，雪亮的刀锋在星辉下闪着冷光。
“莫冈族的勇士们！我们的狩猎开始了！”
古斯塔夫·格林伦高大威猛的身影和充斥着冷漠残忍的声音很快传遍了莫冈族舰队的通讯回路。年轻的莫冈士兵们的情绪瞬间被点燃了，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兴奋。
“古斯塔夫万岁！胜利万岁！。”
一阵混乱而狂躁的嘶吼声在通讯回路上乱窜。
接着，呈圆锥状的莫冈族舰队迅速开始变换主攻方向。这柄战舰汇聚而成的铜色尖刀在能源光束与爆炸火球形成的惊涛骇浪中，沿着战火连绵的波利斯行星外缘滑行，划出了一道四分之一弧形，试图就此脱离谢普安族舰队的纠缠。
但谢普安族战舰的数量太多了。一个又一个呈球状分布的谢普安族战舰突击集团如同拳头般接二连三地朝着莫冈军打来。
“命令各舰不得过度纠缠外围的谢普安通用战舰，集中力量，打掉他们的综合战舰！”古斯塔夫冷静地按着全息投影的作战舆图，有条不紊地下达着命令。
莫冈族舰队很快改变了阵形，如同水银泻地一般不再恋战，迅速渗透进入一个个谢普安战舰突击集团，集中火力攻击那些体型相对较大的谢普安指挥舰。每当一艘指挥舰爆炸或是因受创严重而退出战斗时，围绕着这艘指挥舰而形成的突击作战舰队集团就瓦解了。
一时之间，莫冈舰队与谢普安舰队竟打得不分上下。
与此同时，谢普安族旗舰狼蛛号上，苏莱曼·萨维奇和他的参谋们也陷入了苦恼中。
若纯粹从局部战场的局势而论，谢普安军仍较莫冈军占有优势。但是对苏莱曼而言，更为宝贵的兵力正在毫无价值地被浪费在和莫冈仆从军的较量上。苏莱曼原计划在波利斯行星集中优势兵力，与远道而来的帝国军主力进行决战，但如今反被作为偏师的莫冈人缠住了大部分战力。如果此时帝国军主力舰队来袭，那他手上可没有多余的预备队可以抵挡。
“他们的速度太快了！”
一名参谋不经意的自言自语传入了苏莱曼的耳中。这个被激进派贵族推上大君之位的男人看着作战舆图上越战越勇的莫冈舰队，不由得生起了一丝赞同之意。
苏莱曼并不是第一次看到战斗中的莫冈舰队。但眼前的这支莫冈舰队机动性能明显更优，火力也更为强大。或许，莫冈族中已经实现了某种新的军事技术和制造技术的突破？这也并非毫无可能之事。毕竟这些年来，银河帝国为了对付谢普安族动乱而积极扶持莫冈族，莫冈族因此获得了来自外环人的军事援助和技术援助也并非不可想象之事。
想到这儿，苏莱曼不由得叹了口气。
曾几何时，在“银色之弧”以外的蛮荒星海间，谢普安族舰队也以超高机动性和快速打击能力称雄于银河系，且一度被认为是这个宇宙中仅次于银河帝国军的最强武力。这场战役却让他隐约感觉到，这片蛮荒星海的霸主地位不一定会永远属于谢普安族，当然也不一定会落入所谓的“银河帝国皇帝”的手中。
“大君小心！”
伴随着一阵惊呼，谢普安旗舰狼蛛号被光束炮直接命中。虽然狼蛛号的防御力场中和了发射而来的激光束的绝大部分能量，但整艘旗舰还是剧烈地晃动了起来。
“星际之门啊！快看！”
惊魂甫定的谢普安军高层指挥官们很快就透过三维荧幕和舷窗看到了更为惊人的一幕：在肃杀的黑色太空中，莫冈族的战舰尾部射出了一串小点儿，在微弱的星辉下泛着古铜色的光芒。随着三维荧幕上的画面被一再放大，谢普安军终于发现那一串串小点其实是人类，准确地说是身穿太空服的莫冈族战士。
让士兵身穿太空服脱离星舰而暴露在太空中直接战斗，是一种极为原始野蛮也非常危险的作战方式。以这种方式作战的兵种往往被称为“太空格斗兵”。对于游荡在文明社会边缘地带的蛮族而言，在星舰技术明显落后于主体文明力量（如大荷鲁斯王国和银河帝国）的情况下，依靠勇猛善战的太空格斗兵往往性价比更高，也更令帝国舰队畏惧。但随着谢普安族依照自身的民族特性，建立了庞大的舰队，因此这种低效率、高伤亡又高度依赖官兵素质的太空格斗兵兵种逐渐在谢普安人的战争中退居次位。不过很显然，比谢普安族更蛮荒的部族仍在使用这一作战方式——比如莫冈族。
与主流观点不同，古斯塔夫从来不认为“太空格斗兵”是个应该被淘汰的兵种。恰恰相反，在他的观念中，只有最勇敢无畏、视死如归的莫冈战士才能成为“太空格斗兵”。也正因为如此，他麾下的铁卫队成员都是百里挑一的“太空格斗兵”。他们以十人为一组作战，身着特制的古铜色太空服，携带着有限的氧气，手持弱火力的手提式武器或是合金打造的冷兵器，利用原始的喷气式推进器在虚空中穿行，依靠穿在脚上的可调式磁力靴在敌舰和陨石间游走，不断躲避着来自敌人的凶猛的光束炮击，身姿灵巧得仿佛太空中的鬼魅。
古斯塔夫此时已经换上了纯金色的太空铠甲，无所畏惧地站在“太空格斗兵”的最前列。对于这个年轻的征服者而言，窝在战舰内部或是躲在冲锋陷阵的大军背后，从来都不是他的风格。他的身上保留着其祖先身先士卒的战斗精神。
“不要管那些像果蝇一样乱飞的通用战舰！集中力量，炸掉他们的指挥舰！”
古斯塔夫的命令通过太空服内置的以太短波通讯回路迅速传播开来。
接到了命令的太空格斗兵们开始迅速在太空中散开，继续以十人一组的单位攀上了一艘艘圆盘形指挥舰的表面，随后滑行至引擎处，动作娴熟地安置下了一枚枚次声波炸弹。伴随着无声的宇宙中升起的一个又一个的火球，遭到攻击而灰飞烟灭或失去前进动力的谢普安族指挥舰数量迅速增加。但高度依赖指挥舰来维持指挥体系的谢普安舰队则很快陷入了混乱之中。
“不要乱！”苏莱曼的怒喝声震慑了舰桥上慌乱的谢普安族指挥官们，“莫冈人有太空格斗兵，难道我们大谢普安就没有吗？我的帕文·萨维奇远比那些愚蠢的莫冈男人了不起！”
帕文·萨维奇？听到这个名字，原先慌乱的谢普安族指挥官们又镇定了下来。
很快，谢普安族各艘战舰也纷纷对着外太空射出了一串串蓝灰色的太空人——那是谢普安族的太空格斗兵。
“谢普安人终于从他们那一座座装了引擎的棺材里出来了！”古斯塔夫冷酷地嘲讽道，粗重的呼吸声回响在太空头盔中显得格外清晰。
就在这时，一个身材修长、体态轻盈的谢普安族格斗兵翩翩而至，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必胜！帕文·萨维奇！”
谢普安族舰队的通讯回路中爆发出狂热的欢呼声……
5
古斯塔夫·林格伦握紧了手中的利斧，透过太空头盔的透明面罩仔细打量着手持双刀、身形敏捷的对手。双方踩在这艘正遭到围攻的谢普安战舰的表面，缓慢地踱着步，如同两只彼此对峙、彼此试探的野兽。
电光火石间，利斧和双刀在一片真空中划出了锋利的弧线，重重地碰撞在了一起，却没有一丁点儿的声音。在他们的周围，迈着轻盈的太空步伐的莫冈族与谢普安族双方勇士也纷纷亮出了自己的合金利刃和镜面化盾牌，在一艘艘谢普安族和莫冈族星际战舰的金属表面上展开了一场血腥的冷兵器较量。
伴着凄冷的星星的微光和炙热的爆炸产生的火球，交战双方的金属铠甲上都倒映出绚丽的色彩，合金材料混合着碳元素打造的太空战冷兵器上下翻舞，寒光闪烁之处绽放出一朵又一朵血花，在低重力的虚空中飘散，化为了肉眼可见的红色水雾。
古斯塔夫·格林伦踉跄地后退了两步，长长的斧柄重重地戳在了星舰的表面，金色的战甲在红色的血舞愈发鲜艳和显眼。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灵活善战的谢普安格斗兵。这个无论从个头还是体格都远远较他逊色的多的小个子竟然在三个回合之内就伤了他。
下一秒，舞动的双刀就再次出现在了古斯塔夫的眼前，这个莫冈男人匆忙以斧柄阻隔。
此时，战场上的态势正在缓慢但明显朝着一边倒的态势发展：谢普安族的兵力优势开始发挥作用，莫冈舰队的突击被阻滞了。
然而，战局有时就是在一瞬间发生的逆转。
突然，数万道光剑在漆黑的宇宙深处亮起，劈碎了笼罩一切的黑暗，也劈碎了守在最外围的两艘谢普安通用战舰。
在波利斯行星外层空间陷入苦战的双方都在惊愕中看到了银河帝国的庞大舰队自巨大的时空漩涡中一跃而出，双头鹰国旗标志在淡弱的星光和炽烈的战火中忽明忽暗。
“帝国军！帝国军来了！”
交战双方的通讯回路上同时充斥着此类汇报，只是所携带着的心情是完全不同的。在莫冈军士气为之一振的同时，谢普安军也陷入了深深的绝望：即便现在苏莱曼能够歼灭古斯塔夫所率领的古斯塔夫舰队，也无力迎战正掉头开拔而来的兵锋正盛的帝国大舰队，更何况在这支帝国舰队中还部署了十余艘太空母舰。
时至今日，帝国军的太空母舰依然是宇宙中最令人生畏的舰种之一。这种体型巨大的宇宙战舰同时兼具了战列舰的强防御性能和巡航舰船的高机动性，火力强大，同时还能利用一批批舰载机最大程度地扩大本舰的作战范围，令蛮族部落的太空格斗兵失去用武之地。
谢普安人败局已定了。
现在游荡在战舰表面的莫冈族太空兵和那些攻势同样凌厉的莫冈舰队已不再是最主要的危险了。源源不断朝着这里杀过来的帝国军才是。
严重的爆炸在狼蛛号内部此起彼伏，谢普安族的旗舰已经完全暴露在了帝国舰队的火力打击范围之内。高温灼烧之下，狼蛛号内部的一些熔点较低的材料已经熔化，变成了滚烫的液体漂浮在重力系统时常的星舰内部。当然还有一些耐高温的金属碎块在战舰不间断的摇摆中变成了高速运动的杀人颗粒，其中一片碎块就笔直地扎入了苏莱曼·萨维奇的左肩。
“啊——”这个坚强的谢普安男人终于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呻吟，就像这个曾经称霸一时的古老族裔在自身历史的低谷之处所发出的无奈咆哮。
“大君！我们必须走了！”
“快！快让我的女儿帕文·萨维奇撤离！”苏莱曼绝望地吼叫着。
已经接连遭受重创的“狼蛛号”战舰开始不顾一切地进行亚空间跳跃，终于在一片混乱的太空战场中撕开了一道裂口，伴随着大量能量的挥发而消失不见。其他残存谢普安族战舰见状也纷纷进行空间跳跃。整支舰队瞬间瓦解，只留下鲜有太空战力保护的波利斯行星孤独地悬挂在宇宙之中。
同一时刻，帝国舰队发射的能源光束、导弹、核飞弹席卷了目之所急的宇宙空间，这毁灭一切、视万物为草芥的恐怖力量，使在场的互相厮杀的谢普安人和莫冈人都永生难忘。
古斯塔夫也终于摆脱了眼前这个难以应付的谢普安族格斗兵。这个如同鬼魅般戏耍了他好一阵的谢普安人迟疑地看了一眼已经严重受损的“狼蛛号”，最终放弃了恋战，转而腾空而去，攀附在了另一艘尚算完整的谢普安战舰上匆忙离去，只剩下有些屈辱的古斯塔夫凝视着眼前横扫一切的帝国舰队。这位莫冈王子很快用头盔内置的通讯器联络了旗舰阿尔法狼号。
“尼哈特·沙欣，命令所有太空格斗兵返回战舰，让帝国军去结束扫尾工作吧……
“还有，你不是想知道西乡先生第一个信囊中留了什么信息吗？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
“他在第一个信囊中让我准备整整十箱金砖献给比森特·亚涅斯少将，以求后者在我军被围时伸出援助之手……”
6
溃败的舰队如同犹如伤痕累累的巨蛇，游走在红巨星与漆黑太空织就的血色画卷之中。
满目疮痍的“狼蛛号”中，苏莱曼·萨维奇缓步走入浮现在半空中的全息投影产生的战场舆图，乍一看，仿佛是身处镶嵌着无数光点的宇宙空间。而在他身后约莫十米处，赫然屹立着昔日谢普安强人巴塞耶特的三维画像。这位早已作古的谢普安首领是银河帝国眼中的蛮夷叛逆和本族人心中的民族英雄，当然他也是现在站在全息舆图中的那个人的伯父。
和他那奇容俊伟的伯父不同，苏莱曼只是一个普通到有些典型的谢普安人。他的头上梳着谢普安传统粗长发辫，皮肤呈米黄色，身材中等，体魄强壮。如果不是那些冲动的谢普安贵族们执意要选一位巴塞耶特尚在人世的血亲来出任大君，他现在就应该呆在某颗沙漠行星上安心地牧放自己的畜群，而不是披坚执锐来与这个宇宙中最强大的战争机器对抗。
舰桥上传来了一阵轻盈的脚步声。苏莱曼转过身去，看到了一个梳着棕色长发缕的姑娘正朝着他走来。这姑娘穿着满是血污的蓝灰色铠甲，汗涔涔的双臂、腰腹部以及大腿根部以下全部暴露在空气中，透着一股原始狂野的美。
“父亲……对不起……”棕发姑娘的双眼中透出深深的失落，“我让您失望了……”
“不……不，我的乖女儿，”苏莱曼脱下了身上厚厚的外袍，将它披在了自己的宝贝女儿身上，“你从没让我失望过，从来都没有……一切都是命中注定而已。”
“我不信命——”
“你应当相信，孩子。”
“不管怎么说，我们败了，我们——”
“我们身处历史的漩涡之中，所以看不到大势所趋的方向，女儿。但当你跳出眼前的困境，从更为宏观的尺度上审视历史时就会发现其实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今天所发生的一切，包括这场战争的爆发，这场战争的结局，以及未来所发生的桩桩件件影响着历史走向的大事，都只是命运之路上早已铺就好的一粒鹅卵石。”
停顿了片刻，苏莱曼苦笑了一声，继续说道，“所以，你不必计较于一时的胜败，完全不必。对于我而言，只要你好好活着，我的帕文·萨维奇，这就比什么都强，这就是命运对我最大的眷顾了。”
“父亲，您说得太深奥了，我听不懂什么命运的眷顾，”帕文姑娘用裸露的胳膊擦去额前的汗珠，“不过我倒是明白了命运的恶意，譬如我今天差一点就能砍下那个金毛肌肉怪物的脑袋了。”
“你可知你所说的金毛肌肉怪物是谁吗？”苏莱曼左手的食指轻叩了一下漂浮在半空中的虚拟键盘，一个金发碧眼的俊朗男人的影像出现在了萨维奇父女面前。
“我哪知道？一定是个野蛮残暴的莫冈族战狂！”
“喔，他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帕文。他叫古斯塔夫·林格伦，是莫冈族安德斯大汗的长子，也是莫冈族第一勇士。据说他的母亲当年是莫冈族一个颇有实力的部落首领的女儿。噢，对了，他的舅舅奥勒·哈兰德和岳父埃尔林·弗洛是莫冈族八大酋长中最有权势的两个人。”
“这就是今天和我对战的莫冈蠢货？”帕文姑娘歪着脑袋，吧唧着嘴，仔细打量了一番，随后撇了撇嘴，说道，“好吧，长得还不错。”接着，她又摇了摇头，连说了好几句“可惜”。
“怎么了？”
“我砍伤了他的胳膊，但可惜没砍下他那颗漂亮的脑袋，否则放在我的卧室里做装饰品倒不错。”
“你现在后悔没能砍下他的脑袋，未来有一天也许会很庆幸今天在战场上没有杀死他。”
“为什么？这不可能！”帕文倔强地反问道。
“没有为什么，这只是我的预感，孩子。”苏莱曼慈祥地笑了笑。
好吧。帕文露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她不想在这种时候顶撞父亲，此刻她只希望能为自己的父亲分忧。
“父亲，我们退往兰多行星吧，那里的部落之前一直自称是我们坚定的盟友。”
“你太天真了，帕文·萨维奇。”苏莱曼露出了一个有些疲惫的笑容，“他们已经宣誓效忠贾赫米尔大君——”
“什么？这些懦夫，败类，反复无常的小人！竟然因为一场战役的胜负就轻易抛却原则！”帕文·萨维奇啐了一口，恶狠狠地说道，“他们难道不知道吗？贾赫米尔·鲁戈瓦是伪君，是银河帝国一手扶植起来的傀儡，你才是经过谢普安部落联盟大会选举出来的真正的大君！”
“真正的大君是能够带领全体谢普安族人战胜强敌并且顽强地生存下去的人。”
“那就是您啊，父亲！您能带领我们战胜帝国军，重建谢普安族往日的辉煌！”
重建谢普安族往日的辉煌？苏莱曼吃力地笑了。
这谈何容易？
历史上的谢普安族也曾经在群星之间建立起首屈一指的霸主地位。那是在狄奥多西王朝末期，彼时曾经称雄一时的帕夏族已经衰亡，而号称统治全人类的银河帝国则陷入了大规模的内乱之中，可以说“银色之弧”国界以外完全处于权力真空状态。恰在此时，谢普安族中出了一位名叫塔塔尔的英雄人物，他将四分五裂的谢普安各部团结在一起，纵横于恒星与行星组成的浩瀚大海之上，并征服了莫冈族在内的一系列太空蛮族，建立了一个堪与银河帝国相媲美的星际游牧帝国。但好景不长，随着塔塔尔的去世，谢普安族很快又分崩离析，并遭到了新生的希拉克略王朝的重点军事打击。即便偶尔有诸如巴塞耶特这样罕见的强力人物出现，也很难再次恢复谢普安族曾经的荣光。更何况现在的谢普安各部落一盘散沙，被银河帝国挑拨着互相残杀。
其实，苏莱曼也很清楚摆脱当下困境的有效方法。那就是解散军队，向银河帝国皇帝臣服，并承认贾赫米尔·鲁戈瓦才是谢普安族真正的大君。尽管如此一来会承受战败的屈辱，但苏莱曼自此不仅可以免除兵燹之灾，甚至还可以继续保留自己的行星基地和牧群。但苏莱曼绝不会这样做。和几乎全民皆兵的莫冈族一样，谢普安族也是一个极端尚武的族裔。英雄塔塔尔的传说在激励着他，伯父巴塞耶特的血液在他的体内燃烧，苏莱曼·萨维奇宁愿战死，也不肯卑躬屈膝。
“但我们并不是真的山穷水尽了，帕文。”苏莱曼不紧不慢地安慰着自己的女儿，“我们将退往哈卡斯星系，那里的几个行星世界已经明确宣布将继续支持我们推翻鲁戈瓦及其帝国主子的战斗。”
“太好了，父亲！到达哈卡斯之后，我们要大大地扩军。”帕文再次充满了激情，“然后我们杀回来，推翻鲁戈瓦的统治，赶走帝国占领军。”
战败的阴霾开始自这个谢普安姑娘的脸上消散。
这真好。苏莱曼满意地笑了。无论最终战局会如何发展，他都渴望看到爱女的笑脸。
“也把那个叫古斯塔夫·格林伦的莫冈人给剁成肉泥！我真不明白，这个讨厌的莫冈男人为什么要带着部队跨越数千光年来帮帝国打我们！我们都被那些可恶的外环人视为蛮夷，林格伦父子为什么还要做帝国的走狗？”
“这很复杂……”苏莱曼虚弱地笑了笑，“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我已经长大了，我已经十八岁了，足够和那个所谓的莫冈第一勇士一较高下了！”帕文傲慢地说道，“如果让我再次遇到他，非把他干掉不可！让安德斯汗没了合法继承人。”
“你这么厉害啊……”苏莱曼有些哑然失笑，不过很快又叹了口气，“不过古斯塔夫·林格伦或许真是莫冈族第一勇士，但能不能继承汗位可不一定呢。”
“咦？为什么？他不是安德斯汗的长子吗？而且母亲身份尊贵，舅舅和岳父又那么有权势……”这回轮到帕文大惑不解了。
“古斯塔夫·林格伦的母亲很早以前就过世了，你应该知道的，现在的莫冈大妃玛格丽特夫人是安德斯汗后来迎娶的银河帝国的一位公主。”
帕文瞪大了水灵灵的大眼睛，脸上写满了不解。
“玛格丽特夫人给安德斯汗生了一个小儿子，也就是克里斯蒂安王子。克里斯蒂安王子虽然尚未成年，但他的母亲很受安德斯汗的宠爱，而且莫冈汗廷中亲帝国派大臣的权势这些年扩张得也很快。所以，安德斯汗的宝座最终由谁继承还真不一定。”苏莱曼说到这里，突然神色愈发凝重了起来，“所以，古斯塔夫·林格伦带着部队来攻打我们，或许也不完全是出自他的本心啊……”
也正是在这时，苏莱曼意识深处的一个角落里，一个奇特的想法正从意识之海的身处缓缓冒出，渗透进思维的表层。
“怎么了，父亲？”帕文显然留意到了父亲的异样，关切地询问道。
“我在想喔，我的女儿，会不会有这样一个人出现呢？他可能不是谢普安人，但他会把内环宙域内所有的所谓‘未经文明开化’的族群都统一在同一面旗帜下，并领导他们跨过‘银色之弧’，进而开始一场伟大的征服……”
“我希望那个人是您，父亲。”帕文用崇拜的目光看着苏莱曼。
会是我吗？年过半百的苏莱曼长长地叹了口气。接着他那饱经沧桑的目光落在了面前那个拥有着太阳般金发和湖水般碧眸的莫冈美男子的身上。
又或者会是……
6
就在战败方试图摆脱追兵和失败主义情绪的同时，战胜方却陷入了一种无形的纠结中。
沙特罗要塞中充满了节日般热烈的气氛。高级军官专用的宴会厅中灯火辉煌，带着厚重历史沉淀感的一张张优质木材精雕而成的长桌铺上了洁白的餐布，摆上了一道道美味佳肴，而侍者机器人则伴随着曼妙的音乐，用合金小盘托着一杯杯琼浆玉液在人群中来回穿梭。
帝国军的将领们、边境行星的大小官员以及在这场战争中支持鲁戈瓦一方的谢普安族、因多族的权贵们，在鲜花与美女的簇拥下无不飘飘欲仙。
为什么不呢？他们刚刚打赢了一场战争，叛乱的谢普安贵族已经全面败退且土崩瓦解，皇帝陛下的天威再次得到彰显，更重要的是，投入这场战争的相关各方都获得或者即将获得丰厚的汇报：帝国军官们即将获封受赏，边境官员们在军需采购和军饷发放过程中聚敛甚多，鲁戈瓦坐稳了谢普安大君的宝座，而受邀参战的各蛮族则很快将得到帝国的财政援助，多么皆大欢喜呀。
但也有人格格不入。比如古斯塔夫·林格伦。
这个金发碧眼的俊美男人此刻已经包扎好了左臂上的伤口，正穿着莫冈族标志性的古铜色太空铠甲出现在了穿着大礼服和华美连衣裙的人们中间，显得无比另类，仿佛一个传说中的太古时代的武士骤然闯入了现代上流人物的高端聚会。
阿诺德·库斯隆酋长在一众帝国高官和谢普安权贵们的陪伴下走了过来。这个神情严肃的莫冈男人出于外交礼貌而遵循东道主的安排换上了整洁昂贵的礼服，一只手僵硬地托着盛满了葡萄酒的高脚水晶杯，另一只手则攥着一个绑了红色丝带的纸卷轴。厄齐尔上将正在说着些什么，周围的达官显贵们无不附和地笑着。
古斯塔夫并不是从一开始就反感库斯隆，事实上童年时代的他曾经还非常崇拜这位莫冈族的战斗英雄。然而发生在帝国历八六八年的那场战争之后，这位昔日的莫冈勇士就像古斯塔夫的父亲安德斯大汗一样失去了对抗帝国的勇气，虽然他不像那些留学佩伦的莫冈新贵那样沉迷享乐，但却也被“投降主义腐蚀了战士的意志”。
“古斯塔夫王子，真高兴见到您，您在战场上的表现太英勇了。”厄齐尔上将看到了金发年轻人，开始了客套的寒暄，很快他的目光变得挑剔起来，“我记得我们为您也准备了一套晚礼服，是侍者机器人没有及时送到您的战舰上吗？”
“不，上将阁下，帝国的晚礼服很华贵，但不太适合我的体格。”古斯塔夫用莫冈语回答道，悬挂在他耳边的语言翻译器开始了工作。
厄齐尔的表情变得僵硬了，但他还是努力保持着笑容，用手指了指库斯隆酋长手中的纸卷说道，“真高兴和您一起享受这场胜利，古斯塔夫王子，另外还有一个好消息，皇帝陛下已经批准了对莫冈汗国的三千亿金克郎的低息贷款。”
库斯隆沉着脸将纸卷交给了古斯塔夫。莫冈大王子的目光微微低垂，落在了贷款协议卷轴的红色丝带上，那分明是一条用数十万莫冈族人的鲜血染红的丝带。
“干得不错，古斯塔夫。”已经明显醉醺醺的比森特·亚涅斯准将挽着两个靓丽女郎的胳膊，用颇为玩味的语气同古斯塔夫说道。金发青年知道这个即将晋升为少将的绣花枕头在暗示什么。确实，如果不是这小子及时率军救援，他古斯塔夫可能就要战死在谢普安军的包围圈中了，可他内心深处是绝不会认同这个花花公子的。
“为这场胜利干一杯吧。”之前一直沉默的库斯隆举起了酒杯，用帝国标准语提议道。
在场的数人一起举起了杯子，各怀鬼胎地饮下了这杯酒。接着，厄齐尔上将一行人便去往其他贵宾那里继续寒暄（他们也看出来这个有些特立独行的蛮族王子并无意与他们一同饮乐）。这样更好，在这纸醉金迷的场合，古斯塔夫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呆着。
“大王子殿下。”一口地道的莫冈语传入了古斯塔夫的耳中。
金发年轻人抬起头，恰好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蜂蜜色头发的身形高大的帝国军青年将领。和虚有其表的比森特·亚涅斯不同，这个青年将领虽然也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军官服，但衣襟上并没有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勋章，身上也没有那种娘娘腔的香水味，朴素、干净、利落。
盖达尔注视着古斯塔夫犀利的眼神，泰然自若地用莫冈语继续说道，“或许我该再次自我介绍一下，我是——”
“尼古拉·盖达尔少将。我当然记得。您好，少将阁下。”古斯塔夫用流利的帝国标准语回答道。这多多少少让盖达尔有些微的吃惊。
“您的帝国标准语说的很好。”盖达尔已经改用自己的母语说话了，“但是我似乎从未听到您直接用帝国标准语同厄齐尔上将说话。”
“这很正常，”古斯塔夫摘下了耳边的翻译器，继续用莫冈语说道，“我是一个纯粹的莫冈人，习惯说莫冈话了，不太习惯讲正语，毕竟一方星域孕育一方人类。”
盖达尔盯着自己手中的酒杯，露出了耐人寻味的笑容，也摘下了耳边的语言翻译器，用帝国标准语说道，“不同的星域确实孕育了不同族群和语言，人类文明也因此呈现出多样化的色彩，但人类文明之中总会有一个主流吧。就像今晚的宴会中，有的人的母语是谢普安语，有的人的母语是因多语，当然也有的人的母语是莫冈语，但大家基本上还是习惯用帝国正音彼此沟通。”
“外语说久了，会把母语忘了的。”古斯塔夫微笑着回答道。
“其实，语言的融合和演进是历史发展的必然，这是人类进步的体现。”
“如果有人不想要这种融合或是所谓的进步呢？”金发年轻人反问道。
“那就得对抗历史的发展轨迹了。”盖达尔故意做出了一副头疼的样子，“可是那种人凭借什么来对抗这发展大势呢？”
“力量，”古斯塔夫碧色的双眸中突然放射出锐利的目光，“足够强大的力量将扭转历史前进的方向，这样的事情过去发生过并且未来还会继续发生。”
“那很可能会带来……灾难。”盖达尔微微抿起了嘴，正色说道。
“什么样的灾难？”
“战争。”
这场二人间的谈话突然间陷入了一种微妙的氛围。令人不安的沉默迅速蹿升，与周遭达官显贵们的欢声笑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古斯塔夫·林格伦和尼古拉·盖达尔就像两头在一片充满竞争的沙漠之中偶遇的狮子，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对方，一边谨慎地打着转。
突然，二人不约而同给地发出了一阵笑声，化解了这尴尬的氛围。
“听说一场战争过后就会赢得相当长久的和平。”盖达尔用莫冈语说道。
“那就让我们为和平干一杯吧。”古斯塔夫一边高高举起了水晶杯，一边用帝国标准语回答道。
再次碰杯饮酒后，两人也礼貌地互相道了别。
古斯塔夫在宴会厅里又转了一圈，以自己身体不适为由，礼貌地同厄齐尔上将、鲁戈瓦大君和因多族的几个首领做了简单的告别。接着他找到了正在宴会厅的角落里默默等待着自己的副官沙欣。
“大王子殿下，今晚的宴会如何？”沙欣谨慎地观察着主子的脸色。
“没什么大不了的，满屋的食物而已，卖相不错，正等着我们尽情享用。”古斯塔夫傲慢地看了一眼宴会厅中还在寻欢作乐的帝国高官们，嘴角划过了一丝轻蔑的笑容，接着他的双眸中又露出了一丝异样的忧虑，“不过在这些待宰的羔羊之中也隐藏着一匹危险的孤狼，希望他不会成为我日后的大患吧。”
“既然是孤狼，想必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沙欣说道，“有您率领我们的族人，我们必将享用这顿丰盛的美餐。”
“希望如此吧。”古斯塔夫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我们快走吧，此地不宜久留。我的卡尔呢？”
“小王孙已经提前被送回阿尔法狼号上了。”
“很好，等库斯隆将军返回舰队，我们就立刻启程班师。”古斯塔夫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这是西乡智久先生送给我的第二只信囊中所提出的要求。”
此时，盖达尔站在厄齐尔的身边，也正用忧虑的眼神看着离开的古斯塔夫和沙欣的背影。
“这位莫冈族大王子怎么样呢？”厄齐尔冷笑着问道。
“狼子野心。”盖达尔一字一顿地说道。
厄齐尔忍不住笑了起来，“你知道吗，尼古拉？历史上，在银色之弧的另一侧，曾经出过多少狼子野心。谢普安的巴耶塞特不是吗？莫冈的安德斯不是吗？最后这些狼子野心无不在我们的要塞和舰队面前折戟沉沙。”
“还是提前做些防备更好，老师。”盖达尔说道，“经过这场战争，谢普安族颓势已定，未来不太可能继续成为银河帝国的威胁，但是莫冈族……我只能说，方兴未艾。”
厄齐尔收起了笑容，似乎陷入了沉思。沉默半晌后，他轻轻地扣着自己的指关节，说道，“你有什么计划吗，我的好徒弟？”
“我申请转往圣胡安防区任职，毕竟那里是武装监视莫冈一族的最前线。”盖达尔迟疑了一下，继续说道，“并且我深信，银河帝国日后若还有边患，必会是在那里燃起战火。”
“可以，我会向朝廷上奏的。”厄齐尔思虑片刻后，欣慰地笑着点了点头，“不过，你去往圣胡安防区之后要做的可不仅仅是对付躁动的莫冈族。”
“噢？”尼古拉·盖达尔露出了一丝不解。
久历宦海沉浮的厄齐尔老将军将他那复杂的目光转向了不远处正和一群妙龄女郎调笑着的比森特·亚涅斯。
“我想发生在波利斯行星外层空间的这场战斗不是意外吧，老师。”顺着厄齐尔的视线，盖达尔也看向了远处的比森特，“确实有大人物想借苏莱曼·萨维奇之手除掉古斯塔夫·格林伦吧，只不过被某些纨绔公子哥儿给搅了局……”
厄齐尔冷笑了两声，说起了一句看似不着边际的话。
“亚涅斯家族已经连续两代人主宰圣胡安防区的军政大权了，在当地的势力盘根错节，杜普雷大秘书长可不希望在帝国的边境线上再出另一个尾大不掉的泰伯特公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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