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星辰之子
1
库尔特·冈特挎着灰色的太空头盔，走进了这间石质的中央议事堂。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后抬起头看向了占据着一张有着明显裂痕的长条状石桌且以居高临下姿态注视着他的四个中年男人和女人。
“请接受我的致敬，亚曼拉·哈马托夫人、辛·穆巴利特先生、罗伽·伐弹纳先生以及姬美琳夫人。”库尔特·冈特锐利的目光从桌子后方那四位高高在上的长老身上划过，年轻的紧绷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不必如此拘谨，冈特兄弟。”坐在中间偏左位置上的长老辛·穆巴利特温和地回答道。很显然，穆巴利特对这位“星辰之子”组织年轻一代的二号人物还是颇有好感的。
库尔特·冈特闻言只是简单地点了点头，并没有任何放松下来的征兆。他今年二十五岁了，一头鲜红色的头发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亦如奔涌在他身体中的热情，但那双翠绿色的双眸则分明透出与其年龄不相衬的沉静，深邃的五官和如同巨塔般的高大身形为他平添了更多男性魅力。
“不知各位长老召见我是有何指示？”库尔特不卑不亢地问道。
在“星辰之子”组织中，先知是名义上的精神领袖，由组织的创始人们所组成的长老会负责着组织大政方针和关键决策的制定，而以帕特里克为首的七个年轻人组成的抵抗运动指导委员会则负责整个组织的日常行政工作以及决策的具体实施。
坐在穆巴利特右侧的长老罗伽·伐弹纳发出了呵呵的笑声，接着他用一种尽可能显得平易近人的声调说道，“我记得在我们‘星辰之子’组织的抵抗运动指导委员会中你主要负责战士们的征募、组织和训练工作吧，年轻的冈特兄弟？”
“是的，长老。”
“嗯，那么目前我们的武装力量情况如何了？”
“截止到上周五，我们‘星辰之子’组织目前登记在册的有大型武装太空船一百七十二艘，中型武装太空船两百艘，斯巴达克斯型太空战机三百架，其余各类宇宙飞行器五百艘，战士总人数合计四十万人，目前分散在斯玛戈尔星区、贝尔西斯科星区和贝洛星区的各个秘密基地中。”
“听起来我们已经拥有了一支相当可观的武装力量。”坐在长桌最左侧的那位头发花白的老妇慈祥地说道，“在这项工作上，冈特兄弟，你功不可没。”
“亚曼拉·哈马托夫人谬赞了。”库尔特不为所动地回答道，顿了顿，他刻意地补充了一句，“我们的组织能够在武装力量建设上取得现在的成果，同帕特里克哥哥的领导是分不开的。”
长桌后的四人似乎陷入了一阵小声的议论中。
“说到帕特里克·布拉班特兄弟，我们到目前为止还是没有他的消息吗？”坐在长桌最右侧的那位黑色短发的中年女子终于开了口。
“我们扩大了搜索范围，姬美琳夫人，潜伏在民间的暗桩也完全发动起来了，想必再过几日我们就能打听到帕特里克哥哥的下落。”
“在发生了今年一月份这样的事情后，冈特兄弟，你认为布拉班特兄弟是否还适合继续担任‘星辰之子’抵抗运动指导委员会的第一委员吗？”穆巴利特突然发问。
“这是什么意思？”库尔特不由得咬紧了牙关，久久才从牙缝里蹦出了下一个词，“长老！”
“你应当清楚，冈特兄弟，对于今年一月份哈托尔恒星系的突击行动，我们长老会是秉持反对意见的，而帕特里克·布拉班特兄弟却执意推动这场行动，甚至亲自前往指挥。”穆巴利特双手一摊，继续说道，“现在我们已经看到了结果，不仅损兵折将，就连布拉班特兄弟本人也生死不明了。”
“胜败乃兵家常事，各位长老。从去年年底开始，从边境贵族的领地上逃亡出来投奔我们的流民越来越多，我们的粮食储备日趋紧张。布拉班特兄弟选择在哈托尔星系夺取贵族的粮食运输船也是不得已的事情。”库尔特反驳道，“事实上，在困难时刻不顾失败的潜在可能性，勇于承担决策责任，不正是一个青年领袖应有的担当吗？”
“或许一次失败的突击行动并不足以否定布拉班特兄弟的才能，但是现在他下落不明，无法继续领导我们的组织，而伟大的先知此刻又处于静默冥想的时期。我们需要一位新的年轻的领导者。”亚曼拉·哈马托说道，“而我们四人商议后一致认定这个新的年轻的领导者非你莫属，库尔特·冈特兄弟。”
看着沉默的红发年轻人，姬美琳继续说道，“是的，哈马托姐妹说的没有错。和布拉班特兄弟一样，你年轻而又有活力，也是穷苦人家出身，但你比布拉班特兄弟更冷静更沉着，更加富于军事指挥才能，也更加谦虚和乐于听取他人的意见。”
或许在你们看来，我比帕特里克哥哥更加容易被你们牵着鼻子走吧？
库尔特看着长桌上的四位属于旧时代的人物，在心里发出了不满的嘲笑声，但他表面上仍然不动声色。
“不，各位长老，我对自己的能力有着清晰的认识。”库尔特坚定地摇了摇头，“尽管我有着为起义大业奉献一切的热情和理想，但我的领导才能和组织才能远不及帕特里克哥哥。没有他的领导，我们的事业已经陷入了极为艰难的境地，但我相信他一定会平安归来，很快就会平安归来了。”
“你对自己的能力就这样缺乏信心吗，冈特兄弟？”伐弹纳长老微微眯起了眼睛，问道。
“我对自己的能力有着清醒的认识，长老。”
“正如你所说，我们的组织因为缺乏领导者已经陷入了艰难的境地，在这危急时刻，你不能以自身能力不足为借口推脱应该肩负起的责任，冈特兄弟。”哈马托夫人平静地说道。
“帕特里克哥哥或许暂时不在，但先知还在，他会指引我们的。”库尔特接着举起了右手，阻止试图打断他的伐弹纳长老，“我知道先知现在在静默冥想期间，无法就具体的行政事务做出指导。但也正因为如此，我们更不能背着他老人家做出任何涉及重大人事变更的决定，这才是不负责任的表现。”
其他几位长老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被穆巴利特制止了。
“我们已经明白你的想法了，冈特兄弟，请回去工作吧。”
红发年轻人举起右手轻叩左胸，行了一个标准的星辰之子组织的兄弟礼，就转身缓步退出了中央议事堂。来到了室外，看着外面广袤的星空，库尔特做了一个深呼吸。
“怎么样了，库尔特哥哥？”一个满脸忧虑的黑皮肤小伙子凑了上来。
“敷衍过去了，马丁弟弟。”红发年轻人揉了揉眉心，有点儿疲惫地说道，“长老会真是迫不及待想要让我取代帕特里克哥哥的领导地位呢。”
“那……你想这样做吗？”马丁咽了咽口水，有点儿紧张地看着库尔特。
红发年轻人发出了一声轻笑，“怎么可能？我们兄弟姐妹七人一直以来都是以帕特里克哥哥为首的，过去如此，现在如此，未来也是如此。”
听到库尔特这样说，马丁·恩里克明显松了口气。
“更何况，长老会表面上是想让我接管帕特里克的领导地位，实质上是想以此向整个组织显摆他们手中的人事之权，以取代先知在大家心中精神领袖的地位。”红发年轻人沉着地说道，“还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这可真复杂……真希望帕特里克哥哥快点回来。”说到这儿，马丁又自责起来，“都怪我，我不该让帕特里克哥哥一个人留下对付官兵的……唉……”
“别自责了，当时的情形下能跑一个是一个。”库尔特说道，“现在打起精神来，我们需要派出更多力量去找回帕特里克哥哥。”
2
大卫·伯克哈特从意识的虚无之海中醒来，感到后脑勺一阵吃痛。他费力地眨巴着眼睛，努力地调整着自己视网膜。但当这个稚气未脱的大男孩看清上方的一切时，他惊讶得直起了身体，脸上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太空啊，我们在星星中间？我们是在天上飞吗？”
“说得还欠准确，大卫，我们是在太空中。”前排座椅上传来了银发年轻人沉稳的声音。
“太空？”大卫一下子站了起来，接着他的脑袋就重重撞上了低矮的金属天花板。他吃痛地摸了摸头顶，这才注意到自己躺在银发青年座椅后方一小块狭小的空间里，脚边还叠放着两个空空如也的金属小箱。球形机器人CP40正在一边转来转去，发出咿咿呀呀的有些不满的声音。
“你躺的这块空地原先是CP40的活动区和我用来堆放备用燃料箱的地方，”银发年轻人指了指那两个空了的金属箱子，说道，“现在只能委屈你暂时在那儿躺一下了。”
大卫晃了晃发懵的脑袋，呆呆地盯着前方和上方的玻璃舱盖，视线所及之处尽是漆黑的太空幕布和散发出微弱光辉的点点繁星。突然，他的双手紧张地攀住了前排的座椅。
“阿爸和瑞秋在哪儿，杰克？”
银发年轻人选择了沉默不语。
“他们还留在卡俄斯吗？卡德莫夫男爵发现我跑了之后一定不会放过他们的！”十七岁的少年急不可耐地抓住了银发年轻人的肩膀，使劲摇晃着，“我们必须回去，杰克！他们会杀死阿爸和阿姐的！”
“给我坐回去，小子！”帕特里克有些粗暴地回答道，轻轻一扬胳膊，就让少年大卫仰面摔倒在地。CP40转动着球状躯体，不时发出无助的呜咽声。
“你不能这么做！我要离开这架飞行器！现在就要离开！”
“这里是茫茫太空！你离开这飞行器，想暴露在太空的真空环境中吗？”银发年轻人没好气地训斥道，“还有，你的阿爸和阿姐费尽力气才让我把你带离卡俄斯行星，可不是为了让你再回去送死的！”
“他们是我的阿爸和阿姐！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男爵老爷家的狗腿子们打死！”
“我向你保证，大卫，我们一定会把你的阿爸和阿姐从卡德莫夫男爵的手中救出来，但不是现在，也不是光凭我们两个人。我们得先找到组织，得到必要的武器供应和朋友们的帮助，你明白吗，小子？”银发年轻人有些不悦地说道。
“组织？什么组织？你们太空行商还会像宇宙侠客一样行侠仗义吗？”大卫不服气地回敬道。
银发年轻人踌躇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似地开口说道，“其实我的真名并不叫杰克·亚特兰，而叫帕特里克·布拉班特。”
“帕特里克·布拉班特？你是星辰之子组织的首领？”大卫惊讶地叫了起来，银发年轻人则缓缓地点了点头。
“那你的真实身份也不是太空行商了，而是……而是……”
“而是地方官府通缉的反贼头目，是的，没错，大卫。”帕特里克将飞行器调成自动驾驶模式，回过头来，对着少年露出了玩世不恭的笑容，“怎么，你害怕了吗？”
“那倒没有……”大卫咽了咽口水，使劲眨巴着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略带疑惑地说道，“不过，如果你真是帕特里克·布拉班特……那和官府公告的还是差别挺大的……”
银发年轻人微微挑了挑眉毛。
“官府说星辰之子组织的首领布拉班特是个头发惨白、瞳孔发蓝的巨人，模样很吓人……和你长得也太不一样了……”
帕特里克不由得哑然失笑：帝国边境上的地方官僚为了抹黑他和“星辰之子”组织，确实在宣传上下了不少功夫。
“不过，瑞秋就从来不相信那些说法，她老说自己认识好些和星辰之子组织打过交道的人，那些公告都是官府张贴出来吓唬我们穷人的，她还说星辰之子组织一定是帮助穷人和好人的一群人。”
“这么说起来，你阿姐可比你聪明一点儿，大卫。她为什么这么信任星辰之子呢？”
“因为在这个世道，官府打压和欺负的一定是好人！”大卫信誓旦旦地说道。银发年轻人耸了耸肩，嘴角划过了一丝满意的笑容。
“但是我并不想和你一块儿去参加什么星辰之子组织，布拉班特首领？”大卫突然补充道，“我只想回到阿爸和阿姐身边，卡德莫夫男爵不会放过他们的。”
银发年轻人微微皱起了眉头。他沉吟了片刻，最终还是咬了咬牙，说道，“好，大卫，就按你说的办。不过现在我的飞机快没燃料了，我得先去附近找个地方补充一下燃料，再把你送回卡俄斯……如果你坚持要去送死的话。”
“我坚持。”大卫有些任性地说道。
“那么……好吧……”帕特里克叹了口气，旋即在工作电脑上输入了一串坐标……
3
帕特里克娴熟地操纵着斯巴达克斯型太空战机在一颗荒凉的小月球上降落了下来。
这是一个奇怪的恒星系统：一颗孤独的恒星牵引着着一颗孤独的行星，这颗孤独的行星又牵引着一颗孤独的卫星，这颗孤独的卫星上又坐落着一座破败的酒吧。
一个有着球状躯干、安装着好几条机械臂的如同八爪鱼似的机器人从酒吧方向赶来，高举起其中一条机械臂引导着帕特里克将飞机开进了一个建在巨型陨石坑岩壁上的机库中。随着仓库的两道金属大门悄然关上，仓库里亮起了灯光，大卫·伯克哈特看到了机库中停泊着好几架形状各异的飞行器。
“这种在无人月球上建起来的黑酒吧在太空中比比皆是，小伙子，别露出那么吃惊的表情。”帕特里克提醒道，接着他打开了机舱盖，摘掉了头盔，示意大卫和他一块儿出去。
少年刚把头探出机舱外，就闻到了一股令人作呕的混合了燃料味和垃圾臭味的奇怪味道。
“这气味真让人受不了……”大卫抱怨道。
“用密封舱在月球的真空环境中建起来的酒吧，你还指望它有什么样的空气质量？”银发年轻人随手将一张磁卡在一台发锈的台式机器上一划，八爪鱼机器人像是得到某种指令的猎犬一般迅速搬来了细长的软管，开始了工作。看起来应该是给帕特里克的座机补充燃料了。
银发年轻人此时已经披上了一件棕色的斗篷，并随手甩了一件小一些的灰色斗篷给大卫。少年换上这斗篷后，压低了风帽，紧随着前者穿过略显拥挤的停机坪，接着搭乘上了一部吱呀作响的靠电力驱动的老旧升降梯。五分钟后，他们终于出现在了地表的酒吧大堂里。
“欢迎来到绿苹果酒吧。”一个看起来式样就很老旧的酒保机器人面无表情地发出了电子合成的声音，说着亘古不变的欢迎词。
接着一对穿着颇有查尔星风格的长袍的夫妇迎了上来。
“你们好吗，库马尔和艾弗琳·塔图姆？”帕特里克打招呼道。
“还不赖，帕特里克兄弟，毕竟普勒奥梯郡的警察每隔三个月或半年才会来这一带巡逻，他们索要的钱我们多多少少还是付得起的。”身着查尔长袍长袍的男人说道，“这些太空执法者少来几趟，我们就少些勒索和纳税，就能多过几天安生的日子。”
“这位小兄弟是‘星辰之子’的新成员吗？”女人看着将脑袋埋在风帽下的大卫问道。
银发年轻人看了一眼大卫，微笑着回答道，“现在还不是，艾弗琳，他是又一个被我们从奴隶的枷锁中解救出来的苦命穷人。现在请给我们一杯图鲁啤酒和一杯酸葡萄汁。”接着帕特里克便带着大卫找了一张无人占据的桌子坐了下来。
“这对夫妻……他们是星辰之子的组织成员吗？”大卫看着塔图姆夫妇，小声问道。
“你是说塔图姆夫妇吗？他们并不是星辰之子组织的正式成员。和你还有这个宇宙中千千万万其他被压迫的苦命人一样，他们曾经是附近行星上的佃农，但因为被地主盘剥太狠二被迫做了流民。在躲避官府追捕时找到我们寻求临时的庇护。我们也曾想把他们发展成为正式的星辰之子组织成员，但他们考虑再三后还是想过普通人的生活，于是组织帮他们在这颗偏远的卫星上建了一座酒吧，招呼些往来的旅人，勉强糊口。”
“星辰之子组织收留过的那些穷人还可以选择不加入组织吗？”大卫显然有些诧异。
“当然，星辰之子成立的初衷是拯救和解放所有被压迫者和被奴役者，但我们绝不强迫他人加入。组织的每一个正式成员必须是出于自愿才能加入组织。当然，在加入组织之后任何一个正式成员都必须受到组织严格的纪律约束。”
大卫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小声嘀咕道，“你们真的是好人……”
很快两杯饮料就被端上了餐桌。大卫一边小口小口地抿着杯子里的饮料，一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周围的情况。酒吧的大堂里稀稀落落地坐着大概十来个客人：五六个男人和女人穿着破旧肮脏的防护服占据着一张长条桌，一边说笑，一边肆意开怀畅饮着大杯啤酒，有点儿像偶尔出现在卡俄斯行星上的星际拾荒者；一对青年男女坐在窗户边上，看着外面荒凉的山丘景象和茫茫无垠的太空夜幕，有一搭没一搭地在聊着什么；四个穿着黑色斗篷的家伙围坐在一张四方桌边上，没有喝酒也没有吃东西，只是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似乎在做着某种祈祷仪式；还有一个留着淡黄色短发的脸蛋脏兮兮的男人坐在角落里，默默喝着啤酒，腰间还配着一把长剑。
第一次离开卡俄斯星且第一次进入太空深处的大卫好奇地看着周围的人和景色，一时竟忘记了自己作为逃奴的身份。
“这里三教九流的人物都会有，鱼龙混杂，得小心些。”帕特里克拍了拍大卫的脑袋，示意少年压低风帽。大卫立刻服从地低下了头。
不知为何，此刻身处茫茫太空中一颗不知名小月球的逃奴少年竟然生出了一种奇特的孤立无援之感，仿佛只有牢牢追随身边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异星人大哥哥”才能获得一丝若有若无的安全感。
突然，酒吧老板库马尔·塔图姆脸色凝重地走了过来，压低声音对帕特里克说道，“恐怕你们得离开这儿了，有黑皮闯进来了——”话音未落，原本安静的电梯井剧烈晃动了起来，仿佛一头因受惊而倒地抽搐起来的马。片刻之后，电梯门打开了，大约五六个身着黑色太空铠甲的荷枪实弹的家伙从里面走了出来，别在胸甲上的徽章在灰暗的灯光下闪着惨白的光。
“啥是黑皮？”大卫不解地问道。
“就是那些穿着统一的黑色制服和黑色太空甲的帝国警察。”
此时，库马尔和他的妻子对视了一眼，立刻摆出了一副夸张的笑脸迎了上去。
“欢迎欢迎，各位警官，真是稀客……唔，敢问你们是普勒奥梯郡的——”
“我们属于布迪加纳星郡警察署的。你是这儿的老板吗？”为首的黑皮操着斯玛戈尔星区某个偏远世界的很少听到的方言问道。在得到肯定回答后，他摘下了笨重的头盔，露出了满脸横肉，炫耀似地晃了晃手中的光束枪，“没想到在这个人迹罕至的小月球上还有这样一家酒吧，你们没在布迪加纳星郡注册过营业执照吧？呵呵，我猜你们得好好补缴一下罚款了。”
“我们是在普勒奥梯郡注册的执照，警官先生，而且前不久我们刚给普勒奥梯郡来的警官们交过好大一笔治安管理费呢。”
“治安管理费？普勒奥梯郡那些贪心鬼可真会巧立名目。”另一个摘下头盔，显得有些尖嘴猴腮的黑皮撇了撇嘴，对着为首的那个满脸横肉的家伙说道，“头儿，要不我们就收一笔安全检查费吧？”满脸横肉的警察小头目不怀好意地冷笑了起来。
“还要交钱吗？”艾弗琳·塔图姆略带哭腔地嘀咕道。
“怎么？你们不愿意交钱？”满脸横肉的警察小头目立刻杀气腾腾地说道，“抗费可是要被枪决的，女人！”
“我们愿意！”库马尔·塔图姆立刻抢着回答道，“我们愿意！我们需要交多少这个……安全检查费呢？”
小头目点了点自己手下的人数，随后漫不经心地说道，“我们今天来了七个人，那就七万帝国克朗吧。把这一年的都交了。我们可没时间天天来这儿收钱——我是说，巡逻。”
“七万克朗？我们干大半年都没这么多钱……”艾弗琳几乎要哭起来了。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给我搜！”小头目脸上的横肉更加紧绷了。他轻轻一挥手，周围的黑铠甲们立刻行动起来，闯进了吧台和大堂的其他角落，把所有东西翻得七零八落。
“看什么看，都给我老实点！”黑皮们大声呵斥着大堂里沉默无言的食客们。
“你不管管吗？”大卫小心翼翼地捅了捅帕特里克。
“那些选择以平民身份回归帝国治下的人们都不得不忍受这种不公和压迫，如果我们贸然出手相助，反而会害得他们不得不重新开始流亡。”银发年轻人小声回答道，不动声色地继续啜饮杯中的啤酒。
“不许窃窃私语！说你呢！小子！”一个高瘦的黑皮骂骂咧咧地走了过来，一把揪起了大卫的脖颈，“哟！哪里来的娃儿？”
“等等！他看起来有些脸熟？”另一个矮胖的黑皮突然叫了起来，接着他打开了右手腕护甲上的显示器，一阵淡淡的蓝光闪现，接着一张和大卫一模一样的脸就凭空出现了。
“呵！那小子就是前两天卡俄斯星上的那个小逃奴，快抓住他！卡德莫夫男爵开价一万克朗呢！”矮胖的黑皮露出了贪婪的笑容。
大卫挣扎着摆脱了那个高瘦的黑皮的手，本能地起身想要逃跑，却感到浑身一阵剧痛，没走几步就痛苦地倒在了地上。
“尝尝警用鞭的滋味吧，小逃奴！”高瘦的黑皮狞笑着高高举起一条闪着紫色光芒的鞭子，似乎想再给大卫来上几下。但一只大手却突然紧紧攥住了前者的手臂。
“你想干什么——哎呦——”
伴随着一阵骨头断裂声，高瘦的黑皮被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接着他痛苦地捂住自己的右胳膊，在地上打起滚来。
银发年轻人终于出手了。
“你是什么人？”满脸横肉的黑皮小头目警惕地冲了上来，他周围的手下也警觉地举起了手中的光束枪，瞄准了银发年轻人。
“我就是你们要找的帕特里克·布拉班特，星辰之子抵抗运动指导委员会第一委员！”帕特里克摘下了风帽，露出了一头瀑布般的银发和俊朗的面容。
“星辰之子？”黑皮们开始议论纷纷，声音里透出恐惧。
“怕什么？他可比那个小逃奴值钱多了。兄弟们，上啊！”
银发年轻人冷笑一声，抖动身后的斗篷，右手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把黑色的手枪，两道红色光束闪过，地上就多了两具黑皮的尸体，其中就包括前一秒还不可一世的满脸横肉的小头目。剩下的黑皮们纷纷惊恐地开起了枪。一时之间，酒吧大堂里蓝色和红色的光束四处飞射。食客们纷纷惊慌失措地四处躲避，桌椅被掀翻，盘子和碗碟被打得粉碎。
帕特里克的身手确实非常了得！只见他灵活地左闪右避，右手持枪，左手握着几柄小匕首，一面用光束枪干掉了一个个站在远处的黑皮，一面飞快甩出小匕首，那几个站在近处的黑皮立刻痛苦地摸着头盔和铠甲之间鲜有保护的此刻已血流如注的脖子，然后倒了下去，再没了动静。几分钟之内，所有的黑皮无一例外躺在地上，基本都断了气。
真厉害！大卫在心中对着帕特里克发出了感叹。这时他突然看到那个躺在血泊之中的尖嘴猴腮的黑皮正挣扎着举起手中的光束枪，瞄准了毫无察觉的帕特里克的背部。
“小心背后！”大卫忍不住叫了起来。帕特里克立刻敏锐地转身，但一切似乎为时已晚。
说时迟，那时快，一柄长剑突然出鞘，准确无误地插入了那个在人背后打冷枪的黑皮的脑门上，后者立刻断了气，手一抖，一道蓝色的光束打偏击中了吧台。
持剑之人正是方才坐在角落里默默喝酒的留着淡黄色短发的男人。
“谢谢你，英雄。”帕特里克向那个淡黄色短发男人致意，“请问您怎么称呼？”可后者只是对着银发年轻人点了点头，就匆匆地收起了长剑，漠然地离开了大堂。帕特里克本想追赶，但却被塔图姆夫妇拦了下来。
“这些尸体怎么办？”艾弗琳六神无主地问道。
“烧掉了事！他们身上的黑色警用盔甲和武器全放到我的座机上！”
“可他们来时乘坐的那艘警用飞艇还停泊在我们的停机库里呢！那么大一艘警用太空艇迟早会招来更多的黑皮的！”库马尔进一步提醒道。
“这有什么难的？”帕特里克不屑地笑了笑，随即冲着躲在长条桌下的那几个穿着肮脏防护服的男人和女人喊道，“拾荒者朋友们，抓紧时间，拆了那艘警用太空艇！你们知道那种飞艇所用的金属材料现在的黑市价格的！”
拾荒者男女们似乎有些蠢蠢欲动，但好久还是不敢起身行动。
帕特里克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喊道，“赶紧动起来！不然一会儿更多黑皮找到这儿来，你们觉得他们会相信你们是无辜的吗？”
话说到这里，拾荒者们才匆匆桌子地下钻出来，紧接着一窝蜂似地涌向了电梯方向，看架势是直奔停机库去了。
此时，帕特里克再回过头来试图寻找刚才那名及时拔剑出手的淡黄色短发的男子，却发现后者早已不见了踪影。银发年轻人不由得叹了口气。
“你……你没事吧？”大卫悄悄靠了上去，站在银发年轻人的身边。后者露出一丝苦笑，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很好。
“别急，大卫·伯克哈特。我一会儿就把你送回卡俄斯星。”
大卫低下头，攥紧了双拳，沉默半晌，突然抬起头，目光炯炯地说道，“我又想了一下，我先不准备回卡俄斯星了。”
帕特里克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我说我先不准备回卡俄斯星了。”大卫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语，接着他看了一眼此刻正对着满地狼藉而一筹莫展的塔图姆夫妇，坚定地继续说道，“我想跟着你去星辰之子的总部去看看。希望这个组织真像你说的那样，是一群愿意帮助和拯救穷人的人。”
4
在远离银河系人口密集区的梅兰达小行星带中，漂浮着一块直径超过五百公里的小天体。从其向着恒星之光的一面看，这确实是一颗非常原始非常普通的小行星，但若自另一侧观察就不难发现，这颗天体的背光面布满了宇宙港口、星际导航设施及各种简陋的防御武器，隐隐约约透出的人工光点更是印证这是一个人类通过技术改造后的定居点。
这里就是“星辰之子”组织的总部——“灯塔”。
每个第一次造访“灯塔”的非组织成员都被要求蒙上双眼，直至所乘坐的飞行器即将进入宇宙港时才能摘下蒙住双眼的遮目器。大卫·伯克哈特也不例外。
当这个出身农奴家庭的橙发少年第一次看到“灯塔”时不由得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
随着帕特里克·布拉班特驾驶着斯巴达克斯型战机依照塔台的指示缓缓入港并停泊完毕后，拱形的玻璃舱盖打开了。帕特里克和一路上委屈地缩手缩脚才勉强挤入狭窄空间里的大卫一前一后地跳下太空机。接着CP40也摇动着浑圆的机械身躯，发出咿咿呀呀的电子音，从太空机上下来了。
眼前的小型宇宙港热闹非凡，停泊着各色各样的飞行器，其中主要以斯巴达克斯型太空战机为主，也有其他样式的太空船艇。一大群人在不远处排起了长队，他们大多穿着朴素甚至有些褴褛，但目光中却透着好奇甚至是憧憬。少数手持武器的穿戴灰色头盔和灰色背心的战士模样的人或在维持秩序，或在给排队的人们做着登记。
从那些灰色的人们之中窜出了一个黑皮肤的青年。他在看了一眼帕特里克之后就激动地叫了起来，接着一路飞奔而来。紧接着，周围更多的人留意到了银发年轻人的存在，欢呼声和呐喊声瞬间把整个宇宙港淹没了。
大卫有些惶惑地靠近了帕特里克，而后者则只是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背，随即也同样热情地朝着人群挥手。很快，激动欢呼着的人群就冲动了跟前，把他们俩包围了起来，似乎人人都想和这个颇具魅力的银发年轻人握手。
“群星在上，帕特里克哥哥，真的是你吗？”一个黑皮肤年轻人拨开了拥挤的人群，出现在了银发年轻人的面前。
“如假包换，马丁·恩里克。”帕特里克张开了双臂。下一秒，两个年轻人都激动地拥抱了一下。周围人群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你到底去了哪里，我的好大哥？我派了超过一百架斯巴达克斯型太空战机，几乎要搜遍斯玛戈尔星区了！”黑皮肤年轻人大声抱怨着，脸上却难掩兴奋的表情。
“这……说来话长了。”银发年轻人无奈一笑。
“帕特里克·布拉班特！”一声有力的呼喊盖过了人群的欢呼声。人群慢慢地安静了下来，渐渐分立在两侧，让出了一条通道。
大卫看到一个留着如火焰般红发的高大青年孔武有力地自远处缓步走来，在距离帕特里克一两米处立定，容貌俊美却透着一种让人难以接近的严肃。
“库尔特·冈特兄弟。”帕特里克带着微笑，平静地应答道。
“你居然没死在茫茫太空中？”红发青年挑了挑眉，冷漠地说道。
“我还没为宇宙中的穷人们做足够多的事情，看来我还命不该绝。”银发年轻人调皮地回答道。
下一秒，银发和红发青年都爽朗地大笑了起来，紧接着两个好兄弟紧紧拥抱在了一起。
“欢迎回家！兄弟！”库尔特凑近帕特里克的耳边诚恳地说道。
“谢谢你，库尔特，辛苦了！”帕特里克回答道。
良久，两人才分开。
“兄弟们。请允许我介绍一下，”帕特里克说着就把橙发少年推到了面前，“这位是来自普勒奥梯星郡卡俄斯行星的大卫·伯克哈特，贫苦的农奴出身。”
“你们好。”大卫有些窘迫地对着眼前陌生的红头发库尔特和黑皮肤马丁打招呼道。
“喔，不错，小伙子！”红头发库尔特狠狠地拍了拍大卫的左肩，让瘦弱的后者几乎要摔倒在地了，“你会射击吗？格斗技能怎么样？”强装出来的热情似乎难以掩盖真正的冷漠之意，这让大卫有些许的不快。
“欢迎加入星辰之子组织，小兄弟。”黑皮肤青年倒是友好地同大卫握了握手。
“大卫只是来寻求我们的庇护的。”帕特里克揉了揉少年的肩膀，说道，“至于是否要加入我们，按惯例等他熟悉了我们的组织之后再做选择吧。”
“明白了，”马丁·恩里克点了点头，随即冲着远处一个站岗的穿着灰色背心的年轻人招呼道，“斯洛博丹！替这位大卫·伯克哈特兄弟做一下登记！他得在我们的灯塔待上一段时间了！”
周围的人群又是一阵欢呼。
大卫扭头看了一眼帕特里克。帕特里克点了点头，并用期许的目光看着他。橙发少年这才犹犹豫豫地挤进人群中，向不远处被称为“斯洛博丹”的灰背心男人走去。
在目送大卫离开后，帕特里克同库尔特、马丁慢慢地穿过激动的人群，在呐喊声和掌声中走向了宇宙港内的一个专用电梯。当电梯厢的金属门关上时，三人才松了一口气。
“呼，人们热情得过分了，不过这也不能怪他们，毕竟大家太久没见到你，都人心惶惶的，帕特里克哥哥！”马丁说道，“你能回来真是太好了！不然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支撑下去了。是吧，库尔特哥哥？”
库尔特此刻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现在留守灯塔的除了马丁弟弟和我以外还有阮文明弟弟，然后我也传信给木华黎弟弟、亚西尔·***弟弟和莫妮卡·科莱昂妹妹了。我们七兄妹也该好好聚一聚了。”
帕特里克点了点头，问道，“所以我们现在去哪儿？”
“中央议事堂，长老会想要见你。”库尔特回答道。
“先知呢？”
“还在静默冥想期，所以现在组织的很多事情理论上讲长老会享有着最高裁决权。”马丁小心翼翼地说道。
“你得小心了，帕特里克，”库尔特补充道，“你下落不明的这段时间里，长老会不止一次地暗示让我取代你在组织中一号人物的地位。”
“你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库尔特。”
“别开这种玩笑了，你的地位无人可以取代。”库尔特说道，“真正让我感到忧心的是另一件事，帕特里克，你和马丁弟弟率领战士们伏击运粮船的计划是我们组织的绝密，但据马丁弟弟回来所描述的，官军似乎是提前就做好了准备。你不觉得有点儿令人担忧吗？”
帕特里克沉默了。他很清楚库尔特在暗示什么。的确，在那场伏击战中，官军的战舰会如此及时且准确地出现在战场上，在接下来的撤退过程中又能反复咬住他的座机不放，确实很难不让人起疑。
“你们有什么线索吗？”帕特里克试探性地问道。
“目前还没有，亚西尔哥哥还在调查，”马丁摇了摇头，“但我们都觉得这一切太蹊跷了。”
不知不觉中，电梯已经到了灯塔的核心区域。
“先应付长老会那四个老家伙吧。”电梯门开了，库尔特叹了口气说道。
帕特里克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和两个兄弟道过别后走出了电梯厢，走进了中央议事堂。四个长老已经端坐在高高的主席台上等待着他了。
“看到你平安回来，真是令人高兴啊。”罗伽·伐弹纳笑眯眯地说道。
“谢谢您这样说，长老。”
“很难想象你在下落不明的这段时间里经历了些什么。”姬美琳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容。
“这说来话长，我——”
“这些自述一会儿你对着自动记录仪去诉说吧。之所以急着召你前来，是为了通知你一件事，帕特里克兄弟。从现在起，你被解除星辰之子抵抗运动指导委员会第一委员的职务，由第二委员库尔特·冈特代替你掌管组织日常事务。”辛·穆巴利特打断了银发年轻人的话语。
“我能问一句为什么吗？”
“你自己不清楚吗？哈托尔星系伏击战的失败正是你自作主张、未经请示长老会擅自出击的结果！你的刚愎自用不仅让你自己莫名其妙地失踪了近三个月，也让组织白白损失了一批精英飞行员，你认为自己不用对此负责吗？”穆巴利特傲慢地说道。
“这是长老会最后的决定吗？”
“是的！在先知静默冥想期间，长老会的决议具有最高权威，立即执行！”亚曼拉·哈马托断然地说道。
“那么，我的任何辩解都是徒劳无益的？”
“你能知道这一点真的很好，帕特里克兄弟，现在退下吧。”穆巴利特以不容置疑的口吻直接命令道。
帕特里克猜到了长老会对他一手指挥的哈托尔星系行动抱有极大的不满，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才刚刚回来就会被直接解除日常事务的指挥权。银发年轻人只能无奈地行了一个礼，转身准备离开。
“对了，接下来的一周时间里，你必须像其他那些掉队之后迟归的兄弟一样禁足在家、接受调查，帕特里克兄弟，希望你能配合。”亚曼拉·哈马托夫人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明白！”帕特里克咬着牙回答道，接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中央议事堂……
5
大卫·伯克哈特并非第一次住进公共宿舍，有一年为卡德莫夫男爵服劳役时就曾经和阿爸一起住进农奴的集体工棚中。但那时的他心中满是焦虑和对监工手中电击鞭的恐惧，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安心和舒适。
由于并非“星辰之子”组织的正式成员，大卫被安排在了“灯塔”内部的临时转运区。在这个区域生活着的都是因着各种原因不得不背井离乡前来寻求星辰之子组织庇护的苦命人，他们或是破产后无法偿还债务的失地农民，或是不堪领主压迫而被迫逃亡的农奴，也有一些来自银河偏远世界的失业工人、破产的小手工业者和商贩等。他们有的是由于种种顾虑而无意直接卷入星辰之子组织的抵抗事业，有的则和大卫一样尚不确定自己是否要加入这个组织。毕竟不是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没有人会甘冒上绞刑架的风险而选择造反。
除了“灯塔”中一些事关机密的关键区域外，这些临时寻求庇护的人们在“灯塔”享有充分的活动自由，每天的白天会被动员参加“灯塔”中太空农场的集体劳动，晚上则会参加各种形式的聚会。聚会是大卫最喜欢的活动之一，以前他从未经历过这些。聚会的内容每次也不尽相同，有时是听一些“星辰之子”正式成员演讲，有时是在正式成员的组织下分组分享各自的人生经历，也有时会集体观看“星辰之子”内部特摄的立体纪录片等。
当然，生性并不开朗的大卫也在临时区域结交了几个朋友。
睡在他上铺的梅拉尤丁·辛格来自贝洛星区，这个年近四十的男子在寻求“星辰之子”庇护之前是一个矿工，但因为嫉恶如仇的性格而失手打死了欺压广大工人的矿主而被迫带着妻女流亡至此。
大卫对这个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像杀人犯的老实巴交的矿工汉子还是颇有些好感的，对方的妻女有这样一个勇敢而有担当的丈夫和阿爸应该会很幸福吧。反观自己的阿爸，大卫不由得觉得老约翰·伯克哈特是一个懦弱的人。自己和阿姐瑞秋不止一次被卡德莫夫男爵家的爪牙欺辱，可老约翰始终要他们姐弟俩逆来顺受，一点儿也没有带他们流亡宇宙的想法，更别提替他们姐弟俩出头教训贵族家走狗的意思。
可梅拉尤丁·辛格真的有那么勇敢吗？却也不见得。因为这矿工汉子在“灯塔”中待了快有三个月了，却始终不愿意正式加入“星辰之子”。
“我吧，毕竟是有老婆孩子的人了，就图有口饭吃，别让家里人受欺负。造反这种事儿，我可不敢干。”每次“星辰之子”的正式成员游说他加入组织时，辛格都是如此回答的。
“你连矿主恶霸都杀了，你还不敢造反？”也有人这样劝他。
“群星在上！杀一个混蛋矿主，顶多搭上我一条命！可要是想搞掉皇帝老儿，那我们全家三口都得玩完！这笔帐我还是算得清的！”
听啊，这是多么精明的说法！所以，大卫常常听到周围的很多避难者喊他“精明的梅拉尤丁”。
大卫的另一个朋友则是来自贝尔西斯科星区的马杰·科勒。这个比大卫还小一岁的男孩来自一个贫农家庭。据他自己介绍，他的家乡遭逢自然灾害而面临连年歉收的困难局面，但农业税负却只增不减，科勒的父母被迫带着他抛却祖先的土地加入了星际流民的队伍，但在一年前科勒少年却因为一次意外而与父母失散，孤苦无依地在宇宙中流浪，直到前不久才跟着其他流民投奔到“灯塔”。
大卫和马杰的相识发生在集体劳动时的一次偶遇，当时他们俩围绕土豆种植这个话题足足聊了半个小时，之后便常常结伴活动，包括晚上听“星辰之子”正式成员讲课。
“他们说要推翻银河帝国的皇帝和贵族，建立一种新形式的国家呢，叫做‘联盟国家’，大卫，很了不起啊。”劳动之余的马杰有一次这样对大卫说道。
“联盟国家？”
“就是好几个独立的国家的联盟，好几个和银河帝国一样的国家的联盟。”
“啊？那每个国家都有一个皇帝和一群贵族吗？听起来好可怕喔……”另一个睡在他们邻床上的男孩有些发懵。
“你昨晚上一定又没仔细听课，安德烈，每个国家都是没有皇帝和贵族的。”
“呃……我很难想象一种没有皇帝和贵族的国家呃……”男孩安德烈恳切地说道。
“这有什么好难以想象的，没有皇帝和贵族的国家就是……就是啥来着，噢，就是共和国嘛。”马杰不以为意地回答道，“这是昨天晚上七使徒之一的阮文明先生说的呢。他可真厉害，只是比我们年长几岁而已，却比我们懂的多得多呢。”
安德烈皱了皱眉头，不解地问道，“啥叫共和国？”
“呃……共和国就是……就是没有皇帝和贵族的国家呗……”马杰一本正经地回答，却让大卫也摸不清头脑了。
总体来说，在“灯塔”临时庇护区居住的人们大多都是和大卫相似的心态矛盾的普通人，既对贵族领主们的残酷统治充满怨恨，但也对参加造反可能带来的杀身风险满怀恐惧。但也有例外之人。
譬如那个来自更为遥远的比奥斯星区的姑娘路易莎·柯尼希。
她比大卫早来灯塔三个月，有着一头棕金色秀发和咖啡色的亮闪闪的双眸，还有一张可爱的鹅蛋脸，身材娇小却矫健，十分沉默寡言。大卫对她的情况了解不多，只知道她和自己年龄相仿，但她每隔两三天都会向“星辰之子”申请正式加入组织。
说来也是奇怪，对于大多数主动申请加入组织的非正式成员，“星辰之子”往往都会持鼓励和认可的态度，但对于这个女孩三番五次的主动申请，“星辰之子”却并没有急于答应。而即使迟迟得不到肯定答复，路易莎·柯尼希也没有放弃，反而比过去更频繁申请加入这个组织。在这个姑娘的身体里仿佛有一种不竭的动力驱使她不断寻求成为“星辰之子”的一员。
至于自己的去留，大卫·伯克哈特依然无法下定决心。他不想像阿爸那样做一辈子任由贵族老爷奴役的可怜农奴，可是加入“星辰之子”就是摆脱压迫的唯一机会吗？他不能抛下自己的阿爸和阿姐，可他现在已经是一个逃奴了，或者他可以成为一个流民，到其他星区流亡去；又或者可以像绿苹果酒吧的塔图姆夫妇一样，谋个假身份，在宇宙的偏远一角过日子。可是，那样一来，孤立无援的他以及他的血亲将日日担惊受怕，就像塔图姆夫妇那样，面对偶尔闯入勒索的“黑皮”都得惶恐不已。
未来之路究竟在何方呢？
这是大卫每晚入睡前都会想的一个问题……
6
帕特里克·布拉班特的个人住处位于“灯塔”中央议事堂附近的一个角落里。自从长老会宣布解除他第一委员的职务后，他的住处就冷清了很多，即便是在完成了归队调查且由调查组出具了“行为无异常”的调查结论之后依旧如此。这倒不是因为“星辰之子”组织的成员们真的有意疏远了这位昔日的青年领袖，而是因为人们忌惮于长老会在组织中仅次于先知的崇高地位和权威。这份平静直到三月末的一个午后才被骤然打破。
“笃笃笃……”
剧烈的敲门声震得木制的房门微微晃动了起来。机器人CP30滚动着球状的躯干，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着急地从胸前伸出了一条机械臂，打开了房门。一串人影随即鱼贯而入，并在客厅的一张大圆桌边上落了座。
“CP30，去把帕特里克哥哥叫出来！”为首的红发青年大手一挥，命令那个球状机器人。
CP30又滚动了起来，像个胖乎乎的小肉球，片刻之后从内室中带出了一个身材高大颀长的银发青年。
帕特里克来到客厅，扫视了一圈圆桌边的五个年轻人，默默地在那个最显眼的一直以来专属于他的座位。现在，“星辰之子”组织的七大年轻领导者、抵抗运动指导委员会的七位委员，同时也是先知收入门下的七位使徒中的六位已齐聚一堂。
坐在中间的二十六岁的帕特里克·布拉班特毫无疑问是“七使徒”中的最年长者，也是先知老人最早收入门下的入室大弟子。自“星辰之子”组织诞生以来，这个银发青年就一直担任着组织实际上的政治领导者和最高军事指挥官。
坐在帕特里克左起第一把椅子上的是现任的指导委员会代理第一委员——二十五岁的库尔特·冈特。这个留着一头炽烈如火焰般红发的年轻人有着不逊色于帕特里克的俊朗面容和高大强壮的体格。他是先知老人所收的第二位入室弟子，也稳坐“七使徒”中的第二把交椅。这个出生在泰伯特公国边境军官家庭的青年自幼对军事耳濡目染，如今是“星辰之子”的军事负责人之一。如果不是因为十五岁那年父亲受到贵族出身的高级将领们的陷害，他或许会顺利地加入军籍，成为颇有建树的帝国下级军官。但帝国军队内部糟糕的鄙视链条导致了冈特家的悲剧，也使得少年时期的库尔特被迫在宇宙各地流亡，直到被先知搭救。
坐在帕特里克右起第一把椅子上的是指导委员会第三委员——二十四岁的木华黎。这个留着一头长发的青年是古老传说中那个征服了半个起源星球的骑马民族的后裔，有着粗犷、刚毅的面庞和强壮如合金巨塔的身体。他是先知老人所收的第三位入室弟子，也是“七使徒”中的三号人物。或许是继承了祖先骑射狩猎的天赋，木华黎的祖辈和父辈都是太空时代的游牧群体——太空武装行商的一份子。银河帝国长久以来的近乎酷烈的重农抑商政策最终导致了木华黎家族的覆灭。在亲眼目睹了家人被帝国军屠戮之后，木华黎不得不四处躲避官府的追捕，直到遇到先知和帕特里克等人，如今在“星辰之子”组织中主持经济生产工作，同时也兼管部分军事行动的组织工作。
坐在帕特里克左起第二把椅子上的是指导委员会第四委员——二十三岁的马丁·恩里克。这个黑皮肤的青年人有着忠厚可靠的外表和强健的体魄。他是先知老人所收的第四位入室弟子，也是“七使徒”中的四号人物。这个黑皮肤年轻人自幼是个孤儿，自记事起就是在一个又一个的贵族种植园里充当奴隶，那是一种比农奴更为低贱的身份。主子们的电击鞭、奴隶贩子的贪婪笑容、拥挤的奴隶太空船以及永无止境的劳作构成了他全部的悲惨童年生活。直到十六岁那年先知和帕特里克等人解放了他所在的庄园，这才得以品尝自由的滋味。如今他在组织中负责人事组织工作，但近年来也开始逐渐跟随帕特里克参与一些具体的战术行动的组织与领导。
坐在帕特里克右起第二把椅子上的是指导委员会第五委员——二十二岁的亚西尔·***。这个有着一双机警的灰色双眸的清瘦的年轻人出身于矿主家庭，是“七使徒”中唯一一个家境优渥者。他是先知老人所收的第五位入室弟子，也是“七使徒”中的五号人物。与其他年轻使徒被先知老人拯救脱离苦海的经历不同，亚西尔是主动参加“星辰之子”组织的。这个有感于帝国体制腐朽和社会严重不公的少年公子哥在随家人游走于星海边缘时受到先知关于自由与反抗精神的感召，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家庭，投入到“星辰之子”组织中。如今他已成为了“星辰之子”实质上的情报负责人。
帕特里克左起第三把椅子空空如也，但大家都知道那位置属于指导委员会第六委员——二十一岁的莫妮卡·科莱昂。她是“七使徒”中唯一的一个姑娘，有着淡黄色的披肩长发和敢作敢当的性格。她同时也是先知老人所收的第六位入室弟子和“七使徒”中的六号人物。作为一对破产的自由农夫妇的女儿，若没有先知和其他年轻使徒的营救，莫妮卡早已被心狠手辣的高利贷者和专事土地兼并的地主卖到妓院中去了。如今她已成为“星辰之子”组织对外联络和女性工作的负责人。
坐在帕特里克右起第三把椅子上的是指导委员会第七委员——二十岁的阮文明。这个“七使徒”中的最年幼者身材瘦小，有着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睛和显眼的黄色皮肤。他是先知老人所收的第七位入室弟子，也是“七使徒”中的末号人物。出身农奴家庭的他虽然年轻，但最了解占据了银河帝国庞大人口中极大比重的农奴群体的真实生活状况和心理想法。阮文明的家人死于贫穷、饥饿与疾病之中，自己也一度徘徊在死亡边缘。幸运的是，残酷压榨他及他的家人的贵族领主不久就被帕特里克所带领的队伍赶走了，这个几乎饿死的少年也因而得以幸存下来，并成为先知最后招收的、也是年龄最小的使徒。这个少年此前从未读过书，但却极有学习研究的天赋，在先知的悉心教导下学业进步飞快，成为“星辰之子”组织宣传事务和意识形态工作的实际管理者。
“你不应该轻易屈从于长老会关于解除你第一委员职务的决议。”库尔特率先打破了沉默，“你知道的，除了你之外没有人能带领这个组织，包括我。”
“或许你该相信自己的能力，库尔特。”帕特里克平静地回答道。
圆桌上升起了一阵沉默。
“我们暂且不提库尔特哥哥的能力和威望是否足以与你媲美从而担负起领导整个组织的重任，帕特里克哥哥，单就长老会的决议本身来看，就容易给外人留下我们兄弟间不和的错觉，这对组织本身的发展是很不利的。”木华黎挠了挠头，有些心烦地说道，“很多战士都在私下议论，帕特里克和库尔特，到底谁才是组织青年一代真正的领袖。”
“组织青年一代的领导者不是某个个人，而是我们七个。”帕特里克正色回答道。
“你这样说我们都很感动，哥哥，但事实上我们七人毫无疑问是以你为首的。”马丁·恩里克一边这样说着，一边谨慎地瞟了一眼库尔特·冈特，后者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黑皮肤的马丁这才放下心来，继续大胆地说道，“你这样任由长老会按照自己的意愿做出决定，会让大家心神不定，也会让库尔特哥哥陷入两难的困境中。”
“在先知的指导下，我们七人确实肩负着整个组织各项事业实质上的领导工作，但不应忘记抵抗运动指导委员会是根据长老会的命令成立的，长老会的成员们也都是这个组织的创始人，长老会的权威是绝不应受到挑战的。”银发青年回答道，“对了，莫妮卡妹妹在哪儿？”
“在承平时期，没错，长老会的权威确实不容挑战，但在多事之秋，我们需要强有力的领导者来一锤定音。”库尔特微微皱眉，说道，“我很高兴你注意到莫妮卡妹妹不在场，兄弟，因为她遇到麻烦了，我们需要你站出来带领我们做出决定。”
“她怎么了？”帕特里克不免有些担心起来，“官府逮捕了她？”
“不，情况比这更复杂，”一直沉默的亚西尔·***开口了，“她在前往采购军火的途中被那个叫芭芭拉·鲁普拉赫的军火商绑架了……”
“什么？”帕特里克有些惊讶。
“绑架她的军火商给出了他们释放莫妮卡妹妹的条件……”亚西尔眨了眨那双灰色的眼睛，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看向了库尔特。
“把话说完整，条件是什么？”帕特里克严肃地问道。
“条件是由你亲自去谈军火采购的问题。”库尔特·冈特回答道……
库尔特·冈特挎着灰色的太空头盔，走进了这间石质的中央议事堂。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后抬起头看向了占据着一张有着明显裂痕的长条状石桌且以居高临下姿态注视着他的四个中年男人和女人。
“请接受我的致敬，亚曼拉·哈马托夫人、辛·穆巴利特先生、罗伽·伐弹纳先生以及姬美琳夫人。”库尔特·冈特锐利的目光从桌子后方那四位高高在上的长老身上划过，年轻的紧绷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不必如此拘谨，冈特兄弟。”坐在中间偏左位置上的长老辛·穆巴利特温和地回答道。很显然，穆巴利特对这位“星辰之子”组织年轻一代的二号人物还是颇有好感的。
库尔特·冈特闻言只是简单地点了点头，并没有任何放松下来的征兆。他今年二十五岁了，一头鲜红色的头发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亦如奔涌在他身体中的热情，但那双翠绿色的双眸则分明透出与其年龄不相衬的沉静，深邃的五官和如同巨塔般的高大身形为他平添了更多男性魅力。
“不知各位长老召见我是有何指示？”库尔特不卑不亢地问道。
在“星辰之子”组织中，先知是名义上的精神领袖，由组织的创始人们所组成的长老会负责着组织大政方针和关键决策的制定，而以帕特里克为首的七个年轻人组成的抵抗运动指导委员会则负责整个组织的日常行政工作以及决策的具体实施。
坐在穆巴利特右侧的长老罗伽·伐弹纳发出了呵呵的笑声，接着他用一种尽可能显得平易近人的声调说道，“我记得在我们‘星辰之子’组织的抵抗运动指导委员会中你主要负责战士们的征募、组织和训练工作吧，年轻的冈特兄弟？”
“是的，长老。”
“嗯，那么目前我们的武装力量情况如何了？”
“截止到上周五，我们‘星辰之子’组织目前登记在册的有大型武装太空船一百七十二艘，中型武装太空船两百艘，斯巴达克斯型太空战机三百架，其余各类宇宙飞行器五百艘，战士总人数合计四十万人，目前分散在斯玛戈尔星区、贝尔西斯科星区和贝洛星区的各个秘密基地中。”
“听起来我们已经拥有了一支相当可观的武装力量。”坐在长桌最左侧的那位头发花白的老妇慈祥地说道，“在这项工作上，冈特兄弟，你功不可没。”
“亚曼拉·哈马托夫人谬赞了。”库尔特不为所动地回答道，顿了顿，他刻意地补充了一句，“我们的组织能够在武装力量建设上取得现在的成果，同帕特里克哥哥的领导是分不开的。”
长桌后的四人似乎陷入了一阵小声的议论中。
“说到帕特里克·布拉班特兄弟，我们到目前为止还是没有他的消息吗？”坐在长桌最右侧的那位黑色短发的中年女子终于开了口。
“我们扩大了搜索范围，姬美琳夫人，潜伏在民间的暗桩也完全发动起来了，想必再过几日我们就能打听到帕特里克哥哥的下落。”
“在发生了今年一月份这样的事情后，冈特兄弟，你认为布拉班特兄弟是否还适合继续担任‘星辰之子’抵抗运动指导委员会的第一委员吗？”穆巴利特突然发问。
“这是什么意思？”库尔特不由得咬紧了牙关，久久才从牙缝里蹦出了下一个词，“长老！”
“你应当清楚，冈特兄弟，对于今年一月份哈托尔恒星系的突击行动，我们长老会是秉持反对意见的，而帕特里克·布拉班特兄弟却执意推动这场行动，甚至亲自前往指挥。”穆巴利特双手一摊，继续说道，“现在我们已经看到了结果，不仅损兵折将，就连布拉班特兄弟本人也生死不明了。”
“胜败乃兵家常事，各位长老。从去年年底开始，从边境贵族的领地上逃亡出来投奔我们的流民越来越多，我们的粮食储备日趋紧张。布拉班特兄弟选择在哈托尔星系夺取贵族的粮食运输船也是不得已的事情。”库尔特反驳道，“事实上，在困难时刻不顾失败的潜在可能性，勇于承担决策责任，不正是一个青年领袖应有的担当吗？”
“或许一次失败的突击行动并不足以否定布拉班特兄弟的才能，但是现在他下落不明，无法继续领导我们的组织，而伟大的先知此刻又处于静默冥想的时期。我们需要一位新的年轻的领导者。”亚曼拉·哈马托说道，“而我们四人商议后一致认定这个新的年轻的领导者非你莫属，库尔特·冈特兄弟。”
看着沉默的红发年轻人，姬美琳继续说道，“是的，哈马托姐妹说的没有错。和布拉班特兄弟一样，你年轻而又有活力，也是穷苦人家出身，但你比布拉班特兄弟更冷静更沉着，更加富于军事指挥才能，也更加谦虚和乐于听取他人的意见。”
或许在你们看来，我比帕特里克哥哥更加容易被你们牵着鼻子走吧？
库尔特看着长桌上的四位属于旧时代的人物，在心里发出了不满的嘲笑声，但他表面上仍然不动声色。
“不，各位长老，我对自己的能力有着清晰的认识。”库尔特坚定地摇了摇头，“尽管我有着为起义大业奉献一切的热情和理想，但我的领导才能和组织才能远不及帕特里克哥哥。没有他的领导，我们的事业已经陷入了极为艰难的境地，但我相信他一定会平安归来，很快就会平安归来了。”
“你对自己的能力就这样缺乏信心吗，冈特兄弟？”伐弹纳长老微微眯起了眼睛，问道。
“我对自己的能力有着清醒的认识，长老。”
“正如你所说，我们的组织因为缺乏领导者已经陷入了艰难的境地，在这危急时刻，你不能以自身能力不足为借口推脱应该肩负起的责任，冈特兄弟。”哈马托夫人平静地说道。
“帕特里克哥哥或许暂时不在，但先知还在，他会指引我们的。”库尔特接着举起了右手，阻止试图打断他的伐弹纳长老，“我知道先知现在在静默冥想期间，无法就具体的行政事务做出指导。但也正因为如此，我们更不能背着他老人家做出任何涉及重大人事变更的决定，这才是不负责任的表现。”
其他几位长老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被穆巴利特制止了。
“我们已经明白你的想法了，冈特兄弟，请回去工作吧。”
红发年轻人举起右手轻叩左胸，行了一个标准的星辰之子组织的兄弟礼，就转身缓步退出了中央议事堂。来到了室外，看着外面广袤的星空，库尔特做了一个深呼吸。
“怎么样了，库尔特哥哥？”一个满脸忧虑的黑皮肤小伙子凑了上来。
“敷衍过去了，马丁弟弟。”红发年轻人揉了揉眉心，有点儿疲惫地说道，“长老会真是迫不及待想要让我取代帕特里克哥哥的领导地位呢。”
“那……你想这样做吗？”马丁咽了咽口水，有点儿紧张地看着库尔特。
红发年轻人发出了一声轻笑，“怎么可能？我们兄弟姐妹七人一直以来都是以帕特里克哥哥为首的，过去如此，现在如此，未来也是如此。”
听到库尔特这样说，马丁·恩里克明显松了口气。
“更何况，长老会表面上是想让我接管帕特里克的领导地位，实质上是想以此向整个组织显摆他们手中的人事之权，以取代先知在大家心中精神领袖的地位。”红发年轻人沉着地说道，“还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这可真复杂……真希望帕特里克哥哥快点回来。”说到这儿，马丁又自责起来，“都怪我，我不该让帕特里克哥哥一个人留下对付官兵的……唉……”
“别自责了，当时的情形下能跑一个是一个。”库尔特说道，“现在打起精神来，我们需要派出更多力量去找回帕特里克哥哥。”
2
大卫·伯克哈特从意识的虚无之海中醒来，感到后脑勺一阵吃痛。他费力地眨巴着眼睛，努力地调整着自己视网膜。但当这个稚气未脱的大男孩看清上方的一切时，他惊讶得直起了身体，脸上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太空啊，我们在星星中间？我们是在天上飞吗？”
“说得还欠准确，大卫，我们是在太空中。”前排座椅上传来了银发年轻人沉稳的声音。
“太空？”大卫一下子站了起来，接着他的脑袋就重重撞上了低矮的金属天花板。他吃痛地摸了摸头顶，这才注意到自己躺在银发青年座椅后方一小块狭小的空间里，脚边还叠放着两个空空如也的金属小箱。球形机器人CP40正在一边转来转去，发出咿咿呀呀的有些不满的声音。
“你躺的这块空地原先是CP40的活动区和我用来堆放备用燃料箱的地方，”银发年轻人指了指那两个空了的金属箱子，说道，“现在只能委屈你暂时在那儿躺一下了。”
大卫晃了晃发懵的脑袋，呆呆地盯着前方和上方的玻璃舱盖，视线所及之处尽是漆黑的太空幕布和散发出微弱光辉的点点繁星。突然，他的双手紧张地攀住了前排的座椅。
“阿爸和瑞秋在哪儿，杰克？”
银发年轻人选择了沉默不语。
“他们还留在卡俄斯吗？卡德莫夫男爵发现我跑了之后一定不会放过他们的！”十七岁的少年急不可耐地抓住了银发年轻人的肩膀，使劲摇晃着，“我们必须回去，杰克！他们会杀死阿爸和阿姐的！”
“给我坐回去，小子！”帕特里克有些粗暴地回答道，轻轻一扬胳膊，就让少年大卫仰面摔倒在地。CP40转动着球状躯体，不时发出无助的呜咽声。
“你不能这么做！我要离开这架飞行器！现在就要离开！”
“这里是茫茫太空！你离开这飞行器，想暴露在太空的真空环境中吗？”银发年轻人没好气地训斥道，“还有，你的阿爸和阿姐费尽力气才让我把你带离卡俄斯行星，可不是为了让你再回去送死的！”
“他们是我的阿爸和阿姐！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男爵老爷家的狗腿子们打死！”
“我向你保证，大卫，我们一定会把你的阿爸和阿姐从卡德莫夫男爵的手中救出来，但不是现在，也不是光凭我们两个人。我们得先找到组织，得到必要的武器供应和朋友们的帮助，你明白吗，小子？”银发年轻人有些不悦地说道。
“组织？什么组织？你们太空行商还会像宇宙侠客一样行侠仗义吗？”大卫不服气地回敬道。
银发年轻人踌躇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似地开口说道，“其实我的真名并不叫杰克·亚特兰，而叫帕特里克·布拉班特。”
“帕特里克·布拉班特？你是星辰之子组织的首领？”大卫惊讶地叫了起来，银发年轻人则缓缓地点了点头。
“那你的真实身份也不是太空行商了，而是……而是……”
“而是地方官府通缉的反贼头目，是的，没错，大卫。”帕特里克将飞行器调成自动驾驶模式，回过头来，对着少年露出了玩世不恭的笑容，“怎么，你害怕了吗？”
“那倒没有……”大卫咽了咽口水，使劲眨巴着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略带疑惑地说道，“不过，如果你真是帕特里克·布拉班特……那和官府公告的还是差别挺大的……”
银发年轻人微微挑了挑眉毛。
“官府说星辰之子组织的首领布拉班特是个头发惨白、瞳孔发蓝的巨人，模样很吓人……和你长得也太不一样了……”
帕特里克不由得哑然失笑：帝国边境上的地方官僚为了抹黑他和“星辰之子”组织，确实在宣传上下了不少功夫。
“不过，瑞秋就从来不相信那些说法，她老说自己认识好些和星辰之子组织打过交道的人，那些公告都是官府张贴出来吓唬我们穷人的，她还说星辰之子组织一定是帮助穷人和好人的一群人。”
“这么说起来，你阿姐可比你聪明一点儿，大卫。她为什么这么信任星辰之子呢？”
“因为在这个世道，官府打压和欺负的一定是好人！”大卫信誓旦旦地说道。银发年轻人耸了耸肩，嘴角划过了一丝满意的笑容。
“但是我并不想和你一块儿去参加什么星辰之子组织，布拉班特首领？”大卫突然补充道，“我只想回到阿爸和阿姐身边，卡德莫夫男爵不会放过他们的。”
银发年轻人微微皱起了眉头。他沉吟了片刻，最终还是咬了咬牙，说道，“好，大卫，就按你说的办。不过现在我的飞机快没燃料了，我得先去附近找个地方补充一下燃料，再把你送回卡俄斯……如果你坚持要去送死的话。”
“我坚持。”大卫有些任性地说道。
“那么……好吧……”帕特里克叹了口气，旋即在工作电脑上输入了一串坐标……
3
帕特里克娴熟地操纵着斯巴达克斯型太空战机在一颗荒凉的小月球上降落了下来。
这是一个奇怪的恒星系统：一颗孤独的恒星牵引着着一颗孤独的行星，这颗孤独的行星又牵引着一颗孤独的卫星，这颗孤独的卫星上又坐落着一座破败的酒吧。
一个有着球状躯干、安装着好几条机械臂的如同八爪鱼似的机器人从酒吧方向赶来，高举起其中一条机械臂引导着帕特里克将飞机开进了一个建在巨型陨石坑岩壁上的机库中。随着仓库的两道金属大门悄然关上，仓库里亮起了灯光，大卫·伯克哈特看到了机库中停泊着好几架形状各异的飞行器。
“这种在无人月球上建起来的黑酒吧在太空中比比皆是，小伙子，别露出那么吃惊的表情。”帕特里克提醒道，接着他打开了机舱盖，摘掉了头盔，示意大卫和他一块儿出去。
少年刚把头探出机舱外，就闻到了一股令人作呕的混合了燃料味和垃圾臭味的奇怪味道。
“这气味真让人受不了……”大卫抱怨道。
“用密封舱在月球的真空环境中建起来的酒吧，你还指望它有什么样的空气质量？”银发年轻人随手将一张磁卡在一台发锈的台式机器上一划，八爪鱼机器人像是得到某种指令的猎犬一般迅速搬来了细长的软管，开始了工作。看起来应该是给帕特里克的座机补充燃料了。
银发年轻人此时已经披上了一件棕色的斗篷，并随手甩了一件小一些的灰色斗篷给大卫。少年换上这斗篷后，压低了风帽，紧随着前者穿过略显拥挤的停机坪，接着搭乘上了一部吱呀作响的靠电力驱动的老旧升降梯。五分钟后，他们终于出现在了地表的酒吧大堂里。
“欢迎来到绿苹果酒吧。”一个看起来式样就很老旧的酒保机器人面无表情地发出了电子合成的声音，说着亘古不变的欢迎词。
接着一对穿着颇有查尔星风格的长袍的夫妇迎了上来。
“你们好吗，库马尔和艾弗琳·塔图姆？”帕特里克打招呼道。
“还不赖，帕特里克兄弟，毕竟普勒奥梯郡的警察每隔三个月或半年才会来这一带巡逻，他们索要的钱我们多多少少还是付得起的。”身着查尔长袍长袍的男人说道，“这些太空执法者少来几趟，我们就少些勒索和纳税，就能多过几天安生的日子。”
“这位小兄弟是‘星辰之子’的新成员吗？”女人看着将脑袋埋在风帽下的大卫问道。
银发年轻人看了一眼大卫，微笑着回答道，“现在还不是，艾弗琳，他是又一个被我们从奴隶的枷锁中解救出来的苦命穷人。现在请给我们一杯图鲁啤酒和一杯酸葡萄汁。”接着帕特里克便带着大卫找了一张无人占据的桌子坐了下来。
“这对夫妻……他们是星辰之子的组织成员吗？”大卫看着塔图姆夫妇，小声问道。
“你是说塔图姆夫妇吗？他们并不是星辰之子组织的正式成员。和你还有这个宇宙中千千万万其他被压迫的苦命人一样，他们曾经是附近行星上的佃农，但因为被地主盘剥太狠二被迫做了流民。在躲避官府追捕时找到我们寻求临时的庇护。我们也曾想把他们发展成为正式的星辰之子组织成员，但他们考虑再三后还是想过普通人的生活，于是组织帮他们在这颗偏远的卫星上建了一座酒吧，招呼些往来的旅人，勉强糊口。”
“星辰之子组织收留过的那些穷人还可以选择不加入组织吗？”大卫显然有些诧异。
“当然，星辰之子成立的初衷是拯救和解放所有被压迫者和被奴役者，但我们绝不强迫他人加入。组织的每一个正式成员必须是出于自愿才能加入组织。当然，在加入组织之后任何一个正式成员都必须受到组织严格的纪律约束。”
大卫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小声嘀咕道，“你们真的是好人……”
很快两杯饮料就被端上了餐桌。大卫一边小口小口地抿着杯子里的饮料，一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周围的情况。酒吧的大堂里稀稀落落地坐着大概十来个客人：五六个男人和女人穿着破旧肮脏的防护服占据着一张长条桌，一边说笑，一边肆意开怀畅饮着大杯啤酒，有点儿像偶尔出现在卡俄斯行星上的星际拾荒者；一对青年男女坐在窗户边上，看着外面荒凉的山丘景象和茫茫无垠的太空夜幕，有一搭没一搭地在聊着什么；四个穿着黑色斗篷的家伙围坐在一张四方桌边上，没有喝酒也没有吃东西，只是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似乎在做着某种祈祷仪式；还有一个留着淡黄色短发的脸蛋脏兮兮的男人坐在角落里，默默喝着啤酒，腰间还配着一把长剑。
第一次离开卡俄斯星且第一次进入太空深处的大卫好奇地看着周围的人和景色，一时竟忘记了自己作为逃奴的身份。
“这里三教九流的人物都会有，鱼龙混杂，得小心些。”帕特里克拍了拍大卫的脑袋，示意少年压低风帽。大卫立刻服从地低下了头。
不知为何，此刻身处茫茫太空中一颗不知名小月球的逃奴少年竟然生出了一种奇特的孤立无援之感，仿佛只有牢牢追随身边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异星人大哥哥”才能获得一丝若有若无的安全感。
突然，酒吧老板库马尔·塔图姆脸色凝重地走了过来，压低声音对帕特里克说道，“恐怕你们得离开这儿了，有黑皮闯进来了——”话音未落，原本安静的电梯井剧烈晃动了起来，仿佛一头因受惊而倒地抽搐起来的马。片刻之后，电梯门打开了，大约五六个身着黑色太空铠甲的荷枪实弹的家伙从里面走了出来，别在胸甲上的徽章在灰暗的灯光下闪着惨白的光。
“啥是黑皮？”大卫不解地问道。
“就是那些穿着统一的黑色制服和黑色太空甲的帝国警察。”
此时，库马尔和他的妻子对视了一眼，立刻摆出了一副夸张的笑脸迎了上去。
“欢迎欢迎，各位警官，真是稀客……唔，敢问你们是普勒奥梯郡的——”
“我们属于布迪加纳星郡警察署的。你是这儿的老板吗？”为首的黑皮操着斯玛戈尔星区某个偏远世界的很少听到的方言问道。在得到肯定回答后，他摘下了笨重的头盔，露出了满脸横肉，炫耀似地晃了晃手中的光束枪，“没想到在这个人迹罕至的小月球上还有这样一家酒吧，你们没在布迪加纳星郡注册过营业执照吧？呵呵，我猜你们得好好补缴一下罚款了。”
“我们是在普勒奥梯郡注册的执照，警官先生，而且前不久我们刚给普勒奥梯郡来的警官们交过好大一笔治安管理费呢。”
“治安管理费？普勒奥梯郡那些贪心鬼可真会巧立名目。”另一个摘下头盔，显得有些尖嘴猴腮的黑皮撇了撇嘴，对着为首的那个满脸横肉的家伙说道，“头儿，要不我们就收一笔安全检查费吧？”满脸横肉的警察小头目不怀好意地冷笑了起来。
“还要交钱吗？”艾弗琳·塔图姆略带哭腔地嘀咕道。
“怎么？你们不愿意交钱？”满脸横肉的警察小头目立刻杀气腾腾地说道，“抗费可是要被枪决的，女人！”
“我们愿意！”库马尔·塔图姆立刻抢着回答道，“我们愿意！我们需要交多少这个……安全检查费呢？”
小头目点了点自己手下的人数，随后漫不经心地说道，“我们今天来了七个人，那就七万帝国克朗吧。把这一年的都交了。我们可没时间天天来这儿收钱——我是说，巡逻。”
“七万克朗？我们干大半年都没这么多钱……”艾弗琳几乎要哭起来了。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给我搜！”小头目脸上的横肉更加紧绷了。他轻轻一挥手，周围的黑铠甲们立刻行动起来，闯进了吧台和大堂的其他角落，把所有东西翻得七零八落。
“看什么看，都给我老实点！”黑皮们大声呵斥着大堂里沉默无言的食客们。
“你不管管吗？”大卫小心翼翼地捅了捅帕特里克。
“那些选择以平民身份回归帝国治下的人们都不得不忍受这种不公和压迫，如果我们贸然出手相助，反而会害得他们不得不重新开始流亡。”银发年轻人小声回答道，不动声色地继续啜饮杯中的啤酒。
“不许窃窃私语！说你呢！小子！”一个高瘦的黑皮骂骂咧咧地走了过来，一把揪起了大卫的脖颈，“哟！哪里来的娃儿？”
“等等！他看起来有些脸熟？”另一个矮胖的黑皮突然叫了起来，接着他打开了右手腕护甲上的显示器，一阵淡淡的蓝光闪现，接着一张和大卫一模一样的脸就凭空出现了。
“呵！那小子就是前两天卡俄斯星上的那个小逃奴，快抓住他！卡德莫夫男爵开价一万克朗呢！”矮胖的黑皮露出了贪婪的笑容。
大卫挣扎着摆脱了那个高瘦的黑皮的手，本能地起身想要逃跑，却感到浑身一阵剧痛，没走几步就痛苦地倒在了地上。
“尝尝警用鞭的滋味吧，小逃奴！”高瘦的黑皮狞笑着高高举起一条闪着紫色光芒的鞭子，似乎想再给大卫来上几下。但一只大手却突然紧紧攥住了前者的手臂。
“你想干什么——哎呦——”
伴随着一阵骨头断裂声，高瘦的黑皮被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接着他痛苦地捂住自己的右胳膊，在地上打起滚来。
银发年轻人终于出手了。
“你是什么人？”满脸横肉的黑皮小头目警惕地冲了上来，他周围的手下也警觉地举起了手中的光束枪，瞄准了银发年轻人。
“我就是你们要找的帕特里克·布拉班特，星辰之子抵抗运动指导委员会第一委员！”帕特里克摘下了风帽，露出了一头瀑布般的银发和俊朗的面容。
“星辰之子？”黑皮们开始议论纷纷，声音里透出恐惧。
“怕什么？他可比那个小逃奴值钱多了。兄弟们，上啊！”
银发年轻人冷笑一声，抖动身后的斗篷，右手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把黑色的手枪，两道红色光束闪过，地上就多了两具黑皮的尸体，其中就包括前一秒还不可一世的满脸横肉的小头目。剩下的黑皮们纷纷惊恐地开起了枪。一时之间，酒吧大堂里蓝色和红色的光束四处飞射。食客们纷纷惊慌失措地四处躲避，桌椅被掀翻，盘子和碗碟被打得粉碎。
帕特里克的身手确实非常了得！只见他灵活地左闪右避，右手持枪，左手握着几柄小匕首，一面用光束枪干掉了一个个站在远处的黑皮，一面飞快甩出小匕首，那几个站在近处的黑皮立刻痛苦地摸着头盔和铠甲之间鲜有保护的此刻已血流如注的脖子，然后倒了下去，再没了动静。几分钟之内，所有的黑皮无一例外躺在地上，基本都断了气。
真厉害！大卫在心中对着帕特里克发出了感叹。这时他突然看到那个躺在血泊之中的尖嘴猴腮的黑皮正挣扎着举起手中的光束枪，瞄准了毫无察觉的帕特里克的背部。
“小心背后！”大卫忍不住叫了起来。帕特里克立刻敏锐地转身，但一切似乎为时已晚。
说时迟，那时快，一柄长剑突然出鞘，准确无误地插入了那个在人背后打冷枪的黑皮的脑门上，后者立刻断了气，手一抖，一道蓝色的光束打偏击中了吧台。
持剑之人正是方才坐在角落里默默喝酒的留着淡黄色短发的男人。
“谢谢你，英雄。”帕特里克向那个淡黄色短发男人致意，“请问您怎么称呼？”可后者只是对着银发年轻人点了点头，就匆匆地收起了长剑，漠然地离开了大堂。帕特里克本想追赶，但却被塔图姆夫妇拦了下来。
“这些尸体怎么办？”艾弗琳六神无主地问道。
“烧掉了事！他们身上的黑色警用盔甲和武器全放到我的座机上！”
“可他们来时乘坐的那艘警用飞艇还停泊在我们的停机库里呢！那么大一艘警用太空艇迟早会招来更多的黑皮的！”库马尔进一步提醒道。
“这有什么难的？”帕特里克不屑地笑了笑，随即冲着躲在长条桌下的那几个穿着肮脏防护服的男人和女人喊道，“拾荒者朋友们，抓紧时间，拆了那艘警用太空艇！你们知道那种飞艇所用的金属材料现在的黑市价格的！”
拾荒者男女们似乎有些蠢蠢欲动，但好久还是不敢起身行动。
帕特里克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喊道，“赶紧动起来！不然一会儿更多黑皮找到这儿来，你们觉得他们会相信你们是无辜的吗？”
话说到这里，拾荒者们才匆匆桌子地下钻出来，紧接着一窝蜂似地涌向了电梯方向，看架势是直奔停机库去了。
此时，帕特里克再回过头来试图寻找刚才那名及时拔剑出手的淡黄色短发的男子，却发现后者早已不见了踪影。银发年轻人不由得叹了口气。
“你……你没事吧？”大卫悄悄靠了上去，站在银发年轻人的身边。后者露出一丝苦笑，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很好。
“别急，大卫·伯克哈特。我一会儿就把你送回卡俄斯星。”
大卫低下头，攥紧了双拳，沉默半晌，突然抬起头，目光炯炯地说道，“我又想了一下，我先不准备回卡俄斯星了。”
帕特里克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我说我先不准备回卡俄斯星了。”大卫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语，接着他看了一眼此刻正对着满地狼藉而一筹莫展的塔图姆夫妇，坚定地继续说道，“我想跟着你去星辰之子的总部去看看。希望这个组织真像你说的那样，是一群愿意帮助和拯救穷人的人。”
4
在远离银河系人口密集区的梅兰达小行星带中，漂浮着一块直径超过五百公里的小天体。从其向着恒星之光的一面看，这确实是一颗非常原始非常普通的小行星，但若自另一侧观察就不难发现，这颗天体的背光面布满了宇宙港口、星际导航设施及各种简陋的防御武器，隐隐约约透出的人工光点更是印证这是一个人类通过技术改造后的定居点。
这里就是“星辰之子”组织的总部——“灯塔”。
每个第一次造访“灯塔”的非组织成员都被要求蒙上双眼，直至所乘坐的飞行器即将进入宇宙港时才能摘下蒙住双眼的遮目器。大卫·伯克哈特也不例外。
当这个出身农奴家庭的橙发少年第一次看到“灯塔”时不由得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
随着帕特里克·布拉班特驾驶着斯巴达克斯型战机依照塔台的指示缓缓入港并停泊完毕后，拱形的玻璃舱盖打开了。帕特里克和一路上委屈地缩手缩脚才勉强挤入狭窄空间里的大卫一前一后地跳下太空机。接着CP40也摇动着浑圆的机械身躯，发出咿咿呀呀的电子音，从太空机上下来了。
眼前的小型宇宙港热闹非凡，停泊着各色各样的飞行器，其中主要以斯巴达克斯型太空战机为主，也有其他样式的太空船艇。一大群人在不远处排起了长队，他们大多穿着朴素甚至有些褴褛，但目光中却透着好奇甚至是憧憬。少数手持武器的穿戴灰色头盔和灰色背心的战士模样的人或在维持秩序，或在给排队的人们做着登记。
从那些灰色的人们之中窜出了一个黑皮肤的青年。他在看了一眼帕特里克之后就激动地叫了起来，接着一路飞奔而来。紧接着，周围更多的人留意到了银发年轻人的存在，欢呼声和呐喊声瞬间把整个宇宙港淹没了。
大卫有些惶惑地靠近了帕特里克，而后者则只是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背，随即也同样热情地朝着人群挥手。很快，激动欢呼着的人群就冲动了跟前，把他们俩包围了起来，似乎人人都想和这个颇具魅力的银发年轻人握手。
“群星在上，帕特里克哥哥，真的是你吗？”一个黑皮肤年轻人拨开了拥挤的人群，出现在了银发年轻人的面前。
“如假包换，马丁·恩里克。”帕特里克张开了双臂。下一秒，两个年轻人都激动地拥抱了一下。周围人群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你到底去了哪里，我的好大哥？我派了超过一百架斯巴达克斯型太空战机，几乎要搜遍斯玛戈尔星区了！”黑皮肤年轻人大声抱怨着，脸上却难掩兴奋的表情。
“这……说来话长了。”银发年轻人无奈一笑。
“帕特里克·布拉班特！”一声有力的呼喊盖过了人群的欢呼声。人群慢慢地安静了下来，渐渐分立在两侧，让出了一条通道。
大卫看到一个留着如火焰般红发的高大青年孔武有力地自远处缓步走来，在距离帕特里克一两米处立定，容貌俊美却透着一种让人难以接近的严肃。
“库尔特·冈特兄弟。”帕特里克带着微笑，平静地应答道。
“你居然没死在茫茫太空中？”红发青年挑了挑眉，冷漠地说道。
“我还没为宇宙中的穷人们做足够多的事情，看来我还命不该绝。”银发年轻人调皮地回答道。
下一秒，银发和红发青年都爽朗地大笑了起来，紧接着两个好兄弟紧紧拥抱在了一起。
“欢迎回家！兄弟！”库尔特凑近帕特里克的耳边诚恳地说道。
“谢谢你，库尔特，辛苦了！”帕特里克回答道。
良久，两人才分开。
“兄弟们。请允许我介绍一下，”帕特里克说着就把橙发少年推到了面前，“这位是来自普勒奥梯星郡卡俄斯行星的大卫·伯克哈特，贫苦的农奴出身。”
“你们好。”大卫有些窘迫地对着眼前陌生的红头发库尔特和黑皮肤马丁打招呼道。
“喔，不错，小伙子！”红头发库尔特狠狠地拍了拍大卫的左肩，让瘦弱的后者几乎要摔倒在地了，“你会射击吗？格斗技能怎么样？”强装出来的热情似乎难以掩盖真正的冷漠之意，这让大卫有些许的不快。
“欢迎加入星辰之子组织，小兄弟。”黑皮肤青年倒是友好地同大卫握了握手。
“大卫只是来寻求我们的庇护的。”帕特里克揉了揉少年的肩膀，说道，“至于是否要加入我们，按惯例等他熟悉了我们的组织之后再做选择吧。”
“明白了，”马丁·恩里克点了点头，随即冲着远处一个站岗的穿着灰色背心的年轻人招呼道，“斯洛博丹！替这位大卫·伯克哈特兄弟做一下登记！他得在我们的灯塔待上一段时间了！”
周围的人群又是一阵欢呼。
大卫扭头看了一眼帕特里克。帕特里克点了点头，并用期许的目光看着他。橙发少年这才犹犹豫豫地挤进人群中，向不远处被称为“斯洛博丹”的灰背心男人走去。
在目送大卫离开后，帕特里克同库尔特、马丁慢慢地穿过激动的人群，在呐喊声和掌声中走向了宇宙港内的一个专用电梯。当电梯厢的金属门关上时，三人才松了一口气。
“呼，人们热情得过分了，不过这也不能怪他们，毕竟大家太久没见到你，都人心惶惶的，帕特里克哥哥！”马丁说道，“你能回来真是太好了！不然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支撑下去了。是吧，库尔特哥哥？”
库尔特此刻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现在留守灯塔的除了马丁弟弟和我以外还有阮文明弟弟，然后我也传信给木华黎弟弟、亚西尔·***弟弟和莫妮卡·科莱昂妹妹了。我们七兄妹也该好好聚一聚了。”
帕特里克点了点头，问道，“所以我们现在去哪儿？”
“中央议事堂，长老会想要见你。”库尔特回答道。
“先知呢？”
“还在静默冥想期，所以现在组织的很多事情理论上讲长老会享有着最高裁决权。”马丁小心翼翼地说道。
“你得小心了，帕特里克，”库尔特补充道，“你下落不明的这段时间里，长老会不止一次地暗示让我取代你在组织中一号人物的地位。”
“你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库尔特。”
“别开这种玩笑了，你的地位无人可以取代。”库尔特说道，“真正让我感到忧心的是另一件事，帕特里克，你和马丁弟弟率领战士们伏击运粮船的计划是我们组织的绝密，但据马丁弟弟回来所描述的，官军似乎是提前就做好了准备。你不觉得有点儿令人担忧吗？”
帕特里克沉默了。他很清楚库尔特在暗示什么。的确，在那场伏击战中，官军的战舰会如此及时且准确地出现在战场上，在接下来的撤退过程中又能反复咬住他的座机不放，确实很难不让人起疑。
“你们有什么线索吗？”帕特里克试探性地问道。
“目前还没有，亚西尔哥哥还在调查，”马丁摇了摇头，“但我们都觉得这一切太蹊跷了。”
不知不觉中，电梯已经到了灯塔的核心区域。
“先应付长老会那四个老家伙吧。”电梯门开了，库尔特叹了口气说道。
帕特里克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和两个兄弟道过别后走出了电梯厢，走进了中央议事堂。四个长老已经端坐在高高的主席台上等待着他了。
“看到你平安回来，真是令人高兴啊。”罗伽·伐弹纳笑眯眯地说道。
“谢谢您这样说，长老。”
“很难想象你在下落不明的这段时间里经历了些什么。”姬美琳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容。
“这说来话长，我——”
“这些自述一会儿你对着自动记录仪去诉说吧。之所以急着召你前来，是为了通知你一件事，帕特里克兄弟。从现在起，你被解除星辰之子抵抗运动指导委员会第一委员的职务，由第二委员库尔特·冈特代替你掌管组织日常事务。”辛·穆巴利特打断了银发年轻人的话语。
“我能问一句为什么吗？”
“你自己不清楚吗？哈托尔星系伏击战的失败正是你自作主张、未经请示长老会擅自出击的结果！你的刚愎自用不仅让你自己莫名其妙地失踪了近三个月，也让组织白白损失了一批精英飞行员，你认为自己不用对此负责吗？”穆巴利特傲慢地说道。
“这是长老会最后的决定吗？”
“是的！在先知静默冥想期间，长老会的决议具有最高权威，立即执行！”亚曼拉·哈马托断然地说道。
“那么，我的任何辩解都是徒劳无益的？”
“你能知道这一点真的很好，帕特里克兄弟，现在退下吧。”穆巴利特以不容置疑的口吻直接命令道。
帕特里克猜到了长老会对他一手指挥的哈托尔星系行动抱有极大的不满，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才刚刚回来就会被直接解除日常事务的指挥权。银发年轻人只能无奈地行了一个礼，转身准备离开。
“对了，接下来的一周时间里，你必须像其他那些掉队之后迟归的兄弟一样禁足在家、接受调查，帕特里克兄弟，希望你能配合。”亚曼拉·哈马托夫人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明白！”帕特里克咬着牙回答道，接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中央议事堂……
5
大卫·伯克哈特并非第一次住进公共宿舍，有一年为卡德莫夫男爵服劳役时就曾经和阿爸一起住进农奴的集体工棚中。但那时的他心中满是焦虑和对监工手中电击鞭的恐惧，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安心和舒适。
由于并非“星辰之子”组织的正式成员，大卫被安排在了“灯塔”内部的临时转运区。在这个区域生活着的都是因着各种原因不得不背井离乡前来寻求星辰之子组织庇护的苦命人，他们或是破产后无法偿还债务的失地农民，或是不堪领主压迫而被迫逃亡的农奴，也有一些来自银河偏远世界的失业工人、破产的小手工业者和商贩等。他们有的是由于种种顾虑而无意直接卷入星辰之子组织的抵抗事业，有的则和大卫一样尚不确定自己是否要加入这个组织。毕竟不是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没有人会甘冒上绞刑架的风险而选择造反。
除了“灯塔”中一些事关机密的关键区域外，这些临时寻求庇护的人们在“灯塔”享有充分的活动自由，每天的白天会被动员参加“灯塔”中太空农场的集体劳动，晚上则会参加各种形式的聚会。聚会是大卫最喜欢的活动之一，以前他从未经历过这些。聚会的内容每次也不尽相同，有时是听一些“星辰之子”正式成员演讲，有时是在正式成员的组织下分组分享各自的人生经历，也有时会集体观看“星辰之子”内部特摄的立体纪录片等。
当然，生性并不开朗的大卫也在临时区域结交了几个朋友。
睡在他上铺的梅拉尤丁·辛格来自贝洛星区，这个年近四十的男子在寻求“星辰之子”庇护之前是一个矿工，但因为嫉恶如仇的性格而失手打死了欺压广大工人的矿主而被迫带着妻女流亡至此。
大卫对这个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像杀人犯的老实巴交的矿工汉子还是颇有些好感的，对方的妻女有这样一个勇敢而有担当的丈夫和阿爸应该会很幸福吧。反观自己的阿爸，大卫不由得觉得老约翰·伯克哈特是一个懦弱的人。自己和阿姐瑞秋不止一次被卡德莫夫男爵家的爪牙欺辱，可老约翰始终要他们姐弟俩逆来顺受，一点儿也没有带他们流亡宇宙的想法，更别提替他们姐弟俩出头教训贵族家走狗的意思。
可梅拉尤丁·辛格真的有那么勇敢吗？却也不见得。因为这矿工汉子在“灯塔”中待了快有三个月了，却始终不愿意正式加入“星辰之子”。
“我吧，毕竟是有老婆孩子的人了，就图有口饭吃，别让家里人受欺负。造反这种事儿，我可不敢干。”每次“星辰之子”的正式成员游说他加入组织时，辛格都是如此回答的。
“你连矿主恶霸都杀了，你还不敢造反？”也有人这样劝他。
“群星在上！杀一个混蛋矿主，顶多搭上我一条命！可要是想搞掉皇帝老儿，那我们全家三口都得玩完！这笔帐我还是算得清的！”
听啊，这是多么精明的说法！所以，大卫常常听到周围的很多避难者喊他“精明的梅拉尤丁”。
大卫的另一个朋友则是来自贝尔西斯科星区的马杰·科勒。这个比大卫还小一岁的男孩来自一个贫农家庭。据他自己介绍，他的家乡遭逢自然灾害而面临连年歉收的困难局面，但农业税负却只增不减，科勒的父母被迫带着他抛却祖先的土地加入了星际流民的队伍，但在一年前科勒少年却因为一次意外而与父母失散，孤苦无依地在宇宙中流浪，直到前不久才跟着其他流民投奔到“灯塔”。
大卫和马杰的相识发生在集体劳动时的一次偶遇，当时他们俩围绕土豆种植这个话题足足聊了半个小时，之后便常常结伴活动，包括晚上听“星辰之子”正式成员讲课。
“他们说要推翻银河帝国的皇帝和贵族，建立一种新形式的国家呢，叫做‘联盟国家’，大卫，很了不起啊。”劳动之余的马杰有一次这样对大卫说道。
“联盟国家？”
“就是好几个独立的国家的联盟，好几个和银河帝国一样的国家的联盟。”
“啊？那每个国家都有一个皇帝和一群贵族吗？听起来好可怕喔……”另一个睡在他们邻床上的男孩有些发懵。
“你昨晚上一定又没仔细听课，安德烈，每个国家都是没有皇帝和贵族的。”
“呃……我很难想象一种没有皇帝和贵族的国家呃……”男孩安德烈恳切地说道。
“这有什么好难以想象的，没有皇帝和贵族的国家就是……就是啥来着，噢，就是共和国嘛。”马杰不以为意地回答道，“这是昨天晚上七使徒之一的阮文明先生说的呢。他可真厉害，只是比我们年长几岁而已，却比我们懂的多得多呢。”
安德烈皱了皱眉头，不解地问道，“啥叫共和国？”
“呃……共和国就是……就是没有皇帝和贵族的国家呗……”马杰一本正经地回答，却让大卫也摸不清头脑了。
总体来说，在“灯塔”临时庇护区居住的人们大多都是和大卫相似的心态矛盾的普通人，既对贵族领主们的残酷统治充满怨恨，但也对参加造反可能带来的杀身风险满怀恐惧。但也有例外之人。
譬如那个来自更为遥远的比奥斯星区的姑娘路易莎·柯尼希。
她比大卫早来灯塔三个月，有着一头棕金色秀发和咖啡色的亮闪闪的双眸，还有一张可爱的鹅蛋脸，身材娇小却矫健，十分沉默寡言。大卫对她的情况了解不多，只知道她和自己年龄相仿，但她每隔两三天都会向“星辰之子”申请正式加入组织。
说来也是奇怪，对于大多数主动申请加入组织的非正式成员，“星辰之子”往往都会持鼓励和认可的态度，但对于这个女孩三番五次的主动申请，“星辰之子”却并没有急于答应。而即使迟迟得不到肯定答复，路易莎·柯尼希也没有放弃，反而比过去更频繁申请加入这个组织。在这个姑娘的身体里仿佛有一种不竭的动力驱使她不断寻求成为“星辰之子”的一员。
至于自己的去留，大卫·伯克哈特依然无法下定决心。他不想像阿爸那样做一辈子任由贵族老爷奴役的可怜农奴，可是加入“星辰之子”就是摆脱压迫的唯一机会吗？他不能抛下自己的阿爸和阿姐，可他现在已经是一个逃奴了，或者他可以成为一个流民，到其他星区流亡去；又或者可以像绿苹果酒吧的塔图姆夫妇一样，谋个假身份，在宇宙的偏远一角过日子。可是，那样一来，孤立无援的他以及他的血亲将日日担惊受怕，就像塔图姆夫妇那样，面对偶尔闯入勒索的“黑皮”都得惶恐不已。
未来之路究竟在何方呢？
这是大卫每晚入睡前都会想的一个问题……
6
帕特里克·布拉班特的个人住处位于“灯塔”中央议事堂附近的一个角落里。自从长老会宣布解除他第一委员的职务后，他的住处就冷清了很多，即便是在完成了归队调查且由调查组出具了“行为无异常”的调查结论之后依旧如此。这倒不是因为“星辰之子”组织的成员们真的有意疏远了这位昔日的青年领袖，而是因为人们忌惮于长老会在组织中仅次于先知的崇高地位和权威。这份平静直到三月末的一个午后才被骤然打破。
“笃笃笃……”
剧烈的敲门声震得木制的房门微微晃动了起来。机器人CP30滚动着球状的躯干，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着急地从胸前伸出了一条机械臂，打开了房门。一串人影随即鱼贯而入，并在客厅的一张大圆桌边上落了座。
“CP30，去把帕特里克哥哥叫出来！”为首的红发青年大手一挥，命令那个球状机器人。
CP30又滚动了起来，像个胖乎乎的小肉球，片刻之后从内室中带出了一个身材高大颀长的银发青年。
帕特里克来到客厅，扫视了一圈圆桌边的五个年轻人，默默地在那个最显眼的一直以来专属于他的座位。现在，“星辰之子”组织的七大年轻领导者、抵抗运动指导委员会的七位委员，同时也是先知收入门下的七位使徒中的六位已齐聚一堂。
坐在中间的二十六岁的帕特里克·布拉班特毫无疑问是“七使徒”中的最年长者，也是先知老人最早收入门下的入室大弟子。自“星辰之子”组织诞生以来，这个银发青年就一直担任着组织实际上的政治领导者和最高军事指挥官。
坐在帕特里克左起第一把椅子上的是现任的指导委员会代理第一委员——二十五岁的库尔特·冈特。这个留着一头炽烈如火焰般红发的年轻人有着不逊色于帕特里克的俊朗面容和高大强壮的体格。他是先知老人所收的第二位入室弟子，也稳坐“七使徒”中的第二把交椅。这个出生在泰伯特公国边境军官家庭的青年自幼对军事耳濡目染，如今是“星辰之子”的军事负责人之一。如果不是因为十五岁那年父亲受到贵族出身的高级将领们的陷害，他或许会顺利地加入军籍，成为颇有建树的帝国下级军官。但帝国军队内部糟糕的鄙视链条导致了冈特家的悲剧，也使得少年时期的库尔特被迫在宇宙各地流亡，直到被先知搭救。
坐在帕特里克右起第一把椅子上的是指导委员会第三委员——二十四岁的木华黎。这个留着一头长发的青年是古老传说中那个征服了半个起源星球的骑马民族的后裔，有着粗犷、刚毅的面庞和强壮如合金巨塔的身体。他是先知老人所收的第三位入室弟子，也是“七使徒”中的三号人物。或许是继承了祖先骑射狩猎的天赋，木华黎的祖辈和父辈都是太空时代的游牧群体——太空武装行商的一份子。银河帝国长久以来的近乎酷烈的重农抑商政策最终导致了木华黎家族的覆灭。在亲眼目睹了家人被帝国军屠戮之后，木华黎不得不四处躲避官府的追捕，直到遇到先知和帕特里克等人，如今在“星辰之子”组织中主持经济生产工作，同时也兼管部分军事行动的组织工作。
坐在帕特里克左起第二把椅子上的是指导委员会第四委员——二十三岁的马丁·恩里克。这个黑皮肤的青年人有着忠厚可靠的外表和强健的体魄。他是先知老人所收的第四位入室弟子，也是“七使徒”中的四号人物。这个黑皮肤年轻人自幼是个孤儿，自记事起就是在一个又一个的贵族种植园里充当奴隶，那是一种比农奴更为低贱的身份。主子们的电击鞭、奴隶贩子的贪婪笑容、拥挤的奴隶太空船以及永无止境的劳作构成了他全部的悲惨童年生活。直到十六岁那年先知和帕特里克等人解放了他所在的庄园，这才得以品尝自由的滋味。如今他在组织中负责人事组织工作，但近年来也开始逐渐跟随帕特里克参与一些具体的战术行动的组织与领导。
坐在帕特里克右起第二把椅子上的是指导委员会第五委员——二十二岁的亚西尔·***。这个有着一双机警的灰色双眸的清瘦的年轻人出身于矿主家庭，是“七使徒”中唯一一个家境优渥者。他是先知老人所收的第五位入室弟子，也是“七使徒”中的五号人物。与其他年轻使徒被先知老人拯救脱离苦海的经历不同，亚西尔是主动参加“星辰之子”组织的。这个有感于帝国体制腐朽和社会严重不公的少年公子哥在随家人游走于星海边缘时受到先知关于自由与反抗精神的感召，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家庭，投入到“星辰之子”组织中。如今他已成为了“星辰之子”实质上的情报负责人。
帕特里克左起第三把椅子空空如也，但大家都知道那位置属于指导委员会第六委员——二十一岁的莫妮卡·科莱昂。她是“七使徒”中唯一的一个姑娘，有着淡黄色的披肩长发和敢作敢当的性格。她同时也是先知老人所收的第六位入室弟子和“七使徒”中的六号人物。作为一对破产的自由农夫妇的女儿，若没有先知和其他年轻使徒的营救，莫妮卡早已被心狠手辣的高利贷者和专事土地兼并的地主卖到妓院中去了。如今她已成为“星辰之子”组织对外联络和女性工作的负责人。
坐在帕特里克右起第三把椅子上的是指导委员会第七委员——二十岁的阮文明。这个“七使徒”中的最年幼者身材瘦小，有着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睛和显眼的黄色皮肤。他是先知老人所收的第七位入室弟子，也是“七使徒”中的末号人物。出身农奴家庭的他虽然年轻，但最了解占据了银河帝国庞大人口中极大比重的农奴群体的真实生活状况和心理想法。阮文明的家人死于贫穷、饥饿与疾病之中，自己也一度徘徊在死亡边缘。幸运的是，残酷压榨他及他的家人的贵族领主不久就被帕特里克所带领的队伍赶走了，这个几乎饿死的少年也因而得以幸存下来，并成为先知最后招收的、也是年龄最小的使徒。这个少年此前从未读过书，但却极有学习研究的天赋，在先知的悉心教导下学业进步飞快，成为“星辰之子”组织宣传事务和意识形态工作的实际管理者。
“你不应该轻易屈从于长老会关于解除你第一委员职务的决议。”库尔特率先打破了沉默，“你知道的，除了你之外没有人能带领这个组织，包括我。”
“或许你该相信自己的能力，库尔特。”帕特里克平静地回答道。
圆桌上升起了一阵沉默。
“我们暂且不提库尔特哥哥的能力和威望是否足以与你媲美从而担负起领导整个组织的重任，帕特里克哥哥，单就长老会的决议本身来看，就容易给外人留下我们兄弟间不和的错觉，这对组织本身的发展是很不利的。”木华黎挠了挠头，有些心烦地说道，“很多战士都在私下议论，帕特里克和库尔特，到底谁才是组织青年一代真正的领袖。”
“组织青年一代的领导者不是某个个人，而是我们七个。”帕特里克正色回答道。
“你这样说我们都很感动，哥哥，但事实上我们七人毫无疑问是以你为首的。”马丁·恩里克一边这样说着，一边谨慎地瞟了一眼库尔特·冈特，后者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黑皮肤的马丁这才放下心来，继续大胆地说道，“你这样任由长老会按照自己的意愿做出决定，会让大家心神不定，也会让库尔特哥哥陷入两难的困境中。”
“在先知的指导下，我们七人确实肩负着整个组织各项事业实质上的领导工作，但不应忘记抵抗运动指导委员会是根据长老会的命令成立的，长老会的成员们也都是这个组织的创始人，长老会的权威是绝不应受到挑战的。”银发青年回答道，“对了，莫妮卡妹妹在哪儿？”
“在承平时期，没错，长老会的权威确实不容挑战，但在多事之秋，我们需要强有力的领导者来一锤定音。”库尔特微微皱眉，说道，“我很高兴你注意到莫妮卡妹妹不在场，兄弟，因为她遇到麻烦了，我们需要你站出来带领我们做出决定。”
“她怎么了？”帕特里克不免有些担心起来，“官府逮捕了她？”
“不，情况比这更复杂，”一直沉默的亚西尔·***开口了，“她在前往采购军火的途中被那个叫芭芭拉·鲁普拉赫的军火商绑架了……”
“什么？”帕特里克有些惊讶。
“绑架她的军火商给出了他们释放莫妮卡妹妹的条件……”亚西尔眨了眨那双灰色的眼睛，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看向了库尔特。
“把话说完整，条件是什么？”帕特里克严肃地问道。
“条件是由你亲自去谈军火采购的问题。”库尔特·冈特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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