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互市
互市，是人类宇宙史上占据银河外环的中央王朝与地处银河内环的各蛮邦异族之间贸易的通称。外环王朝出于国防及经济利益的考虑，对于此类贸易的管制相当严格。法律只允许在当局监督下的互市，即在边境线上定点设置若干互市行星并委派官吏进行管理，使各族各邦商人在监控下进行互市，严禁其他形式的族际贸易，违者处刑。
银河帝国的互市政策起源于帝国历三世纪。狄奥多西王朝中期，武功赫赫的提比略一世穷其一生征讨以谢普安族为主的内环各蛮族，将后者驱赶向地理环境险恶的银河系深处，直至迫使后者再度俯首称臣。然而，狄奥多西王朝也因此耗尽国帑，几乎到了财政破产的边缘。提比略一世逝世后，内环各蛮族卷土重来，后世历代皇帝意识到提比略一世穷兵黩武的国策难以持续，于是针对蛮族的经济生产特征采取了互通贸易的政策，即“互市”政策。
最初的边境互市仅以易货贸易的形式存在，互市地点也仅限于“银色之弧”上屈指可数的几个行星。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内环各蛮族相继进行社会改革，发行了本族的货币，互市贸易的产品范围和地理范围也迅即扩大，在为边境星域带来和平的同时，也刺激了金融行业与星际运输行业的大发展。
与谢普安族等老牌内环蛮族相比，莫冈一族建国较晚，享受帝国互市政策的时间也最短。但随着莫冈汗国在十五年前实施文明开化改革以来，帝国与莫冈汗国的双边贸易规模急速扩张，帝国需要莫冈汗国的莫纳克金属等原材料和廉价的劳动力，莫冈汗国也需要帝国的粮食、燃料、工艺品和高附加值的工业产品。在帝国专设的用于开展与莫冈族互市贸易的几个边境行星上，双方已经实现了零关税。王庭中步伐迈得更远的改革派们甚至试图单方面实现莫冈汗国对帝国进口商品的零关税政策，只是由于莫冈保守贵族的强烈反对而进展缓慢。
提及帝国与莫冈汗国的互市贸易，便不得不提及位于边境线上的亚波星。
从天顶俯瞰银河系时不难发现，亚波星是一颗位于银河内环与外环分界线上的边境行星，地处银河帝国向莫冈汗国方向延伸出去的锥形领土范围内，毗邻“银色之弧”上的著名军事堡垒——莫蒙纽特宇宙要塞。亚波星虽然是其所属的恒星系统中唯一一颗孤独的行星，但数个世纪以来，它作为帝国与莫冈汗国之间的贸易中转枢纽，见识了来自宇宙各处的庞大商团，也见证了互市贸易的繁荣鼎盛。
每年的五月和十一月是帝国与莫冈汗国互市贸易的顶峰时期。来自莫冈汗国的数量众多的商贾以及来自银河帝国各处的数量更为庞大的商团都会云集亚波。而帝国与莫冈汗国每年例行的财政当局间的官方会谈往往也会选在这两个时间段进行。
但与以往关注于具体贸易政策不同，莫冈汗国代表团这一次带来的谈判计划重点在于向银河帝国申请大额的官方贷款，以及协调双方的财政货币政策。眼下席卷了整个莫冈汗国的经济萧条固然主要是由内因引起的，但与帝国中央银行突然加息的决定也有着紧密的联系。
古斯塔夫·林格伦并非第一次来到亚波星。去年十一月，他也以军事代表团副使的身份陪同部族酋长阿诺德·库斯隆前来亚波星同银河帝国的军方代表洽谈共同出兵讨伐谢普安族的问题。也正是在那次出访过程中，他结识了隐居在亚波星上的西乡智久，并在之后得到了后者所赠的三个在关键时间节点上才可打开的特殊信囊。
由于阿尔法狼号的“意外毁灭”，古斯塔夫所搭乘的是另一艘全新的莫冈战舰——狼人号。因着设施齐全、武器装备充足，狼人号被选为了贸易代表团的主舰，并在其后方拖曳了一个如同巨大箱子般的生活附加舱。贸易代表团的团长、财相索瓦尔德·施吕特及代表团的其他官员们就居住在生活附加舱，舱内装潢豪华、居住条件十分舒适。自文明开化改革以来，莫冈族的许多权贵也学会了奢华与安逸，即便在太空旅行中也不忘要求高标准的居住条件。而向来以传统莫冈人自居的古斯塔夫则和他的贴身近卫们待在他的狼人号上。
看着眼前这颗以黄绿色调为主的行星，古斯塔夫顿时生出了一种邪恶的想法，邪恶到他自己都既兴奋又畏惧。
“你能想象眼前这颗繁荣的边境行星化为一片焦土吗，沙欣？”古斯塔夫一边啜饮着莫冈传统的驼奶酒，一边以一种略显怪异的语调对自己的副官说道。
“这是颗沙漠行星，殿下，若不是因着贸易而繁荣起来，这颗行星哪来的巨额财力维持其主要人口聚居地的绿化覆盖率呢？高发的沙尘暴就足以把一切掩埋在滚滚黄沙之下了。”沙欣回答道。
“毁灭亚波星的力量一定得是自然之力吗？”古斯塔夫冷笑着反问道。
沙欣微微一愣，继而心领神会。
“这颗行星迟早会跪伏在殿下的脚下，就像这颗行星背后的被那些低级人类所盘踞着的浩瀚星海一样。”
已有明显醉意的古斯塔夫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驼奶酒，冷笑着站了起来，入迷地盯着这颗充满生气的边境行星，如同盯着一个美丽到极致的女人一般。
“如果真有那么一日，我能像父汗那样成为被光之主宰选中的人，那么我一定要完成父汗未竟的事业，并将这颗星球收入大莫冈汗国的版图之中。”古斯塔夫以一种小得只有副官和他自己才能听得到的声音说道，“不过在此之前，我得先把西乡智久先生请到我的军中，为莫冈族人效力。”
“我丝毫不怀疑西乡先生的智慧，殿下，不过西乡先生目前以待罪之身在亚波星生活，殿下若想把他带离亚波星，可能会颇费些周折。”沙欣谨慎地提醒道。
“我自有办法。”古斯塔夫叹了口气，“大争之世即将来临，人才才是最宝贵的财富。”
“诚如您所言，殿下。”
古斯塔夫又为自己斟上了一杯驼奶酒。
去年安德斯大汗决定出兵襄助银河帝国平定谢普安族动乱时，西乡智久通过地下渠道给这位莫冈族大王子送来了三个信囊，并叮嘱后者只有在特定时刻才能开启。第一个得在出征谢普安族之前打开，根据这个信囊的提示，金发青年贿赂了比森特·亚涅斯，使其在波利斯行星之战的关键时刻出兵救助古斯塔夫；第二个得在讨伐谢普安人的战斗结束时打开，根据这个信囊的提示，古斯塔夫带着儿子卡尔及时离开莫蒙纽特要塞，避开了帝国边防军中的明枪暗箭；第三个得在汗国内部那些保守权贵想把古斯塔夫抬出来作为强硬派代表取对抗斯陶宁及其门徒时打开，根据这个信囊的提示，金发青年主动向父汗申请出使亚波星，避开了王庭中的风暴。
古斯塔夫喃喃自语说道，“现在我已经再一次地来到亚波星了，这回……西乡先生会建议我做什么呢？可真让人期待啊……”
四十八岁的塔沃·卡尔德龙伯爵是亚波星市长，也是亚波星最大的贵族领主。他的家族被分封在这颗边境行星上已经有好几个世纪的历史了。在过去那悠远的岁月里，卡尔德龙家族一直领导着亚波星军民抵抗莫冈人的入侵。而近二十年来，帝国与莫冈人的双边贸易却让卡尔德龙家族得益匪浅。
莫冈汗国经济萧条的消息早已通过各种渠道流入了亚波星。越来越多的投机商人乃至莫冈贵族正把个人资产以帝国克朗的形式转存到亚波星的银行上。大汗王庭中的改革派们正面临有史以来最大的挑战。塔沃·卡尔德龙对此忧心忡忡，但却无能为力，正如多年来他一直提醒着中枢朝廷和圣胡安星区的军事指导者们留意莫冈一族重新武装的危险性却迟迟得不到回应时一般。
帝国与莫冈汗国的官方会谈在亚波星北半球一家建在沙漠中的飘在半空中的反重力浮岛式饭店中举行。
帝国一方的代表团以财政部侍郎霍斯特·唐科为团长，中央银行副行长杰伦·克诺特与圣胡安防区司令长官曼努埃尔·亚涅斯上将为副团长；莫冈汗国一方的代表团以财相索瓦尔德·施吕特为团长，货币管理局局长梅特·本特森与汗国大王子古斯塔夫·林格伦为副团长。塔沃·卡尔德龙伯爵作为东道主，列席了这场会谈。
“经济就像一个行星自然演化而来的生态圈一样，有其自身运行的规律和自我调节修复的能力存在。经济波动是正常现象，短暂的萧条过后又会迎来新一轮的繁荣。而在此过程中，政府干预的作用是越小越好的。当然，这是针对莫冈汗国这样体量极小的经济体而言。”
整场会谈听起来更像是霍斯特·唐科对莫冈人单方面讲授初级经济学课程，而安德斯大汗的使者们则不得不像初等学校的学生一般唯唯诺诺地听着帝国方面的说教。
当莫冈汗国的货币管理局局长梅特·本特森就近期帝国中央银行单方面宣布加息的问题提出帝国是否有可能与莫冈汗国协调货币政策，特别是货币兑换政策与利率政策时，帝国中央银行副行长杰伦·克诺特直接给出了冷漠而坚决的拒绝。
“莫冈盾贬值是你们的问题，不是我们的问题。我们不会为了你们下调利率指导价的。”克诺特倨傲地答复道，“这些年来帝国也面临很多困难，通货膨胀率居高不下，你们考虑的不过是四十亿莫冈人的问题，而我们要考虑的则是八百亿帝国本土民众以及宇宙中其他百亿各藩国属民的福祉。”
“那么仁慈的皇帝陛下的政府是否有可能向我们提供更大规模的金克朗贷款呢？这对稳定我们的外汇市场、提振我族人民对经济增长的信心至关重要。”
莫冈财相索瓦尔德·施吕特近乎在哀求，却依旧没有打动帝国的特使们。
“你们想要更多的金克朗？”帝国财政部侍郎霍斯特·唐科轻蔑一笑，“那就进一步扩大莫纳克金属的出口，用实实在在的物质产品来换。”
会谈的第一轮磋商几近不欢而散。尽管帝国和莫冈汗国双方的代表团都还将在亚波星逗留一段时间，也约定了会继续进行磋商，但塔沃·卡尔德龙已经预感到难有理想结果了。
“你不该放任佩伦来的那几位主官如此盛气凌人地对待莫冈人的。你应当知道，莫冈族是一个骄傲而好战的种族，不能把他们逼得太急了。”塔沃·卡尔德龙在散会后私下叫住了圣胡安防区司令长官曼努埃尔·亚涅斯上将，后者是他多年的老友，早年间并肩对抗莫冈人的入侵。“今天会谈的时候，霍斯特·唐科和杰伦·克诺特只顾着羞辱莫冈人，他们大概没有留意到古斯塔夫·林格伦在一旁一言未发，阴沉得可怕呢。”
“这些年来，莫冈人内部的强硬派逐渐抬头，一直在秘密地扩军备战。这场骤然降临的经济萧条估计会进一步激化莫冈人的极端种族主义情绪吧。”曼努埃尔·亚涅斯冷笑道。
“原来你也知道坐视莫冈汗国经济崩溃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啊？”塔沃·卡尔德龙讽刺道，“那你就不准备进行干预？至少给杜普雷大秘书长提个醒。”
曼努埃尔·亚涅斯突然扭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塔沃·卡尔德龙，仿佛在看一个说了一堆天真之语的幼稚儿童。
“老朋友，这些年来你反复在提醒朝廷注意防备莫冈族的重新武装，朝廷是否有重视你的意见呢？还是少说一些让朝廷和杜普雷大秘书长不爱听的话了。”
“哼，朝廷并没有忘记莫冈人的威胁，只是你故意在养敌自重罢了。你是怕莫冈族被完全消灭或者彻底和平化之后，帝国就不再容忍你继续在边境上拥兵自重了。”塔沃·卡尔德龙尖刻地戳穿了老友的说辞。
“也就是你，我的老朋友，如果换了别人说这样的话，我一定想办法让他丢官甚至永远闭嘴。”曼努埃尔·亚涅斯竟然哈哈大笑了起来，但下一秒他的神情又变得无比严肃，“不过，即使是在莫冈威胁并未消失的当下，杜普雷大秘书长恐怕也不再完全信任我了。”
“我知道，那个在海姆达尔要塞担任参谋长的尼古拉·盖达尔就是杜普雷派来监视你以及分你权的人。”
“哼，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他和他背后的主子还没见识过莫冈人真正的野蛮和骁悍。”曼努埃尔·亚涅斯冷漠地笑道。
“还是谨慎一些比较好。如果莫冈人真的重新走向战争之路，那边境局势的发展可能会朝着我们都无法掌控的方向发展。”
“放心，我的老朋友，我有分寸的，不会真让圣胡安防区这一带乱起来的。”
“至少，叮嘱一下令公子比森特·亚涅斯，古斯塔夫·林格伦的贿赂就不要再收了。朝中已经有人就这个问题在弹劾你们父子了。”
“收下那个金毛狼崽的贿赂，也是为了安抚他。”曼努埃尔·亚涅斯叹气道，“佩伦传来的最新消息，皇帝陛下已经出现长时间陷入昏迷的状况了，情势很不容乐观。未来朝局走向如何，乃至杜普雷大秘书长自身会如何，都是未知之数啊。如果莫冈人能够安分一些，我们这些人未来在宇宙大乱之际至少还能有一个安身之所；但如果处置不当，恐怕这宇宙中最先乱起来的，就是莫冈啊。”
清晨，艾伦·伯南克换上了一身极为普通的太空船船员服，来到了亚波星上颇有些名气的小羊奶茶店，挑了一个露天座位坐了下来，接着就点了一杯驼奶茶、一份寰藓面糕和一份煎小羊排。
在银河帝国统治下的亚波星上，这种莫冈人开设的专门出售莫冈族特色食品的小吃店比比皆是。店主很快就把早餐端上了餐桌，笑眯眯地请这位面带诡异之笑的客人享用。伯南克点了点头，一边用餐桌上的简易洗手喷雾给自己的双手消了一下毒（这是所有莫冈商家根据帝国当局的法令必须配置的），一边看向了奶茶店对面的绿蔷薇厨具厂。这才早上六点多，厨具厂门口就已经出现了不少身穿莫冈族传统服饰的商人，三三俩俩地聚在一起，像是在讨论着什么。
“客人，看您的装扮不像是这一带的人，是银色之弧外来的吧？您也是来绿蔷薇厨具厂批发厨具的？”奶茶店的老板露出了一张憨厚的笑脸，在伯南克的对面坐了下来，用一口地道的帝国官话问道。时间还早，奶茶店里也没什么客人，老板也想着和这远方来的太空船员聊上几句，打发时间。
伯南克笑了笑，用流利的帝国标准语回答道，“我只是路过亚波星而已，老板。听说绿蔷薇厨具厂在亚波星上还挺有名的，所以过来看看。”
老板顿时来了谈兴。
“嘿嘿，这绿蔷薇厨具厂在银河帝国的核心地带或许名不见经传，但在亚波星却是赫赫有名。这家厂的老板是个精明的本地商人，他家生产的各类厨具、厨用家电乃至小型的帮厨机器人根本就是为我们这些莫冈人设计的。亚波星是银河帝国皇帝亲自划定的自由贸易区，而绿蔷薇的老板又允许我们莫冈人拿莫冈盾去买厨具，所以，自从十五年前汗国搞文明开化以来，我族的分销商们每年都会定期干来这儿批发进口适销对路的厨具，从未中断过。我这奶茶店的生意啊，也因此受了照顾呢。”
“看来最近您又挣了不少呢？”伯南克打趣道。
“最近生意可不大好做，莫冈盾的汇率跌得一塌糊涂。”奶茶店老板摇着头叹息道，“我们家在莫冈祖国的产业可是亏得一塌糊涂了……”
“至少奶茶店的生意还可以吧？我看这一大清早，绿蔷薇厨具厂的门口就聚集了这么多迫不及待来进货的莫冈商人。”
“嘿嘿，客人，这次的实际情况和你说得可是颇有差距了。这两天，我的这些同胞们可不是来绿蔷薇进货的，而是来说理的！”看着伯南克一脸的疑惑，奶茶店老板有些惋惜地说道，“这要搁从前呐，绿蔷薇的老板允许我们莫冈的商人用莫冈盾来结算进货款，可自从上个月莫冈盾大幅度贬值以来，绿蔷薇的老板一改过去十几年的规矩，改用帝国克朗计价结算了。现在整个莫冈祖国哪里还有多少金克朗的储备呀？今年莫冈的分销商们哪怕拿出天文数字的莫冈盾可能都采买不了多少厨具了。”
正说话间，一辆地面飞行轿车在绿蔷薇厨具厂大门口停了下来，一个穿着经典的亚波礼袍的男人走下车来，立刻被围在周围的莫冈商人们团团围住了。接着，他们像是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嘈杂的人声和彼此的推搡让局面显得颇为紧张。
“都是多年的商业合作伙伴了，所谓的人情在利益面前一钱不值。”奶茶店老板用莫冈话叹着气说道。伯南克已经听出了这话其中的含义，但他仍不动声色。
“来的人是工厂的负责人？”伯南克用帝国官话继续问道。
“是绿蔷薇的老板。他的生意能做到今天这么大，也全靠我们莫冈的商人给他打开了市场呢。”奶茶店老板有些气愤地说道，“哼，这些外环人全都是忘恩负义的坏种！哦，对不起，客人，我说的可不是您……”
“无所谓，我是因多族人，会说好几种语言，包括莫冈话。”伯南克耸了耸肩。
“嗨，客人，您不早说。”奶茶店老板愈发放松下来了，直接操起了莫冈母语。
工厂外的争吵愈演愈烈，围在绿蔷薇门口的人群很快就扭打在了一起。
“竟然打起来了？厨具价格贵得离谱，大不了不买嘛？何必如此呢？”伯南克自言自语。
“客人可不能这么说，外环人的厨具在莫冈可是很受欢迎的，这些分销商都是先收了下家的预付款再来亚波采买厨具的。现在厨具用帝国克朗计价了，采购成本一下子飙升好几倍，好些分销商都赔惨了，血本无归不说，还负债累累。”奶茶店老板摇着头说道。
“那么莫冈人自己生产的厨具呢？”
奶茶店老板憨厚地摸了摸后脑勺，傻笑着说道，“我们莫冈人只会造造战舰巨炮，做不了那么精细的活儿，像那些日用商品还是得靠外环人的手艺。”
“看来今年莫冈人的厨房要遭灾了。”
“遭灾的可不止厨房，我们莫冈一族本就只擅长战斗，粮食、燃料等都需要从外环人里进口，生产那些个玩意儿对我们来说真是大材小用。”奶茶店老板愤愤不平地用莫冈话说道，“光之主宰啊！那些外环杂碎敢殴打我的同胞！不说了，客人！我要去帮我的同胞了！”
说着，奶茶店老板也扔下了围裙，从吧台上抄起了一把切肉刀，气势汹汹地朝着绿蔷薇厨具厂门口冲了过去。
真是一个粗暴野蛮而不事生产的强盗种族！看来莫冈汗国的经济萧条得持续一段时间了。伯南克打内心嘲笑道，但表面上仍保持着客气的沉默。
严重的族际斗殴已经招来了大批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的亚波本地人和莫冈人都加入到群殴的混战中，直到数艘帝国当局的警用飞艇出现在附近，荷枪实弹的防暴警察用强力催眠瓦斯驱散周遭的人群，局面才有所缓和。
已经看够了热闹的伯南克没有等奶茶店老板回来，就自顾自地付了帐，然后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他今天来这一带可不是为了看两拨野蛮人打架的，而是为了谈一笔生意的。
伯南克走过混乱的街角，避开了迎面而来的防暴警察，径自走入了一条地下商业街的入口处。在这条热闹的地下商业街里，莫冈人和亚波本地人的商铺鳞次栉比，各自经营，井水不犯河水，仿佛地表上的各自同胞间的斗争与他们无关一般。伯南克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耽搁了，绝不迟到任何一场商务会谈是他的原则，无论他的谈判对手是怎样的人。
在一家贩售莫冈文物的古董店里，伯南克终于见到了他的谈判对手。
“尼哈特·沙欣大人，真是久仰大名。”伯南克虚以委蛇地说道。
“时间刚刚到点，伯南克先生，你们北极星银行的客户经理都是这么守时的吗？”坐在对面的莫冈王子的副官冷笑着问道。
“当然，大人，守时是一个北极星银行营销人员专业的体现，希望我们今天的交流也能专业一些。”伯南克假笑着说道，“我听说古斯塔夫大王子需要一笔很大额的贷款？”
“是的，七万亿帝国克朗或等值的黄金。”
伯南克微微吃了一惊，但表面上还是波澜不惊地继续问道，“抵押物呢？”
“莫冈全境所有的莫纳克金属矿。”
“这听起来就很不专业了，沙欣大人。你要知道，北极星银行绝不容忍任何一笔坏账的存在，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古斯塔夫王子不能拿他做不了主的东西来做抵押。”伯南克将双腿交叠在一起，不卑不亢地提醒道，“他毕竟还不是莫冈汗国的最高首领。”
“很快就会是了。”沙欣冷冷一笑。
“哦？”伯南克饶有兴味地问道，“那么我能冒昧地问一句，古斯塔夫大王子要这么大一笔金克朗贷款是做什么用途呢？用于稳定莫冈族的经济形势？还是用于夺取莫冈汗国的汗王之位？”
尼哈特·沙欣森然一笑。
“用于拿下整个银河内环。”
五月中旬发生在绿蔷薇厨具厂大门口的群体性斗殴事件造成了超过两百名莫冈人死亡，另有四百名亚波本地人和来自帝国其他地区的外环人失去肢体或生命。这起流血暴力事件或许并未在正处于更大风暴前夕的帝国核心地带引起多少关注，但却足以震惊整个圣胡安防区辖内的所有世界，也为原本就进展停滞的帝国-莫冈双边谈判蒙上了一层阴影。
亚波星本地的立体电视和局域新闻网满是绿蔷薇厨具厂事件及其余波的报导，各种形形色色的自由媒体则推波助澜，曾经比邻而居、分享着商业利益的亚波人和莫冈人转眼间已经势同水火，这个传统的互市行星的族裔仇视情绪已经被挑动起来了。
昏暗的地下客厅中，西乡智久一边听着电视上表情夸张的新闻主持人唾沫乱飞，一边坐在智能轮椅上冷静地盯着茶几上已经沸腾开来的茶水，摆弄着各种玻璃制的茶具器皿。
这个干瘪瘦小的老头已经在轮椅上度过了数十年的岁月，腰部以下完全没有知觉，双腿因为长年不活动已经完全萎缩，几缕稀疏的白发如同亚波星极地百年不化的积雪，满是老年斑的脸上无喜无悲，唯有那双阴鸷的双眼依然闪动着异样阴森的光芒。
一抹来自地表的阳光透过小窗口照进了地下客厅。面无表情的老人瞅着被照亮了的空气中漂浮着的尘埃，思绪似乎又飘向了遥远的过去。
西乡智久并不是土生土长的亚波星人。他的故乡在银色之弧的另一侧，在遥远星海彼岸的一颗名为威克西亚的海洋星球。勉强挤在几个岛屿上、与大海搏击多年的威克西亚人有着极其强烈的忧患意识和剽悍性格。多年来，他们厌倦了银河帝国的残酷统治，于是先后三次发动起义，试图使威克西亚星球脱离帝国而独立。但是，帝国军的铁蹄一次又一次踏碎了威克西亚人的野望，无数威克西亚人被处决、关押和流放，其中就包括彼时尚年轻健康的西乡智久。由于支持威克西亚分离主义者，西乡智久失去了自由，失去了健全的身体，也失去了家人。他在帝国的监狱中蹲了数十年，对遥远故乡的独立运动早已失去信心，但对银河帝国刻骨铭心的仇恨却成为了支持他顽强生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漫长的岁月里，西乡智久极其清晰地认识到威克西亚人的力量过于单薄，实现桑梓的独立尚且遥遥无期，更遑论摧毁强盛至极的银河帝国。要想打碎云巅之城高高在上的帝座，唯有借助更强悍的种族的力量。在被帝国当局流放到亚波星之后，西乡智久终于找到了那支足以打造成最锋利的复仇之剑的族裔——莫冈人。虽然他在早已封存的司法部旧档案中仍是危害帝国的危险政治犯，但年代过于久远的威克西亚独立运动令人记忆模糊，而隐忍多年的西乡智久又颇为狡黠地在地方上进行了打点，因此亚波当局早已对其放松了警惕。现在的西乡智久老人在亚波星已经拥有了一定的自由活动的权利，就像一条冬眠的毒蛇一般，静静等待着复仇时机的到来。
骤然响起的门铃声打断了西乡智久的回忆。他知道，那个能够为他实现复仇梦想的莫冈年轻人来了。
约莫十来分钟的功夫，管家就带着一个高大俊朗的金发年轻人穿过玄关，来到了客厅中。
“老爷，莫冈汗国古斯塔夫王子殿下来了。”
“你好，殿下。”轮椅上的西乡智久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你好，西乡先生。”古斯塔夫恭敬地回答道，接着在西乡智久的示意下在茶几边上坐了下来。西乡家的管家自觉地退了下去，把客厅留给了主人和客人。
“西乡先生真是神机妙算，三个信囊使我在三次至关重要的时间节点上做出了正确的抉择。”古斯塔夫由衷敬佩地说道，“尤其是第三个信囊，指点我借参与双边贸易谈判之机同驻扎亚波星的北极星银行代表达成合作协议，真是神来之笔。先生虽身处地下室，宇宙玄机却尽在掌握。”
西乡智久只是笑而不语，默默地为金发年轻人和自己各斟上了一杯红茶。
“殿下请喝茶。”
在礼貌地饮尽杯中的茶水后，古斯塔夫谦逊地坐在西乡智久的面前，如同一个恭敬的幼年学校学生。此刻若有旁人在侧，一定会惊讶于这个向来傲慢轻人的蛮族王子竟然也有如此谦卑的姿态。
“我这次来就是想请先生离开亚波星，随我一同前往莫冈汗国，助我成就大业的。”
看着迫不及待地表明来意的金发年轻人，西乡智久露出了一个深浅莫测的笑容。
“老朽何尝不想前往王庭为殿下效力？但迄今为止，老朽还是代罪之身，每周都得去本地警察署报导。老朽在亚波星或许还可以自由活动，但若要离开这颗星球，恐怕不会被允许。”
“我可以以莫冈族王子的身份向帝国和亚波当局施加压力。”
“如此一来必将引起亚涅斯父子和亚波当局的警觉，老朽就更不可能离开这里了。”
古斯塔夫陷入了深思，一时竟也想不到有什么好办法了。
“殿下不必费心这等小事，只需再隐忍一段时间，老朽自有办法脱身。”西乡智久继续说道。
“好的，先生。”古斯塔夫信服地点了点头，接着叹息道，“亚波星上的新闻您最近留意了吗？我族同胞和外环人之间的冲突越来越多了。”
西乡智久诡秘一笑，“这对殿下而言不是好事吗？”
古斯塔夫先是一愣，接着微微一笑。
“仇恨是最强有力的清醒剂，它能唤醒莫冈族心中沉睡的斗志，莫蒙纽特战争的失败和近十五年来的文明开化改革已经压抑了莫冈人太久了，莫冈人应当觉醒了。”金发年轻人意气风发地说道，接着又露出了担忧之色，“只可惜，王庭中流言四窜，父汗似乎有意让我的弟弟克里斯蒂安王子继承汗位。如果我弟弟继承汗位，一定会选择继续对帝国屈膝投降，这对莫冈一族的未来可是极为不利的。”
“殿下知道现在帝都佩伦星的情形吗？”西乡笑着又为古斯塔夫斟上了一杯茶。
“不太清楚呢。”
“银河帝国皇帝米海尔四世大限将至，中枢朝廷的各派系正在展开激烈的权力角逐。皇太子利奥大公作为储君被培养多年，得到了银河帝国新兴贵族、中底层领主以及文官集团的支持；皇次子费尔南克侯爵则被与太子党存在严重厉害冲突的内官派抬了出来，宫廷大贵族和地方大诸侯站在这位侯爵这一边。殿下认为，云巅之城的皇位最终会落在谁的手中？”
“我明白先生的意思，但我们莫冈人的情况和外环人不同。”古斯塔夫摇了摇头，“外环人选择皇帝受制于古老的传统，长子继承皇位这是他们的祖制，但我们莫冈人可没有这样的传统。我们莫冈人的传统是——”
“强者继承大位，是的，没错，殿下。”西乡智久脸上的笑容愈发阴沉了，“所以，您才比您的弟弟更有可能继承汗位。”
古斯塔夫愣了愣神，接着脸上露出了豁然开朗的表情。
“谢谢先生的指点，我的身边就需要像先生这样的大贤，”顿了顿，金发年轻人露出了贪婪渴求的表情，“越多越好。”
“我已经老了，殿下，智力和见识大不如前，不过说到大贤，我倒是有一个不错的人选可以推荐给殿下。”
“是谁？”
“是我的一个小同乡，也是一个流亡边境的威克西亚人，道枝博文。他是个有意思的年轻人。”西乡智久笑了起来，“不过，殿下若真有心招揽他，可能得费些心思，不可随便传唤。”
古斯塔夫点了点头，把“道枝博文”的名字记在了心里。
“谢谢。”古斯塔夫感激地说道，举起了手中的茶杯，“先生，其实——”
巨大的爆炸声突然传来，一切都隐遁在烟雾与火光之中。
“光之主宰啊，发生了什么？西乡先生，您没事吧？”古斯塔夫急切地呼唤道，却得到了来自大门方向的穷凶极恶的回应。
“古斯塔夫·林格伦！我们代表亚波人民消灭你！”
“我渴了，斯图尔特，帮我倒杯酒。”斯蒂芬妮·科穆宁坐在装潢豪华的反重力磁浮敞篷轿车中，一边欣赏着亚波星城镇风光，一边颐指气使地嚷着。
翁贝托·斯图尔特毫无怨言地为这个娇气而又美丽的贵族小姐斟上了满满一杯苹果酒。
“别这样没有礼貌，斯蒂芬妮。”格蕾丝·科穆宁拍了一下妹妹的肩膀，旋即转过头来，温柔地向斯图尔特点了一下头，“真是不好意思，斯图尔特先生。哦，谢谢您。”说着，她从斯图尔特手中接过了另一杯刚刚被斟上的苹果酒。
“能为两位小姐服务是我的荣幸。”翁贝托·斯图尔特微微一笑。
科穆宁公爵夫人的两个孙女有着截然不同的性格，大多数人往往都称赞温文尔雅、知书答礼的姐姐格蕾丝，而对飞扬跋扈、任性刁蛮的妹妹斯蒂芬妮敬而远之。翁贝托·斯图尔特虽也和常人一样对姐姐更为敬重和欣赏，但不知为何，斯蒂芬妮的身上始终有一种难言的活力和魅力吸引着这个中下层军官出身的男人。
因此，当大秘书长丹尼尔·杜普雷指示他陪同科穆宁家的两位小姐到亚波星度假旅行并贴身保护时，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了。
当然，斯图尔特也很清楚杜普雷秘书长委派他贴身“保护”两个科穆宁小姐的更深层次的目的。皇帝米海尔四世病危的消息正在佩伦星的达官显贵中不断蔓延，所有人都对即将到来的政治风暴心照不宣却各有安排，譬如说曾经权倾银河的长公主、也就是现在的科穆宁公爵夫人就在这个敏感的时间点把她的两个孙女儿送出了剑拔弩张的帝国核心地带，送到了遥远的边境上“度假”。这位宇宙最享尊荣、最受帝国各派系关注的希拉克略帝室大家长、顶级贵族老奶奶在此时突然做出这一安排，很快便引起了各方势力的猜疑，包括现在正处于风暴中心眼的合成人内官集团首领丹尼尔·杜普雷。因此，斯图尔特的随行任务与其说是保护两个科穆宁小姐，倒不如说是监视和威慑。
亚波星虽然是一颗沙漠行星，但这些年来在卡尔德龙家族的妥善治理下积累起了庞大的财富，并籍此在干旱的荒漠中建立起了复杂的供水系统和光鲜亮丽的大型都市。每当暮色沉沉，万家灯火亮起，亚波的都市都会美得让人流连忘返。科穆宁公爵夫人家的两个千金造访这颗星球，卡尔德龙家族和亚波当局毫不犹豫地派出了最豪华的车队任她们调遣使用，一切花费均由卡尔德龙家族承担，并全程配备了高规格的安保。
尽管如此，斯图尔特对两个科穆宁姑娘的安全却始终不敢掉以轻心。毕竟亚波星是一颗边境行星，族裔成分混杂，形势多变。
在游览的车队通过沙斯国王大街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原本平静的公寓楼下方突然发生了剧烈的爆炸，整支游览车队立刻陷入了混乱中，被迫停止了前进。接着，在一阵硝烟散尽后，其中一栋公寓楼的底部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窟窿。下一秒，一个机器人推着轮椅从窟窿里冲了出来，轮椅上还坐着一个模样极为沧桑干枯的老人，随后另一个穿着长袍的金发男人也从窟窿里跑了出来。
“分开跑！”金发男人对着轮椅上的老人大嚷了一声，说得倒是帝国官话，但听口音像是暂居于此的蛮族人。
轮椅上的老人心领神会，指挥着身后的机器人带着自己迅速向街区的另一个角落飞奔而去。而那个金发男人则四下一张望，随即大步流星地朝着卡尔德龙家族派出的游览车队方向跑来。在他的身后还赫然出现了数十名全副武装的蒙面武装人员。
“发生了什么，斯图尔特？”斯蒂芬妮惊慌失措地嚷道。
“快趴下！小姐！”斯图尔特拔出了手枪，迅速将斯蒂芬妮拉到身下，这个向来蛮横的姑娘此刻就像一只胆怯的猫咪一般蜷缩在高大强壮的斯图尔特身边。
金发年轻人越来越靠近了。只见他奋力一跃，竟直接跳上了格蕾丝与斯蒂芬妮所在的反重力敞篷轿车的后排座位上。格蕾丝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惊呼，斯蒂芬妮更是不受控制地尖叫了起来。
“什么人？”斯图尔特举枪瞄准了骤然出现的金发年轻人。亚波当局安排在游览车队中的侍卫们也举着各类武器围了上来。
此时，那紧随其后的数十名蒙面武装人员也陆续冲到了眼前。
“你们都是什么人？”斯图尔特举着枪，在轿车中试图寻找到一个合适的狙击角度，“这两位尊贵的女士是塔沃·卡尔德龙伯爵的客人！”
为首的蒙面武装人员听到这话，立马制止了手下人的冲击，并高喊道，“误会！我们不是敌人！”接着他用手中的光束枪枪口指了指金发年轻人，大声叫道，“他才是敌人！来自莫冈族的敌人！”
金发年轻人下意识地从手中抽出了一把匕首，随即一把抓过落了单的格蕾丝·科穆宁，将她推到了自己的面前，警惕地看着眼前的车队卫士和蒙面武装人员。
此刻的斯图尔特明显一脸发懵，他搞不清楚这个如同困兽一般的金发年轻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同样也不了解这些蒙面武装人员的来历。但现在很显然，蒙面武装人员并不准备攻击他们，而眼前这个异族男子却直接对格蕾丝·科穆宁带来了威胁。在简短的逻辑推导之后，斯图尔特立刻调转枪口，瞄准了格蕾丝·科穆宁背后的金发年轻人。
“我是莫冈汗国商贸代表团副团长古斯塔夫·林格伦！你们都是什么人！”金发年轻人挟制住眼前这个看上去可能颇为尊贵的鹅蛋脸姑娘，用标准的帝国通用语对着蒙面武装人员和车队卫士们喊话道。
“干掉他！”为首的蒙面武装人员喊道。
“不！不能冲动！那姑娘是格蕾丝·科穆宁小姐！科穆宁公爵夫人的孙女儿！”车队卫士中领头的一人冲着蒙面武装人员喊道，看起来他似乎认得那些蒙着面的家伙。
金发年轻人冷冷一笑。虽然他还不知道眼前的车队卫士们和蒙面武装人员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但可以确定他们同帝国当局应该都有关联，而自己身前的这个人质应该是本地帝国当局颇为重视的人物。
“别冲动，先生，”格蕾丝·科穆宁——这个金发年轻人眼中的鹅蛋脸姑娘——此刻倒仍然保持着镇静，她平静的态度和温和的声音令金发年轻人颇有些意外，“本地的警察马上就到了，你们之间有任何误会！都可以解释得清楚！”
“你身上的味道可真好闻，小姐。”金发年轻人突然笑着问道，“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格蕾丝……格蕾丝·科穆宁。”
“好的，科穆宁小姐，那么这次得罪了。”
“就算你劫持了这位小姐，也休想跑掉！”为首的蒙面武装人员冷冰冰地嘲笑道。
就在这时，一片阴影骤然笼罩在了在场所有人的脸上。众人抬头看去，只看到一艘圆盘状的巨大飞船出现了上方。
一阵令人炫目的光芒出现后，所有人都陷入了短暂的惊愕和混乱中。当他们回过神来时，被围攻的金发年轻人已经敏捷地攀上了圆盘状飞船放下的梯子，而飞船则在众目睽睽之下向着高空疾驰而去。一众蒙面武装人员立刻朝着天空开火，密集的能源光束如飞蝗般射向苍茫天幕，继而消失在暮色之中，但却无法伤及金发年轻人分毫。最终，武装人员不得不无可奈何地停火。
“你们又是什么人？”斯图尔特转过身来，质问那些来历不明的武装人员。后者却保持着沉默。
车队的侍卫长立刻上来劝阻道，“他们不是我们的敌人！不是冲着我们来的！斯图尔特先生！我们还是照看好两位小姐吧。”接着卫士长扭过头对武装人员说道，“你们快走吧！别留在这儿了！”话音刚落，蒙面武装人员纷纷掉头离开，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夜色笼罩下的街区。
“两位小姐，你们没事吧？”斯图尔特也顾不得那些武装人员了，急切地赶到刚刚抱成一团的两个姑娘身边。可下一秒斯蒂芬妮就一巴掌招呼在斯图尔特棱角分明的脸上。
“斯蒂芬妮！你在干什么！”格蕾丝大吃一惊。
“都怪你！你这个废物！怎么在保护我们的！你怎么能让姐姐被那金毛怪人给挟持了！”斯蒂芬妮任性地叫嚷道，仿佛忘记了自己刚才在口中这个“废物”的脚边瑟瑟发抖的情景。
“你太过分了！斯蒂芬妮！真抱歉，斯图尔特先生——”
“不，斯蒂芬妮小姐说得没错！是属下失职了。”斯图尔特咬牙切齿地说道。
格蕾丝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被斯图尔特阻止了。
“我们还是赶快离开这儿吧，两位小姐，这儿不太安全。”
就在负责接待两位科穆宁小姐的车队踏上返回伯爵庄园的归途时，金发年轻人也终于爬上了那艘及时出现的尚不知是敌是友的圆盘状飞船内部。
一个熟悉而陌生的身影出现在金发年轻人的面前——一个身穿蓝灰色太空铠甲、手持双刀的老相识。
是那个在波利斯战役中和他对战过的谢普安族格斗兵！
接着，眼前的这个格斗兵将双刀全部置于左手中，接着用右手摘下了遮住脸庞的面罩，露出了精致的面容和棕色的长发。
“你是女人？”古斯塔夫一口流利的谢普安语脱口而出，脸上难掩惊讶。
那个长得还颇为好看的谢普安女人警惕地盯着古斯塔夫，一言不发。
“古斯塔夫·林格伦王子，别来无恙啊。”
一个更加令人意想不到的人从飞船更深处走了出来。古斯塔夫惊讶地瞪大了碧色的双眸。
谢普安族现任大君鲁戈瓦最强力的挑战者、银河帝国皇帝最头疼的麻烦人物、全宇宙都在通缉的内环诸蛮族头号战犯——苏莱曼·萨维奇出现在了古斯塔夫的眼前，出现在了帝国旗帜飘扬下的亚波星……
银河帝国的互市政策起源于帝国历三世纪。狄奥多西王朝中期，武功赫赫的提比略一世穷其一生征讨以谢普安族为主的内环各蛮族，将后者驱赶向地理环境险恶的银河系深处，直至迫使后者再度俯首称臣。然而，狄奥多西王朝也因此耗尽国帑，几乎到了财政破产的边缘。提比略一世逝世后，内环各蛮族卷土重来，后世历代皇帝意识到提比略一世穷兵黩武的国策难以持续，于是针对蛮族的经济生产特征采取了互通贸易的政策，即“互市”政策。
最初的边境互市仅以易货贸易的形式存在，互市地点也仅限于“银色之弧”上屈指可数的几个行星。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内环各蛮族相继进行社会改革，发行了本族的货币，互市贸易的产品范围和地理范围也迅即扩大，在为边境星域带来和平的同时，也刺激了金融行业与星际运输行业的大发展。
与谢普安族等老牌内环蛮族相比，莫冈一族建国较晚，享受帝国互市政策的时间也最短。但随着莫冈汗国在十五年前实施文明开化改革以来，帝国与莫冈汗国的双边贸易规模急速扩张，帝国需要莫冈汗国的莫纳克金属等原材料和廉价的劳动力，莫冈汗国也需要帝国的粮食、燃料、工艺品和高附加值的工业产品。在帝国专设的用于开展与莫冈族互市贸易的几个边境行星上，双方已经实现了零关税。王庭中步伐迈得更远的改革派们甚至试图单方面实现莫冈汗国对帝国进口商品的零关税政策，只是由于莫冈保守贵族的强烈反对而进展缓慢。
提及帝国与莫冈汗国的互市贸易，便不得不提及位于边境线上的亚波星。
从天顶俯瞰银河系时不难发现，亚波星是一颗位于银河内环与外环分界线上的边境行星，地处银河帝国向莫冈汗国方向延伸出去的锥形领土范围内，毗邻“银色之弧”上的著名军事堡垒——莫蒙纽特宇宙要塞。亚波星虽然是其所属的恒星系统中唯一一颗孤独的行星，但数个世纪以来，它作为帝国与莫冈汗国之间的贸易中转枢纽，见识了来自宇宙各处的庞大商团，也见证了互市贸易的繁荣鼎盛。
每年的五月和十一月是帝国与莫冈汗国互市贸易的顶峰时期。来自莫冈汗国的数量众多的商贾以及来自银河帝国各处的数量更为庞大的商团都会云集亚波。而帝国与莫冈汗国每年例行的财政当局间的官方会谈往往也会选在这两个时间段进行。
但与以往关注于具体贸易政策不同，莫冈汗国代表团这一次带来的谈判计划重点在于向银河帝国申请大额的官方贷款，以及协调双方的财政货币政策。眼下席卷了整个莫冈汗国的经济萧条固然主要是由内因引起的，但与帝国中央银行突然加息的决定也有着紧密的联系。
古斯塔夫·林格伦并非第一次来到亚波星。去年十一月，他也以军事代表团副使的身份陪同部族酋长阿诺德·库斯隆前来亚波星同银河帝国的军方代表洽谈共同出兵讨伐谢普安族的问题。也正是在那次出访过程中，他结识了隐居在亚波星上的西乡智久，并在之后得到了后者所赠的三个在关键时间节点上才可打开的特殊信囊。
由于阿尔法狼号的“意外毁灭”，古斯塔夫所搭乘的是另一艘全新的莫冈战舰——狼人号。因着设施齐全、武器装备充足，狼人号被选为了贸易代表团的主舰，并在其后方拖曳了一个如同巨大箱子般的生活附加舱。贸易代表团的团长、财相索瓦尔德·施吕特及代表团的其他官员们就居住在生活附加舱，舱内装潢豪华、居住条件十分舒适。自文明开化改革以来，莫冈族的许多权贵也学会了奢华与安逸，即便在太空旅行中也不忘要求高标准的居住条件。而向来以传统莫冈人自居的古斯塔夫则和他的贴身近卫们待在他的狼人号上。
看着眼前这颗以黄绿色调为主的行星，古斯塔夫顿时生出了一种邪恶的想法，邪恶到他自己都既兴奋又畏惧。
“你能想象眼前这颗繁荣的边境行星化为一片焦土吗，沙欣？”古斯塔夫一边啜饮着莫冈传统的驼奶酒，一边以一种略显怪异的语调对自己的副官说道。
“这是颗沙漠行星，殿下，若不是因着贸易而繁荣起来，这颗行星哪来的巨额财力维持其主要人口聚居地的绿化覆盖率呢？高发的沙尘暴就足以把一切掩埋在滚滚黄沙之下了。”沙欣回答道。
“毁灭亚波星的力量一定得是自然之力吗？”古斯塔夫冷笑着反问道。
沙欣微微一愣，继而心领神会。
“这颗行星迟早会跪伏在殿下的脚下，就像这颗行星背后的被那些低级人类所盘踞着的浩瀚星海一样。”
已有明显醉意的古斯塔夫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驼奶酒，冷笑着站了起来，入迷地盯着这颗充满生气的边境行星，如同盯着一个美丽到极致的女人一般。
“如果真有那么一日，我能像父汗那样成为被光之主宰选中的人，那么我一定要完成父汗未竟的事业，并将这颗星球收入大莫冈汗国的版图之中。”古斯塔夫以一种小得只有副官和他自己才能听得到的声音说道，“不过在此之前，我得先把西乡智久先生请到我的军中，为莫冈族人效力。”
“我丝毫不怀疑西乡先生的智慧，殿下，不过西乡先生目前以待罪之身在亚波星生活，殿下若想把他带离亚波星，可能会颇费些周折。”沙欣谨慎地提醒道。
“我自有办法。”古斯塔夫叹了口气，“大争之世即将来临，人才才是最宝贵的财富。”
“诚如您所言，殿下。”
古斯塔夫又为自己斟上了一杯驼奶酒。
去年安德斯大汗决定出兵襄助银河帝国平定谢普安族动乱时，西乡智久通过地下渠道给这位莫冈族大王子送来了三个信囊，并叮嘱后者只有在特定时刻才能开启。第一个得在出征谢普安族之前打开，根据这个信囊的提示，金发青年贿赂了比森特·亚涅斯，使其在波利斯行星之战的关键时刻出兵救助古斯塔夫；第二个得在讨伐谢普安人的战斗结束时打开，根据这个信囊的提示，古斯塔夫带着儿子卡尔及时离开莫蒙纽特要塞，避开了帝国边防军中的明枪暗箭；第三个得在汗国内部那些保守权贵想把古斯塔夫抬出来作为强硬派代表取对抗斯陶宁及其门徒时打开，根据这个信囊的提示，金发青年主动向父汗申请出使亚波星，避开了王庭中的风暴。
古斯塔夫喃喃自语说道，“现在我已经再一次地来到亚波星了，这回……西乡先生会建议我做什么呢？可真让人期待啊……”
四十八岁的塔沃·卡尔德龙伯爵是亚波星市长，也是亚波星最大的贵族领主。他的家族被分封在这颗边境行星上已经有好几个世纪的历史了。在过去那悠远的岁月里，卡尔德龙家族一直领导着亚波星军民抵抗莫冈人的入侵。而近二十年来，帝国与莫冈人的双边贸易却让卡尔德龙家族得益匪浅。
莫冈汗国经济萧条的消息早已通过各种渠道流入了亚波星。越来越多的投机商人乃至莫冈贵族正把个人资产以帝国克朗的形式转存到亚波星的银行上。大汗王庭中的改革派们正面临有史以来最大的挑战。塔沃·卡尔德龙对此忧心忡忡，但却无能为力，正如多年来他一直提醒着中枢朝廷和圣胡安星区的军事指导者们留意莫冈一族重新武装的危险性却迟迟得不到回应时一般。
帝国与莫冈汗国的官方会谈在亚波星北半球一家建在沙漠中的飘在半空中的反重力浮岛式饭店中举行。
帝国一方的代表团以财政部侍郎霍斯特·唐科为团长，中央银行副行长杰伦·克诺特与圣胡安防区司令长官曼努埃尔·亚涅斯上将为副团长；莫冈汗国一方的代表团以财相索瓦尔德·施吕特为团长，货币管理局局长梅特·本特森与汗国大王子古斯塔夫·林格伦为副团长。塔沃·卡尔德龙伯爵作为东道主，列席了这场会谈。
“经济就像一个行星自然演化而来的生态圈一样，有其自身运行的规律和自我调节修复的能力存在。经济波动是正常现象，短暂的萧条过后又会迎来新一轮的繁荣。而在此过程中，政府干预的作用是越小越好的。当然，这是针对莫冈汗国这样体量极小的经济体而言。”
整场会谈听起来更像是霍斯特·唐科对莫冈人单方面讲授初级经济学课程，而安德斯大汗的使者们则不得不像初等学校的学生一般唯唯诺诺地听着帝国方面的说教。
当莫冈汗国的货币管理局局长梅特·本特森就近期帝国中央银行单方面宣布加息的问题提出帝国是否有可能与莫冈汗国协调货币政策，特别是货币兑换政策与利率政策时，帝国中央银行副行长杰伦·克诺特直接给出了冷漠而坚决的拒绝。
“莫冈盾贬值是你们的问题，不是我们的问题。我们不会为了你们下调利率指导价的。”克诺特倨傲地答复道，“这些年来帝国也面临很多困难，通货膨胀率居高不下，你们考虑的不过是四十亿莫冈人的问题，而我们要考虑的则是八百亿帝国本土民众以及宇宙中其他百亿各藩国属民的福祉。”
“那么仁慈的皇帝陛下的政府是否有可能向我们提供更大规模的金克朗贷款呢？这对稳定我们的外汇市场、提振我族人民对经济增长的信心至关重要。”
莫冈财相索瓦尔德·施吕特近乎在哀求，却依旧没有打动帝国的特使们。
“你们想要更多的金克朗？”帝国财政部侍郎霍斯特·唐科轻蔑一笑，“那就进一步扩大莫纳克金属的出口，用实实在在的物质产品来换。”
会谈的第一轮磋商几近不欢而散。尽管帝国和莫冈汗国双方的代表团都还将在亚波星逗留一段时间，也约定了会继续进行磋商，但塔沃·卡尔德龙已经预感到难有理想结果了。
“你不该放任佩伦来的那几位主官如此盛气凌人地对待莫冈人的。你应当知道，莫冈族是一个骄傲而好战的种族，不能把他们逼得太急了。”塔沃·卡尔德龙在散会后私下叫住了圣胡安防区司令长官曼努埃尔·亚涅斯上将，后者是他多年的老友，早年间并肩对抗莫冈人的入侵。“今天会谈的时候，霍斯特·唐科和杰伦·克诺特只顾着羞辱莫冈人，他们大概没有留意到古斯塔夫·林格伦在一旁一言未发，阴沉得可怕呢。”
“这些年来，莫冈人内部的强硬派逐渐抬头，一直在秘密地扩军备战。这场骤然降临的经济萧条估计会进一步激化莫冈人的极端种族主义情绪吧。”曼努埃尔·亚涅斯冷笑道。
“原来你也知道坐视莫冈汗国经济崩溃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啊？”塔沃·卡尔德龙讽刺道，“那你就不准备进行干预？至少给杜普雷大秘书长提个醒。”
曼努埃尔·亚涅斯突然扭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塔沃·卡尔德龙，仿佛在看一个说了一堆天真之语的幼稚儿童。
“老朋友，这些年来你反复在提醒朝廷注意防备莫冈族的重新武装，朝廷是否有重视你的意见呢？还是少说一些让朝廷和杜普雷大秘书长不爱听的话了。”
“哼，朝廷并没有忘记莫冈人的威胁，只是你故意在养敌自重罢了。你是怕莫冈族被完全消灭或者彻底和平化之后，帝国就不再容忍你继续在边境上拥兵自重了。”塔沃·卡尔德龙尖刻地戳穿了老友的说辞。
“也就是你，我的老朋友，如果换了别人说这样的话，我一定想办法让他丢官甚至永远闭嘴。”曼努埃尔·亚涅斯竟然哈哈大笑了起来，但下一秒他的神情又变得无比严肃，“不过，即使是在莫冈威胁并未消失的当下，杜普雷大秘书长恐怕也不再完全信任我了。”
“我知道，那个在海姆达尔要塞担任参谋长的尼古拉·盖达尔就是杜普雷派来监视你以及分你权的人。”
“哼，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他和他背后的主子还没见识过莫冈人真正的野蛮和骁悍。”曼努埃尔·亚涅斯冷漠地笑道。
“还是谨慎一些比较好。如果莫冈人真的重新走向战争之路，那边境局势的发展可能会朝着我们都无法掌控的方向发展。”
“放心，我的老朋友，我有分寸的，不会真让圣胡安防区这一带乱起来的。”
“至少，叮嘱一下令公子比森特·亚涅斯，古斯塔夫·林格伦的贿赂就不要再收了。朝中已经有人就这个问题在弹劾你们父子了。”
“收下那个金毛狼崽的贿赂，也是为了安抚他。”曼努埃尔·亚涅斯叹气道，“佩伦传来的最新消息，皇帝陛下已经出现长时间陷入昏迷的状况了，情势很不容乐观。未来朝局走向如何，乃至杜普雷大秘书长自身会如何，都是未知之数啊。如果莫冈人能够安分一些，我们这些人未来在宇宙大乱之际至少还能有一个安身之所；但如果处置不当，恐怕这宇宙中最先乱起来的，就是莫冈啊。”
清晨，艾伦·伯南克换上了一身极为普通的太空船船员服，来到了亚波星上颇有些名气的小羊奶茶店，挑了一个露天座位坐了下来，接着就点了一杯驼奶茶、一份寰藓面糕和一份煎小羊排。
在银河帝国统治下的亚波星上，这种莫冈人开设的专门出售莫冈族特色食品的小吃店比比皆是。店主很快就把早餐端上了餐桌，笑眯眯地请这位面带诡异之笑的客人享用。伯南克点了点头，一边用餐桌上的简易洗手喷雾给自己的双手消了一下毒（这是所有莫冈商家根据帝国当局的法令必须配置的），一边看向了奶茶店对面的绿蔷薇厨具厂。这才早上六点多，厨具厂门口就已经出现了不少身穿莫冈族传统服饰的商人，三三俩俩地聚在一起，像是在讨论着什么。
“客人，看您的装扮不像是这一带的人，是银色之弧外来的吧？您也是来绿蔷薇厨具厂批发厨具的？”奶茶店的老板露出了一张憨厚的笑脸，在伯南克的对面坐了下来，用一口地道的帝国官话问道。时间还早，奶茶店里也没什么客人，老板也想着和这远方来的太空船员聊上几句，打发时间。
伯南克笑了笑，用流利的帝国标准语回答道，“我只是路过亚波星而已，老板。听说绿蔷薇厨具厂在亚波星上还挺有名的，所以过来看看。”
老板顿时来了谈兴。
“嘿嘿，这绿蔷薇厨具厂在银河帝国的核心地带或许名不见经传，但在亚波星却是赫赫有名。这家厂的老板是个精明的本地商人，他家生产的各类厨具、厨用家电乃至小型的帮厨机器人根本就是为我们这些莫冈人设计的。亚波星是银河帝国皇帝亲自划定的自由贸易区，而绿蔷薇的老板又允许我们莫冈人拿莫冈盾去买厨具，所以，自从十五年前汗国搞文明开化以来，我族的分销商们每年都会定期干来这儿批发进口适销对路的厨具，从未中断过。我这奶茶店的生意啊，也因此受了照顾呢。”
“看来最近您又挣了不少呢？”伯南克打趣道。
“最近生意可不大好做，莫冈盾的汇率跌得一塌糊涂。”奶茶店老板摇着头叹息道，“我们家在莫冈祖国的产业可是亏得一塌糊涂了……”
“至少奶茶店的生意还可以吧？我看这一大清早，绿蔷薇厨具厂的门口就聚集了这么多迫不及待来进货的莫冈商人。”
“嘿嘿，客人，这次的实际情况和你说得可是颇有差距了。这两天，我的这些同胞们可不是来绿蔷薇进货的，而是来说理的！”看着伯南克一脸的疑惑，奶茶店老板有些惋惜地说道，“这要搁从前呐，绿蔷薇的老板允许我们莫冈的商人用莫冈盾来结算进货款，可自从上个月莫冈盾大幅度贬值以来，绿蔷薇的老板一改过去十几年的规矩，改用帝国克朗计价结算了。现在整个莫冈祖国哪里还有多少金克朗的储备呀？今年莫冈的分销商们哪怕拿出天文数字的莫冈盾可能都采买不了多少厨具了。”
正说话间，一辆地面飞行轿车在绿蔷薇厨具厂大门口停了下来，一个穿着经典的亚波礼袍的男人走下车来，立刻被围在周围的莫冈商人们团团围住了。接着，他们像是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嘈杂的人声和彼此的推搡让局面显得颇为紧张。
“都是多年的商业合作伙伴了，所谓的人情在利益面前一钱不值。”奶茶店老板用莫冈话叹着气说道。伯南克已经听出了这话其中的含义，但他仍不动声色。
“来的人是工厂的负责人？”伯南克用帝国官话继续问道。
“是绿蔷薇的老板。他的生意能做到今天这么大，也全靠我们莫冈的商人给他打开了市场呢。”奶茶店老板有些气愤地说道，“哼，这些外环人全都是忘恩负义的坏种！哦，对不起，客人，我说的可不是您……”
“无所谓，我是因多族人，会说好几种语言，包括莫冈话。”伯南克耸了耸肩。
“嗨，客人，您不早说。”奶茶店老板愈发放松下来了，直接操起了莫冈母语。
工厂外的争吵愈演愈烈，围在绿蔷薇门口的人群很快就扭打在了一起。
“竟然打起来了？厨具价格贵得离谱，大不了不买嘛？何必如此呢？”伯南克自言自语。
“客人可不能这么说，外环人的厨具在莫冈可是很受欢迎的，这些分销商都是先收了下家的预付款再来亚波采买厨具的。现在厨具用帝国克朗计价了，采购成本一下子飙升好几倍，好些分销商都赔惨了，血本无归不说，还负债累累。”奶茶店老板摇着头说道。
“那么莫冈人自己生产的厨具呢？”
奶茶店老板憨厚地摸了摸后脑勺，傻笑着说道，“我们莫冈人只会造造战舰巨炮，做不了那么精细的活儿，像那些日用商品还是得靠外环人的手艺。”
“看来今年莫冈人的厨房要遭灾了。”
“遭灾的可不止厨房，我们莫冈一族本就只擅长战斗，粮食、燃料等都需要从外环人里进口，生产那些个玩意儿对我们来说真是大材小用。”奶茶店老板愤愤不平地用莫冈话说道，“光之主宰啊！那些外环杂碎敢殴打我的同胞！不说了，客人！我要去帮我的同胞了！”
说着，奶茶店老板也扔下了围裙，从吧台上抄起了一把切肉刀，气势汹汹地朝着绿蔷薇厨具厂门口冲了过去。
真是一个粗暴野蛮而不事生产的强盗种族！看来莫冈汗国的经济萧条得持续一段时间了。伯南克打内心嘲笑道，但表面上仍保持着客气的沉默。
严重的族际斗殴已经招来了大批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的亚波本地人和莫冈人都加入到群殴的混战中，直到数艘帝国当局的警用飞艇出现在附近，荷枪实弹的防暴警察用强力催眠瓦斯驱散周遭的人群，局面才有所缓和。
已经看够了热闹的伯南克没有等奶茶店老板回来，就自顾自地付了帐，然后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他今天来这一带可不是为了看两拨野蛮人打架的，而是为了谈一笔生意的。
伯南克走过混乱的街角，避开了迎面而来的防暴警察，径自走入了一条地下商业街的入口处。在这条热闹的地下商业街里，莫冈人和亚波本地人的商铺鳞次栉比，各自经营，井水不犯河水，仿佛地表上的各自同胞间的斗争与他们无关一般。伯南克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耽搁了，绝不迟到任何一场商务会谈是他的原则，无论他的谈判对手是怎样的人。
在一家贩售莫冈文物的古董店里，伯南克终于见到了他的谈判对手。
“尼哈特·沙欣大人，真是久仰大名。”伯南克虚以委蛇地说道。
“时间刚刚到点，伯南克先生，你们北极星银行的客户经理都是这么守时的吗？”坐在对面的莫冈王子的副官冷笑着问道。
“当然，大人，守时是一个北极星银行营销人员专业的体现，希望我们今天的交流也能专业一些。”伯南克假笑着说道，“我听说古斯塔夫大王子需要一笔很大额的贷款？”
“是的，七万亿帝国克朗或等值的黄金。”
伯南克微微吃了一惊，但表面上还是波澜不惊地继续问道，“抵押物呢？”
“莫冈全境所有的莫纳克金属矿。”
“这听起来就很不专业了，沙欣大人。你要知道，北极星银行绝不容忍任何一笔坏账的存在，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古斯塔夫王子不能拿他做不了主的东西来做抵押。”伯南克将双腿交叠在一起，不卑不亢地提醒道，“他毕竟还不是莫冈汗国的最高首领。”
“很快就会是了。”沙欣冷冷一笑。
“哦？”伯南克饶有兴味地问道，“那么我能冒昧地问一句，古斯塔夫大王子要这么大一笔金克朗贷款是做什么用途呢？用于稳定莫冈族的经济形势？还是用于夺取莫冈汗国的汗王之位？”
尼哈特·沙欣森然一笑。
“用于拿下整个银河内环。”
五月中旬发生在绿蔷薇厨具厂大门口的群体性斗殴事件造成了超过两百名莫冈人死亡，另有四百名亚波本地人和来自帝国其他地区的外环人失去肢体或生命。这起流血暴力事件或许并未在正处于更大风暴前夕的帝国核心地带引起多少关注，但却足以震惊整个圣胡安防区辖内的所有世界，也为原本就进展停滞的帝国-莫冈双边谈判蒙上了一层阴影。
亚波星本地的立体电视和局域新闻网满是绿蔷薇厨具厂事件及其余波的报导，各种形形色色的自由媒体则推波助澜，曾经比邻而居、分享着商业利益的亚波人和莫冈人转眼间已经势同水火，这个传统的互市行星的族裔仇视情绪已经被挑动起来了。
昏暗的地下客厅中，西乡智久一边听着电视上表情夸张的新闻主持人唾沫乱飞，一边坐在智能轮椅上冷静地盯着茶几上已经沸腾开来的茶水，摆弄着各种玻璃制的茶具器皿。
这个干瘪瘦小的老头已经在轮椅上度过了数十年的岁月，腰部以下完全没有知觉，双腿因为长年不活动已经完全萎缩，几缕稀疏的白发如同亚波星极地百年不化的积雪，满是老年斑的脸上无喜无悲，唯有那双阴鸷的双眼依然闪动着异样阴森的光芒。
一抹来自地表的阳光透过小窗口照进了地下客厅。面无表情的老人瞅着被照亮了的空气中漂浮着的尘埃，思绪似乎又飘向了遥远的过去。
西乡智久并不是土生土长的亚波星人。他的故乡在银色之弧的另一侧，在遥远星海彼岸的一颗名为威克西亚的海洋星球。勉强挤在几个岛屿上、与大海搏击多年的威克西亚人有着极其强烈的忧患意识和剽悍性格。多年来，他们厌倦了银河帝国的残酷统治，于是先后三次发动起义，试图使威克西亚星球脱离帝国而独立。但是，帝国军的铁蹄一次又一次踏碎了威克西亚人的野望，无数威克西亚人被处决、关押和流放，其中就包括彼时尚年轻健康的西乡智久。由于支持威克西亚分离主义者，西乡智久失去了自由，失去了健全的身体，也失去了家人。他在帝国的监狱中蹲了数十年，对遥远故乡的独立运动早已失去信心，但对银河帝国刻骨铭心的仇恨却成为了支持他顽强生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漫长的岁月里，西乡智久极其清晰地认识到威克西亚人的力量过于单薄，实现桑梓的独立尚且遥遥无期，更遑论摧毁强盛至极的银河帝国。要想打碎云巅之城高高在上的帝座，唯有借助更强悍的种族的力量。在被帝国当局流放到亚波星之后，西乡智久终于找到了那支足以打造成最锋利的复仇之剑的族裔——莫冈人。虽然他在早已封存的司法部旧档案中仍是危害帝国的危险政治犯，但年代过于久远的威克西亚独立运动令人记忆模糊，而隐忍多年的西乡智久又颇为狡黠地在地方上进行了打点，因此亚波当局早已对其放松了警惕。现在的西乡智久老人在亚波星已经拥有了一定的自由活动的权利，就像一条冬眠的毒蛇一般，静静等待着复仇时机的到来。
骤然响起的门铃声打断了西乡智久的回忆。他知道，那个能够为他实现复仇梦想的莫冈年轻人来了。
约莫十来分钟的功夫，管家就带着一个高大俊朗的金发年轻人穿过玄关，来到了客厅中。
“老爷，莫冈汗国古斯塔夫王子殿下来了。”
“你好，殿下。”轮椅上的西乡智久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你好，西乡先生。”古斯塔夫恭敬地回答道，接着在西乡智久的示意下在茶几边上坐了下来。西乡家的管家自觉地退了下去，把客厅留给了主人和客人。
“西乡先生真是神机妙算，三个信囊使我在三次至关重要的时间节点上做出了正确的抉择。”古斯塔夫由衷敬佩地说道，“尤其是第三个信囊，指点我借参与双边贸易谈判之机同驻扎亚波星的北极星银行代表达成合作协议，真是神来之笔。先生虽身处地下室，宇宙玄机却尽在掌握。”
西乡智久只是笑而不语，默默地为金发年轻人和自己各斟上了一杯红茶。
“殿下请喝茶。”
在礼貌地饮尽杯中的茶水后，古斯塔夫谦逊地坐在西乡智久的面前，如同一个恭敬的幼年学校学生。此刻若有旁人在侧，一定会惊讶于这个向来傲慢轻人的蛮族王子竟然也有如此谦卑的姿态。
“我这次来就是想请先生离开亚波星，随我一同前往莫冈汗国，助我成就大业的。”
看着迫不及待地表明来意的金发年轻人，西乡智久露出了一个深浅莫测的笑容。
“老朽何尝不想前往王庭为殿下效力？但迄今为止，老朽还是代罪之身，每周都得去本地警察署报导。老朽在亚波星或许还可以自由活动，但若要离开这颗星球，恐怕不会被允许。”
“我可以以莫冈族王子的身份向帝国和亚波当局施加压力。”
“如此一来必将引起亚涅斯父子和亚波当局的警觉，老朽就更不可能离开这里了。”
古斯塔夫陷入了深思，一时竟也想不到有什么好办法了。
“殿下不必费心这等小事，只需再隐忍一段时间，老朽自有办法脱身。”西乡智久继续说道。
“好的，先生。”古斯塔夫信服地点了点头，接着叹息道，“亚波星上的新闻您最近留意了吗？我族同胞和外环人之间的冲突越来越多了。”
西乡智久诡秘一笑，“这对殿下而言不是好事吗？”
古斯塔夫先是一愣，接着微微一笑。
“仇恨是最强有力的清醒剂，它能唤醒莫冈族心中沉睡的斗志，莫蒙纽特战争的失败和近十五年来的文明开化改革已经压抑了莫冈人太久了，莫冈人应当觉醒了。”金发年轻人意气风发地说道，接着又露出了担忧之色，“只可惜，王庭中流言四窜，父汗似乎有意让我的弟弟克里斯蒂安王子继承汗位。如果我弟弟继承汗位，一定会选择继续对帝国屈膝投降，这对莫冈一族的未来可是极为不利的。”
“殿下知道现在帝都佩伦星的情形吗？”西乡笑着又为古斯塔夫斟上了一杯茶。
“不太清楚呢。”
“银河帝国皇帝米海尔四世大限将至，中枢朝廷的各派系正在展开激烈的权力角逐。皇太子利奥大公作为储君被培养多年，得到了银河帝国新兴贵族、中底层领主以及文官集团的支持；皇次子费尔南克侯爵则被与太子党存在严重厉害冲突的内官派抬了出来，宫廷大贵族和地方大诸侯站在这位侯爵这一边。殿下认为，云巅之城的皇位最终会落在谁的手中？”
“我明白先生的意思，但我们莫冈人的情况和外环人不同。”古斯塔夫摇了摇头，“外环人选择皇帝受制于古老的传统，长子继承皇位这是他们的祖制，但我们莫冈人可没有这样的传统。我们莫冈人的传统是——”
“强者继承大位，是的，没错，殿下。”西乡智久脸上的笑容愈发阴沉了，“所以，您才比您的弟弟更有可能继承汗位。”
古斯塔夫愣了愣神，接着脸上露出了豁然开朗的表情。
“谢谢先生的指点，我的身边就需要像先生这样的大贤，”顿了顿，金发年轻人露出了贪婪渴求的表情，“越多越好。”
“我已经老了，殿下，智力和见识大不如前，不过说到大贤，我倒是有一个不错的人选可以推荐给殿下。”
“是谁？”
“是我的一个小同乡，也是一个流亡边境的威克西亚人，道枝博文。他是个有意思的年轻人。”西乡智久笑了起来，“不过，殿下若真有心招揽他，可能得费些心思，不可随便传唤。”
古斯塔夫点了点头，把“道枝博文”的名字记在了心里。
“谢谢。”古斯塔夫感激地说道，举起了手中的茶杯，“先生，其实——”
巨大的爆炸声突然传来，一切都隐遁在烟雾与火光之中。
“光之主宰啊，发生了什么？西乡先生，您没事吧？”古斯塔夫急切地呼唤道，却得到了来自大门方向的穷凶极恶的回应。
“古斯塔夫·林格伦！我们代表亚波人民消灭你！”
“我渴了，斯图尔特，帮我倒杯酒。”斯蒂芬妮·科穆宁坐在装潢豪华的反重力磁浮敞篷轿车中，一边欣赏着亚波星城镇风光，一边颐指气使地嚷着。
翁贝托·斯图尔特毫无怨言地为这个娇气而又美丽的贵族小姐斟上了满满一杯苹果酒。
“别这样没有礼貌，斯蒂芬妮。”格蕾丝·科穆宁拍了一下妹妹的肩膀，旋即转过头来，温柔地向斯图尔特点了一下头，“真是不好意思，斯图尔特先生。哦，谢谢您。”说着，她从斯图尔特手中接过了另一杯刚刚被斟上的苹果酒。
“能为两位小姐服务是我的荣幸。”翁贝托·斯图尔特微微一笑。
科穆宁公爵夫人的两个孙女有着截然不同的性格，大多数人往往都称赞温文尔雅、知书答礼的姐姐格蕾丝，而对飞扬跋扈、任性刁蛮的妹妹斯蒂芬妮敬而远之。翁贝托·斯图尔特虽也和常人一样对姐姐更为敬重和欣赏，但不知为何，斯蒂芬妮的身上始终有一种难言的活力和魅力吸引着这个中下层军官出身的男人。
因此，当大秘书长丹尼尔·杜普雷指示他陪同科穆宁家的两位小姐到亚波星度假旅行并贴身保护时，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了。
当然，斯图尔特也很清楚杜普雷秘书长委派他贴身“保护”两个科穆宁小姐的更深层次的目的。皇帝米海尔四世病危的消息正在佩伦星的达官显贵中不断蔓延，所有人都对即将到来的政治风暴心照不宣却各有安排，譬如说曾经权倾银河的长公主、也就是现在的科穆宁公爵夫人就在这个敏感的时间点把她的两个孙女儿送出了剑拔弩张的帝国核心地带，送到了遥远的边境上“度假”。这位宇宙最享尊荣、最受帝国各派系关注的希拉克略帝室大家长、顶级贵族老奶奶在此时突然做出这一安排，很快便引起了各方势力的猜疑，包括现在正处于风暴中心眼的合成人内官集团首领丹尼尔·杜普雷。因此，斯图尔特的随行任务与其说是保护两个科穆宁小姐，倒不如说是监视和威慑。
亚波星虽然是一颗沙漠行星，但这些年来在卡尔德龙家族的妥善治理下积累起了庞大的财富，并籍此在干旱的荒漠中建立起了复杂的供水系统和光鲜亮丽的大型都市。每当暮色沉沉，万家灯火亮起，亚波的都市都会美得让人流连忘返。科穆宁公爵夫人家的两个千金造访这颗星球，卡尔德龙家族和亚波当局毫不犹豫地派出了最豪华的车队任她们调遣使用，一切花费均由卡尔德龙家族承担，并全程配备了高规格的安保。
尽管如此，斯图尔特对两个科穆宁姑娘的安全却始终不敢掉以轻心。毕竟亚波星是一颗边境行星，族裔成分混杂，形势多变。
在游览的车队通过沙斯国王大街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原本平静的公寓楼下方突然发生了剧烈的爆炸，整支游览车队立刻陷入了混乱中，被迫停止了前进。接着，在一阵硝烟散尽后，其中一栋公寓楼的底部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窟窿。下一秒，一个机器人推着轮椅从窟窿里冲了出来，轮椅上还坐着一个模样极为沧桑干枯的老人，随后另一个穿着长袍的金发男人也从窟窿里跑了出来。
“分开跑！”金发男人对着轮椅上的老人大嚷了一声，说得倒是帝国官话，但听口音像是暂居于此的蛮族人。
轮椅上的老人心领神会，指挥着身后的机器人带着自己迅速向街区的另一个角落飞奔而去。而那个金发男人则四下一张望，随即大步流星地朝着卡尔德龙家族派出的游览车队方向跑来。在他的身后还赫然出现了数十名全副武装的蒙面武装人员。
“发生了什么，斯图尔特？”斯蒂芬妮惊慌失措地嚷道。
“快趴下！小姐！”斯图尔特拔出了手枪，迅速将斯蒂芬妮拉到身下，这个向来蛮横的姑娘此刻就像一只胆怯的猫咪一般蜷缩在高大强壮的斯图尔特身边。
金发年轻人越来越靠近了。只见他奋力一跃，竟直接跳上了格蕾丝与斯蒂芬妮所在的反重力敞篷轿车的后排座位上。格蕾丝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惊呼，斯蒂芬妮更是不受控制地尖叫了起来。
“什么人？”斯图尔特举枪瞄准了骤然出现的金发年轻人。亚波当局安排在游览车队中的侍卫们也举着各类武器围了上来。
此时，那紧随其后的数十名蒙面武装人员也陆续冲到了眼前。
“你们都是什么人？”斯图尔特举着枪，在轿车中试图寻找到一个合适的狙击角度，“这两位尊贵的女士是塔沃·卡尔德龙伯爵的客人！”
为首的蒙面武装人员听到这话，立马制止了手下人的冲击，并高喊道，“误会！我们不是敌人！”接着他用手中的光束枪枪口指了指金发年轻人，大声叫道，“他才是敌人！来自莫冈族的敌人！”
金发年轻人下意识地从手中抽出了一把匕首，随即一把抓过落了单的格蕾丝·科穆宁，将她推到了自己的面前，警惕地看着眼前的车队卫士和蒙面武装人员。
此刻的斯图尔特明显一脸发懵，他搞不清楚这个如同困兽一般的金发年轻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同样也不了解这些蒙面武装人员的来历。但现在很显然，蒙面武装人员并不准备攻击他们，而眼前这个异族男子却直接对格蕾丝·科穆宁带来了威胁。在简短的逻辑推导之后，斯图尔特立刻调转枪口，瞄准了格蕾丝·科穆宁背后的金发年轻人。
“我是莫冈汗国商贸代表团副团长古斯塔夫·林格伦！你们都是什么人！”金发年轻人挟制住眼前这个看上去可能颇为尊贵的鹅蛋脸姑娘，用标准的帝国通用语对着蒙面武装人员和车队卫士们喊话道。
“干掉他！”为首的蒙面武装人员喊道。
“不！不能冲动！那姑娘是格蕾丝·科穆宁小姐！科穆宁公爵夫人的孙女儿！”车队卫士中领头的一人冲着蒙面武装人员喊道，看起来他似乎认得那些蒙着面的家伙。
金发年轻人冷冷一笑。虽然他还不知道眼前的车队卫士们和蒙面武装人员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但可以确定他们同帝国当局应该都有关联，而自己身前的这个人质应该是本地帝国当局颇为重视的人物。
“别冲动，先生，”格蕾丝·科穆宁——这个金发年轻人眼中的鹅蛋脸姑娘——此刻倒仍然保持着镇静，她平静的态度和温和的声音令金发年轻人颇有些意外，“本地的警察马上就到了，你们之间有任何误会！都可以解释得清楚！”
“你身上的味道可真好闻，小姐。”金发年轻人突然笑着问道，“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格蕾丝……格蕾丝·科穆宁。”
“好的，科穆宁小姐，那么这次得罪了。”
“就算你劫持了这位小姐，也休想跑掉！”为首的蒙面武装人员冷冰冰地嘲笑道。
就在这时，一片阴影骤然笼罩在了在场所有人的脸上。众人抬头看去，只看到一艘圆盘状的巨大飞船出现了上方。
一阵令人炫目的光芒出现后，所有人都陷入了短暂的惊愕和混乱中。当他们回过神来时，被围攻的金发年轻人已经敏捷地攀上了圆盘状飞船放下的梯子，而飞船则在众目睽睽之下向着高空疾驰而去。一众蒙面武装人员立刻朝着天空开火，密集的能源光束如飞蝗般射向苍茫天幕，继而消失在暮色之中，但却无法伤及金发年轻人分毫。最终，武装人员不得不无可奈何地停火。
“你们又是什么人？”斯图尔特转过身来，质问那些来历不明的武装人员。后者却保持着沉默。
车队的侍卫长立刻上来劝阻道，“他们不是我们的敌人！不是冲着我们来的！斯图尔特先生！我们还是照看好两位小姐吧。”接着卫士长扭过头对武装人员说道，“你们快走吧！别留在这儿了！”话音刚落，蒙面武装人员纷纷掉头离开，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夜色笼罩下的街区。
“两位小姐，你们没事吧？”斯图尔特也顾不得那些武装人员了，急切地赶到刚刚抱成一团的两个姑娘身边。可下一秒斯蒂芬妮就一巴掌招呼在斯图尔特棱角分明的脸上。
“斯蒂芬妮！你在干什么！”格蕾丝大吃一惊。
“都怪你！你这个废物！怎么在保护我们的！你怎么能让姐姐被那金毛怪人给挟持了！”斯蒂芬妮任性地叫嚷道，仿佛忘记了自己刚才在口中这个“废物”的脚边瑟瑟发抖的情景。
“你太过分了！斯蒂芬妮！真抱歉，斯图尔特先生——”
“不，斯蒂芬妮小姐说得没错！是属下失职了。”斯图尔特咬牙切齿地说道。
格蕾丝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被斯图尔特阻止了。
“我们还是赶快离开这儿吧，两位小姐，这儿不太安全。”
就在负责接待两位科穆宁小姐的车队踏上返回伯爵庄园的归途时，金发年轻人也终于爬上了那艘及时出现的尚不知是敌是友的圆盘状飞船内部。
一个熟悉而陌生的身影出现在金发年轻人的面前——一个身穿蓝灰色太空铠甲、手持双刀的老相识。
是那个在波利斯战役中和他对战过的谢普安族格斗兵！
接着，眼前的这个格斗兵将双刀全部置于左手中，接着用右手摘下了遮住脸庞的面罩，露出了精致的面容和棕色的长发。
“你是女人？”古斯塔夫一口流利的谢普安语脱口而出，脸上难掩惊讶。
那个长得还颇为好看的谢普安女人警惕地盯着古斯塔夫，一言不发。
“古斯塔夫·林格伦王子，别来无恙啊。”
一个更加令人意想不到的人从飞船更深处走了出来。古斯塔夫惊讶地瞪大了碧色的双眸。
谢普安族现任大君鲁戈瓦最强力的挑战者、银河帝国皇帝最头疼的麻烦人物、全宇宙都在通缉的内环诸蛮族头号战犯——苏莱曼·萨维奇出现在了古斯塔夫的眼前，出现在了帝国旗帜飘扬下的亚波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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